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势浩大的狂风吹动着他的头发,掀起了他的衣摆。
邬万矣的心脏从没有跳的这么快,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给他带来了强烈的窒息感!
但他仍旧迎着风不顾一切的向前奔跑。
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也知道他的行为有多疯狂。
可他不在乎。
他只知道前方就是他想要去往的目的地。
邬万矣单薄的身影在巨大又恐怖的沙尘暴面前宛若渺小的蝼蚁,只一个刹那,他就双脚离地,整个人都被掀翻,天旋地转中,比刀片还要锐利的沙砾割着邬万矣的脸,他却自始自终都睁着眼睛,任由细小的沙砾刺红了他的双眼。
直到一只白皙又修长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被拉出来的瞬间,飞在半空的邬万矣反手扣住对方的手腕,哑着嗓子说:“抓住你了。”
狂风卷着黄沙在身后翻涌,天摇地动的威势充满恐怖的巨力。
邬万矣睁着通红的眼睛,无比清晰地看清了面前这张脸。
雪白的皮肤,细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与红润的唇,修长雪白的脖颈上还盛放着一株鲜艳欲滴的花。
那双直视着他的金色眼睛并不是非人的冰冷,而是有种历经岁月的沉淀。
邬万矣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种惊人的美。
说是最不可思议的海市蜃楼也不为过。
长发飘飘,红衣翻飞,在堪比末日的沙尘暴中,眼前的人美的让人失神。
“你……”
邬万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眼睛一闭,头一垂,整个人都向后倒了下去。
一只手接住了邬万矣向下坠落的身体,将他抱在了怀里。
邬万矣的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毁天灭地的沙尘暴在身后逐渐远去,空气中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看着唇色发白还在发烧的邬万矣,那只白如细葱的手轻点着邬万矣皱紧的眉心,随即缓缓下移,捏开了邬万矣的唇。
红润的唇贴近,及腰的长发从肩侧垂落,遮住了邬万矣的脸,也遮住了相贴的唇。
昏睡中的邬万矣指尖微动,本能地上下滚动喉结,吞咽着嘴里的东西,不到片刻,他就松开了因病痛而皱紧的眉心,苍白的唇也染上了水润的颜色。
那双金色的眼睛平静如水地看着神情舒缓的邬万矣,又轻轻抬眸看向了浓郁深沉的夜。
“邬先生,邬先生,你还好吗。”
邬万矣睁开双眼,又抬手挡了下头顶的光,缓了好一会儿才借着对方扶他的力道坐起身。
“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向旁边的女导游,可话说出口之后,他就惊讶地摸向了自己的喉咙。
嗓子不哑了。
不止如此,他的烧退了,身体也没那么疼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嘴里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邬万矣抿着唇,控制着想要摸自己嘴唇的冲动。
“我刚好出门就看到你躺在路上,邬先生,你怎么样,我已经通知了酒店,那边会立即派医疗队过来。”
导游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邬万矣抬起头,才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酒店。
他回来了。
邬万矣指尖一动,他转过头,看到了安安静静放在他身边的沙漠玫瑰。
经过昨夜的摧残,娇嫩欲滴的玫瑰有了萎靡的迹象,可除此之外,整支花都完好无损,连一片花瓣都没有掉落。
他眼眸微动,拿起那支花,轻声说:“谢谢。”
见他语气如常,导游心里一松,微笑着说:“你没事就好。”
酒店的医疗队急匆匆地赶来,看到邬万矣还算精神,连忙舒了口气。
“邬先生,我们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邬万矣轻轻地推开导游扶他的手,站稳之后,他看向酒店经理说:“不用了,帮我在酒店开间套房。”
套房价格高昂,哪怕是旅游季也很少有住满的时候。
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难道不是应该先去趟医院吗。
酒店经理愣了一下,但见邬万矣神情如常,他还是应道:“好,邬先生请上车。”
虽没有去医院,但为了让人安心,医护人员还是给邬万矣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稍微有点营养不良和疲劳过度,要多注意休息。”
说完这句话,医生依旧眉头微蹙地看着邬万矣。
不知道是不是他检查的问题,除此之外,对方的身体似乎……
