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孽西来”,传说典籍中有过很多类似的描述,修界一般将其解读为祟物。
但这是神明留下的谶言。
对人类来说祟是如跗骨之蛆的灾祸,但于神明而言却最多算麻烦,绝称不上祸孽。
联系“人孽”的蔑称,晏景有了一个猜想:如果祸孽指的是微明呢?
第74章
对于刚分头就又被叫回来, 越枕清多少揣着不满。她打算先听听晏景要说什么,再决定要不要算这笔账。
“我们决定去西牛贺洲,问问你的打算。”
越枕清第一反应是:“那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万年前, 有史记载的第一只祟王诞生西牛贺洲,彼时还没有罚恶使的存在,无法遏制的祟祸吞没了包括整个西牛贺洲在内的将近三分之一的大陆。
最后,由于吞噬的力量过于庞大,那只祟王无法承载,自行崩溃。可哪怕过了万年,被其污染过的地方灵也依旧是寸草不生的死亡之域,即使对修士而言,那里也绝非宜居之地。
晏景决定去那里应该有考量。
越枕清:“为什么突然做此决定?”
“现在还说不清, 只是收到了一条启示。”晏景简要说明了自己在昆仑的发现。
越枕清明白了。
西牛贺洲很可能有微明的过去,或者,对付微明的办法。
不过一起探索并非效率最高的办法。
“我会去拜访现存的从西牛贺洲迁出的宗门。”
比起正在被蕴华宗追捕的两人,这件事也只有她能去做了。
晏景不喜欢和越枕清聊天,但承认和她合作是一件很舒服的事:“那就这样决定了,老规矩,有收获再碰头。”
夕阳西沉,晏景坐在车外,感受进阶后的力量。
踏入半神层次后, 他对神明的力量有了更清晰的了解,能在一定程度上与法则共鸣, 甚至能感觉到只要再进一步他就可以真正掌控这股力量。
这也使得他意识到了一个一直明摆在眼前,却又鲜少被注意的问题:“过去的神明,力量都是有性质的。”
祸殃神象征着灾祸,废墟遗迹那位不知名号的神明掌握生与死的力量, 昆仑的神明能预见她殒落万年后的事……
“那微明的力量呢?”
微明似乎无所不能。
晚风刮过耳畔,许久过后,奚启才沉声开口:“或许,我的存在就是他力量的表现。”
晏景不解其意。
奚启反问他:“您对我身上的力量有什么看法?”
奚启具有部分祸殃神的神力,能驾驭烛龙的龙焰,还掌握多种诅咒和法术……完全不兼容的力量在奚启身体中共存,维持微妙的平衡。
“割裂。”
奚启夸奖般地肯定道:“没错,割裂。”
“我身体里的力量来自截然不同的本源,按照常识,在相遇之后理应水火不容,互相湮灭。可它们却被糅合进了一副躯体内,组成了我——”
这是只有微明做成过的试验,这就是他力量的性质。
“所以您问我‘是什么东西’,我回答不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东西。”
自别于人类之余,是奚启对自身认知的茫然。他一度认为成为完整的神明是解决之道,但随着对世界的认知加深,他逐渐开始产生怀疑:自己真的有那么想要成为神明吗?
与他相对的,是从不迷茫,始终如一遵循内心的晏景。
比起善恶律,这份清晰的自我认知或许才是更吸引他的。
果然,晏景不认为这是需要烦恼的问题:“你觉得自己算什么就是什么。”
“可我没有答案。”
如同晏景没有故乡,他也没有对自我的准确锚定。
晏景反问:“有谁在催你吗?”
奚启沉默。
“既然没有,那你就可以慢慢来,不用急。十年,一百年,一千年……时间对我们而言并不算需要锱铢必较的东西。”
奚启准确抓住了话里的关键词:“我们?”
晏景否认了他的理解:“我是说我们这样的存在。”
他并不擅长表达感情,也对袒露自己的心意感到不自在。
奚启嘴角的弧度减淡了,但随即又扬起来,显出几分强颜欢笑的味道,天知道这家伙蒙着眼睛怎么还能这么精细地传递情绪。
晏景怀疑他已经发现了装可怜这招对自己有奇效。
“三五百年应该没问题吧。”晏景用近乎自言自语的呢喃补充。
“嗯?”奚启发出不解的疑问。
晏景:“我说我抽出个三五百年应该没问题。”
“抽出三五百年做什么?”奚启似乎非要他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晏景恼恨他的明知故问:“做你祖宗。”
被骂的奚启不怒反笑,不难猜测,他被缎带遮蔽的双眼此刻一定弯得很好看。
每次都要挨骂才收敛,晏景严重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觉察到他的不满,奚启讨好地握住了他的手,感觉到他态度松动后,改为十指交扣,此后许久都没有放开,像要把什么紧紧攥在手中。
晏景继续思考。
现在假设微明的能力就是让无法融合的力量融合。
已知其对世上的任何存在都没有敬畏,那么——
“人世呢?”晏景突如起来地发问,“那么人世有没有被微明改造过?”
