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你并不是一时冲动,都想了这么多了?”
“从……呃,戚少退婚那天,我就在想了。”顾彦说。
那天封从周在茶水间对他说的那些话,他蜷在那里考虑了很久,终于打算鼓起些勇气和厉泽御讲,没想到听来了戚呈与他退婚的消息。
其实本该高兴的。
按他的身份,他应该窃喜。
但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有一段时间,厉泽御几乎疯魔,疯狂地向大众表示他多么追求真爱,多么忍受不了对戚呈这个疯子的厌恶,他与顾彦多么天作之合情比金坚。
一直找不到机会开口,而厉泽御也从不在乎他的欲言又止。
这次也是,前几天岳晋发消息问最近怎么样出来吃个饭吗,被他一口回绝。就这么没有丝毫不妥的短短几行字被厉泽御瞥见,怒火中烧,冷战了几天,秘书处气压跌到谷底。
几位同事轮番来劝他道歉。
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你俩情投意合和和美美对所有人都好,上位者不愿低头,你道个歉怎么了呢,你吃人家用人家的。
于是他被推着去找厉泽御,心里憋着火话就不投机,意料之中地吵了起来,于是绝望地跑出来。
无处可去,于是来到肆友。
“你说的这几点,我都可以帮你。”封从周沉思片刻,突然道。
“可以吗……为什么?”沉浸在自己思绪无法自拔的顾彦闻言一惊,激动抬头。
“因为乐见其成厉泽御倒霉啊。”戚呈理所当然。
“对。”封从周点头。
也因为任务。
他的任务是阻止夜葬雪灭门主角,但关于反派的剧情线已经崩得差不多,鑫荣靠着萧氏极速成长,再也不是那个只会搞小动作和幕后恶心人的□□团伙,夜葬雪也应当不可能再与厉顾两人同归于尽。
这任务,居然真无心插柳柳成荫。
但无法确定任务完成后,回原世界与留在书中世界能够二选一,保险起见,主角be是一种任务失败的新思路。
“说起来你命格确实蛮硬的,毕竟厉氏也就这几天了。之后厉氏倒了,你提前离开是感情破裂,拖到后面虽然也算你明哲保身,但难保不会有人觉得你唯利是图。”戚呈感叹道。
“我吗?”顾彦轻轻摇了摇头,“已经有很多人都这么觉得了。”
“而我……我因为他而偏移的人生,能够迎来拨乱反正的机会了是吗?”顾彦抽了抽鼻子,自言自语了一句。
封从周心头一动。
原剧情里厉泽御才是他的最终归宿,没想到中途来了搅局者,主角受开始有了对“命定剧情”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难以判断对错是非,不过总比命丧夜葬雪的炸弹中好。
正当他沉思下一步计划时,楼下传来骚动。
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夹杂几句陌生的怒吼,但看顾彦瞬间苍白的脸色,封从周即刻明白了来人是谁。
厉泽御,和身后一群气势汹汹的无关人士。
来攻城的吗?
啪地一声拉开大门,最前面的厉泽御像一座已经爆发的火山般横冲直撞着撞进来,脖颈青筋暴起,眼中滔天怒火,“顾彦!我以为你偷着去见岳晋,没想到你竟然来了肆友!你这个……”
然后他看到了封从周挡着的第三人,似笑非笑的戚呈,于是戛然而止。
紧接着便是更大的暴怒。
“封从周!”他怒发冲冠,“你是存心和我作对!抢生意也就算了,尽把手往别人的后院伸!是不是我的所有墙角你都要撬一撬,我的身边人你都要染指下才能满足你肮脏的……”
“……”封从周听着听着,终于反应过来,无语凝噎。
后面应该还有几句难听话,但被打断了。
被戚呈起身上前几步狠狠的一巴掌打断了。“放你的屁吧可把你美的还后院,谁在你后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打你都是脏了我自己的手。”
厉泽御偏着头,不可置信地抹了抹嘴角溢出来的血,“你打我?”
“早就想了,难为你今天送上门。”戚呈冷笑。
“你敢打我!”厉泽御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起了个冲上前的架势,被身后的人拦住了。身后的人也算识时务,毕竟层层安保开始鱼贯而入,真起了冲突占不到便宜。
“怎么才来,楼下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拦住?”封从周问。
“他们人多,厉总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以为有预约,大门的安保一时不察就……”安保队长惭愧道。
“既然人到齐了,那尽快把人弄出去。”封从周摆摆手,并不想与厉泽御废话也并不想与他对骂。
一群安保人员朝他靠近。
“封从周你敢!”绝望地发现他是真的敢,“我告诉你,你是完全得罪了我!你完蛋了!你死定了,你活不过这几天了!我碾死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嘶……”封从周目送架着厉泽御准备将人丢出去的安保逐渐远去。
“这么目的明确地用杀人来威胁,如果不是他怒气上涌的吹牛,是不是因为,多年前,厉氏走私军工和违禁品的黑产重新开始启用了?”
