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这种带有诀别意味的行为让在场众人心头都沉重了一截,郑明易不敢再待,狠狠抹了把脸,扭过头就飞快的走远了。
简言之盯了郑夫人背影半晌,手指微微攥紧,碾过袖囊里藏着的一方小盒。
沈忆梨似是跟他心有灵犀,在经游廊轉角消失之际,也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
小哥儿眸子澄澈,哪怕隔着数丈远的距离也能看到他眼底涌现的光芒。
那光芒像是在默默的心疼。
又像是在无声的鼓励——做你自己认为值得的选择吧,不必顾及我。
我会在的,我会一直在的。
第79章
朝戏園驶去的馬车微微摇晃颠簸,简言之坐在其中静然闭眼假寐,思绪却始终没有停歇过片刻。
那四方小盒里装的是他压箱底的后招,只此一丸,就能让慕玉书在短时间內听之任之,乃至亲口招认自己的龌龊罪行。
代价是简言之得赔上他和沈憶梨的安稳日子,从此绷紧神经,做好跟慕家长期斗智斗勇的准备。
并且慕家有县令大人庇佑,或许二者狼狈为奸,承认罪行后也只会伤点皮毛。而他要想在衙门的欺压中保全自身,唯一的辦法就是接受章酩的橄榄枝,将他视为倚仗。
前者让他无法安心备考,后者束缚他的仕途道路。
想来真真是两难。
若他孑然一身,这个难题倒是好选。大不了豁出去了,哪怕花个一年两年先和郑家联手解决掉慕家,再去稳扎稳打筹备院试,二者都不耽误。
可如今他身边有沈憶梨,别说一年两年,就是一两天他也舍不得。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小哥儿跟着过束手束腳,提心吊胆的日子。
这件事棘手就棘手在很难證明那晚出现在县衙后门的人不是郑庭,这个时代又没有监控又没有录像,是是非非全靠人说。
而那些所谓举證的人被衙门遮掩了身份,对外宣称是保护污点證人,怕定罪前遭遇毒手。在正义的天平完全倾斜下,想洗清莫须有的罪名谈何容易。
简言之想着也觉得头开始痛了。
好在郑府离戏園不远,不多时随行的阿昌掀开车帘提醒他到了,雨后湿润的空气夹风进来,舒缓了些许他胸口的烦闷。
梨香苑是镇上数一数二的戏園,便是大清早生意也不差。
戏台上几个丫鬟打扮的小戏子正簇拥着一位艳丽美人在谢幕,满台的金玉首饰几乎没个落腳的地儿,那阵仗看上去比灵鸳姑娘还大。
简言之拦住个送茶水的伙計:“劳驾知会下你们东家,我想請灵鸢姑娘出场堂会,不知贵园挑费是多少?”
那伙計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一甩肩头的汗巾道:“哟,这位郎君,您来的可不巧了。前儿有个西晋的富商来听戏,一眼就瞧中了她,这不,当时就给人赎了身,迎回家当贵妾去了。您要是想請角儿出堂会啊,不妨看看咱们园子捧的新人,这蝶音姑娘的唱腔也很是不错哩!”
“我呸!那戏子在这唱了这么久都没被人瞧中,偏我家要请她唱堂会的时候就不在了,你打量着蒙谁呢?!”
阿昌怒从心起,一着急就要跟伙計推搡起来。
赶上那伙計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两下挣脱开,冷笑道:“梨香苑是个下九流的地方不假,可我家姑娘卖艺不卖身,你个穷酸下人少戏子戏子的嚼舌头!”
“难不成我说错了——”
阿昌还想争辩,见着简言之冲他暗暗摇头,这才勉强压下怒火,扭脸到一旁生闷气。
简言之道:“你可知晓那富商的住所?”