邬万矣抬眸和医生对视了一眼,看到那双眼睛,医生神情一顿,涌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对方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到医生无法把心里的疑虑说出口。
更何况,他只是酒店的医护人员,无权去干涉客人的私生活。
即便对方真的有重病,也不该由他在这个时候多嘴。
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收好了医药箱。
再次回到之前住过的那间套房,邬万矣站在窗前,眼眸幽幽地看着窗外。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唇,上面干裂的伤口已经全都消失,但更让他在意的是他嘴里唇齿留香的甜。
邬万矣闭上眼睛,伸出舌尖缓缓地舔过自己的唇角,湿润柔软的触感带着细腻的甘甜,仿佛有人含着花露吻上了他的唇。
清晨的微风从半开的窗吹乱了邬万矣的额发。
他身姿挺立地站在窗前,闭着眼睛感受迎面吹来的风。
和昨晚不同。
今天的风湿凉轻和,沁人心脾。
但昨晚的风应该要更加喧嚣更加狂乱。
空气也要更加干燥更加寒冷。
那时失重的身体危险地浮在快要把一切都席卷的狂风中,却有一只宛若救命稻草的手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臂。
无依无靠像浮萍一样的身体瞬间沉稳又安定的找到了支柱。
他缓缓地伸出手,好像回到了昨晚,苍白的指尖伸出了窗外。
忽然,冰凉的水滴落在他的指尖,他睫毛微颤,睁开了双眼。
下雨了。
明媚的阳光并没有消失,细小的雨滴却在轻飘飘的下落。
而不到片刻,轻和的雨就变大,重重地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细密的坑。
邬万矣看着外面骤然变大的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在浓密的雨雾中看到了一道红色的影子。
他下意识地迈开脚步,却一脚踢上了墙。
而就这么一个晃神的时间,那道红色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雨也突然停了下来。
这一切都来的极其短暂。
邬万矣心头微落,他抬手摸上面前的窗,指尖缓缓收紧。
沙漠难得下雨,酒店热闹了好一阵。
而提起昨晚沙漠中心迎来的沙尘暴,又一阵惊呼此起彼伏的响起。
接二连三的特殊天气让不少人讨论起气候变化的原因,讨论来讨论去,居然编出了一个千奇百怪的故事,甚至有人期待明天会不会出现更加盛大的奇景。
种种稀奇古怪的猜测并没有引起邬万矣的丝毫兴趣。
他坐在餐厅里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每吃一口都要咀嚼很久才能艰难地咽下去。
邬万矣能吃下的东西很少,身体却不能不摄入应有的营养。
但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勉为其难的表情,反而会觉得他一个人坐在窗边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斯文和优雅。
只是除此之外还有种挥之不去的孤独。
和旅游团坐在一起的导游看了独自坐在窗边的邬万矣一眼,抬脚走了过去。
她见了对方好几次,每一次对方都是独自一人,无论是在人来人往的大厅,还是热闹的餐厅,对方都能自成一个世界有着自己独特又疏离的气场。
安安静静用餐的邬万矣看着桌上红彤彤的樱桃,又抬眼看向导游的脸。
“酸酸甜甜的很好吃,送给你尝尝。”
导游眉眼弯弯地笑了笑,放下东西就走了,没有多加打扰。
邬万矣看着对方的背影,那两条乌黑的麻花辫随着对方轻快的脚步在肩上跳跃,对方身上垮着一个扩音器,后背还浸着没干的汗。
旅游团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来到沙漠这样的地方更容易精力不济,对方却没有一点不耐烦,脸上总是带着开朗的笑,就好像在对方眼里,天永远是蓝的,阳光永远是灿烂的,周围的一切都快乐而美好。
邬万矣想起了那栋建在花房里的旧图书馆,想起了生机勃勃的花,想起了庭院里绿油油的葡萄架,还有那只趴在桌上打盹的肥猫和坐在阴凉处看书的老人。
他拿起一个樱桃放进嘴里,用力一咬,殷红的汁.液立马染红了他的唇,酸酸甜甜的味道迸发在他的嘴里。
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活的这么容易。
邬万矣垂下眼睫,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起身离开了餐厅。
而桌上剩下的几个樱桃则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夜半三更,沙漠又下起了雨,没有白天那么声势浩大,却也噼里啪啦地打湿了窗。
如此频繁多变的天气就像一个神秘的预警,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邬万矣站在漆黑的房内,听到雨声的瞬间就睁开了双眼。