戚呈脸色微变。
顾彦脸色大变。
“有可能。”戚呈若有所思。
“总之,顾彦,我这边帮你联系医疗中心为你母亲提供服务,你也可以暂时在肆友的产业园住下,厉家的手还伸不到我这里来。”
“谢谢你,”顾彦踟蹰道,“如果他们涉黑的话,我这样做会不会拖累你们……”
“没关系,”封从周摇头,“这样说来,我等这一天,也已经等了很久了,还要谢谢你的出现为我们提供大致的时间点。”
“哦。”顾彦讷讷被秘书带离。
直到厉氏倒台前,顾彦终于有了一个远离厉泽御的容身之处,可以好好思考他的人生路到底该怎么走。
“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戚呈盯着顾彦离开的背影,重复了遍封从周的话。
突然状似恍然大悟,浮夸地扬起音调。
“等什么,等厉家灭亡啊?嘶,这样一想,完全是以萧家的解体成就了鑫荣这一厉家强劲的对立方。你和萧永慕的朋友关系,萧永慕和夜葬雪的情人关系,夜葬雪和厉泽御的仇敌关系,厉泽御和我的婚约关系。”他凑上前来,双眼微眯。
“起承转合,环环相扣,细思极恐啊。”他摩挲着下巴,很是发现了大秘密的模样,“到底是蓄谋已久还是纯属巧合,下面有请我们封总来做出详细指示。”
封从周无奈看他一眼,想了想,“缘分。”
“原来是天赐良缘。”戚呈勾起唇角,笑容狡黠,“这回再没有安排了吧,绑走你呀。”
“来。”封从周从善如流。
顾彦的到来和厉家的行动并没有丝毫影响到他俩的心情,因为导致厉家生死存亡的主角并不是他们,他们一个炮灰,一个路人。
真正的主角终究还是反派。
夜葬雪的鑫荣。
肆友只起到一个幕后帮鑫荣提供些资讯,厉氏落入下风时落井下些碎石,厉氏有倒台的苗头时严阵以待争取将房地产市场彻底夺走的渺小作用。
听到的一切也只能作为旁观。
封从周与戚呈设想了结局。以厉二叔的小儿子为突破口,威胁厉二叔引出多年前为掩盖涉黑一手伪造的矿难。即使没有完整证据链,但在鑫荣和肆友的多重打压与牵制下,涉黑产业正处在蠢蠢欲动重启的边缘,适合瓮中捉鳖。
但没想到,第一环,厉二叔那环,鑫荣来了个大的。
一言不合就是绑,原剧情里对厉泽御和顾彦也是绑架,后引发爆炸,在场所有人通通丧命。
这次是绑厉二叔和他儿子。
甚至开了直播。
某时某刻,猝不及防,A市所有大屏和联网显示器都开始显示同样的画面。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吊着两根孤零零的黄色灯泡,灯泡下两把摇摇欲坠的木椅,两个双手双脚被死死捆在椅子上的人,嘴被胶带封住,只露出一双还算年轻,一双眼角已遍布皱纹的惊惧眼睛。
封从周看到这幕的时候,他正在和戚呈在影院观影。
戚呈一直念叨着想来,包场,乌漆嘛黑。两人在一起后他总喜欢拉着封从周探索一些小情侣必备打卡圣地,之前没有人陪他做过,第一次,很新奇,乐此不疲。
放得好好的电影,下一秒画风突变。
戚呈捣捣鼓鼓的手直接滞在半空。
封从周:“……”
戚呈:“……”
“我杀了他。”戚呈磨牙恶狠狠道。
杀倒是杀不了的,过过嘴瘾而已。两人兴致全无地回了肆友,推开门,看到了会客沙发上端坐一位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夜葬雪。
“嗯?”封从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气声。
“镜头里不是你啊?”戚呈食指点了点秘书早已开启的会议大屏。
镜头里,一只戴着黑色橡胶手套的手慢条斯理的磨着那把看起来十分锋利的刀,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嘶哑又刻板,“只要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自然会放你们离开。但如果你说谎,一次谎言,我会剁掉你儿子的一根手指。手指没了,还有眼珠,耳朵,鼻子,嘴巴……”
边说,边拿着那把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刀在被绑着的年轻人对应位置比划着,仿佛已经在抉择从何处下刀。
厉二叔几乎要涕泪横流。
“……镜头里不是我。”夜葬雪看起来像已经等了他们片刻,“这么恐怖的事,怎么会是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做出的呢?”