“我就是个端茶倒水的伙计,哪里能知道这些。既是西晋那边的商人,纳了新妾自然要跟着带到外地去的,出了这戏园子的门,旁的我就一概不知喽。”
伙计的这番应对在简言之意料中,他来这只是为确定灵鸢姑娘是不是让慕家给藏起来了,至于到底有没有被纳成贵妾,他并不关心。
从梨香苑出来的时候阿昌还是一肚子气,憋得无处发泄,抬腿把戏园门口支着的揽客招牌给狠踢了两脚。
戏园这边扑了个空,书齋和酒楼那边也没好到哪去。
福叔一脸愁容,进门就向郑明易告罪:“是我辦事不利,老爷要打要罚,老汉我绝无怨言。”
郑明易擺擺手,叹了口气:“原就晓得是无用功,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我先说说酒楼的情况吧,掌柜的月前回乡办事去了,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铺子交给伙计在料理。那晚守在店里的伙计突发疾病,暴毙身亡,新来的伙计不知內情。”
也就是说死无对证。
福叔道:“那书齋上下口风一致,都说没换过掌柜,更没有卖过游记。我还强逼那掌柜把近几个月的购货账单翻出来细看,结果....结果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书斋和酒楼两个关键要点都这样,戏园子就愈发不用说了。
郑夫人晚来两步,盡管郑明易已经盡量压低了声音,可那些话还是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她耳中。
郑明易生怕自家夫人禁不住打击,着急忙慌的想找点说辞来安抚,却被郑夫人摇头婉拒。
“.....我让人花厅里摆了早饭,都去吃点吧,空着肚子跑来跑去,当心身子扛不住。尤其是你,言之,你向来体弱,倘若有个什么好歹,我可没法向梨哥儿交代了。”
“阿娘.....”沈憶梨红着眼眶喃喃。
郑夫人撑出抹惨淡笑意:“我没事,你们不必为我担心。去吧,予辰也去,有你爱吃的碗蒸酥酪。夫君.....你随我出来一下,好么?”
往常优雅如兰的妇人家在此刻显得尤为坚强,她既没放声哭闹,也没有绝望哀泣,只是叫过郑明易,夫妻俩手挽着手到一旁去说话。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在不可能找出物证和漏网证人洗清郑庭嫌疑的时候,拍案定罪就成了必须接受的事实。
宋予辰被这压抑氛围弄得毫无胃口,怕听见沈憶梨的劝说,胡乱找了个由头跑回了自己的客房。
福叔也暗自抹泪,和阿昌两两相顾无言。
于是简言之又一次把指尖攥在了木盒上。
沈忆梨眸中瞬间闪过抹清晰痛色。
他知道简言之想做什么——连当初还只是个名义上的夫郎,简言之都能为他和舅舅一家彻底撕破脸。而今换做郑庭,简言之便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圆满的家支离破碎。
“我很自私吧,阿梨.....”
简言之松下后背,第一次看向沈忆梨的眼神里有无尽的歉疚。
“其实我不该这样的,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你前半生吃了太多的苦,后半生理应过点安稳幸福的生活。所以阿梨,我.....”
“然后呢?”沈忆梨拒绝被他带入忧愁情绪,一字一句追问:“对我不公平,然后呢?”
简言之垂眸,艰难道:“.....我会尽力弥补,不管用什么办法。即使这一两年内没法考中功名,我还是会继续努力。在我能力范围内,让仕途顺遂平安,保你此生衣食无忧。”
沈忆梨闻言舒出口长气,将双臂挂到书呆子脖颈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要对我始乱终弃了呢。”
“怎会!”简言之一愣,顺势摸他的柔软发丝:“蜜月休妻,我会遭天谴的。”
“知道就好。”
沈忆梨把脸埋在他肩窝里,声线有点含糊不清。
“我从来就没想让你做多大的官,今年考不了功名,那就明年再考。明年考不了,不还有后年呢么?只要是跟你在一起,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愿意。我唯独不希望的就是你置身于危险之中,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要去涉险,也得让我跟在你身边。”
“阿庭哥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不会放任他身陷囹圄,我又怎么会成为你的阻碍,让你做个不仗义的懦夫呢。”
沈忆梨当然明白这份责任原本简言之没有必要去承担,毕竟有办法是一回事,是否要牺牲自己成全他人又是另一回事。
以简言之的心性,但凡有一线希望他都会选择去做。
很巧,沈忆梨是他的同道中人。
那就一切无需多言。
简言之承认他又被沈忆梨的豁达跟善良给感动到了:“我真的很庆幸,没有来得及说出先把你安顿到别处的话。要是成亲第二天就开始考虑怎样送走我的夫郎,我一定会受到比英年寡居还严重的惩罚的。”
“你难道以为不会?”沈忆梨嗔他:“我早告诉过你,不要试图欺瞒我,让我陪在你身边就是对我最大的保护。我不怕不公平,因为不公平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去尽力平衡,但要是你瞒着我独自涉险,最后才让我知晓真相。那样残忍的对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好,好....”
简言之紧紧抱住怀里的小哥儿,手掌拂他后背,每一下都诉说着无比深沉的疼惜爱意。
“好了,干爹干娘还在内厅,你先陪我吃早饭,然后咱们去找他们合计下之后的事。那堆旧物也得收拾了放回去,阿庭哥好讲究,连为了脚下的水痕看上去一样,给大宛驹都打上了同样花纹的馬掌。他的物什精致又小巧,收拾起来得很费番工夫。”
“什么?”