代入微明,如果具有改写人世的力量,他会忍得住不对这个世界试一试吗?
或许,不是微明不曾留下神迹,而是他们身处其中,早已将其当做了常识,所以不曾意识到它的存在。
想到此处,晏景背后发寒。开始对自己身处的人世感到陌生。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原野进入了寂静的夜色,一片焦黑色的土地浮现在地平线尽头。
他们进入西牛贺洲了。
还在入口区域,便明显感觉到灵力大幅度减弱,对灵脉的感应若有若无,只怕再走出一段便会消失。
璇玑主给他们准备的车驾靠灵力机关驱动,在灵脉稀薄的地方无法使用,两人只能在荒地边缘下了车。
荒芜,绝望,这是晏景踏入这片土地时想到的两个词。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焦土,土地、山川、河流都呈现出污浊的黑色,从地下源源不断涌出的污秽黑气遮蔽了日月。
只怕连虫豸也无法在这样的地方生存。
由于灵脉枯竭,加上浓厚的污染,在外界能感应方圆百里的灵识探出不到百米便耗尽力量。
晏景感叹:“要是在这里走丢就麻烦了。”
奚启也在烦恼这个问题。
此地地域广袤,他们很难保证一直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如果走失,几乎不可能再找到彼此的方位,毕竟修仙人的绝大部分联络手段都需要有灵力的环境。
不过晏景很快就有办法了。
他抓起奚启的手。金色的符文凭空浮现,绕着奚启的手腕形成一个圈。
善恶律的力量源自天道法则,不受此地地理性质局限。如此一来他就可以通过对善恶律的感应来定位奚启的位置。
晏景得意:“给你盖个戳。还有笙笙,把她拿出来,也给她盖一个。”
奚启把笙笙交给了他,然后观察起自己手腕上的符文。
金色的符文形成循环,力量被封闭在循环内,恰到好处不会灼伤他。
他能感应到这不是善恶律的投影,而是直接从本体中截出的一段。
一直想要的东西就被这轻易地分给了自己,但奚启并没有很强烈的将其占为己有的想法。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离开晏景的善恶律,并没有那么耀眼的色彩。
晏景给笙笙脖子套好了金色的符文圈,顺便还亲了小云狐一口,结果一扭头,奚启侧着头,直直面对着他。
虽然看不到眼睛,但晏景清楚他绝对在看自己。
起初,他打算装没发现,但奚启一直看。
还在看。
这次他绝对不纵容。
明白这招已经没了效果,奚启收了架势:“其实我刚才也想到了一个办法:把我们绑在一起。”
为了说服晏景接受这个提议,他继续道:“目前的手段只能保证您找到我,我可没办法找到您。万一您陷入无法行动的境地呢?”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
晏景接受了这道双重保险,递出了自己的手。
缎带系在手腕上后又被隐去,而奚启顺势捧起晏景的手亲了一口,并露出每次都能把晏景迷得五迷三道的明朗笑意。
晏景清楚他的小心思,可又很吃这套:这家伙越来越会卖乖了。
作为回礼,只能捂住奚启的嘴,垫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奚启回吻他,一旦被缠住只怕要等到头晕目眩才会被放开了。
不要问他从哪里得来的经验。
做好准备后晏景拿出一张绘在羊皮上的地图,这是根据过去从西牛贺洲的祟祸中幸存之人的描述还原的,内容粗糙,只能大概看一下地区分布。
西牛贺洲过去的势力很多,但主要能分为三部分。
其一是原生的游牧聚落,民风文化已不可考,只知道他们主要在西北广袤的荒原活动;其二是围绕着西南边缘分布的各大宗门,其中只有极少部分在西牛贺洲沦陷前迁出,得以保存道统;剩下的,大约掌控了西牛贺洲一半地域的,是大陆有史记载中最强盛的皇朝“天武”,据传这是一个由修士和人共治的国家。
按照记载,万年前的那只祟王正是出现在天武朝地界,一开始就封锁住了西牛贺洲逃亡外界的关键通道,因此整个西牛贺洲才尽数覆没。
为什么祟王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一个强大的,有修士参与治理的皇朝没有防患于未然?