“所以你找了个替罪羊?”封从周蹙了蹙眉。
“不,与我关系不大,我身边所有人都比我对厉家恨到刻骨。”
镜头里是他养父。
但这句他不会承认。
镜头里的人还在继续,他看起来像是对厉二叔的回复很不满意,猛的抓住了年轻人的一根手指。下一秒那年轻人像是砧板上突然活泛的鱼,扭曲着,挣扎着,无声嘶吼着,而在斑驳的水泥地上,一截带血的小指咕噜咕噜滚到了厉二叔脚边。
而网络上,关于这次归异直播的讨论度和播放量将以一个恐怖的速度疯狂攀升。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当年那家震惊全国的矿难,仅仅是因为地形条件导致的坍塌吗?”
“我……儿子啊!我……我不知道啊!”厉二叔痛苦的嘶吼声震耳欲聋。
这是屏幕里。
而镜头外——
“没想到他不敢承认。”看着看着夜葬雪突然笑出声来,“也是,不承认可能只死他们两个,承认的话整个厉家都要完蛋,他们父子俩也一定活不成。”
“你本来也没指望他承认吧。”封从周问。
“都无所谓,都不重要,把事情闹大最重要。更何况,你们知道那截小指,沾染过多少无辜男孩女孩的血吗?”夜葬雪说得很冷静,最后一句夹杂着一丝怜悯,显得他整个人很还挺温顺。
“所以认为你是正义?”封从周瞟他一眼。
“我与正义,搭不上边。”夜葬雪嘴角噙着笑,“是你们或许需要替我向萧永慕传达。”
“……”
是的,萧永慕确实在意识海吱哇乱叫。
“不是,我这一会儿没见就开始直播绑架了?刚那是真砍人手指啊,剧情敢不敢再狗血一点啊?!”
“你知道不是夜葬雪?”封从周在意识海里回。
“知道啊,虽然我认不出来这黑衣人是谁,但能认出来不是他。而且他那个监控设备不是在我这里嘛,我刚偷摸打开看了一眼。”萧永慕道。
“感觉如何?”封从周问,
“我……哎,也还行吧,要说震惊还真谈不上,我在认识他之前他做事其实就是这种风格的,哈,倒是还挺从一而终。”萧永慕蔫蔫道,“这回厉家可要真完了吧。”
是的,镜头里砍掉的指节已经又多了一截,年轻人的脑袋像是被浸在水里一般,俨然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厉二叔也差不多,嘴也松口不少,虽然没有直接表明当年矿难内幕,但话里话外表示放了他,他做什么都可以。
言外之意,比如配合,比如卧底。
矿难发生时厉二叔才十几,没参与。所以只要不是他招供,也算铁骨铮铮,对厉家有个交代。
这样就可以了。
再接下来,便是重新启动的涉黑产业被当前的掌控者厉二叔被迫挑开,连带着当年的事故大白天下,舆论四起,股价波动,当年的参与者四散奔逃,趁此机会截停厉氏的项目和现金流,从内部瓦解,厉氏也就完了。
快的话,这套流程也不过三天。
“到时候,被空出的房地产市场和低价脱手的楼盘商铺,肆友完全可以渔翁得利。”夜葬雪道。
“这么好心?”戚呈怀疑道。
“我一直当肆友是自家人。”夜葬雪颔首。
“鑫荣也接手不来吧,没这方面业务。”戚呈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所以肆友真是高瞻远瞩。”夜葬雪笑笑。
镜头里的两位都已经在极度的恐惧和疼痛中昏死过去,直播信号骤然掐断,只余下网上议论纷纷。夜葬雪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仿佛这趟过来,只是为了让他们见证一次“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
“这人,”戚呈看他的背影,像是想找一个形容词来形容这人,没找出来,啧了一声,“说的也还算合理吧,听着还挺有前途。”
封从周不置可否。
“听着外界的风声,傅家和厉家都越发在岌岌可危的边缘,只剩下一个正值壮年的陆氏,勉强可以与肆友平起平坐。”
“话说,陆观谨前段时间承办的项目,好像有了重大进展,或许过几天就要开新闻发布会,发布他们的技术获得颠覆性创新,可降低不少成本。”戚呈继续道。
“能降低百分之五十。”封从周补充。
“这么多?”戚呈得到了能降低成本的消息,却没想到是这么令人惊愕的数字,“这回陆家可是要赚得盆满钵满了吧。”
是啊,技术革新冲破全球范围内的瓶颈,势必有对境外的龙头企业产生影响。命运的车轮朝着它既定的方向滚滚而去,陆观谨的命运或许即将开始倒计时。
下一步就要看季源如何抉择了,剧情线已近在咫尺。
但,原以为第一个有新消息的是季源。
没想到是兰希。
传来一个噩耗。
外婆去世。
过于突然,乃至有些恍惚。
与原剧情的情节相差过大,所以很难判断外婆到底是什么时候病逝,一开始还有一个模糊的时间点,到后面就什么参考都没了。
近期一直在频繁做身体检查,一月一次改成半月一次,做到外婆都察觉到不对。某个时刻,外婆从身后靠近仔细钻研体检报告的兰希,“看出什么了吗?”
