等撩起门帘,钥匙插进锁孔没听到往日那咔嗒一声响,袁淮心里起了疑惑,早上忘锁门了?
推门又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有人提前开了空调。
袁淮望着桌上摆着的几道熟悉菜色,整个人都傻住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书包也顾不上摘,迅速从门里跳了出来。
楼道里那个人,真是李静水!
他心跳如鼓,眼底迅速涨出一层水气,狂冲过去一把从后面搂住了人。
袁淮扑人的动作太猛,李静水哎呦一声,身体差点儿撞上锅沿,半只黄辣丁让铲飞出去,鱼肉掉在地上散了架。
李静水心疼道,“浪费了……”
袁淮嘿嘿直笑,大猫一样拿脸蹭着李静水挂满汗水的侧脸和脖颈,不带丁点儿嫌弃。
这姿势真是过分亲昵了,袁淮从没这样跟他贴着撒娇,李静水有些不自在,却没有挣扎。
他也想袁淮,内心深处也同样激动不已,很为袁淮这样直白的表达感动和欣慰,瞬间红了眼圈儿。
袁淮最近懒散,没刮干净的胡茬儿蹭着人麻麻痒痒的,让李静水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心里缓缓浮出一种酸甜而羞怯的情绪,竟然不敢偏头去看一眼自己惦记许久的少年。
李静水腾出一只手拍拍袁淮胳膊,忍着鼻酸哄人,“好啦,外面热得很,你去屋里等,马上就能吃饭。”
袁淮却不肯,搂得又紧又用力,仿佛一撒手李静水就消失了,完全合上自己日思夜想后大脑加工出来的幻觉。
他有好几次回家,都恍惚中认错了楼道里的人。
李静水劝不动袁淮,也随便他了,背后拖着沉甸甸的袁淮,费劲儿地料理最后一道菜。
苹果从门缝里蹭出来,吧唧吧唧在旁边啃那只漏网之鱼,早跟大主子亲密撒娇过了,没二主子这样没出息。
袁淮注视着李静水熟练地撒盐、点酱油、放葱段,问他,“你要待几天?最近不是很忙么,你彭师兄这么大方放你回来?”
每次一提到彭程就阴阳怪气的,李静水早形成了免疫,“下周一再走,他帮我批了假,专程陪你高考。”
袁淮语塞,好么,以后不能说他了,成自己的恩人了。
袁淮一直黏糊到黄辣丁出锅,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好意思,抢着把那盘鱼端回去。
黄辣丁表面带一层粘液,背鳍和胸鳍的刺都有毒腺,处理时挺麻烦,这种偏南方的菜式,李静水以前并不会做,肯定也是在彭师兄家里练出来的。
袁淮想着,就跟那盘葱烧黄辣丁不对眼儿,浅尝了几口就借口麻烦、不爱吃,撂在一边。
李静水找了空碗过来,耐心地给他把鱼刺也挑了,“这个蛋白质高,你学习辛苦,要多吃点儿。”
李静水剥鱼刺时,睫毛低垂,脸颊上还有一团热出的红晕未褪,显得尤其好看。
袁淮呆呆望着,来者不拒,最后给吃撑了。
卢老师带给他的两只大鸡腿,可怜巴巴躺在桌子角,盒盖儿都没机会打开。
第98章 最后一天
李静水第二天回了趟老家,把彭程送的海鲜干货、中老年保健品之类都带回去,这些明显就不是买给袁淮的。
他特意绕去后院看丝瓜地,发现花骨朵长了不少,还有几朵热烈绽放的喇叭状黄花,大概再有半个月就能挂果了。
袁淮没有白忙一场。
他拍了几张不同角度照片发给袁淮,玩笑道:看来要大丰收了,到时候你得拿口麻袋来装。
袁淮很快回道:装回去怎么办?你给做么?