太多的疑问存在于历史的迷雾之中,而晏景此来,就是要拨开迷雾,抓住牵系着真相的游丝。
晏景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天武朝所在的位置。
相较于宗门,国家有着更分工明确的组织,更系统的记录手段。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这里都是他们首选的探索之地。
去天武朝。
第75章
半个多月一来, 晏景和奚启沿着黑灰色的土地探索,跨过一条条黑色的河流,翻过一座座被黑色细灰覆盖的山丘, 偶尔能瞧见一些残存的建筑基石,但大多时候是在黑色的荒原上跋涉。
他们尝试寻找祟祸以前的繁荣城池,看是否有相对完整的遗迹残留,可模糊的地图无法提供精确的定位,而黑色的雾气笼罩天空,一般要等上好几天,才能瞧见一两个时辰的天空。他们就凭着这稀少的辨别方向的机会,在恶劣的环境里寻找机遇。
有时候晏景恨不得这黑雾中能凭空蹿出一个强大的怪物,让他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好宣泄心中的烦躁。
可这个也没有。
此地只有荒芜。
持续半月的搜寻后他们找到了一座残存的城池遗迹。
时隔万年,哪怕是曾经最繁荣的城池之一也所剩无几,晏景和奚启勉强找到了一些石刻和陶塑,但上面承载的信息很少,并没有他们想要的。
离开之前,两人坐在不知道曾属于什么建筑的基座上休息。
看不到希望的奔波让人疲累,晏景沉默不言。事实上他已经持续两天没说话了。
奚启抽下发簪,灌入灵力,木质发簪在灵力催发下抽出枝条, 缓缓开出了一朵花。他把花枝递给晏景。
晏景不接,没好气地质问:“你灵力很多?”
按正常情况, 这点灵力对他们的修为来说九牛一毛,但别忘了这里没有灵脉,灵力花一点少一点。
奚启反问:“您不喜欢吗?”
晏景知道他是见自己情绪低落,想让自己高兴, 哪怕嘴硬如他,也没办法在这时候说难听的话。
他接过花枝:“不准浪费灵力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他们陆续找到了好几处遗迹。
其中一处尤为特殊,它在大约八千年前还有人类活动。
彼时,那只祟王早已吞没了西牛贺洲全境,晏景很意外有人能在祟物的领域内存活。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无可能。西牛贺洲的祟祸波及的人口十分庞大,其中完全可能出现一些对祟物污染具有抗性的人。
只是,在坚持千余年后他们还是因为资源匮乏覆灭了,西牛贺洲彻底成为无人之境。
或许是因为生存环境艰难,这个时期的人对留下自己的痕迹有着很强的执念,并且不信任纸张等易腐朽的记录媒介。
这使晏景得以通过遗迹内残留的龟甲、石雕、壁刻见证他们的挣扎过程。
但里面并没有对晏景有用的信息。
直到覆灭,这些人也不知道祟祸的起源。
“也不能说全无收获。”奚启提出自己的观点,“这里出现了一个在之前遗迹里都没有出现过的信息。”
短暂的茫然后晏景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的,之前的遗迹里没有这个……”
他这几日心情浮躁,以至于忽略了这么关键的信息。
有关祟物的信息。
目前他们没有在祟王出现前的时代里找到任何关于祟物的记载。
不止是没有讨伐祟物的记录,也没有祟物造成灾祸的记录,但这些在那处八千年前的遗迹里又可以广泛找到。
修界过去普遍认为,祟王都是从弱小的祟物成长起来的,但这样一来,天武朝及其周围宗门不可能一只都不曾发现过。
这样的情况只说明一件事:这只毁灭西牛贺洲的有史以来的第一只祟王,很有可能也是有史以来第一只祟物。
发现新讯息的晏景重新振作精神,继续深入。
他们发现,越往天武朝皇城的方向走,留存的遗迹就越少。但在地图上,天武朝皇朝周围有至少八座大型城池,他们没道理一座都找不到。
唯一的解释是,这些城池被摧毁的非常彻底,以至于连基石都没能留存。
而周围的一马平川的地形也在佐证他们的想法。
记得刚进入西牛贺洲时,他们能见到虽然是黑色,但依旧有水在流淌的河流,后来,河流渐渐稀少、干涸,但还有山川的存在,可走到这里后,大地上只有细如粉尘的黑土。
狂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席卷而来,将黑色的粉尘卷上天空,让本就浓郁的黑雾,更加接近漆黑。
一切的迹象都在指向一个事实——
“祟祸是从天武朝皇朝中爆发的。”
可一个有修士的国度怎么可能任由祟物成长到这个程度?
