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颂立刻扶住前排座椅靠背。
他脸皮薄,刚才和赵逐川斗嘴斗得脸热,这会儿那团很浅淡的红晕还没消散下去。
纪颂开口:“叔叔。”
司机正被前车别得火冒三丈,碍于加了钱的专车司机身份,喉咙里憋了一通骂发泄不出来。
一听后排高中生毕恭毕敬地这么喊一声,像跟教导主任说话似的,司机再瞄了眼内后视镜里脸红白净的“乖小孩”,那股气焰瞬间灭了大半,哑火了:“啊?”
“您开慢点也可以的,我们不赶时间,”
纪颂抱着书包坐在位置上,声音越来越小,“我同学……他在补觉。”
作者有话说:
①粤语,意思是“干什么?”
颂颂:这人看起来好追又不好追是怎么回事……哦反正不是我追哈^^。
下车时, 夏日傍晚的夕阳泛出橘红。
西南片区天黑得晚,天色敞亮得像每个稀松平常的午后,可纪颂偏偏感觉到了一种特别。
校门口车来车往, 进城迎宾大道的灯同他们下车的动作一齐准时亮起。
纪颂看了眼时间, 七点。
离晚自习上课还有一小时, 够他们回趟宿舍再吃顿饭。
另外两人还没回来。
林含声说是会赶上晚高峰堵车, 他高中的学校和集星是对角线,车程很远。
他爸妈都住在京北,在本市有一套房子, 但太久没收拾, 没法住人, 所有行李都还堆在学校宿舍里, 几乎一个月或者半个月才回去一次。
况野家住在市里西门,跑回去一趟也是穿城。
他家和林含声的高中不远, 两人就在群里合计着一起回,说估计要踩点进校,还问要不要打包什么好吃的。
纪颂的馋虫被勾了出来。
但他一想到这周即将进行的月考, 害怕上镜脸肿成猪头, 连忙回复了不需要, 带了饭的。
赵逐川瞥了眼手机,看他。
意思是, 哪儿有饭?
“我妈做了减脂便当,白灼牛肉配西蓝花, 超级健康,”纪颂拉开书包拉链,捧起保温袋,再拿出两个一次性饭盒, 开始献宝,“她也给你做了。”
赵逐川这才明白纪颂一路塞得鼓囊囊的包里装的是这个。
纪仪龄做的菜很合赵逐川口味。
这是纪颂观察出来的,因为一向非常挑食吃不了辣椒的赵逐川把那份便当吃完了,还让纪颂转达,很好吃,谢谢阿姨。
迎上他询问的视线,纪颂福至心灵:“我妈也姓纪,仪态的仪,年龄的龄,纪仪龄。你下回有机会再见她,叫纪阿姨就行。”
他说这话时挺骄傲的,说得像他妈是随他姓似的。
赵逐川“嗯”一声,扯过纸巾叠好,擦拭嘴角,随口道:“你随妈妈姓?”
“对啊。”纪颂把吃完的便当收进垃圾袋,准备打包扔掉,回头冲他笑一下,“很酷吧?”
其实生活中有不少人问过他这个问题,还有问过他是不是单亲的,纪颂都懒得搭理也不想解释。
赵逐川是第一个这么云淡风轻地提出疑问的人,似乎这只是一件非常稀疏平常的事,并没有什么特别。
一句“我也是”吞进赵逐川的喉咙,这三个字像一根鱼刺,说不出来,更咽不下去。
迟疑许久,他还是没说。
有些话,烂在肚子里没什么不好。
纪颂扔完垃圾回来,扒住门框关了门,问他:“走吧,去教室?金姐刚在群里发消息说今天晚上其他班的同学都来报道了,让我们一班以身作则,别迟到,别没规矩。”
赵逐川起身换衣服:“好。”
“完了,”纪颂扫一眼空空如也的两张床位,“光我们宿舍就迟到俩。”
赵逐川的床位干净整洁得像被洗劫过,另外两位的则是被搬空的货架一样在静候补货。
集星一个班就十来个人,少一两个人空出来位置特别明显,而且今晚是所有班级第一次开大会,估计彭思芮会来,明跃会来,还会把学生都集中到专用小礼堂去。
点名谁不在,所有人都知道。
赵逐川没穿短袖,他换了件背心,和昨晚睡觉穿那套柔软的深灰色不同,今晚这件是运动款式,简单到只有一枚很小的品牌徽标藏在衣角,臂膀练得刚好,打横抱起一位同龄男性绰绰有余。
纪颂抿了抿唇。
赵逐川穿无袖背心很好看,比穿短袖都好看。
有一种人的长相就适合“露”,身上布料越少越赏心悦目。
他拉开衣柜门,准备换件色彩清爽的衣服。
揣在裤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班班金:@全体成员,今晚开完会要拍公式照,要发校服,男生女生都别穿得花里胡哨的,要求大家下半身都穿长裤哦。】
纪颂重复一遍:“下半身穿长裤。”
“嗯,”赵逐川说,“穿短裤会怎么样?”
