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公公收了圣旨退下 兰霁月站起身 往前走了两步 对着沈怀珩躬身道:“陛下 臣有一事启奏”
“说”沈怀珩放下玉圭 目光落在他身上
“臣不愿因保护沈将军而得此副将之职”
兰霁月的声音掷地有声 目光坦荡“臣自十六岁进去暗卫营 随陛下守过雁门关 平过蛮族叛乱 所求的从来都是凭自身实力挣得功名 而非靠‘护驾’二字换来的职位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另择贤能”
殿中瞬间安静下来 陈泠站在一旁 悄悄抬眼看向御案后的帝王
只见沈怀珩脸上没有丝毫怒意 反而带着几分欣赏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 站起身走到兰霁月面 前 拍了拍他的肩膀:“兰副将 你倒是会错了朕的意”
沈怀珩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足够的分量:“那日你护着悠悠 是尽侍卫本分 朕记着你的功 但绝不会仅凭此事便擢升你”
“三年前京畿涝灾 你带暗卫营加固河堤三日三夜 救下了下游三个村落——这些功绩朕都记在心里”
他顿了顿 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副将之职 是你凭多年血汗挣来的 与沈悠无关 这是你应得的 朕相信 以你的能力 定能担起协理京畿卫戍的重任”
沈怀珩的话像一股暖流 瞬间冲散了兰霁月心中的疑虑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帝王 眼眶忽然有些发热——这些年他在暗卫营中摸爬滚打 吃过不少苦
也受过不少委屈
却从未想过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功绩 竟都被陛下记在心里
“臣……谢陛下信任!”
兰霁月深深躬身 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尽心竭力 守护京畿安宁!!!”
“好”沈怀珩拍了拍他的后背 眼底露出一抹笑意
待兰霁月领了兵符准备离开时 刚走到殿门口 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他抬头一看 正是在外面透气的沈悠
沈悠没有穿甲胄 而是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
他对着兰霁月躬身行了一礼 声音温和:“兰副将 前些日子多谢你舍身相护 若不是你 我恐怕……”
兰霁月只是微微颔首 没有说话 侧身便想绕过他离开
他对沈悠向来没什么好感——这位沈将军可是陛下的爱人 总喜欢待在帝王身边
他总觉得他不像个驰骋沙场的将军 倒像个需要人呵护的文弱书生 凡事都要依靠陛下
这与他心中“将军”的模样相去甚远
见兰霁月要走 沈悠连忙上前一步 又拦住了他
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兰副将 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我 可既然你这般厌恶我 那日为何还要舍命救我?”
兰霁月停下脚步 转过身看着沈悠
月光从殿外照进来 落在沈悠白嫩的脸上 竟让他看起来有些许单薄
兰霁月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却带着几分认真:“我的确不喜欢你这种凡事都依靠陛下的人 因为我觉得你不配‘将军’二字”
沈悠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嘴唇动了动 却没说出话来
兰霁月却没停下 继续说道:“但你是大燕的将军 身上担着守护家国的重任 那日季止的招式险恶 你若出事 不仅陛下会伤心 更会影响军心 危及家国安危 家国大义在前 我与你的私人恩怨 自然要先放在一边”
“我救你 不是为了你 是为了大燕 为了陛下 为了那些依靠我们守护的百姓”
沈悠怔怔地看着兰霁月 眼眶忽然有些发红
他一直以为兰霁月厌恶自己 是因为自己与陛下的关系
却没想到对方心中 竟有如此清晰的家国大义
他再次对着兰霁月躬身行礼 语气诚恳:“兰副将 多谢你今日点醒我”
兰霁月看着他认真的模样 眉头微微舒展了些 却还是没多说什么
只是微微颔首 转身大步离开了大殿
第47章 储君
宫宴的喧嚣随着宾客散去渐渐沉寂 偏殿的窗棂上糊着半透的绢纸 将夜色滤得柔和了些
陈泠坐在案前 指尖轻抚着琴身的冰纹
那把陪伴他从西境辗转至京中的七弦琴
琴尾还沾着些白日宫宴上的香尘 他用细布细细擦拭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月光
细白的手指抚摸着琴尾小小的“昭”字 眼里流动着温柔又怅然的波光
暗六端着药碗走进来的时候 正看见陈泠对着琴身出神
那双眼眸里盛着的不是白日里的温雅 而是浓得化不开的怅惘