难道他们和烨日朝一样在豢养祟物?
不,应该说那只祟王是被“创造”出来的。
那谁有能力创造一只祟王呢?
晏景理所当然的猜到了人神身上。
他们是为了寻找微明的因果来到这里的。
微明在这里生活过。
而他能创造奚启,自然也有能力创造祟物。
也只有犯下这样的罪行才有资格被两位神明分别唤作“人孽”和“祸孽”。
可证据呢?
如何佐证?
接下来的时间,晏景都在寻找微明存在过的痕迹,但万年的时间足以磨灭一切,诚如越枕清所言:这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他们只能回到天武朝边缘探寻,可一座座遗迹搜寻下来,希望一次次落空,有时候晏景进入一处新的遗迹,还以为已经来过来,它们是如此的相似,一样的黑灰覆盖着一样的断壁残垣。
直到半年后,他们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收获。
在最西边的边境处,他们发现了第二处,在祟祸后时代里还有人生活的城池。
或许是因为远离灾祸爆发点,这里的人坚持的比上一处还久,记载一度持续到了七千五百年前。
虽然依旧没有逃出覆灭的命运。
进入遗迹后不久,胸前干枯的花枝变丰盈了些许。
晏景感知到了微弱的灵力。
在附近有一条细弱游丝的灵脉。
之前他们也偶尔遇到过残存的灵脉细流,但它们的散发出的灵力都太过稀薄,哪怕以晏景和奚启的修为,也没办法从周围厚重的污染中找到灵脉的方向。
可这次,笙笙突然探出头,跳出了奚启的怀抱,眨眼就不见了。
突如奇来的变故让两人意外,晏景拉上奚启追了过去。
凭着对善恶律的感应,两人追着笙笙的脚步,钻入了一处洞穴。
进入洞穴后,灵力存在感明显增强,看来之前感应到的那条灵脉就在这里。可这不是半年来他们第一次发现残存的灵脉,此前笙笙从未有过如此反常的表现。
笙笙的位置还要在里面。
继续朝前走吧。
洞穴石壁上附着有稀薄的青色藓类,这是此地如今唯一能存活生物。
两人听到了笙笙可怜的呜呜声。
转过弯,小云狐正停在一处塌方的石碓前。听到他们的脚步声,笙笙停止了呜咽,开心地跑过来,擦着他们的脚踝转圈。
跑的时候不听唤,现在知道怕了。
可面对晏景伸出的手,笙笙没有回去,而是又折返到石碓前,用爪子刨动。
石碓后有东西。
笙笙不是冲着灵脉来的,而是为了石碓后的存在。
奚启会意,击开了石碓,内里果真还有空间,但不算大。
通过被打开的洞口晏景看到了迄今为止,在此地发现的唯一一具尸骨,一只兽类的尸骨。
骸骨见到光后便迅速剥落、风化,但晏景早已将其相貌烙入眼中。
那是一只和笙笙几乎一模一样的云狐,只是体型更大,几乎能比得上一匹马了。它蜷缩成一团,以在母胎中的姿态迎接属于自己的死亡。
——岚雾之狐,云狐亚种,世外早已不存其迹,唯有一脉受吾特许,寄身此境。
晏景想起了微明说过的话。
笙笙的先祖原先生活在西牛贺洲,后来被微明带到世外峰。
这就是他们要的证据。
细碎的飞灰落到身上,晏景感觉周围的景象一变。
一个悦耳的女声在催促:“快些,神子即将降生,必须在此前备齐典仪。”
晏景左右环视,发现“自己”此刻藏在一簇花丛中,周围是宏伟的宫阙,回廊、虹桥、石阶上皆衣香鬓影,好不热闹,而刚才说话的,正是穿过花园的婢女之一,她们步履匆忙,似乎有大事正在发生。
晏景想要追上去,却不受控制地往另一个婢女脚上一扑。
他发现自己现在的视角很低,大约只比人的脚踝高一点。
被扑脚的婢女把他往旁边驱赶:“去去,别在这里挡路。”
另一个婢女喝住她:“岚雾狐是我朝圣兽,曾救过祖皇,不可无礼。”
驱赶晏景的婢女苦恼抱怨:“可这些小家伙也太多了,天天窜来窜去,碍手碍脚。”
她的同伴无心讨论这个:“走了,办事要紧。”
岚雾之狐?