李静水盯着屏幕,半天不知怎么回复。
他爸爸身体已经大有起色,可以自己抖抖嗖嗖嚼咽些软乎食物,时不时吐几个清晰字眼,只是下地行走还有些困难。
家里早些年气氛凝滞,等他爸爸瘫了倒了,一家三口才能真正平和地待在一起,夫妻俩一个靠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听儿子挑拣着说些G省的事,显出几分寻常家庭的温馨来。
李静水妈妈偶尔会问一句,手底下却不停,最近托人找了个手工活,帮一家工艺品店铺做小摆件儿。各色扭扭棒一圈圈缠绕弯折出花朵、动物形状,栩栩如生,虽然挣不了多少,但她乐意这么忙着,要拿一双巧手帮儿子减轻负担。
天气太热,临走时她没给儿子大包小裹打包吃食,而是掏出两只动物摆件儿,就是刚才一顿忙活出来的。
一只是小老虎,合李静水的生肖,头上粘了片黑色毛毡剪出的“王”字;另一只是小羊,合袁淮的生肖,脖子上挂了个精巧可爱的铜黄铃铛。
袁淮对这俩小玩意儿爱不释手,怕苹果给叼走咬坏了,特意摆在一摞箱子最高处,就放在他和他哥的合照旁边。
这张合照已经摆了多年,相框边缘一圈白色木头开始掉漆,他七岁时缺了颗门牙,还非要骑在袁伟脖子上,满脸淘气的烦人劲儿。
袁淮看一眼背后正在专心撸猫的李静水,飞快把那只小老虎挪到了相框正前方,和他们兄弟俩站成一列。
可这种方式的入镜合影,多少瞧着不太和谐。
再往后几天,袁淮终于也吃上了家庭食堂。
李静水总是提前来,拎着饭盒站在家长大军的头一排,穿一身浅蓝短袖,浑身透出青春气息,跟周围一群大妈、奶奶辈儿的大家长们格格不入。
他没有送了饭就走,而是跟袁淮绕到学校附近某处便民公园里,找个树荫遮蔽的条凳坐下,一起吃午饭。
墨鱼水饺、干炒牛河、海鲜焖饭……每天花样翻新,李静水有意和晚上的北方菜式区分开,让袁淮尝个新鲜口味。
可惜袁淮自力更生之后,味觉逐渐变糙,偏偏还要兴致勃勃胡乱提议——这个海鲜焖饭放点儿香椿碎会不会好吃?这个墨鱼水饺,馅儿能不能调成黑胡椒口味的?
李静水满脸为难,实在想象不出来那些奇葩味道,就没谁这么做过啊。
三十多度的高温天气,哪怕待在树荫底下,坐久了也出一身汗。
便携式小风扇在他们手里倒来换去,都想照顾对方多吹一会儿,结果最后谁也没吹明白,汗水从鬓角顺着脖子淌下,领口晕出一圈深色……俩人连公园里的路径规划都能拿出来讨论半天,互相不想分开,争分夺秒享受这一周的宝贵时间。
等太阳从正中开始偏移,条凳上方笼罩的树荫逐渐缩小,俩人也越坐越近,大腿隔着裤子贴在一起,汗津津的手臂皮肤偶尔赤/裸相触,擦出微弱的电流,暑热熏熏醉人。
三个月的分离没有冲淡感情,反而把一盅淡酒熬成了陈酿,彼此的心态早已发生了变化。
袁淮识别出李静水无意间释放的态度和讯号,一颗心快要和蝉鸣同频震动,胀满了意外和惊喜,很想在四下无人的公园里撒丫子狂奔狂吼。
他原本决定深埋心底的某些念头重新得到滋养,枯萎的根系迅速复活,并且扎得更深,重新举起一蓬更加枝繁叶茂、充满希望的硕大树冠。
一直磨蹭到两点左右,袁淮才拎上一瓶冰镇可乐回了教室。
往常的一副酷哥面孔都要荡漾得破功了,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很好,上楼时要两三级直接跨上去,嘴角还不时冒出一个骚包微笑。
卢老师再跟袁淮聊起志愿,发现这小子的态度居然有所松动,但目标仍不是清北,在变着法儿跟他打听G省的重点学校。
卢老师差点儿又气撅过去,G省还不如老城呢,点得上名、排得上号的高校就那么几所,袁淮你到底要考哪里?想干什么?