他脚步放轻 将药碗搁在案上 瓷碗与桌面碰撞的轻响让陈泠回过神来
“阿泠 该喝药了”暗六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惯来沉默寡言 可面对陈泠时 语气里总多了几分妥帖
“太医说这药能温养脾胃 看你近日总睡不安稳 喝了能好些”
陈泠放下细布 指尖还残留着琴木的微凉 他看着案上冒着热气的药碗 眉头微蹙
自他来到京中住下 他便总觉得心口发闷
夜里也常梦到故里的蜜瓜葡萄 可梦醒后只剩满室冷清 连一声乡音都听不见
“多谢了”陈泠拿起药碗 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 他却只是仰头一饮而尽
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暗六递过一块蜜饯 看着他将蜜饯含在口中 才缓缓开口:“阿泠 你若是不愿留在宫中 或许……”
他的话没说完 便被陈泠打断了
陈泠将空碗搁在案上 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 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小六…… 我没有不愿 只是……”
他顿了顿 眼底的怅惘更浓“我自小在西境长大 那里的桃花开时 能漫山遍野映得天地通红 可这里的花再好 也不是故乡的模样”
“我吃不到故乡的甜瓜 看不到故里的棉花 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知道陈泠的处境 西境虽然是蛮夷之地 却也是他的家
陈泠的家族早就散了 如今的西境故土 只剩断壁残垣和流离失所的百姓
陈泠就算回去 也无处可归
他看着陈泠又拿起细布 继续擦拭那把琴 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像是要把所有的思恋都揉进琴木的纹路里
“阿泠”暗六终是开口 语气里带着几分劝慰
“陛下是真心看重你的琴艺 乐府的差事虽在宫中 却也清闲 您若想弹故乡的曲子 随时都能弹 待日后时局安稳些 或许……或许还能回去看看”
陈泠抬起头 看向窗外的夜色
月亮被云遮了大半 只漏下几缕微弱的光
他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也只能如此了”
说罢 他又低下头 继续擦拭那把琴
仿佛只有指尖触到琴木的触感 才能让他稍稍安心
乐悠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息
沈怀珩坐在榻边 手中拿着一支银簪 正细细挑着香炉里的香灰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珍宝
沈悠刚从外面回来 身上还带着些夜寒 他走到榻边坐下 将手伸进沈怀珩的掌心
刚在外面洗了手 手上带着冷
冰凉的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手 瞬间便暖了几分
“阿珩 今日宫宴上 我看你看着耒临 莫非……你是打算立他为储君了?”
沈怀珩挑香灰的动作顿了顿 他抬眼看向沈悠 眼底带着几分笑意:“还是悠悠懂我”
他放下银簪 将沈悠的手裹在掌心轻轻摩挲着
“耒临今年虽只有八岁 却比同龄的孩子沉稳许多 沈归年考他《孙子兵法》 他竟能说出自己的见解 颇有几分武将风骨 若是好好教导 将来定能担起江山社稷的重任”
沈悠靠在沈怀珩肩上 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腕
他声音温和:“耒临的确是块好料子 只是他还太小 性子难免有些跳脱 往后还需要多费心教导”
“这是自然”沈怀珩低头 在沈悠的发顶印下一个轻吻 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
“只是我也想过 若是将来耒临长大 他真的根本不想做皇帝 那便让位给耒安也无妨”
“耒安?”沈悠微微一怔 抬起头看向沈怀珩
沈耒安是沈归年的女儿 比沈耒临小了一岁
“耒安比耒临还小一岁 性子又软 若是让她做女皇 朝臣们怕是不会同意吧?”
沈怀珩笑了笑 他拿起沈悠的手 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
眼神里带着几分坚定:“朝臣们的意见固然重要 可江山社稷的安稳更重要 耒安虽是女子 却心思细腻 聪慧过人 此前我看她批改的公文 条理清晰 见解独到 比许多朝臣都强 ”
“再说 立储君的规矩虽是‘立长立嫡’ 可规矩是人定的 若是能得一位贤明的女皇 让百姓安居乐业 又有何不可呢?”
沈悠怔怔地看着沈怀珩 眼底渐渐染上笑意
他知道沈怀珩从来都不拘泥于世俗规矩
如今他提出让耒安做女皇 这份魄力 放眼整个天下 怕是也只有沈怀珩才有
“那阿珩 你就不怕朝臣们反对吗?”沈悠靠在沈怀珩怀里 声音里带着几分好奇
“实力总是最好的证明 不需要他人非议什么 就像悠悠一样 嗯?”
