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着兵符 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白青不在了 他活下去的意义 似乎一下子就空了
可握着这枚兵符 他忽然又有了方向
不能就这么算了
即使没了白青要他护着 还有大燕国千千万万的百姓在他身后
他要结束这场战争 要尽快结束
不是为了京中的那些催促 不是为了什么功名 而是为了……告慰白青的在天之灵
他要让那些让白青忧心忡忡的战火 彻底熄灭
他抬起头 眼底的迷茫与痛苦已经消失殆尽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坚定 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小悠”他的声音低沉 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传令下去 明日卯时 全军集结 攻打黑风谷”
沈悠一怔 随即重重点头:“是 师父!”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的京城 正清宫偏殿内 气氛却像是被点燃的引线 随时可能炸开
暗十三一身黑衣 半跪在地上 头埋得很低 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陛下 不好了!兰霁月不见了!”
沈怀珩正把玩着一枚玉佩 闻言动作一顿 眉头瞬间拧紧
他放下玉佩 看向暗十三 声音冷得像冰:“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不是让你们看好他吗?”
“属下……属下不知”暗十三的声音更低了
“今日一早去他住处 发现人去楼空 只留下一扇虚掩的窗 按之前的密信约定 今天……今天便是他动手刺杀沈将军的日子!”
沈怀珩猛地站起身 腰间的玉带因动作而发出轻响
之前的武比能看出 他与沈悠的实力不相上下
虽然沈悠设了埋伏 可他心里还是隐隐不安
“废物!”沈怀珩低斥一声 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派人去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是!”暗十三应声 正欲起身 却被沈怀珩叫住
沈怀珩在殿内踱了几步 指尖敲击着自己的大腿 眼中闪过一丝焦虑
“暗中盯着 莫要破了沈将军的埋伏”
暗五的靴底沾满了泥 沿着这条被荒草半掩的小路已经走了两个时辰
风卷着枯叶擦过他的裤腿 发出细碎的声响
像极了暗四从前总爱跟他开玩笑时的轻笑
可周围空荡荡的 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重
他实在走不动了 踉跄着扑到一棵老槐树下 粗糙的树皮硌得掌心生疼
刚想靠着树干喘口气 指尖却触到一片黏腻的湿滑——是血
已经半凝了 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牢牢糊在树纹里
暗五猛地缩回手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突突地撞着胸腔
他慌乱地低头 视线扫过自己的衣襟 又落向脚边
就在树根的阴影里 一块玄铁令牌静静躺着 边角磕掉了一块 上面用银线嵌着的“暗五”二字 此刻正被暗红的血渍糊住了一半
“不可能……”暗五的声音发颤 他一把将令牌攥在手里 铁面的凉意透过血渍渗进掌心 却烫得他指尖发麻“哥怎么可能……”
他用力摇头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暗四那么厉害 怎么可能会栽在这里
一定是弄错了 这令牌说不定是不小心掉落的
对 自己令牌上的细线总是不牢固
他哥肯定在大营里
暗五把令牌死死揣进怀里 贴在胸口 像是这样就能焐热那上面的血
他靠着槐树 背却挺得笔直 眼神发直地望着小路尽头
他一遍遍地对自己说:等仗打赢了 哥就回来了 一定
天还未亮透 西境的夜空依旧悬着几颗残星 寒雾像浸了冰的纱 裹着黑风谷的轮廓
谷口的乱石堆后 马蹄踏过结霜的地面 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三千铁骑已在此蛰伏了半个时辰
白鸠辞勒着马缰 玄色披风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下摆扫过马腹上的甲片 带起一串轻响
他抬头看向谷内 那里漆黑一片 只有风穿过峡谷的呜咽 像潜藏的巨兽在低吟