他推开窗,灌进来的凉风立马裹挟着雨水打湿了他的脸,他却继续将窗推高,抬脚跨了出去。
7008猛地一惊,差点要叫出声。
不过很快它就闭紧了嘴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邬万矣。
雨不大,却很密,不到片刻就将邬万矣的衣服浸透,湿漉漉地贴在单薄的皮肉上。
邬万矣看着前方黑漆漆的雨雾,没有丝毫犹豫地跳了下去。
12楼,不亚于昨天被沙尘暴卷飞的高度。
7008屏住呼吸,但好在它很快就松了口气。
“你这是何必。”
沉静如清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邬万矣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目不转睛地说:“想见你。”
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邬万矣才感受到了迟来的寒意。
但他却抬头笑了起来。
他看向前方那个站在窗前的身影,轻声开口:“你好,我叫邬万矣。”
站在窗前的人从窗外移开视线,转头看向他。片刻之后,张开红润的唇说:“糜云金。”
邬万矣靠着床,长腿微屈,看着对方问:“这是你的名字吗,还是你们的统称。”
糜云金轻声道:“名字。”
因为世上只能有一株糜云金。
当新的糜云金发芽,旧的糜云金就会死去。
所以糜云金就是他的名字,唯一的名字。
邬万矣直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睛,好像在看一个美丽的幻境。
“你为什么要抓住我。”他突然问。
“为什么要拉住我。”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拉住我。”
他一连发出了质问,那双宛若死水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
给一个不会有任何期待的人希望,那是比死亡还要可怕还要绝望的事情。
从第一次被拉住开始,邬万矣就无时无刻不在感到痛苦。
快要活活疼死的痛苦像有锐利的丝线缠着他的身体勒进了他的血肉。
这种反反复复的折磨让他生不如死。
可生不由他,死亦不由他。
对面的人承受着他死寂又冰冷的眼神走向了他。
“你就这么不想活吗。”
一声轻问击溃了邬万矣连日来的云淡风轻。
他直起身体,死死地看着面前这张美丽动人的脸,似乎被冲破了一直苦苦压抑的防线,眼神充满戾气。
“你问我?”
“是我不想活吗!”
“难道我不想好好活吗,我做错了什么,要一次次地承受这种痛苦,经历这种折磨,死不掉,活不好,非要把我踩在脚下碾碎了才足够吗,可这个世上分明有这么多、这么多的垃圾在好好活着,我却连选择也做不了,凭什么,凭什么……”
邬万矣哑着声音,不停地喘着气,他的唇惨白无色,在压抑的情绪下,他指尖发麻,紧绷到浑身都在颤抖。
这个时候他该哭,也可以大喊大叫。
可以有无数种方式来发泄压抑在他心头的情绪,可最终他只是颤抖着闭上了眼睛,后背靠着床,一只手抓着心口的衣服,一只手捂着腹部,像个垂死的人,在短暂的挣扎过后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
深入骨髓的寒冷让邬万矣的身体抖的很厉害。
安静的空气中,邬万矣睁开发红的眼睛。
他简直恨透了这个世界!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月亮重新从云层中探出头,清冷又宽容地看着洗净铅华的大地。
糜云金目不转睛地看着邬万矣的眼睛,似乎确认了邬万矣真的没有任何的求生之欲, 他轻声说:“既然如此, 那你帮我一个忙吧。”
邬万矣的双眼死寂无色,淡声道:“凭什么。”
“反正你也要死了。”
这句说的温柔又无情。
邬万矣缓缓转动着眼眸, 直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睛。
“什么忙。”
糜云金蹲了下来, 白如细葱的手指从邬万矣的唇滑到下巴, 然后是喉结、胸口,接着是湿透的衣服下隐隐透出来的腹部。
“把你的身体借给我。”
邬万矣一动也没动, 他静静地看着糜云金的脸,片刻之后, 低声说:“好。”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想问。
哪怕对方要吃了他也无所谓。
随便吧。
他累了。
邬万矣宛若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
“那你带我回家吧。”
清如细流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邬万矣眼眸微动,直直地看向那张美艳动人的脸。
寂静的黑夜中, 谁也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导游带着旅游团的人出发, 下意识地看了眼餐厅靠窗的位置。
酒店的工作人员知道她热心的性子,主动说:“邬先生今天早上天不亮就退房走了。”
又退房了?