沈悠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他伸手环住沈怀珩的腰 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声音闷闷的:“阿珩 有你在 真好”
沈怀珩轻轻拍着沈悠的后背 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上 眼神里带着几分悠远
他知道 立储君是件大事 将来或许会有许多波折
可他相信 只要自己用心教导耒临和耒安 只要有沈悠在身边陪着自己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 都能一一化解
暖阁里的安神香还在缓缓燃烧 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让人身心都放松下来
沈怀珩低头看着怀里的沈悠 眼底满是温柔 他轻轻在沈悠的耳边低语:“悠悠 等将来天下太平了 我们便在去江南看看 或许那里的桃花开得正好 到时候 我们带着耒临和耒安 一起去泛舟湖上 听陈先生弹琴 好不好?”
沈悠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好啊 都听阿珩的”
夜色渐深 偏殿里的陈泠终于擦完了琴 他将琴小心翼翼地放进琴囊 然后走到窗边 推开一条缝隙
晚风带着些凉意吹进来 拂过他的脸颊
他望着远处乐悠宫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 像是黑夜里的一颗星辰
暗六站在一旁 看着陈泠的背影 轻声道:“阿泠 夜深了 该歇息了”
陈泠点点头 关上窗 转身走向内室
他知道 无论他多思念故乡 眼下也只能留在这宫中
可刚才他似乎听到远处传来几声琴音 那琴音里带着几分江南的温婉 让他的心忽然安定了些
或许 就像暗六说的那样 待日后时局安稳 他总能回到故里 看看那里的桃花
再吃上一口清甜的蜜瓜
而乐悠宫内 沈怀珩拥着沈悠 两人静静地靠在榻上
暖阁里的灯火渐渐暗了下来 只剩下安神香的气息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窗外的月亮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 将清辉洒在宫墙上 照亮了这寂静的夜晚
暗五一个人在房顶上躺着 颇有些百无聊赖
他手里拿着一块小铜镜 月光下映出他的脸
“哥 你说为啥天总不遂人愿呢”
又是这样满天星的夜晚
暗五看着手里小小的暗四 莫名心里微动
思绪飘到了去江南那天的马车上
哥 那天……你就没有…吻一下的冲动吗……
这么一转眼就半年了
又是这样的夜
暗五吻上了那唇瓣
触及的只是冰冷的镜面
龙旗猎猎 自西境绵延至天启城的官道上 染血的甲胄与折断的旌旗被陆续清理
唯有风里还裹着未散的硝烟味
九门司的铜钟连敲三十六响 可宫墙下的流民却未减分减
西境历经多年夺权之争与战乱 良田尽毁
百姓或扶老携幼往中原逃难 或困守残破城郭以草根为食
眼下大燕收了西境 这皇城便成了百姓的依靠
天启殿内 鎏金蟠龙柱映着满朝文武紧绷的脸
沈怀珩端坐龙椅 指尖摩挲着御案上的西境地图
图上用朱笔圈出的城镇密密麻麻 皆是需即刻赈济的要地
“西境初定 民心未附 今日便议,该如何施治”
他的声音不高 却压下了殿内隐隐的骚动
话音刚落 兵部尚书孙承便出列 青袍下摆扫过金砖地面 带出细碎声响
“陛下 西境向来刁顽 前番叛乱便是因旧制松弛!臣以为 当效仿中原 设郡县派流官 丈量田亩统一税制 再调三万禁军常驻 方能震慑宵小 永绝后患!”
他年过花甲 说话时须髯微动 目光扫过殿中 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堂中隐隐有附和之音
“父亲此言差矣!”
一道年轻的声音骤然响起 翰林院编修孙百西紧随其后出列
他身着从六品绿袍 面容尚带青涩 却丝毫不惧与父亲对峙
“西境多是牧民与部落 若强推中原之制 便是断其生计!”
“前五年战乱 已是西境百姓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臣以为 当暂留其部落首领 轻徭薄赋 待民心安定 再徐图改制!”
孙承猛地转头 瞪向儿子 额角青筋凸起:“竖子!你懂什么!”
他的胡子顺着嘴巴的开合抖动:“部落首领拥兵自重 若不早除 他日必成心腹大患!你只知轻徭薄赋 可知国库空虚 西境赈济需耗银百万两?不征税 银钱从何而来?”
“可治天下当以民生为本!!若逼得百姓再次叛乱 便是有再多银钱 也填不满战乱的窟窿!”孙百西寸步不让 声音愈发响亮
两人你来我往 吵的不可开交
殿内顿时炸开了锅
支持孙承的老臣们纷纷点头 认为当以强权立威
赞同孙百西的年轻官员则反驳 觉得当以仁政收心
吵到激烈处 有人拍了御案 有人红了眼眶
连礼部尚书都忍不住插言 却又被吏部尚书驳回
“臣倒是觉得……”
“你闭嘴!”