“会不让进,会被金姐安排到礼堂大门口去当门神。怎么,想试试?”虎口按上裤腰,纪颂作势要解腰带脱裤子,那架势意思就是“哥们儿陪你一起”。
这个假动作不但没唬到赵逐川,赵逐川还很淡定地瞄了眼他欲脱不脱的裤子,抬了抬下巴。
意思是,你脱啊。
纪颂默默把裤腰带系紧了点儿。
赵逐川也知道穿背心配长裤不好看,不逗他了,转身拉开衣柜又换了一套衣服,简单的T恤和深灰牛仔长裤。
纪颂换好白T,准备起身打开门等赵逐川收拾完毕。
“你等一下。”
换好衣服的赵逐川弯腰探身进衣柜,手臂发力,腕骨连着青筋凸起,挺费劲儿地从柜子深处“端”出一个盒子。
一个方盒。
纪颂敏锐,扫一眼就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赵逐川唇角绷着,眉眼藏在窗帘遮挡的阴影里,显得有点冷漠,嘴里说出的话却是:“你拿去用。”
纪颂被打蒙了:“什么?”
赵逐川单手揣在裤兜里,另一只手继续小心地端着那成套的相机走到纪颂桌前,放下,拍了拍相机盒:“给你用的。”
纪颂的反应骤然变得迟钝,他指向自己只开了一半敞在地上的行李箱:“我自己带了相机来的。”
赵逐川理由充分:“这台拍人好看。”
他说完,侧身要走,又转头添一句:“你不是要拍我么?”
纪颂被钉在原地。
这范儿,你男明星啊?
纪颂摸着那相机盒非常烫手:“那你给我一张新的储存卡就好了啊,用不着直接拿台相机给我。”
赵逐川无所谓:“旧的,我不太用,闲置了。”
纪颂看着箱子上印满Logo的全新未拆封条:“……”
他记得这个型号的相机带配件至少都要一万五一套,比他随身携带的小卡片机要贵三四倍,而且最近这个品牌炙手可热,在二级市场上都一机难求,更别说是全新未拆封。
“你这相机太贵了,我真不能拿。”
“又不是送你的,”赵逐川说,“我是借给你。”
纪颂瞄了眼赵逐川放在桌上的斜挎包,依稀记得昨晚赵逐川出现在烧烤店门口也背了这只包,问:“你专门从京北背过来的?”
赵逐川又开始没一句真话:“路上捡的。”
纪颂莫名耳朵热,又像耳朵上有什么小东西攀附在那里不肯下来,痒痒,抬手摸了下,心中有小人在雀跃,表面还是装得非常淡定,抱起胳膊摆谱:“那你应该昨晚在家里就给我看啊,这么重,还背了那么远……”
“你喝那么多,我怕你吐镜头盖里。”
“……”
赵逐川站在墙边,一副“那又怎样”的表情:“又或者你会放在家里不用。”
锁好门,纪颂转身跟上赵逐川先一步的速度:“那肯定不会啊,我说了要拍你的。”
“是只请我做模特的意思?”
“对啊。”
前面的人没回头:“那为什么还有别人的照片?”
别人的照片?
纪颂想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发过去接受检阅的作品集里还有况野、孟檀、云朵、师大校园里的小锦鲤等等。
纪颂说:“我又没说只拍你。”
赵逐川沉默几秒,一脸不爽地转身往楼梯下走,一句“那你别拍了”甩到风中,糊了纪颂满脸。
“喂!”纪颂小跑着跟上去。
直到赵逐川自动放缓了步调站在楼梯口等他,他才一口气通畅了,又慢吞吞地往下迈步子,刚才在车上肩膀被赵逐川压了半个多小时,现在都还没缓过劲儿……
赵逐川回头道:“下次动物表演你演乌龟。”
纪颂“哦”了一声,扶着楼梯扮演老公公走路,愁眉苦脸,一步一步故意走得更慢了。
赵逐川的眼尾往下撇出一道弧度,表情分明很冷淡,却连回头望过来的唇角都压着笑:“行了,别闹了,快跟上我。”
“为什么不是你跟上我?”纪颂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很诚实,手掌撑住栏杆,一个飞身横跨好几阶,“砰”一声踩到地砖上,柔软的头发和神采一同飞扬。
“因为你慢。”赵逐川停下脚步等他。
“你说谁慢?”纪颂踮起脚尖,一把勾住赵逐川的脖颈,露出小尖牙恨不得一口咬断它,“改天我们上跑道比比,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田径篮球两开花……”
赵逐川被他压得弯了腰,头埋着,很自然地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躲避,从纪颂的角度看过去,他真的在笑。
嘴上嫌他慢,却明明在放慢脚步等。
纪颂脑子里的小人自由搏击:
这样不愿意表达自己情绪的人怎么学表演?怎么学得好表演?这一行不是光当花瓶就可以的,性格内敛肯定吃大亏。
赵逐川,你大大方方笑啊!