导游愣了一下, 随即摸着脑袋笑了笑。
应该是身体不舒服吧。
希望对方回家能好好的休息。
邬万矣住的是一栋独栋别墅, 面积不大, 看起来很旧,是栋二手别墅。
而邬万矣显然也不是个会费心打理的人,整栋别墅都有种被废弃的荒凉感。
庭院里的草长的参差不齐,早就枯萎的花也七零八落地腐烂在花圃里。
推开大门,明亮的光线照进去, 却照出了一地的灰,无论是餐桌也好,还是酒柜也好,都尘封在原有的位置黯淡又陈旧。
一些无人造访的角落还结着晶莹的蜘蛛网。
这一点也不像一个家,至少不像有人住的家。
邬万矣径直走上二楼,对周边的环境看也没看一眼。
他大概真的不在乎自己住的房子是什么样子,他只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待着。
二楼的空间也没比一楼好多少,长长的走廊铺着厚重的地毯,却在时间的流逝与无人打理的忽视下,失了原有的颜色。
旁边的客房和书房都紧闭着门,上面还插着交房时留下的钥匙,只是长时间无人去取,精致的黄铜钥匙也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直到邬万矣延着走廊走到尽头的最后一间房,推开门,才终于看到了一点有人生活的痕迹。
木质的书桌和椅子,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散落在床边的鞋子,还有从窗户缝透进来的光温暖又明亮,暖烘烘地照亮了那张柔软的床。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暖而不热,风轻而不凉。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推开了窗,风吹进来,卷着树叶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邬万矣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拿着衣服走进了浴室。
糜云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绿油油的树和荒废的后院,指尖一抬,一株又一株沙漠玫瑰破开湿润的泥土钻了出来。
鲜艳的花瓣娇嫩欲滴,上面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僻静的别墅虽然远离人群,但也靠近了自然新鲜的空气。
春天还没有完全离开,白色的、黄色的蝴蝶飞了回来,绕着玫瑰的绿叶,又不知道从哪飞过来几只蜜蜂,摇摇晃晃地落在花瓣上。
探出云层的阳光透过树叶落下斑驳的光,但更多的暖阳则大方的照在盛开的花上,明媚又明亮。
糜云金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随后拿起那株被邬万矣从沙漠带回来的沙漠玫瑰,他低着头,轻嗅着手里的花瓣,萎靡不振将要枯萎的花立马抬头挺胸,骄傲又肆意的重新盛放。
他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向着四周环顾了一圈,最后走到床边,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入眼是一盒写着“盐酸舍曲林片”的药盒,只是上面沾了不少灰,可见主人已经很久没吃了。
打开第二个抽屉,“替吉奥胶囊”、“米曲胰酶”、“硫酸吗啡”……
除了个别止疼药,里面的药几乎一个都没动。
糜云金没有多看,神色自然的从里面找出一个吃空的安眠药瓶,他轻轻一晃,药瓶神奇地传来了轻微的水声。
他将不足巴掌大的沙漠玫瑰放进药瓶,拨弄着花蕊,饱满鲜艳的花瓣顿时贴合的盛放在瓶口。
小小的“花瓶”被放在床头,色彩单薄的卧室也因这朵花多了点鲜亮的颜色。
邬万矣刚从浴室出来就发现了房间的变化。
哪怕只是一点亮色都无比刺眼。
他看着白色的药瓶和粉色的花互相交映出的色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时从窗外吹过来的风掠过他的湿发,他侧过头看向大开的窗外,看到绿色的树叶下是一片缤纷多彩的颜色。
白的、红的、粉的花在蝴蝶与蜜蜂的飞舞中安静又茁壮的盛放。
春天的颜色全都出现了。
邬万矣想要动,发麻的四肢却定在原地,他的意识与身体抽离,僵硬的像具被掏空灵魂的雕塑。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转动脖子,看向那个站在房里的“陌生人”,嗓音低哑地问:“你在做什么。”
他抬起脚步,像打开一个开关,猛地将药瓶扫落在地上,冷声问:“你在做什么!”