“啧…你看你又急……”
一时间殿内乱得像市井茶馆
沈怀珩揉了揉眉心 目光掠过争吵的群臣 落在殿门外
晨光从朱红门扉的缝隙里漏进来 映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就是沈归年的小女儿 沈耒安
七岁的沈耒安穿着一身粉白襦裙 手里攥着个绣着小兔子的荷包
她本是来等父亲散朝 好去东街上买蛐蛐 却被殿内的争吵声吸引 悄悄扒着门框听了许久
她梳着双丫髻 鬓边垂着珍珠流苏
听到“西境”“牧民”“征税”这些词时 小眉头微微皱起 像个小大人似的歪着头思索
沈归年看到沈耒安出现 吓得不轻
正欲上前将女儿拉走 却被沈怀珩用眼神制止
帝王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好奇 想看看这孩子究竟在听什么
恰在此时 孙承与孙百西又吵到了顶点
“若依你之见 西境永为化外之地?我大燕一统天下 岂能有两种规矩!”孙承气得发抖
“规矩是死的 可人是活的!为何非要一样?”孙百西不甘示弱
“竖子不足与谋!”
“为何非要一样?”这句话像颗小石子 落在沈耒安心里
她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 忽然鼓起勇气 推开半扇门
小小的身影站在殿门口 声音清脆却不怯场:“孙大人 孙小大人 女儿家说句浅见 你们别笑话”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投向门口的小女孩
孙承愣了愣 随即皱眉:“孩童家家 朝堂议事岂容你插嘴?”
沈怀珩却摆了摆手 温和地说:“无妨 耒安且说 朕听着”
得到帝王许可 沈耒安松了松攥着荷包的手
小步走到殿中 仰头看着御座上的沈怀珩 一字一句道:“陛下 方才听大人们说 西境人以前是放牧的 中原人是种田的 强行让他们种田 他们就活不了对吗?”
沈怀珩点头:“大概如此 你可有什么见解?”
“那为什么非要让他们跟中原一样呢?”沈耒安歪着头 语气里满是天真 却又带着直击要害的通透
“西境人习惯了跟着水草走 习惯了部落里的规矩 就让他们自己管自己嘛”
她朱红的小嘴抿了抿 又偷偷看了看沈归年 补充道:“就像我家里 母亲管厨房 父亲管书房 不一样的管法 可我们还是一家人呀”
“大燕也是一家人 西境用西境的法子 中原用中原的法子 只要都认陛下是一家之长 不就好了吗?”
她说完 又补充道:“而且 让他们自己管 他们就不会觉得咱们欺负人 也就不会再打仗了 等他们觉得日子好过了 说不定以后还会学中原的法子呢”
殿内鸦雀无声 连风吹过窗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孙承张了张嘴 想反驳 却发现这孩子的话直白得让他无从辩驳
他总不能说“一家人不能有两种管法”
毕竟哪家府邸里内院与外院的规矩也不尽相同
孙百西则眼睛一亮 看着沈耒安 像是找到了同盟
沈怀珩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 目光灼灼地看着沈耒安
声音里竟难掩激动:“说得好!说得太好了!‘一国两制 以人治人’ 耒安 你这一句话 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他快步走下御阶 蹲下身 与沈耒安平视 语气愈发温和:“耒安告诉朕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法子?”
沈耒安被帝王的亲近吓得往后缩了缩
又想起母亲说过“陛下是好皇帝”
便小声道:“前几日哥哥说 宫里有西境的大哥哥 可以带我去听琴”
“他说他们部落里 首领都是选最会放牧的人 要是选了不会放牧的 牛羊都会死 所以 要是派去的官不会管西境 西境的百姓也会活不好”
沈怀珩哈哈大笑 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小小年纪 竟有如此见地 真是难得!沈归年 你养了个好女儿!”
沈归年连忙上前 把沈耒安抱起来:“那肯定的啊 也不看看长的像谁 皇兄你可不能治她罪啊!”