左手握着的兵符被体温焐热 边缘的棱角硌着掌心 提醒着他此刻的分量
“师父!”沈悠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他一身银甲 在微光中泛着冷光“斥候回报 谷内篝火已灭 应是察觉到了动静”
白鸠辞颔首 指尖在马鞍的雕花上轻轻一叩:“意料之中 季止用兵再诡谲 也躲不过‘被逼到绝境’这一局”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却带着一种穿透晨雾的锐利
“传令下去 左翼沿山脊推进 右翼守住谷口退路 中军随我正面突破 记住 不留活口”
最后四个字 像淬了冰的刀锋 划破了周围的寂静
沈悠心中一凛 他从未见过白鸠辞如此决绝的模样
——那双往日里总带着几分温润的眼 此刻只剩下冰封的寒意 仿佛要将眼前的黑风谷连同里面的一切 都碾成齑粉
“是”沈悠沉声应道 转身去传令
号角声骤然划破天际 苍凉而急促
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黎明前的黑暗
铁骑们同时翻身上马 长刀出鞘的脆响连成一片 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 汇成一股汹涌的洪流 朝着黑风谷冲去
谷内果然有了动静
原本漆黑的峡谷深处 瞬间亮起无数火把 像突然睁开的兽瞳
季止的军队显然没想到他们会在此时突袭 阵脚有片刻的慌乱 但很快便稳住了阵型
当白鸠辞的军队冲到谷中开阔地时 对面已列好了整齐的方阵 甲胄林立 刀枪如林
两军对峙 晨雾在中间缓缓散开 露出了对面阵前那个熟悉的身影
季止一身墨色铠甲 比在军中时更显肃杀 腰间的长刀斜斜出鞘 寒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他看到白鸠辞时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随即化为冷笑:“白鸠辞 你果然来了 我还以为 你会守着你那西境的残兵 等到粮草耗尽”
白鸠辞没有说话 只是眼神冷冽如霜 死死盯着季止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 没有质问 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憎恨
——恨他的背叛 恨这场由他挑起的战争 恨这战争背后 那永远无法弥补的失去
周围的士兵们却炸开了锅
“是季将军!”有人低呼 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怎么会在那里?”
“叛徒!他竟然投了敌军!”
这些士兵里 有大半都曾是季止麾下的兵
他们跟着他打过胜仗 受过他的赏赐 甚至在寒夜里接过他递来的烈酒
那时的季将军 是他们心中的战神 是他们心中的脊梁
可如今 这根脊梁却成了刺穿他们胸膛的利刃
昔日的敬重与如今的背叛 在胸腔里剧烈碰撞 最终尽数化为滔天的恨意
“杀了他!”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随即像点燃了火药桶
“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打倒叛徒季止!”
怒吼声此起彼伏 将士们的眼睛都红了 握着刀枪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士气像被烈火点燃的干柴 熊熊燃烧起来
白鸠辞将手高高举起 又猛地落下:“杀!”
冲锋的号角再次响起 西境的铁骑如潮水般涌向对面的方阵
季止的军队虽也精锐 但在这股裹挟着恨意的洪流面前 竟被瞬间冲散了第一道防线
刀光剑影在晨雾中闪烁
喊杀声 兵刃碰撞声 战马嘶鸣声混杂在一起 黑风谷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白鸠辞一马当先 玄色披风在乱战中翻飞 手中的长枪如出海的蛟龙 每一次刺出都带着破风之声
枪尖所过之处 甲胄碎裂 鲜血飞溅
他像一尊不知疲倦的杀神 眼中只有季止的方向 所有挡在他面前的敌人 都被他毫不犹豫地斩落马下
沈悠紧随其后 衣衫早已被血染红 手中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 护在白鸠辞身侧
他知道白鸠辞此刻已被仇恨点燃 稍有不慎便会陷入重围 只能拼尽全力为他扫清障碍
季止站在阵中 看着那个昔日与自己称兄道弟的白鸠辞 如今却像疯魔般厮杀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他挥刀指向白鸠辞:“兄弟们 杀了白鸠辞 西境就是我们的了!”