李静水找了两个下午去见朋友、探望师父,更多时间还是乐意腻在家里,给苹果洗澡、梳毛,再把枕巾被单全拆洗了,挂在阳台暴晒杀菌,挑出袁淮之前洗得发乌的几件白上衣,重新过水涮涮……这样忙忙碌碌的找点事情做,很快就到了袁淮放学,不至于焦心难熬。
G省快节奏的生活好像变成了一场模模糊糊的梦,只有这个小屋里缓慢的一切显得真实又触手可及。
袁淮的兴奋很快也折射在精力正盛的身体上,早上一睁眼就知道坏菜了,裤子里黏糊糊一片。
李静水怕他感冒,后半夜就把空调关了,他腰部以下横着半截毯子,勉强盖到大腿根儿,差点儿就要露馅儿出丑。
袁淮飞快把毯子转个方向,将自己裹成个大号粽子,热一脑袋汗还要装迷糊赖床,嚷嚷要吃楼下的胡辣汤,想把李静水支出去。
李静水没上钩,满脸无奈,“明天就考试了,别吃那么咸。我做了点儿小笼包,先对付一口?”
袁淮还是赖着不肯起。
苹果这时从床尾啪一下站起来,晃悠着肥嘟嘟的身子,一路循着味儿嗅过来,在袁淮腰下转了一圈,迅速伸爪后刨,做出埋屎的动作。
袁淮骂了声,把脸也缩进了毯子,彻底没脸见人了。
李静水一下明白过来,脸顿时烧得通红,“那我、我先出去……”
袁淮听见门响,才咬牙切齿从毯子里探出脑袋,伸手揍苹果,“烦不烦,有你什么事儿!”
苹果喵呜一声,无辜地晃晃尾巴,屁股一撅,继续努力替二主子埋屎。
袁淮起身收拾完自己,抓着那两团卫生纸和脏内/裤犯愁,想起苹果有捞他脏内/裤的前科,立刻拿塑料袋裹了塞进书包,准备上学路上直接丢了算了……哪好意思再让李静水给他洗一回这个。
这顿早饭吃得异常尴尬,李静水觉得沉默也不是事儿,于是绞尽脑汁宽慰袁淮,“这个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男孩子都会……你也不用不好意思。”
他越说声音越小,到后面说什么次数不能太多注意身体健康之类的,袁淮几乎要听不清了。
也幸好听不清。
袁淮把粥碗捂在脸上,小笼包的汤汁还烫舌头也不管,飞快吃完饭走人。
今天上午还有最后一节课,全体高三生返校开班会,领取打印好的准考证,让班主任老师最后耳提面命唠叨一次。
一屋子学生面色憔悴却眼神明亮,难得没人打瞌睡、开小差,充满孺慕地望向讲台上的卢老师。
卢老师亲手把那套刺激人的倒计时挂历摘下来时,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教室里轰然炸响,许多人都在鼓掌大叫拍桌子,为这场即将倒来的最终战役亢奋不已。
卢老师这回没有骂人,耐心等着这帮孩子平复,等班里再次安静,他望着这帮带了三年的学生,自己都有些哽咽了:
“都别紧张,会的要写,不会的蒙着也要写,尤其注意看时间,别迟到了也别写不完卷子,更别落下准考证……”
高三生们从校园大门一齐涌出,又向街道四面分散开来,纷纷踏上属于自己的路。
人生中第一道重要的分水岭,近在眼前了。
袁淮考场分在十八中。
这一带是老城最早建成的片区,当时设计规划并不完善,道路狭窄、建筑拥挤,平时就是令全城司机头疼的堵车圣地。临近大考,就近两处便捷酒店一改平时的萧条,身价暴涨不说,一周之前就让订光了。
李静水灰心丧气从酒店出来,心情就有些低落,自责没提前打算好,袁淮上下午两门考试隔了三个半小时,回家一趟折腾不说,要是遇上堵车就麻烦了。
袁淮倒很乐观,“高三之后都多长时间不午休了,我就没有午睡的习惯。到时候在周围随便找个餐厅饭馆之类的,能凉快歇会儿就行。”
李静水只好点点头,好在周围居民区密集,找个吃饭的地儿也不是难事。