沈忆梨几句无心的话让简言之心头一震,他猛地顿住步子,急切道:“阿梨,把你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沈忆梨不明所以,虽然疑惑,但还是包头带尾的向他完整复述。
“水痕....马掌.....花纹.....”
简言之大脑飞速旋转,尽可能的把这些词给串联到一起。
很快,他瞳孔猛地一缩,连声音都激动到有些发颤:“阿梨,我好像找到物证了,是能证明郑庭清白的物证!”
他这么一说,沈憶梨也跟着振奋起来。
小哥儿极力稳住身形,两手攥得死緊连连发问:“真的吗?真的?!”
簡言之正色:“阿梨,那匹大宛驹你给了辰哥儿,辰哥儿又还给了郑庭,现在马养在马厩里,对不对?”
沈憶梨听他这样问,似乎也明白些什么,立刻叫来阿昌:“快!提上两大桶水,咱们去后院!”
阿昌脑子反应慢,动作却相当利索。沈憶梨话音刚落,他就一手一个大木桶,里面水装得满满当当。
似是怕水不够,还叫来福叔和外厅的小厮们,七八个人索性把蓄水的大缸一并给抬了过去。
为着讓郑庭文武双全,郑明易特地在后院给他辟了块空地练习拳脚。
巧的是这位大少爷不好舞刀弄枪,反而对马球情有独钟。是以原本擺放兵刃的位置被盖起了马厩,往常郑庭出行所用的马车也被单独停放在了这里。
簡言之查看了下空地上的沙土湿润程度,昨儿后半夜雨停,沙土虽潮但不足以留下痕迹,便吩咐阿昌和福叔一邊一个往地上泼水,直到脚踩上去能留下清晰的脚印为止。
“是雨水幹涸后的印記,对吗?”
沈忆梨眼底乍现光芒,指着一旁的车辙兴奋道:“郑府的马车轱辘上都有着独特花纹,平日里看上去不起眼。可要是和寻常马车的印記对比起来,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簡言之终于露笑,赞许的冲他家夫郎比了个大拇指。
“昨日我去探监,引路的邓叔跟我说衙门近来在修外墙,当时我并未留心,现下想起才发现那搭建起来的簡易遮挡正好揽括了大牢和后门。阿梨,你还记得郑庭同我说的话么?县令大人要招待上头来的大官,腾不出空闲提审他。”
“那、那能说明什么呢?”
阿昌着急的很,卯足了劲的想伸脑袋追问,被福叔给拦了回去。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就是沉不住气!都闭嘴,仔细听简郎君说!”
简言之擺摆手示意无妨:“往年会考过后朝廷都会派遣翰林院文官到各镇进行巡查,说是检验书院下半年的教学进程跟内容,实则是挑选合适学子,为之后的新科入仕作替补。”
“我猜测那位大官今年来得突然,至少要早于听到风声的预期,否则何以解释咱们好面子的县令大人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修外墙?”
“大官提前到来,县令大人只得勒令工匠暂停,那些没来得及拆除的遮挡就能给我们幫上大忙。”
“什、什么意思?幫忙?怎么帮?”
“笨死你算了,这都听不明白!”
福叔气到给阿昌赏了颗栗子:“简郎君的意思是,修外墙是在会考之前,而大官提前到来,衙门口这段时间处于半封闭状态,就不会有大量人员跟马车来去。”
“加上近来多雨,地上的车痕能被完整保留,只要證明那些车痕里没有咱们郑家的马车,小少爷的冤屈就能洗清了!简郎君,老汉我说的可对啊?”
“非常对。”简言之笑笑:“我方才看过,这马车上的花纹很特别,极难仿造。我想背后陷害之人不会蠢到讓假的‘成垣’在人前露面,那么要想让更多的人相信郑家少爷于会考前夕在县衙后门出现过,唯二的办法就是他的声音,和代表郑家的马车。”
像郑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出门都好讲究排场,所用车马无一不精致华丽。外人也许不知道车内究竟坐着哪位人物,但一看马车的规格及挂饰就能猜得出此人出自哪姓氏族。
“既然找到了物證那还等什么?趕緊到衙门递诉状,把我家少爷给搭救出来呀!”
瞧阿昌急不可耐的样子,简言之不由扶额:“方向是找到了,但我们还得同幹爹干娘敲定下细节。再说成垣尚未被提审,我们先一纸诉状递上去,不是白给姓慕的抓漏洞,好叫他设法又销毁掉物證了吗?”
阿昌光顾着担心郑庭的安危,没深想到这一层,闹了个笑话自己也红了脸:“这、这样啊.....是我思虑不周了。话说老爷和夫人还不知晓这事儿呢,我得趕紧去告诉他们,省得他们二老急坏了身子!”