“无罪 有功!”沈怀珩把沈耒安从沈归年手里抢过来
转身对群臣道“耒安之言 点醒了朕 西境之事 便依此计而行”
“其一 保留西境各部落首领之位 许其世袭 仍管部落内部事务 但需向朝廷纳贡 奉大燕正朔”
“其二 设西境都护府 派能臣任都护 统管军事与对外事务 协调部落与中原的通商赈济”
“其三 轻徭薄赋 五年内不征西境牧税 由国库拨款赈济 助其恢复生产”
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众人:“孙承你即刻调拨粮草银钱 运往西境 ”
“孙百西 你熟悉西境民情 便随都护前往西境 协助推行新政 ”
“其余各部 各司其职 务必让西境百姓早日安定”
群臣皆俯首称是 方才的争吵烟消云散
孙承看着儿子 眼神里虽仍有不满 却也不再反驳
他不得不承认 沈耒安的法子 确实比他的“强权之策”更能安抚民心
孙百西则满心欢喜 对着沈耒安偷偷比了个“多谢”的手势
沈怀珩再次看向沈耒安 眼中满是赞赏:“耒安 你虽年幼 却有治国之才 朕今日便封你为‘安乐县主’ 赏黄金百两 锦缎千匹 往后若有想法 随时可入宫见朕”
沈耒安还不太懂“县主”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陛下夸了她 便甜甜地笑了 屈膝行了个不标准的礼:“谢陛下恩典”
散朝后 沈归年牵着沈耒安走出皇宫 阳光洒在父女俩身上 暖融融的
沈耒安仰头问:“爹爹 陛下说的那法子 是不是真的能让西境的百姓不打仗了?”
沈归年蹲下身 认真地看着女儿:“会的呀 因为你找到了让大家都能好好活下去的法子 耒安 记住今日 治理天下 从来不是靠强权 而是靠懂得人心”
他明白 今天这一事 让沈耒安甚至在朝堂中有了位置
若是沈怀珩想让位 沈耒安似乎成了比沈耒临更合适的选择
沈耒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目光望向远方
那里 是西境的方向
她仿佛看到 牧民们赶着牛羊回到水草丰美的草原
孩子们在帐篷外放风筝 再也没有硝烟 再也没有流离失所的人
而殿内 沈怀珩正对着西境舆地图 亲笔写下“一国大家 共促太平”
他知道 这不仅仅是平定西境的良策 更是让大启长治久安的基石
而这一切的开端 竟来自一个七岁女孩的童言无忌
当日下午 西境都护府的官员就带着圣旨与赈济物资启程前往西境
孙百西随行 临行前特意去沈府拜访 给沈耒安带了一把西境特有的银饰小弓
笑着说:“县主 等西境安定了 我带你去草原上骑马”
沈耒安接过小弓 用力点头:“好!到时候我要看看西境的星星 是不是比皇城的亮 嘿嘿”
“好 县主便等着臣等的好消息吧”
沈耒安思索片刻 回身取了沈归年给她买的蛐蛐 递给孙百西
“这个送给你 你带他去看看西境”
宫墙的阴影像泼开的浓墨 将暗五的身影彻底吞没
他指尖扣着腰间的短刃 玄色劲装与青砖地面融为一体
唯有那双盯着宫门口的眼睛 亮得有些发烫
沈归年牵着沈耒安的手走出来时 晨光正落在那对父女身上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说着什么 粉白襦裙的裙摆扫过石阶 鬓边的珍珠流苏晃出细碎的光
沈归年弯腰 耐心地听着 偶尔点点头
他伸手替女儿拂去发间沾着的草屑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暗五的喉结动了动 不自觉地握紧了短刃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画面
街市上夫妻相携 庭院里母子嬉闹
可从来没有一次 像此刻这样让他心口发紧
他是暗卫 生在暗处 长在暗处
连呼吸都要刻意放轻 以免惊扰了阳光下的人
别人的幸福是触手可及的暖 于他而言 却只是隔着一层宫墙的虚影 看得见 摸不着
其实他也短暂拥有过幸福吧
是暗四给他带吃的 是暗四给他送来披风
暗四……暗四……
他的幸福全是暗四
风卷着宫门外的飞絮飘过来 落在暗五的肩头
他抬手拂去 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忽然就又想起了暗四
那也是个飘着柳絮的夜晚
刺客入宫 他奉命拦截
右手的虎口被划了一道很长口子 鲜血直流
暗四在暗处的据点等着他 见他回来 什么也没说 只默默地烧了热水 替他消毒敷药
伤口疼得他直冒冷汗 暗四便用指尖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 低声说:“忍忍 很快就好了”
那天晚上的月光特别亮 透过破旧的窗棂洒进来 落在暗四的侧脸上
暗五看着他垂着眼睫的模样 看着他替自己包扎时认真的神情 心跳突然就乱了
他当时只当是伤口疼得慌 没敢细想 直到后来……
暗四去西境送信
暗四再也没有回来
或许也是从捡到令牌那天起
他才敢承认 那个夜晚乱掉的心跳 不是因为伤口 而是因为暗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