纪颂忽然又在想,小时候自己每次去建筑欧风华丽的广场,广场中央都会有一方水池在喷水,池子底部堆积起满满当当的硬币,像宝石闪着光。
他每次都要找爸妈要来一枚硬币,按在手心,闭上眼许愿,再把硬币投掷进去。
硬币进了水池,他顺风顺水,小男孩儿的许多简单的愿望都得以实现。
赵逐川很像那个水池——
你仅仅扔一块钱进去,再闭上眼告诉他你的愿望,他就会转身拿出一个百宝箱给你挑来挑去,还会满脸不耐烦地站在旁边,可能还会说,你挑完没有?
实在挑不出来,就都全部拿去。
暮色渐沉,天边夕阳只剩下一条线。
两人仍旧是一前一后地往教学楼的方向走,中间相差的距离并不多,纪颂小跑几步才跟上,就这么慢慢走成了并肩同行。
他琢磨赵逐川肯定有走快路的习惯,平时干什么都赶,不爱停留在室外,走路的速度真的就是比周遭的路人都要快半拍。
傍晚,晚风掠过汗湿的后颈,树冠的枝叶跟着哗哗摇晃,抖落下片片翠绿的羽毛。
两个高挑的少年在大学校园里形成一道风景线,不少大学生回头朝这边打量。
纪颂隐约听到几句“集星的啊”、“那个是谁”、“成年了吗”云云,而赵逐川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口罩遮盖住大半边脸,看不清表情。
其实纪颂很想问。
大夏天的,你戴个口罩不热么?
“喂——”
他们刚走入集星教学楼,身后传来一声喊:“纪颂!快来!”
纪颂一回头,宋微澜和孟檀站在一群没见过面的新生中央,手里拎着三两个笨重的透明口袋,里面装满了衣物,很像马上去服装批发市场处理货物的摊主。
跟随这声喊,围着他们的那几个新生纷纷转头朝这边看来,他听见很轻地惊呼。
这是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产生的双重化学反应。
纪颂笑着冲新生们点头表示打过招呼,轻扯了下赵逐川的衣摆,低声说:“我们过去看看?我们班就一女孩儿和……一……”
纪颂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宋微澜。
说是男生呢,也不完全是,说是女生呢,也不是。
宋微澜站得远,听不清纪颂和赵逐川在说什么,抹了把汗:“颂颂,川哥,快过来帮着拿东西,等会儿金姐要发校服,我们得先把咱们班的份额领上去。”
纪颂对这个称呼还很陌生。
班上很少有人和赵逐川说话。
因为大多数同学是觉得这样空降过来的大佬不需要朋友,来无影去无踪,还都是对手,各学各的,互不干扰最好。
还有的是觉得他太好看,凑一块儿不像活在同一个次元,干脆选择仰望,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但表演课是必须要亵玩一下的,因此许多人担心与赵逐川搭戏,怕被压一头,都害怕听到钟离遥说重新分组,所以亵玩赵逐川的重任,一次又一次落到外形并不输阵的纪颂头上。
宋微澜平时看着细皮嫩肉的,干不得重活,可较起真来力气还真够用。
他一人翻箱倒柜地拆了快递纸箱,再和孟檀一起把衣服一件一件地分好码数,清点了一番,终于陆陆续续等到了一班的同学来。
纪颂瞥一眼那团黑色不明物体,怀疑自己的眼睛:“校服?”