兰希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竟想把那张体检单藏起来,往身后藏了一半,恍然发觉这举动没有任何意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明明是好的结果。
体检单上并没有出现异常到影响生命的数据,是普通老人应该还能再活几十年的普通身体。兰希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递给外婆。
外婆带着老花镜也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值看了一会儿,“这不是还不错吗?”
是的,但他就是,心慌。
每次拿到体检单时,他心慌得都要吐了。
心慌的缘由是两月前白桑落莫名给他转的一笔账款,1187元。他思考了好一会儿,发觉是388和799相加之和,他在那家白桑落开的咖啡店结账的咖啡和小蛋糕。
当时,白桑落说他最惜命,真查出来他的肾出现问题,便会给他免单。
真免单了。
那么白桑落的肾确实出现了问题。
客观存在,不受人为控制的剧情并没有被改变。
比如他干吃不胖的体重,比如他无法锻炼出的肌肉,比如白桑落生病,比如……外婆。
那外婆呢?
兰希已经记不得当时想到这一层后自己是如何如何的惊惧恐慌,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向着外婆家奔跑,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瘦弱的身体难以支撑剧烈运动下如此巨大的氧气消耗,胸腔起伏如同老旧的风箱。
就像很小时候,四周茫茫一片白,他攥紧了手中的铁棍,迎着锋利的刀尖,以生平最大的努力向他的舅舅靠近。回忆不起来双腿是如何迈步,双臂是如何摆动,只记得嘴里越来越浓重的铁锈味,和对面人惊恐的脸。
跑啊,报仇。我错了,我不应该离开。铁棍挥上去,头颅涌出汩汩鲜血。外婆,你可不可以幸福,快乐,长命百岁。
不要离开我。
三公里的路程,全速跑到外婆家楼下,嘴里不仅仅满是铁锈味,还有血腥味。不仅仅有味道,还有本不该存在于口腔里的浓稠液体,摸了一把唇角,一手的鲜艳的红。
兰希猛的刹车,靠着墙,在剧烈到几乎要穿透胸腔跳出体外的心跳声里,扶着墙,咳出两口血来。
抬头,外婆的窗户开着,飘扬出家常菜的香气。
他便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水,漱了口。
若无其事,神情自若地推开家门,“外婆,做什么好吃的了这么香?”
“哎呦外婆,三菜一汤,咱就两人,费那劲儿干嘛,您做什么我都爱吃啊!”
“哈哈哈小希外婆闲不住,趁还有这点精力能给你做做饭,这一道是我新和楼下老姐妹学的菜色,尝尝,怎么样,符合你胃口吗?”
“嗯,好吃啊!”
“好吃,以后还给你做。”
其实说好吃的那口只吃出满嘴血味。
大口大口将饭吃完,兰希去洗碗,外婆就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慈爱。兰希竭力控制住颤抖的手,“外婆,我预约了明天的全套体检,咱们明天去做吧。”
“啊?”外婆愕然,“不是半年前刚做过吗?”
“半年前,怎么能算刚呢?”兰希扯起一边嘴角,模仿着他惯常的笑容。
“哦,也是,行呢。”外婆答应下来。
自此,开始了好几次不同方面的体检,检得越来越深入,仍没有异常。外婆从一开始的挺乐意,到有些疑惑,再到问出那句,“这不是还不错吗?”