正说着,那邊郑明易跟郑夫人携手缓缓走来,两人皆是一脸的凝重。
简言之刚想开口,却被郑明易堵住了话头:“我们俩商量过了,说到底慕家是冲着我郑家而来,他既然想与我争个高下,那老夫成全他就是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这些行当我还能到外乡再去打拼,可要是没了成垣,我们夫妇二人往后的日子.....唉,罢罢罢,只要能救得成垣性命,那些家产,舍便舍了吧。”
郑明易从不是个拘泥于钱财的狭隘之人,在他看来再多银钱都没有一家子人平安团圆来得重要。
慕玉书陷害郑庭就是为击垮郑家从而吞并家产,掣肘于此,这是郑明易现下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你们不必担心,就算我将家产全部拱手交出,也还是留了一份给你们做保障的。言之、梨哥儿,你俩磕过头敬过茶,叫我们一声干爹干娘,就是我郑家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们跟着受牵连。”
“姓慕的签了保证书,有商行的人看顾,他不敢随意动你们。我在临近的村落里有几个庄子,原本打算留着成垣成亲时给他当贺礼的,如今就赠予你们吧,算是答谢昔日对成垣的帮扶情谊。”
郑明易说这些话时眼中有难以道尽的不甘和挣扎,可这些跟救出郑庭的希翼相比,显得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那些庄子你们留着打理也好,卖成现银也罢,都随你们自己。只是没了郑家在前,以后的路或许会难走许多,言之,对此我很抱歉,真的。”
简言之当然不会怀疑郑明易话里的真挚。
实话说他也没想到郑家夫妇会在这种扼腕时刻将他和沈忆梨都考虑进去。这就愈发佐证他先前做的下药决定,不仅正确,而且值得。
眼看郑明易都要开始向福叔交代后邊变卖家产的事了,简言之赶紧把才将所得物证的事向他和盘托出。
郑明易听罢先是一惊再是一喜,等反应过来时郑夫人已经先一步激动到原地打转转了。
“太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我儿有救了....儿啊....”
“你瞧你,这不是想到救成垣的法子了吗?怎么还哭呢?”
郑明易心疼自家夫人,老两口不顾仪态抱在一起哭哭笑笑,各自说着些凌乱散碎的安慰话语。这种场景非但没人觉得失礼好笑,反倒是看得沈忆梨鼻头微酸起来。
“有爹娘疼爱真幸福啊,家中有人期盼着,阿庭哥这次一定能平安回来。”
“没关系,阿梨。他有爹娘,你有夫君。我会疼你爱你,你也会很幸福的。”
“嗯.....”
那边郑明易抱着郑夫人,这边简言之拥着沈忆梨。阿昌看在眼里深受触动,嗷嗷嚎着就扑向福叔,结果被老当益壮的福管家狠踹了一脚,老实巴交缩到旁边独自垂泪去了。
有了能洗清罪名的物证,郑明易一扫哀愁,精神抖擞的和简言之拟定了接下来的计划。
计划内容极其简单——等着。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啊?他还在牢狱里关着,吃吃不好,睡睡不香的,多受罪呀。”
宋予辰也听闻了消息,一颗心放下大半的同时被郑夫人强按着塞了好些吃食。
沈忆梨劝他:“你别急嘛,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历经提审就不会开堂定罪。只有在堂上才好当众用物证洗清阿庭哥的罪名,不然若是慕家和当县令的那个沆瀣一气,咱们就更占不了上风了。”
道理宋予辰都懂,可一想到郑庭要继续在牢里吃苦头,他心里就万分不舍。
不过他的这份担心属实有点多余了。
因为不到午时,留守在县衙的老邓就偷摸送来了一个让人为之一振的好消息,和一个令人揪心的坏消息。
“开堂?即刻就要?”这消息来的陡然,郑明易闻言手里的茶盏一抖,险些掉在地上:“不是还没提审吗?怎么会.....”
“唉、县令大人原是没时间提审的,赶上今个儿上午範大人独自外出巡视。那姓慕的钻空子一怂恿,县令大人自然要卖他个面子。哪知範大人那么快就巡视回来了,我瞧着情况不对,赶忙先跑来报个信!”
“要是换种思路想的话这是好事呀,老爷,越早开堂对咱家少爷越有利不是?夜长梦多的理儿那姓慕的也知道,咱们的物证说是留存在县衙后门,但不可控的地方太多,谁知明儿外边的遮挡物会不会拆除,又或者被他们发现,先我们一步进行销毁呢。”
福叔说的和郑明易想的如出一辙,他强压下心头的澎湃,看向老邓:你刚说还有一个坏消息,是什么?可是成垣没受住提审,口供上.....”