“对呀。黑短袖,彭校亲自设计订制的,”孟檀抖了抖手中衣物,“比我们高中学校那种面料超级厚夏天穿着还热的校服好多啦。”
一件纯黑色修身短袖,正面在胸前的位置有集星的校徽,背面纯黑没有任何装饰——
那是一颗北极星、紫微星,周围环绕两圈星环与群星错落,象征指引、灵感与自由。
校徽下两个英文字母:GP。
再下面四个中文:集星艺考。
纪颂评价:“这么复杂。”
高情商,复杂,低情商,浮夸。
“啊?我觉得还行,GP,GatherPolaris,据说是彭校亲自操刀设计的,”孟檀扫了一眼几步开外的赵逐川,说:“我们……穿上肯定好看。”
宋微澜看得明白怎么回事,眼神在两人间流转一阵,抹了把快流进眼睛里的汗水,说是一楼咖啡厅的仓库没有空调,招呼众人道:“行啦,我们先上去吧?快开会了。”
纪颂点头应下。
他抬头才发现赵逐川还在这里,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就在一楼电梯入口处很随意地站着,不像刻意在等谁,也不走。
等到看纪颂他们准备搬东西了,他才过来帮忙。
一行人匆匆大包小包地拎着衣服走进小礼堂,大部分新生都已到齐。
处在学习紧绷期的学生们突然换了个新环境,那根弦就像断了,放松起来没完,整个礼堂闹哄哄的,座位被塞满了一大半,观众席上除了学生,还有几位特别邀请来的家长代表,各个表情严肃。
金姐可没在怕的,完全无所谓家长在场,拿着小话筒在台上训底下喊热的学生:“这才几月份?你们就受不了了?下个月晚上还得跑操呢,都给我建设建设耐热性啊。”
一班一片哀嚎。
二三班初来乍到,面面相觑,没几个人吭声。
小礼堂今日布置过了,顶部扯着红幔,各种面光灯、聚光灯齐全,背景大屏幕写着“集星艺考202X届开学小会”,台前摆了发光PC板和灯箱,写着学校名字,真像那么回事。
纪颂突然觉得集星还挺逗的,别的学校开学都是什么“开学典礼”、“大会”,这里却是小会。
目前三个班加起来不到五十个人,和初高中一个班的学生数量差不多。
看着台下一个个青涩的面孔,纪颂突然开始期待接下来的学习生活。
他从小到大没转过学,这是第一次。
他知道这样的一所集中培训学校不会有运动会、社团活动、军训,更没有漫天飞舞的试卷和做不完的题,看着像大家都在玩儿,其实都在暗地里拼一口气。
所有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十二月份的艺术联考以及春节前后的校考考试。
这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像一场一眼望得见尽头的狂欢和赌博,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的录取名额,也没有那么多的大学可以上。
今天我们还是同学、组员,甚至戏搭子,能互相抠台词、讲思路,明天我们就是在同一个考场厮杀的对手。
每一次月考和回课都左右了各课目老师的判断力,影响着自己会不会被重点栽培,会不会被开小灶……
而这些,也影响每个人的命运。
无声的战场不需要公平,这里当然不会比高中文化学校更单纯。
况且,集星因为本届学生本身条件好,再加上彭思芮回了趟京北豪掷千金请名师,新生里还有不少从周边省份赶来的,甚至有一位已小有名气。
但相比国内一些老牌艺考机构的软硬件配置,集星仍需要拼命追赶。
一班的人对这一间寝室两个人同进同出见怪不怪了,却总忍不住多抬头看几眼放松眼睛。
但二、三班的新生今天第一回见这两人。
他们先是纷纷停下玩手机的兴趣,再抬头朝这间改造过的超大教室入口处望去——
纪颂将手里拎的衣服随手放在第一排课桌上。
他面上没挂着笑,眼里却有笑意,动作很小地朝赵逐川招招手。
赵逐川也把帮忙拎的袋子放过来。
孟檀后一步进教室,她的外形条件在女生里面绝对是顶尖,惹来胆子大的新同学们一阵尖叫,甚至还有男生扯着嗓子吹口哨。
台上金姐已对此见怪不怪,狠狠拍了拍桌面,以示安静。
孟檀目光往别处躲闪了一下,纪颂捕捉到了她的不安,侧了侧身,说:“没事,当没听见,不用搭理他们。”
集星今晚请了摄影师,负责专门守在小礼堂拍照,为的是记录今天新生们入学的样子,再做成文章转发给每一位新生家长看。
在座全是即将迈入高三的学生,又都头一回离开正规高中来到陌生的艺校,家长们还是不太放心,总觉得高三学生的脑袋顶就该安个摄像头,便于监视一言一行。
“哎!”