他的士兵们应声而上 却被白鸠辞的军队死死拦住
两军绞杀在一起 从黎明到正午 又从正午到黄昏
黑风谷的地面被鲜血浸透 踩上去发出黏腻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连风都带着腥甜的暖意
夜幕降临时 战斗仍未停歇
火把在黑暗中摇晃 照亮一张张沾满血污的脸 有人倒下 立刻有人补上他的位置
没有人后退 也没有人畏惧
西境的士兵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了死去的弟兄 为了被背叛的信任 为了早日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
第二日 太阳照常升起 却被谷中的浓烟遮蔽 只留下一片惨淡的光晕
双方的伤亡都已惨重 阵型渐渐稀疏 但厮杀仍在继续
白鸠辞的长枪上早已布满缺口
手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顺着枪杆流下 滴落在马背上 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依旧机械地挥枪 刺杀 眼神里的寒意丝毫未减
沈悠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他的左肩中了一箭 只能用单手挥剑 动作却依旧凌厉
他看着白鸠辞浴血的身影 心中既担忧又敬佩
——这个男人 正用自己的血肉之躯 扛着整个西境的希望 也扛着那份无人能懂的痛楚
他带着心里千斤重的痛苦 守卫着这一片土地
第三日午后 季止的军队终于显出颓势
粮草耗尽 士兵疲惫 加上沈悠军队悍不畏死的冲锋 他们的防线像被雨水浸泡的土墙 一点点坍塌
“撤退!撤退到谷后隘口!”季止嘶吼着 声音嘶哑
他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士兵 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没想到 白鸠辞竟然能带着这群“残兵” 硬撑着与他耗了三天三夜
季止的军队开始向后逃窜 士兵们紧追不舍 喊杀声震彻山谷
白鸠辞策马追在季止身后 长枪直指他的后心 他能感觉到 胜利就在眼前 只要杀了季止 这场战争就能结束 就能……告慰白青
就在此时 季止忽然勒住马 猛地转身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手中的长刀带着破空之声 没有劈向白鸠辞 而是直直朝着他身后的沈悠砍去
“小心!”白鸠辞瞳孔骤缩 想回身阻拦已来不及
沈悠也没想到季止会突然变招 仓促间举起长剑格挡 却因左肩受伤 力气不足
只听“哐当”一声 长剑被震飞 长刀带着凌厉的劲风 眼看就要落在他的头顶!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影如闪电般从斜刺里冲出 手中的铁剑稳稳挡住了季止的长刀
“铛!”两刃相交 迸出刺眼的火花
季止抬头 看到那张脸时 瞳孔骤然收缩:“兰霁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兰霁月没有回答 只是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手腕猛地用力 将季止的长刀震开寸许
随即脚尖在马镫上一点 身形如燕子般跃起 手中的铁剑带着凌厉的风声 直刺季止的面门
季止仓促间后仰躲避 却被兰霁月抓住机会 另一只手猛地拍在他的刀背上 同时抬脚 狠狠踹在他的胸口!
“噗!”季止一口鲜血喷出 整个人从马背上倒飞出去 重重摔在地上
手中的长刀也脱手飞出 落在几米外的乱石堆里
兰霁月稳稳落地 铁剑直指季止的咽喉 声音冷得像谷中的寒冰:“季止 你通敌叛国 还妄想我与你同流合污?”
原来 早在半月前
在季止便秘密找到了兰霁月 许以高官厚禄 让他配合自己刺杀沈悠 里应外合拿下西境时
兰霁月表面应承 心中却早已将他的阴谋记在心里
他本想立刻动身去通知沈悠 却被沈怀珩派来的人暗中监视 直到昨夜才找到机会逃脱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边境时 正听到黑风谷内传来震天的战鼓声 他心知不妙 策马冲入谷中 刚巧看到季止偷袭沈悠的那一幕
季止趴在地上 胸口剧烈起伏 看着兰霁月 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你……你竟然敢背叛我?”
“背叛?”兰霁月冷笑一声 “我从未与你同流合污 何来背叛?你勾结外敌 祸乱西境 手上沾满了弟兄们的鲜血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话音刚落 白鸠辞与沈悠已策马赶到
白鸠辞翻身下马 走到季止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季止 你输了”
季止挣扎着想爬起来 却被沈悠一脚踩住后背 动弹不得
他转头看着周围 西境的士兵们正押解着他的残兵败将 脸上满是胜利的喜悦
远处的天空 浓烟渐渐散去 露出了一片清澈的蓝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白鸠辞缓缓举起长枪 枪尖对准了季止的心脏
“为了那些死去的人 ”他轻声说 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长枪落下 没有丝毫犹豫
季止的身体猛地一颤 随即不再动弹
黑风谷内 厮杀声渐渐平息 只剩下士兵们疲惫的喘息和欢呼声
阳光终于穿透云层 洒在布满血污的地面上 反射出耀眼的光
白鸠辞站在谷中 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又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
青青 都结束了……
他轻轻闭上眼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瞬间被风吹散在空气中 仿佛从未存在过
沈悠走到他身边 拍了拍他的肩膀:“师父 我们赢了”
白鸠辞睁开眼 眼中的寒冰已渐渐融化 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释然
他看了看胳膊的伤口 突然意识到 再没人会帮他包扎了
他点了点头 声音沙哑:“嗯 赢了”
兰霁月收剑入鞘 走到两人面前 微微颔首:“沈将军 白将军 属下来迟 望请恕罪”
沈悠看着他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随即摇了摇头:“不晚 兰统领来得正好”
远处 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 掩埋尸体 包扎伤口
虽然胜利的代价惨重 但终究是结束了
黑风谷的风依旧在吹 却不再带着死亡的气息 而是多了一丝属于新生的暖意
这场拖了太久的西境战事 终于在这一日 画上了句号
而那些在战争中失去的 得到的 坚守的 背叛的 都将随着谷中的风 渐渐沉淀在岁月里
成为西境大地上 一道永不磨灭的印记
胜利的消息传到京城时 沈怀珩正在书房临摹沈悠的字迹
宣纸上“平安”二字刚写了一半 暗十三带着一身风尘闯进来
声音里的雀跃几乎要掀翻屋顶:“陛下!!!大捷!西境大捷!季止伏诛 我军大获全胜!”