下午去考场踩完点,俩人回家之后再没出门,袁淮彻底把书撂在一边,在屋里痛痛快快吹着空调吃西瓜,享受大战之前的最后闲暇,充满学霸底气。
和他中考那会儿一样,紧张的只有李静水,来去检查袁淮明天要带的东西,中性笔要试一遍出水利索不利索,铅笔要按指头上看看笔芯有没有断……他甚至准备了两套文具和准考证,一套交给袁淮,一套装自己包里,时刻备用。
袁淮看他在那儿替自己忙活,感觉既满足又好笑,挖了一块儿西瓜递到李静水嘴边,“我能自己操心,你赶紧歇会儿吧。”
李静水很自然吃了,西瓜汤水从嘴角漏下来,他伸舌头一舔,发现袁淮正盯着自己,“……干嘛?”
袁淮拿指头用力给他揩了一下,“这儿也有。”
那儿其实干干净净的,袁淮就是心里猫抓似的,按捺不住想亲近人的念头,老想伸手撩拨一把李静水。
苹果不甘示弱,扒着李静水的衣领站成一只猫棍儿,舔弄李静水的下巴,二主子不喂它,它也想尝尝西瓜味儿。
袁淮拿勺指了指苹果,眼带威胁,苹果立刻从李静水身上下来了。
李静水把晚饭做得清淡可口,刚到九点就准时熄灯。
两个习惯了熬夜学习、加班的人,在黑暗里听着空调嗡嗡的噪音,瞪着眼睛,谁也睡不着。
袁淮咕哝着抱怨,“不是,这也太早了点儿吧……”
李静水嘘他,“别说话,躺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袁淮又翻了几次身,李静水终于开灯了,他不好意思地从床上爬起来,“要不咱们十点再睡?”
“还是太早了,”袁淮琢磨着问,“找个电影看?”
李静水从善如流。
他怕袁淮考前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特意选了个今年春节档的合家欢乐电影。
袁淮其实早看过了,但他没说,乐意陪着李静水再看一遍,他们俩靠在床头,各自半蜷着一只腿,在凉席上垫了几本书放上电脑。
苹果不请自来,占据最佳视角,正卧在两个人中间。
电影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李静水已经入迷了,不停变换的光影打在他脸上,侧面轮廓朦胧又美好。
袁淮垂眸睨着李静水放在苹果背上的那只手,大着胆子,假装不经意地覆盖上去。
他再去抚摸苹果时,手掌的指尖就会有意无意地蹭过李静水的手背。
到最后,他的半截手掌,就真的落在了李静水的手上。
李静水扭头看了袁淮一眼,欲言又止,又迅速转回脸,睫毛轻轻颤了几下,却并没有抽手躲避。
袁淮好像被一道甜蜜的浪头拍在岸上,整个人晕淘淘的,眼前的光影都变成了无限放大的太阳,什么也看不清了。
八班今年的绝大部分学生都分在了十八中,卢老师来得比许多考生和家长都早,脚底下摆几提矿泉水,头上绑了根写着“必胜”的红布条,背后还斜叉两支彩旗,就差穿上预示着旗开得胜的高叉旗袍了。
班里学生陆陆续续围在卢老师身边,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仔回到了母鸡的羽翼下,安全感十足。
卢老师提醒大家检查两证,再一个一个特别点名,那谁谁粗心大意的,进考场先写名字写考号,还有那谁谁,不会做的题就先跳过去,考场上不要钻牛角尖儿……说了一圈总算看到袁淮,卢老师嘬下腮帮子,一副牙疼相。
袁淮离他足有三米,在最外圈背对着人群,只乐意听李静水的唠叨。
算了,跟这小子也没什么可说的,别再抽风弃考就行了。
等考生大队进了校门,外面家长也渐渐散了,卢老师看李静水没有挪步的意思,上前邀请道,“我车就在路边,这儿太热了,去车里吹会儿空调?”