老邓摇摇头,避重就轻道:“庭少爷倒是条汉子,牙关紧咬着半声都没吭,口供上没被撬出任何漏洞。我说的坏消息是指...是指.....”
“哎呀,你有话就直说,干嘛吞吞吐吐的,真是急死个人了!”
纵是福叔这样的好性子也架不住老邓话说一半藏一半。
在旁默然许久的简言之却听出了其中关窍,他沉下眸光,淡声接过话头:“范大人撞见县令提审成垣,这个案子由他接手主理了,我猜得对吗?”
随着老邓一臉沉重的点头,大伙儿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希望又瞬间被冰水浇熄。
沈忆梨眉头紧皱,小声劝慰道:“你们别这样......说不准那位范大人是个办实事的好人呢。证据确凿下,他应該不会太过明显的偏帮吧?”
“你还是太单纯,官場上的龌龊牵扯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郑明易冷哼一声,嘴角扯出丝讥诮苦笑:“都说三年清知縣,十万雪花银。若是不贪图真金白银的好处,权利二字岂会那般让人趋之若鹜?”
“要只是银子那倒好办,我宋家虽比不得郑家家底雄厚,但这些年也攒下不少家产。横竖我是认定了非成垣不嫁,即使往后跟他日子过得清苦,我也心甘情愿的。”
宋予辰家就他这么一个小哥儿,打小千娇万宠,没受过半点衣食上的委屈。
这种时候他的肯定態度足以安抚郑家夫妇躁动不安的心,更是让郑夫人对他的疼爱深入肺腑。
“成垣何德何能,能够拥有你们这么好的朋友和心上人。你放心.....予辰,等此事了结,我会做主给你们办場像模像样的婚事,让你风风光光嫁给你喜欢的郎君。”
宋予辰对郑庭的真心让在場众人无不动容,连老邓都红了眼眶:“老汉我受恩于老爺,深知他的为人。郑府多年如一日的修桥补路、广施恩德,这等良善之人不該落得这样的下场。旁的不说,我手头上还有几张房契地契,要是老爺不嫌少,便拿去吧。”
他说完后轮到福叔,小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细数了这些年和郑庭之间的种种。
那会儿郑家生意刚起步,郑明易和夫人整日奔忙,无暇照料年幼的郑庭。是福叔背在背上陪伴玩耍,一口一口奶糊糊给喂养到三四岁的。
在府里任管家多年,福叔也攒下一笔可观的安养费。原本拿着这些钱可以终身无后顾之忧,可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郑明易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相表態,感动的几差老泪纵横。
向来这种表忠心的时刻都少不了阿昌的身影,然而沈忆梨环视一圈,却意外的发现他竟然不在场。
“来了来了!老爷,官府里来人了,就在大门口!”
说话间闯进来个满头大汗的小厮,不是消失不见阿昌又是谁。
他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把手里捏的锦囊塞给簡言之:“簡郎君瞧瞧,你吩咐我去取的物什可是这个?”
簡言之微微点点头,似是不愿多解释的样子,接过锦囊就塞进了衣袖:“走吧,咱们该去过堂了。”
那锦囊旁人不识,沈忆梨却很清楚它的由来,落后几步牵上他夫君的手,悄声道:“你是做好决定,要投靠章大人了嗎?”
“怎么这么说?”
沈忆梨才不会被他装傻骗过:“那个锦囊里是章大人留下的信物吧,柳叶纓络。”
其实簡言之也没想瞒着沈忆梨,见众人注意力不在他们这儿,把小哥儿拉到一旁去单独咬耳朵。
“你想听实话?实话就是我并没有做好投靠章大人的决定,只不过想借下他的勢,来摆平眼前的麻烦。”
“摆平麻烦?”
“对。”简言之叹了口气:“章大人在朝中为官多年,所收门生众多,想必见过这枚纓络的人也会不少。就算是赌一把吧,也许那位翰林院大官能看在他的面子上,放成垣一条生路。”
“这、不太好吧.....”
沈忆梨不是很懂这些,但平白借了人家的权勢又不拜入人家门下。万一日后这事传到章酩耳中,岂不是.....
简言之怎会看不出他所想:“捉襟见肘,我也没办法。反正他离得远,我一个没功名在身的学子,谁会专门跑去告诉他这件事。再说我就戴在身上做做样子,又没搬出他的名头来干什么,应该无大碍。”
简言之这话说的在理,他们不清楚范大人的来路,局势明朗前,先把下马威亮出来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