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披着那一身狐狸皮!
他开始用力撕扯已经和自己皮肤长为一体的皮毛,绝望又痛苦,“娘……你不要看我……别看我……”
可女人只是温柔地吻过他带伤的眼睛,轻声问他:“南南,疼么?”
普渡浑身一震,紧接着放声痛哭起来,“娘!南南疼!”
好似要把这么多年的痛苦和委屈尽数包含在眼泪里向他的娘亲倾诉。
……他记得檀香味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南南,给佛祖磕头,佛祖会保佑你身体健康的。”
长高了些的小孩还是喜欢趴在娘亲的腿上,他天真地说:“娘亲,师傅说了南无阿弥陀佛,南南拜没有用。”
娘亲被他逗笑了,粗糙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发,“那就去求师傅给你换个名字,我们南南啊也要有阿弥陀佛保佑。”
可佛祖真的会保佑他么?
后来他躺在床上不得动弹,日日夜夜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娘亲,你不要哭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碗汤,红到发腥的、红到发臭的锈味。
娘亲哄他喝:“我们南南啊,喝了病就会好起来的。”
他为了讨娘亲的开心咬牙一口一口灌下。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娘受了骗听信什么一命换一命的偏方,硬生生拿心头血给他熬的。
这世间真是不公平,不是说好一命换一命么?那为何他娘亲死了,自己却仍躺在床上生不如死。
……就同今日这般。
可今日不同……今日有娘亲陪在他身边……
甘衡眼睁睁看着鬼魂将他们两个吞没,滔天的怨气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虚无境也在慢慢的消退。
甘衡再也撑不住了,整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便跌在了地上。
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他勉力睁开眼,有意识的最后一眼里,看到的便是小曰者趴在他身上,正从他破了洞的肚子里掏出血肉,眼睛里都冒着红光地啃噬着,嘴边还都是血肉连丝。
甘衡:“靠……”
剩下的话都还没机会说完,整个人便晕死过去。
虚无境彻底散去,先前才散开的阴气又再次聚集起来。
恶鬼们被甘衡的血肉吸引,这些从玉石像底座里爬出来的东西,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甘衡。
“真香啊~~”此起彼伏的感叹声。
他们从深渊里爬出来,拖着残破的身体,披散着头发朝小曰者爬过去。
小曰者赤红了眼,浑身都冒着黑色的雾气,他冲靠近的所有恶鬼呲牙,一副护食的姿态。
恶鬼们“桀桀”的恶笑,“他吃了他的主人。”
“你在他身边任他使唤,是不是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呢?”
“好孩子,你主人这么香,你也给我们分分吧。”
有鬼伸长了脖子凑过去,妄图分到一口。
小曰者瞳孔赤红,一把抓断了那恶鬼的脖颈。
“啊!”那鬼惨叫一声,瞬间就消散了。
这些恶鬼是无法生天轮回的,消散就是他们最后的归路。
小曰者凶恶地从喉咙里发出危险的“嗬嗬嗬”声。
可恶鬼们全无神智,感受不到丝毫的惧意,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扑过来互相撕扯啃咬,如同野兽一般。
鬼一旦失去理智就如同兽化了一般,脑子里只有吃人和夺食。
恶鬼众多,小曰者敌不过,浑身上下都被撕咬得厉害。
就在小曰者要被他们彻底淹没时,那天际倏尔弥漫起一阵浓烈的黑雾。
所有鬼突然都停了下来,全都抬头朝黑雾的方向望去,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有个别的小鬼甚至整个身体都开始发抖。
“谁?谁?谁来了?”沉默中有鬼害怕地问了一句。
黑雾扑面而来,瞬间就覆盖了整个狐仙庙。
有鬼高喊一句:“是岐山鬼!”