摄影师惊叹一声,出于职业反应,立刻拿起相机对焦,对旁边架起三脚架的人说:“这几个学生刚进来的好啊,我先去拍拍。”
另一位是摄像师,也是彭思芮安排的。
为了买股、留录像资料,更为了剪辑视频发平台宣传招生。
摄像师一边摇头一边感慨:“啧啧,集星今年真走运啊,学生质量都很高。看来完全能冲一冲名校了。我前几天才去拍了艺启梦航,他们学生就一般,感觉都是速成班。”
纪颂正一脸蒙圈地寻找一班该坐在哪儿。
他刚看到班上有同学正冲自己这个方向招手示意,抬眼又见一处黑漆漆的相机镜头几乎快怼到了脸上,伴随着一阵不停的快门声,纪颂合理怀疑这位摄影师的连拍功能是不是卡顿了。
可是这么被拍脸,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躲,而是转头去看在旁边跟他距离很近的赵逐川。
赵逐川并没有取下口罩。
他只是皱了下眉,并没有拒绝如此近距离的怼脸。
这边摄影师才拍了一会儿,彭思芮穿着高跟鞋进了小礼堂,鞋跟踩上瓷砖的响声和台上金姐正在狂敲电脑赶发言稿的键盘声如出一辙。
彭思芮今天打扮得极其漂亮。
她穿了身颇有民族风的长裙,妆容精致,及腰的波浪卷发专门打理过,肩颈线条匀停流畅,半点不输同年龄的任何一位女明星。
纪颂一直觉得这种舞蹈界专业人士很神奇,明明身上什么标签都没贴,可每当她昂首挺胸走上台时,偏就看得出她是有浓厚舞蹈功底的人。
彭思芮径直朝着这边走来,她手里攥了张长纸条,像是从a4纸上撕下来的,正一圈一圈地缠在她手指上。
纪颂猜是稍后发言的提示关键词。
彭思芮过来拍了拍摄影师的肩膀,喊了声他的名字,满面春风:“你拍那位男同学别拍他怼脸的,拍背影和侧脸就好……足够了。”
她指的是赵逐川。
她又审视一圈台前,伸出一截手指指了指纪颂,涂红的指端亮得晃眼:“拍他拍他!他也好看,多帅。”
彭思芮说完,多瞄了纪颂一眼。
这一瞄不要紧,她像真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新闻,近距离盯着纪颂那张挑不出毛病的脸蛋看了好久,才幽幽开口:“原来是你啊?打耳洞的小孩。”
纪颂一句“彭校好”噎在喉咙管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彭校,他叫纪颂。”赵逐川的嗓音很容易在嘈杂声中被分辨。
“彭校,”纪颂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纪念的纪,颂扬的颂。”
彭思芮伸手拍了拍纪颂的背:“你爸妈肯定很爱你,把你当奖状呢。”
这句话瞬间化干戈为玉帛,纪颂很乖巧地抿了抿唇,笑起来:“是啊。”
学生陆陆续续全部入座,会议即将就绪,彭思芮站在原地抱着胳膊凝视纪颂一阵,打个响指:“就是你了!”
纪颂一愣:“什么我?”
赵逐川没说话。
他屈起手指,指腹像火舌一样舔上纪颂的手臂,纪颂怔忡片刻,回头,垂着眼看向热源,眼睫轻轻颤了下。同龄人的体温总是滚烫。
刚才“纪颂”两个字从赵逐川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没有以往那种叫人名字则是没好事的无奈,而是像在划地盘圈人的保护。
赵逐川的嗓音清冽,就算闷在口罩下也极有穿透力,纪颂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动,赵逐川和彭思芮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四周太吵,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
纪颂在想……
赵逐川的爸爸妈妈一定也拥有完美的嗓子,才会如此毫无保留地遗传给他。
都说男孩儿像妈妈,赵逐川的妈妈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见纪颂站着没动,赵逐川漫不经心地走来,再次用手指搭了搭他的手臂,这回换了两指,肌肤接触的面积变大了。
纪颂猛地回过神:“怎么了?”
“开会了,别傻站着不动。”
赵逐川扫了一眼一班区域仅剩的几个空座位,无视掉全场同学投来的好奇目光,垂下眼眸,手肘又碰了碰纪颂,别过脸,冲纪颂勾了勾手指,说:“坐过来。”
本届开学小会隆重举行。
集星没有其他校董、投资方, 彭思芮作为校长就是最大的股东,又是行内人,担任校长实至名归。
因此, 这场“小会”少了许多成功人士的场面话。
彭思芮上台后的表现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她语言精简、直切主题, 首先放了个PPT, 简单展示历年来集星的艺考战绩。
集星成立才三年, 荣誉墙没几页,拿合格证顺利录取的学生并不多,每届进入Top级院校王牌专业的学生大概就不到三个。
她按下键盘翻页键, 亮出一张张合格证, 数量比刚才的入学通知书多多了。
彭思芮弯起眼眸, 握住话筒道:“看见没?这些都是文化没过线的, 高考分数不够。有的走了普通本科,有的还在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