李静水看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刚要回绝,已经被卢老师往怀里塞了半提水,只能充当劳力跟着走了。
卢老师说话开门见山,“你是在G省工作?”
李静水一愣,“对啊。”
卢老师哼了声,“难怪……那臭小子跟我打听G省的学校了。”
李静水像让这句话炸傻了,半天没有反应。
袁淮不是想跟着他哥的步子走吗?不是铁了心要念建大吗……
报建大这件事,他从来不敢和袁淮商量,因为袁伟的名字就像一个违禁词,是俩人一直下意识回避的话题雷区,是经过四年时间,好不容易覆盖了一层浅浅痂痕的疮疤。
他怎么也没想过,袁淮竟然在考虑跟他去G省。
比起惊喜,这更像是给他一场惊吓,让他遽然生出一种恐惧来。
这几天对袁淮亲昵行为的纵容和默许,对自个儿冒尖露芽畸形情思的随波逐流,都是因为他要走了。
此刻,卢老师的话化成一把格外锐利的刀,狠狠回捅在了他身上。
袁淮可能不会再按着原定的人生路子走下去了……他会害了袁淮。
李静水身上的汗由热转冷,面色发白,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卢老师哎呦一声,“空调太冷了?抱歉抱歉,我平时吹得低。”
李静水再开口时,嗓子都是哑的,“卢老师,我、我会劝劝他的。”
说完这话,李静水都不敢多看卢老师一眼,仿佛是怕被他端详出什么真相,打开车门落荒而逃。
第一天上午考语文,袁淮感觉发挥还不错,八股文一气呵成,等他晃悠着文具袋走出来时,下意识就往最前排找人。
李静水送饭积极,接考肯定也积极。
然而没人。
袁淮纳闷极了,他在密匝匝的人群里头扒拉了几分钟,才接到李静水的电话,说是怕中午人多吃饭要排队,先去饭馆点餐了。袁淮总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却又无可挑剔。
所幸饭馆不远,走两步就到了。李静水还真没撒谎,这是附近点评上评分最高的家常菜馆,干净卫生,颇受附近学生欢迎,高考期间也是个热门的落脚点,光同班同学袁淮就看见了两个。
李静水选了最靠角落的位置,还是平常那样无微不至,早就烫好了餐具,晾上了温水。
等两个人吃完饭,饭馆里也渐渐安静下来,不少考生趴在桌上或父母腿上休息。老板娘人挺好,和店里俩服务员挨个收拾了餐桌,再帮着蓄满茶水,体谅学生和家长都不容易,并不催着客人们走。
袁淮当然没胆子学人家往李静水腿上躺,只是微微歪了身子,想在李静水肩上靠靠。
没想到李静水居然躲开了,快速把包往桌上一放,干巴巴道,“你趴会儿吧,趴着舒服点儿。”
袁淮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同学,心下了然。
下午这场考数学,袁淮是参加过全国大赛的学科特优生,不需要李静水操心。
卢老师也只遥遥打个眼色,暗示袁淮别轻敌,别不拿豆包当干粮,其余话都不用说。
袁淮朝俩人一颔首,信心十足,迈着很潇洒的步子就进去了。
高考考什么不大好预测,难度系数却有个标准的分布曲线,去年这科难度触底,一百二、三的人一抓一大把,今年大概率就要反弹到另一头。卢老师本身就执教数学,心里对这帮孩子的水平高低很有数,早给打过了预防针——尖子生是少数,要难大家都难,先别灰心丧气,把有把握的都扫荡了,再硬着头皮死磕一番,指定能比别人多几分。
收到试卷之后,八班的学生果然眼前一黑,得,让卢铁口猜中了。
袁淮却让几道设了陷阱、障碍的大题调度起了劲头,自个儿心里清楚,题目越难,他越占便宜。
各个考场都笼在一片“数学太难”的愁云惨雾里,学生们怨气冲天,最终化成实质,变成漆黑如墨的乌云罩住大地。蝉鸣声不见踪影之后,树叶开始哗哗摇晃,大风裹挟沙砾打在窗上发出噼啪声响,风起云涌之间,视野迅速就暗下来,教室里的灯光成了唯一的光源。
外头两条双向车道已经让私家车堵得水泄不通,车流齐齐亮着双闪,一直冒到路口,交警来了也只能先陪站,要等下考了才能真正开始疏散。
校门口家长们挤成一片,各个手里拎着雨具,焦心望着灯火透亮的教学楼。
李静水也带了伞,他站在大铁门拐角处,这里人少一些,聚集几个挤不过父母正规军的爷爷奶奶辈儿。
有个老太太看他面嫩,问他,“家里是弟弟还是妹妹考试啊?”