紧接着众鬼哀嚎,接连消散。
小曰者瞬间瞪大了眼睛,仿佛神智都回笼了。
黑雾里传来一声一声的脚步声响,那东西在步步朝他逼近。
死亡的威胁促使小曰者额角疯狂抽动,甚至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试图在突破什么。
一双黑色的靴子踏到了小曰者面前,靴子上都冒着令人胆寒的鬼气。
小曰者“哇”地喷出一大口黑水,这才恢复清明。
他听到黑雾中一声不屑的轻笑,“丢人现眼的废物。”
下一瞬对方就从黑雾里踏了出来。
黑色长发披散飞舞,每根发丝上都仿佛带着浓郁到化不开的鬼气。
小曰者微微仰头同他对视上,只一眼便觉得心惊肉跳。
就好似自己整颗心脏都叫这人握住了似的。
明明只要轻轻一捏,便可将自己置于死地,这人却偏偏握在手中把玩,就好像是在欣赏自己濒死时的痛苦。
小曰者难受地捂住胸口,整个人大汗淋漓,浑身青筋暴起,却说不出一句话。
那鬼生了张好面孔,轮廓分明的一张脸,肤色苍白,眉眼里却好似融进墨渍,深得厉害。
他恶劣地笑了起来,唇上也似染着上好的膏脂,颜色漂亮、轻薄水润。
可小曰者知道,那张嘴里是何等的利牙深齿,岐山上有那么多的孤魂野鬼,可偏偏只有一个能担得起这“岐山鬼”的名号,这恶鬼是从深渊最深处爬上来的,别的鬼吃人,可他不一样,他从深渊爬了一路,沿途的恶鬼精怪就让他吃了一路,传言岐山上坟里没能投胎的鬼魂全都是让他给吃了,甚至就连尸体也不放过。
人鬼通吃,来者不拒。
真真是修罗炼狱里爬出来的罗刹。
岐山鬼歪头看了他一眼,小曰者整个像是被掐着脖子拎到了半空中,那个手法不像拎人,倒像是拎一只猫一只狗。
对方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不屑的嘲弄:“毛都没长齐的玩意。”
他说完抬手轻轻地将五指收拢。
小曰者瞬间涨红了脸,只觉得自己心脏脑袋都要爆了,下一瞬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黑雾消散,周遭恶鬼都不见了,刚刚那一幕恶鬼抢食的惨状就跟幻觉似的,现在这样的宁静来得有些不真实。
岐山鬼看着地上躺着的甘衡,他蹲下身恶劣地将手指伸进那破了个洞的肚子里,还饶有趣味地搅和搅和。
这还不算完,他收回手,细长苍白的手指沾着血丝,他放进嘴里吮吸了一口,不无遗憾道:“都凉了。”
他眯了眯眼:“要是没救了,可真就只能等死了。”
岐山鬼又顺着看向甘衡的脸,细细端详了片刻,没忍住伸手将遮在甘衡脸上的发丝拨开,那骨节分明的手一路蹭过额头、鼻尖,最终轻轻巧巧地落在了甘衡唇上。
岐山鬼没忍住使了些力道,将手指探了进去。
温暖湿润,同他猜想的一样。
他看着甘衡神色不明,而后轻笑着评价了一句:“变丑了。”
最终他心满意足地抱起甘衡,踏着黑雾就离开了……
甘衡意识回笼的第一反应就是:疼,太他娘的疼了。
他张了张嘴想出声,喉咙里却嘶哑得像刀片在割,他缓了好半天才勉强把眼睛睁开。
他望着这从床顶上倾泻下来的垂丝绸缎,思绪还有些迷糊,晕晕沉沉的不知自己到底身处何地。
身子底下的褥子也柔软异常,他蜷着手搓揉了一下,不像是普通人家能够用得起的料子。
他挣扎起身,肚子那处还隐隐作疼,他摸了摸肚子,原先破了个大洞的地方现在已经愈合了。
甘衡忍不住感叹,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救了他,竟然医术精湛至此。
但等他看清这房间的全貌后,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忍不住咋舌。
这大床!
这大夜明珠!
这大雕花扶手!
这大狐狸毛地毯!