兰希没说话。
“没关系,”外婆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你最近是不是有点担心我啊?做体检就做嘛,去医院也就十分钟路程。”
兰希沉默地看着她。
“不过最近我这个肝确实是有点不好了,但也没有到必须治疗的程度,”外婆笑了笑,“说明体检做得还是很有必要的,咱们提前预防。”
兰希俯下身抱住了她。
“对不起。”兰希很愧疚,“不应该让您受这么多罪的。”
抽血排队走路一举一动都很累。
“我知道,小希是为我好嘛。”外婆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不是,不完全是,他其实很自私。
吃过晚饭,和外婆在阳台的摇椅上一左一右摇。傅冉给他发了个工作文件汇总,他看了半小时,看到双眼开始有了涩意。
一回头,外婆歪着头看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外婆,冷吗?”他问。
初冬来临,月明星稀,阳台的电热炉烤得暖烘烘,其实盖上两层薄薄的毯子便已经足够,但不知为何,外婆微微蹙着眉,并不是完全放松的模样。
“不冷。”外婆摆正了身体,笑盈盈道,“看着你开始忙自己的事业,我心里开心。”
也不是他的事业,但兰希没反驳,“外婆困吗?困就回房睡吧。”
“没,”外婆顿了顿,慢慢开口“最近一段时间一直见你情绪不好,是因为担心我的身体吗?”
兰希闷闷嗯了声,这是事实。
“对了,”外婆轻轻笑起来,“但其实也没出什么问题对不对?下周一的要不就不去了,我约了楼下的姐妹去新开的市场,她说要教我做一道非常正宗的湘菜,我听了食材和做法,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我……”兰希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小希,你相信命吗?”
“不信。”
“我之前也不信,经历的事情多了,也慢慢相信起来。如果死神注定要在某个时间段降临,竭力阻止,或许只会失去一些与亲人创造美好回忆的最后时机。”
兰希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摇椅上弹起,他有着僵硬地缓缓转身,“您……说什么?”
“只是些……经验之谈吧。到了这个年纪,见得多了。见过弥留之际反而去求医生未听到最后嘱托的,见过陪护多时却被一个电话叫走没见到最后一面的。不过遗憾常有,没有人能做到事事周全。”
兰希浑身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怎么这么惊恐?”外婆有些疑惑,“吓到你了?”
“外婆。”
兰希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陌生,仿佛是从他的灵魂深处而来,“那个人,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埋怨不在身边吗?会惋惜吗?会怨恨吗?会责怪吗?如果他早知道,最后一面肯定不会那么随意的,背着书包挥手,离开,没有回头。”
“不会的,电光火石间闪回的,都是美好的回忆。”外婆起身,将他轻轻搂紧怀中。
“就比如我现在一想到你,一想到我们小希,好多画面不自觉在脑中播放,小时候你和小猫蹲在院子里,我牵着你一起去赶集。你做了一个很漂亮的白色花架,吃饭的时候狼吞虎咽还不忘为我夹菜。怎么可能会遗憾呢?没有遗憾的。”
那就好。
兰希眼眶酸到又涩又麻,他以为自己要哭,为多年来无法逃离的十三岁泪流满面。但没有,活动下脸上的肌肉,他的嘴角在上扬,他甚至在笑,不自觉的笑着。
“当然,那道湘菜我得学。”外婆话锋一转。
“学。”兰希头埋在外婆怀里,狠狠点了下。
但是——
“节哀。”萧永慕在意识海中沉沉叹气,一向上扬的语调也重重跌落下来。
“有需要我们帮你做什么吗?”封从周问。
“怎么离开的,无法改变的剧情?”季源咬着后槽牙。
“嗯,”兰希的声音还算平静,条理也还算清晰,“梦中离开,不算痛苦,医生检查的结果是心脏问题,没什么时间反应便已经失去了意识,随后呼吸停止。”
“不痛苦也算……万幸吧。”兰希停顿了几秒,“葬礼在三天后,你们过来就好。”
“好,所以你……没事吧?”封从周问。
“还好。”
因为不太痛苦,所以就还好。因为没有需要复仇的人,所以就还好。因为他已经长大,可以独自面对很多情绪处理很多问题,可以将外婆的身后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所以就还好。
收拾好了衣物,联系好了殡仪馆,将证件翻出来准备注销。兰希还专门换了身得体的衣服,去敲楼下老太太的门,告知没有办法遵循约定学习做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