笔锋一顿 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影
沈怀珩猛地抬头 眼中的惊惶与狂喜撞在一起 竟让他一时说不出话
他盯着那团墨渍看了片刻 忽然将笔一掷 大步冲出书房
廊下的玉兰开得正好 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像极了沈悠临行前那晚画的那朵
这三个月来 他每日数着日子过 案头的琉璃盏里 插着的花枝换了一茬又一茬
从腊梅到迎春 再到如今的玉兰 每一片落瓣都记着他的思念
他总在夜深人静时想起沈悠
想起他束着发带在演武场练剑的模样 剑风卷得衣摆翻飞 额角的汗珠坠在下巴尖 像颗剔透的星
想起他捧着兵书在灯下苦读 遇到难题时会皱着眉咬笔杆 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想起他临行前夜 攥着他的手说“等我回来” 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颤
这些念头像藤蔓 日夜缠绕着他的五脏六腑 如今终于等到了结果
沈怀珩站在廊下 望着宫墙外那片湛蓝的天 忽然觉得眼眶发烫
他转身对暗十三道:“备车 去城门口等着”
“陛下 大军凯旋至少还要半月……”
“朕知道”沈怀珩打断他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朕先去等着”
哪怕要等上半月 哪怕只能远远看一眼他的身影也好
这满心的思念早已泛滥成灾 再不找个出口 怕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溺毙了
西境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马车轱辘碾过碎石 发出单调的声响
白鸠辞靠在车厢壁上 闭目假寐 眼睫却微微颤抖着
这一路 他几乎没说过话
黑风谷的厮杀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胜利的喜悦像层薄冰 盖在深不见底的寒潭上 稍一碰触就会碎裂
沈悠几次想开口劝他 都被他眼底那片死寂拦住了
他总想起白青
想起他在廊下浇花时 衣袖沾着水珠的模样
想起他煮茶时 专注盯着茶沫的侧脸
想起他答应自己一生一世的眼泪
想起他临死前 是不是还望着西境的方向 一遍遍念着自己的名字
这些画面像淬了毒的针 时不时扎进心里 疼得他喘不过气
马车忽然慢了下来 车夫在外头低声道:“将军 前面有个人拦路”
白鸠辞睁开眼 眸中一片空茫:“绕开”
“是个……抱着琴的年轻人 看着像是快饿死了”
他本想斥责车夫多事 却鬼使神差地掀了车帘
路畔的老槐树下 果然站着个年轻人
衣衫褴褛得能看见补丁下的皮肉 头发枯黄打结 怀里却紧紧抱着一架断了弦的古琴
琴身蒙着厚厚的尘土 边角磕碰得厉害 听到马车声响 那人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 白鸠辞的呼吸骤然停住
那人的眉眼很淡 像水墨画里晕开的浅墨
可那双眼……那双望着他的眼 清澈里带着点怯生生的茫然 竟和白青初见他时 一模一样
“让开 ”白鸠辞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却没由来地软了半分
年轻人瑟缩了一下 抱着琴往后退了两步 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响:“求……求大人行行好 给口吃的……”
白鸠辞盯着他的脸 心头那片冰封的湖面 忽然裂开一道细缝
他沉默片刻 道:“你是谁?”