……靠,这得是宫里贵妃娘娘才能有的配置吧。
甘衡捂住肚子一步一挪地下床。
他走到房间门口才发现这儿居然还是几层的楼阁,那下来的楼梯扶手上都镶金刻玉的。
甘衡悲愤,果然有钱人茅厕都得镶金边的。
下面一层倒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塑金的人像。
这人像塑得奇怪,是个盘腿的坐姿,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像是祁朝制式的。
更让甘衡感到意外的是,这金像竟然没有眼睛鼻子和嘴巴,光一张脸盘子,也不知道是替何人塑的。
甘衡有些好奇,他凑近了看过去,只见那金像身前立着一块牌子,木牌子上刻:
不跪拜、不磕头。
不烧香、不供奉。
甘衡一乐,这倒是稀奇。
从来都只有塑金像捞香火钱的,这种还是头一次见到。
他倒是对这个地方的主人越来越感兴趣了。
这金像所在的还只是第二层,下面还有一层。
等甘衡慢悠悠地挪下去,迎面就被一股凉爽的风吹拂而过。
他没想到这一楼竟然是敞开式的,没有门也没有窗,只靠几根柱子支撑着,其间有白纱一样的垂幕,被风吹得飘扬乱舞,别有一番雅致。
甘衡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这儿的风还跟别处的不一样似的,微风潮湿带着泥土的厚重和树林的气息,让人内心格外的宁静。
甘衡许久都没有觉得这样舒心过了,他不由地加快步子,想看看此地究竟是何处。
可是等他掀开影影绰绰的垂幕,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那垂幕之后,白雾浓重,阴气森森,完全看不清楚周遭景象,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隐约在那白雾之后看到了乌泱泱的人。
哦,不对,这种情况下大概率不是人,这么重的阴气,只有可能是鬼了。
果不其然,白雾里一个没有脑袋的鬼走了出来,他恭恭敬敬地朝甘衡一拜:“大人,你醒了?”
甘衡脸色一僵,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鬼拜。
雾气里又走出来另外一个鬼,这鬼脸色苍白,看着哪哪都好,就是心脏那烂了个窟窿,还一直正滴着血呢,他望着甘衡死鱼一样的眼睛瞪得老大。
当真是目眦欲裂,甘衡都疑心下一秒这鬼会将眼珠子瞪出来。
那脸色苍白的鬼瞪了好一会,这才脸部僵硬地勉强冲甘衡挤出一个笑来。
甘衡:……其实也没必要非笑不可……
没有脑袋那个说:“大人,我们山……山神大人有请。”
苍白的鬼跟着一笑,“轿子都给大人备好了,就等着大人你醒过来呢。”
他说着侧身一步,让出了身后大红大艳的轿子,“大人,请。”
甘衡笑得十分礼貌,“这样啊,那行,我先上去换个衣服。”
他也不等那些鬼回应,转身就上楼了,爬楼的步子飞快,就跟身上没伤似的。
他三舅二姥爷的!这是能去的么?还说什么山神??
这山里通天的鬼气,就连使唤过来抬轿子的都是乌泱泱一群鬼,你跟我说山神??
甘衡面无表情,也不该是这样把人当傻子糊弄吧。
可等他把二楼和三楼都溜了个遍,整个人都泄气了。
这儿别说出去的门了,就是连个窗户都没有。
看来这轿子就是不想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也不知道这些个鬼怪口中的山神大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但不管怎样,装神弄鬼,定绝非善类。
甘衡叹了一口气,外头那一群鬼,打不打得过另说,主要是他现在身体都还没好全呢,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是不想动手啊。
他想着想着就拿起了一旁的夜明珠,顺手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没别的意思,万一呢,他是说万一,万一要是打起来了,他也好有个武器防身,是不是?
第6章 岐山鬼(二)
白雾朦胧里,一群鬼抬着一顶红艳艳的轿子在山间行走,这画面实在是诡异。
甘衡掀开轿帘,那胸口烂了个窟窿的苍白鬼就把脑袋凑过来,脸上还挂着笑,“大人,坐稳了,山路危险。”
甘衡也学他皮笑肉不笑,放下轿帘就垮了一张脸。
总不能让他们真把自己抬到那所谓的山神大人那去吧。
轿子颠簸行了一路,前面隐隐传来吹锣打鼓的喜庆声,声音还越来越近。
很快轿子停了下来,外头那些唢呐锣鼓声也听不见了。
甘衡以为是到了地方,却不想外面突然有人高喊一句:“什么人挡道?没看到这正在接亲么!”
苍白鬼道:“我劝你们最好让道,别误了山神大人的要紧事。”
甘衡掀起帘子一看,只见那对面也是顶同款的红轿子,一下子看得甘衡脸都绿了。
莫名奇妙,整得他也像是被接亲的那个!
骑在马上的新郎官立马下来打圆场,见鬼就给一把纸钱:“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对面这接亲的个个脸色苍白,脸颊上还点着渗人的胭脂,双眼无神、肢体僵硬,空气中隐隐还飘来一股酒气。
甘衡就说这山上怎么可能还有接亲的,原来接的是阴亲。
双方胶着,谁也不让谁。
甚至隐隐还有吵起来的趋势。
“什么山神大人!我们可没听说过!你们要再挡着道可就误了少爷的吉时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说话这么嚣张,是不是找打??”