晏景想要去池塘边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但无法控制身体。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并非变成了一只岚雾狐,而是进入了那只死掉的岚雾狐的记忆。
眼前是天武朝吗?
感觉不太像。
天武朝是修士和人共治的国家,并不尊崇皇权。可若不是天武朝,眼前又是哪个朝代呢?
正思索着,岚雾狐已经抖擞毛发,骄傲地迈出脚,朝花园外走去。
晏景附身的这只岚雾狐, 性格和笙笙截然不同,活像一只小霸王。
它喜欢蹲在石道边的花丛里、回廊的房梁上,等等人来人往的隐蔽处, 调皮地给每一个路过的人带去一个小小的麻烦,又在别人想要摸它时迅速躲开。
可今天的人都步履匆匆,没有人停下来和它玩。
它舔了舔毛,朝神殿的方向迈开爪子。
这是一个名为“盛”的国家,由修士统治,信奉一位不知名讳的神女。
透过窗户上雕花的缝隙,晏景得以跟着小岚雾狐的视线一窥神殿内的景象。
整个宫廷都在谈论神子的降生,神殿作为其降生之所,更是当前最紧要的重地, 可里面并没有产妇。
神官们簇拥在神女像下,围绕着一个白色的蛹,诵念经文。
蛹如呼吸一般,规律地翕动。
随着日影推移,神官们的诵念声越来越急切,蛹的翕动也愈加激烈。
日晷缓缓指向那个千推万算的吉时,就在指针的影子与刻度重合的刹那,神殿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咔擦”。被众神官簇拥着的蛹从中破开,白色的柔光如同水流倾泻出来, 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躺在中央。
本朝最尊贵的神子诞生了。
神殿内响起哭声,但并非来自婴孩, 是神官们在模仿婴儿初生的啼哭。而本该啼哭婴孩睁着琉璃色的双瞳漠然地凝视这个世界。
老相国从婢女手中接过柔软的绸缎裹住婴孩,将其抱出神殿,当众宣布这是他们的国君与神女的孩子,是注定会成为神明的君王。
远在战场的国君无法见证自己孩子的出生, 只送来了一封信笺。
相国当众打开信笺,上面写着赐予他独子的名:存渊。
小岚雾狐感觉无聊了,跳下窗台,走了。
在小岚雾狐的心中,没有什么比做狐狸更好了。
凭借化雾而行的天赋,它可以轻松跃上神殿最高的房梁,也能完美隐蔽在花丛里、桌椅下。上至神殿,下至囚牢,它想去哪就去哪。
它轻巧地落在天牢的天窗外,听到烙铁烫在皮肉上的声音。
被抓获的细作忍痛嘲弄审讯人,说他们亵渎了自己的神明,迟早遭到天罚,不止国君不得好死,连整个国家也会凄惨地覆灭。
路过宫娥寝舍门口时,它又听到宫娥私底议论,说神子是国君用自己的精血和神女的遗骨融合创造出来的孩子。
但小狐狸听了也只是听了,不曾记半点在心上,它懂不得人类这许多弯弯绕绕。
君主不在,整个宫廷便只为神子服务,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乾元宫。
而这位神子不止孕育方法特殊,出生自带异象,生长速度也异于常人,只一年便长成了七八岁的幼童模样。
此时的神子已然拥有了接近半神的力量,但他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无欲无求,仿若一只人偶。
相国很是为此焦虑。
他看不到神子对这个国家的需要,持续恐惧于被对方抛弃。
直到有一天,神子问到了神女像上的灵珠。
第二天,这颗灵珠便出现在了他桌子上。
命侍卫敲下灵珠时,小岚雾狐听到老相国呢喃:“神庙里的神明拯救不了这个国家,我们现在只能依靠神子了。必须让他与国家建立感情。”
那天以后,似是找到了沟通的方法。
只要是神子多看过一眼的东西,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乾元宫中。
哪怕他只是短暂把玩后便弃之不顾。
一条不成文但优先级最高的规矩开始流传在宫廷中:不管神子想要什么,满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