“在下陈泠 ”年轻人低下头 声音更低了
“是西境人 家乡被战火毁了 爹娘都没了……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露出光洁的额头
白鸠辞看着那截白皙的脖颈 忽然想起白青总爱穿着高领的素衣 说脖颈受凉会咳嗽
“上车吧”他听见自己说
沈悠一直觉得骑着马很帅气 不肯坐车 于是一直骑马走在车旁
闻言勒住缰绳 有些惊讶地看向车内
白鸠辞从不多管闲事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但他终究没多问 只是对陈泠道:“上来吧”
陈泠愣了愣 抱着琴小心翼翼地爬上马车 缩在角落 尽量不碰到白鸠辞
白鸠辞给他拿了两块饼 便不再理会他
车厢里又恢复了寂静 只有车轮转动的声音 和陈泠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像极了白青犯寒毒时的样子
白鸠辞闭上眼 将脸转向车壁
他知道这不是白青 可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泛起一阵酸楚的疼
回京那日 城门十里外都挤满了百姓
锣鼓声 欢呼声震耳欲聋 彩绸从城墙垂下来 像一片翻腾的云霞
士兵们骑在马上 甲胄上的血迹早已洗去 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与骄傲
白鸠辞坐在马车里 听着外面的喧嚣 只觉得恍惚
上次这样被百姓夹道欢迎 还是三年前平定北境时
那时白青就站在城门口 穿着他最喜欢的月白长衫 手里捧着个食盒 里面是温热的莲子羹
“阿辞!欢迎回家!!”
他掀开帘子 望向人群
一张张陌生的笑脸 一双双崇敬的眼睛 可哪里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城门口的石狮子还在 街角的老槐树还在
只有那个等他回家的人 不在了
心口的钝痛又涌了上来 比在黑风谷时更甚
他猛地放下帘子 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沈悠骑马走在车旁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眉头微微蹙起
他转头对身边的亲兵道:“去白府看看 好生打理着 莫要让将军回去见了伤心”
亲兵领命而去
沈悠望着马车紧闭的帘子 轻轻叹了口气
有些伤口 或许一辈子都好不了
暗五是跟着后续部队回京的
他背着个破旧的包袱 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 和那块沾着血的令牌
大军进城时 他没跟着去接受欢呼 而是拐进了城边的一条小巷
巷尾有座客寨 是暗卫们常来的地方 屋顶视野开阔 能看到进城的主干道
他爬上屋顶 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坐下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的人流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走过 有的勾着肩说笑 有的互相搀扶着 脚步踉跄
他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辨认着每张脸 心提到了嗓子眼
哥一定是跟在后面了
他肯定是受伤了 被弟兄们扶着 走得慢
暗五这样告诉自己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袱里的令牌
从正午等到黄昏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主干道上的人渐渐少了 他还是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暗九出来执行任务 任务结束来客寨休息 看到他喊道:“小四 快回营了!”
“别等了”暗九叹了口气 声音低沉
“小五他……没能回来 黑风谷清理战场时 找到他的剑了”
暗五猛地抬头 眼眶通红:“你胡说!怎么可能……”
“是真的”暗九别过头 不敢看他的眼睛
暗五低下头 看着自己的手
那天在老槐树下 摸到那摊血时的黏腻感 仿佛还在指尖
原来……是真的
他从屋顶上爬下来 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街上的欢呼声还在隐隐传来 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回到暗卫营的宿舍时 天已经黑透了
暗卫都去庆祝了 整个院里都空荡荡的 只有桌上的油灯在摇曳
他把自己摔在床上 眼睛盯着天花板 一动不动
包袱从怀里滑出来 掉在地上 那块令牌滚了出来 在灯光下泛着暗沉的光
他看了很久 忽然坐起身 踉跄着走到桌前
桌上放着一面铜镜 是暗四留下的
暗四总说暗卫也要活得体面 每次值守回来 都要对着镜子整理衣袍
暗五伸出手 颤抖着拿起铜镜
镜面有些模糊 映出他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眼眶红肿 下巴上还沾着点灰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 忽然觉得陌生
这张脸 是暗四从小看到大的
暗四总说他长不快 像个没断奶的孩子 却总在出任务时把最安全的位置让给他 在他受伤时笨拙地给伤口涂药 在他被指挥使责骂时偷偷替他顶罪
可现在 再也没有人会叫他“小五”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砸在镜面上 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看着镜中那个哭鼻子的自己 像个迷路的孩子 终于忍不住 捂住脸 压抑的呜咽声在空荡的屋里响起
越来越大 最后变成了放声痛哭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落在桌上的铜镜上 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在哭 一个……再也不会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