李静水愣了愣,只能说,“弟弟。”
老太太就笑了,“那你们兄弟俩关系蛮好哦……我们家孙子可怜,高考了爸妈还要上班,给孩子送把伞都没功夫,还要劳动我这把老骨头,要是能有个哥哥也好哦……”
后面絮絮叨叨的话,李静水没听进去,他脑子里还在理卢老师上午丢给他的那一记惊雷。
袁淮真在短短一周内就改了主意吗?恐怕不是。
这三个月的短暂分离,煎熬得又何止他自己。
他和袁淮之间的关系实在复杂,人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总会下意识忽略许多细枝末节。
他当年留下,是为了袁伟的遗愿,也是对袁淮抱有一份深重的内疚和同情……他们在痛苦中结伴互救,抚愈伤口,慢慢地,怜悯和愧疚逐渐淡去,滋生出了更多有血有肉的感情。
他甚至说不上自己是在哪一刻真正心动的……是袁淮一路找到郊区把喝醉的他背起来的时候,是袁淮骑着自行车接送他做课程设计的时候,是让袁淮在理发店外面捧着他的脸说“行,不错”的时候,又或者是得知袁淮为了他放弃决赛的时候?
他自己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袁淮绝不能当同性恋……更何况,袁淮是袁伟的弟弟。
李静水摸着戴在胸口的那枚戒指,手指用力,将戒圈在胸口按出一道痕迹,似乎疼痛能提醒他,也能惩罚他。
一声惊雷之后,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下考铃响。
袁淮依旧是赶在大部队之前奔出来,个高腿长十分显眼,把文具袋顶在头上,远远就拿眼睛漫射最前方的人群。
李静水朝他挥手大喊,袁淮立刻就从嘈杂的背景音中捕捉识别出这道声音,马上锁定了正确位置。
不远处的卢老师喊破了嗓子都没用,压根没注意到他。
还是李静水提醒了袁淮,袁淮才拎着把伞凑过去,卢老师问起题目情况,他言简意赅一个字,难。看见卢老师手上没伞,袁淮把雨伞塞给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班上指定有人要哭鼻子闹情绪的,卢老师还得留下来稳定军心。
袁淮把剩下那把伞举得很高,防止和别人磕磕绊绊,时不时拉一把李静水,自己一边肩膀都暴露在雨里。
雨幕如织,人潮涌动,许多雨伞遮挡了往来视线,一切都给两个人的亲密加了一层防护。
袁淮某次拉李静水的时候,手就落在他腰侧不再挪开,李静水的衣服也让四下斜飞的雨水打湿了,贴在身上薄薄一片、透出体温。
李静水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又拿手去推拒,却让袁淮一下子抓住了手指,几乎就是环抱的姿势。
“就一会儿,到路口我就松开,我要冷死了。”袁淮小声撒娇,给李静水看自己淋透的半截身子,“伞给了卢老师,我都湿透了。”
李静水浑身僵硬,总觉得胸口那枚戒指发出滚烫的温度,像要烧穿他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