“你不喜欢吗。”
糜云金看了他一眼。
干净的手指重新捡起地上的花,说出这句话的人还是一样的慢条斯理,清透淡然。
“不喜欢。”邬万矣转过头,眼睛带着红色的血丝。
他的脸上还带有细小的伤口,在热水的泡发下有些红肿,这让他看起来有种狼狈的病态。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糜云金面前,盯着对方的脸说:“我不关心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也不在意你想要做什么,但不要打扰我,也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
在这些姹紫嫣红的颜色下,邬万矣的眼睛像一个冰冷的黑洞,容不下任何色彩。
他固执又充满戾气的拒绝任何色彩明亮的东西靠近,不接受阳光,也不接受自己的环境有丝毫改变。
糜云金重新将“花瓶”放在床头,看向邬万矣说:“你现在太累了。”
邬万矣的状态确实很不好,他面白如纸,唇也没有丝毫血色,细看还会发现他正因病痛而直不起腰。
他没说话,而是越过糜云金从抽屉里拿出药瓶,从里面倒了两粒止疼药。
【你不能……】
7008话还没说完,邬万矣就弯着腰吐了出来。
他的胃太空,空到发疼,药根本就咽不下去。
邬万矣很早就知道他的病治不好,身体也会一次比一次糟糕。
而他也逐渐习惯了这种无时无刻的折磨。
他回想起昨天清晨醒来时身体里被缓解的病痛,指尖不停的收紧。
这才是他的常态。
舒适是痛苦的根源。
若不然,此刻他不会对早就习惯的痛苦感到如此的无力与怨恨。
邬万矣的手指紧紧地抓着床单,眼眸幽幽的深不见底。
就在这时,一声叹息在身后响起,邬万矣神色平静地擦去嘴角的口水,艰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要可怜我。”
他头也没回,背对着糜云金,缓缓直起了腰。
晚上八点,邬万矣穿戴整齐地走出了别墅。
他看也没看坐在大厅里的糜云金一眼,对于他来说,这栋房子多一个人和少一个人都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影响。
虽然他把糜云金带回了家,也答应了糜云金要帮忙的要求,但糜云金什么时候借用他的身体,什么时候吃掉他都无所谓。
邬万矣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变化。
反正他总是要死的。
邬万矣在糜云金的注视下,踏着从客厅延伸出来的灯光,头也不回地走进越来越深的黑暗里。
被夜色裹挟的邬万矣逐渐变得渺小,直到消失不见,糜云金才缓缓收回视线,看向了云层中的月亮。
而走出来的邬万矣其实并没有想要去的目的地。
只是哪怕今天不是周六,繁忙的工作日也在夜晚到来之后进入了另一个灯红酒绿的世界。
邬万矣没有去酒吧,他独自走在车水马龙的街边,和那些疲惫麻木的人擦肩而过,最后停在了一个流浪汉面前。
看着对方旁若无人地拉着二胡,他放下一张现金,继续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身后的二胡没有停,只是很快就消失在嘈杂的车流声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邬万矣站在一架跨海大桥上,在迎面吹来的海风中看着下面漆黑幽深的海面。
在去往沙漠之前,邬万矣曾选择这里作为自己的终点。
他来过很多次,但终究还是在无法释怀的不甘中停下了脚步。
活着没有任何选择,他不想连死都被现实裹挟。
邬万矣低头点燃了一根烟,浓郁的烟草味灌入他的肺部,让他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停下一辆车,他转过头,一个穿着警服的人站在车边看着他。
“晚上不要在这里逗留。”
邬万矣记得对方,他来过这里多少次,就看见过对方多少次。
“知道了。”他淡淡的回应了一句,不紧不慢的往回走。
直到他走下大桥,身影逐渐在夜色里消失不见,那辆停在他身后的警车才离开。
邬万矣回到别墅时已经是凌晨。
看到里面明亮的灯光,他脚步顿了一下,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走进去。
他忘了,这栋房子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邬万矣眼睫微垂,头也没抬,如往常一样对身边的东西都漠不关心。
糜云金却突然说:“要坐下喝杯茶吗。”
邬万矣脚步不停,继续默不作声的往前走。
“你不喜欢吗。”
“我还是第一次来到人类世界。”
“你可以跟我说说你出去看到了什么吗。”
“我很好奇,外面的世界有趣吗。”
邬万矣停下脚步,抬起那双死寂无神的眼睛。
有趣吗。
糜云金在问他吗。
太可笑了。
糜云金居然会问他外面的世界有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