甘衡看他们在这吵来吵去半天,光打雷不下雨的,他眼珠子一转就想“帮”鬼一把。
可他伸手一掏衣服兜,什么都没有,只有那颗圆溜溜的夜明珠。
甘衡一咬牙,这夜明珠还能再有,但他不可能就这么老老实实被抬着去见那劳什子山神!
他掏出夜明珠就朝对面结亲队伍里的鬼砸去。
甘衡恨恨地想,荀樾那老头还真没说错,他就是破财的命,发了一点小财都得破出去。
“诶呦!”那鬼发出一声哀嚎:“这狗娘养的还拿东西扔我!”
他说完抄起唢呐就跟对方打了起来,其他鬼也纷纷加入战场,一时间场面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甘衡从轿子里溜出去时,还看到躬着身子躲来躲去的新郎官在那里无助地劝架,“别打了!别打了!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群架里头不知道是谁还应和了他一句,“和气你大爷!”
甘衡双手合十不好意思地冲新郎官拜了拜,对不住了,估计这婚今天是难结成了。
甘衡还没走多远,突然有人从背后一把拉住了他,那人示意他不要出声,“嘘。”
甘衡闻到一股脂粉香萦绕在鼻尖。
“你也是被抓过来结亲的么?”背后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甘衡沉默了,“我是男的。”
那股胭脂香气更近了,姑娘探过头来看着他,眼神里天真浪漫:“他们也抓男的结亲的。”
甘衡:“……”你说是就是吧。
对方是个不大的小姑娘,模样生得端正,皮肤泛着健康的黝黑,她穿着一身繁复的喜服,行动间满衣服配饰都响得厉害
那小姑娘一瞬不瞬地盯着甘衡看了好半天,感叹似地说了一句:“我算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了。”
甘衡不解:“为何?”
小姑娘握着甘衡的双臂,夸张道:“亲娘诶,你自己不知道么?你比姑娘都还生得漂亮!”
甘衡无奈,只好再次强调:“我是男的。”
小姑娘一挥手,似乎觉得这完全不重要,“你也是倒霉蛋一个,这山上雾大,你一个人是找不着路的,我带你下山去吧。”
甘衡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山么?”
“你不知道么?这里是岐山呀。”
甘衡听罢浑身一震,他三舅二姥爷的……这小和尚没给他干到阴曹地府,倒是给他干到坟山来了!
这岐山要说起来可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正史野史里讲这块地的都不在少数,简单归结来就是一句话:数百年前晏朝的“龙脉”,但现如今祁朝的坟山。
期间变故可见一斑了。
得知这儿是什么地方之后,甘衡看向小姑娘眼里的神色更加复杂了,他问:“你不怕么?这儿可是坟山……”
小姑娘纳闷:“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们林家都在这守了好几辈人了。”她嘻嘻一笑又补充道:“更何况,这山里的鬼脑子都不好使。”
甘衡叹气,果然是不知者无畏啊。
走到半路,小姑娘身上穿的喜服让树枝勾住了,她没觉察,提步一扯,那喜服就破了好大一道口子。
她心疼地看着叹了口气,满是失落道:“哎,这可是我第一次穿喜服呢。”
甘衡想了想,轻声称赞她:“很漂亮。”
小姑娘转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那眼神炽热天真,一副期待甘衡接着说下去的模样。
甘衡如她所愿:“你和喜服都是。”
那血色便从小姑娘黝黑的肌肤里一点一点透了出来,她翘着压不下去的嘴角,得意洋洋地摆了摆脑袋,头上首饰叮当作响,她说:“我当然知道。”
甘衡看她那小模样,既觉得可爱又觉得好笑。
他刚弯起嘴角,就感觉背后阴森森的,一股凉意袭来,他警觉地回头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姑娘凑上来,“我叫林山,山林的林、山林的山,我娘说我生于山林、长于山林,便拿山林给我做名字!”
“甘衡。”甘衡学她:“甘甜的甘,衡量的衡。”
林山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转过身去继续带路,她背着手,走起路来都要把漂亮的裙摆转开,她安慰甘衡:“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把你带下山去的。”
甘衡倒是不担心,他现在更多的是好奇,“你说你们林家祖祖辈辈都守着这山?”
他有些想不明白,一座坟山有什么好守的?
林山点点头,“说是守着这山,实际上守的是山里的这些坟。”
她转头冲甘衡一笑:“我们林家祖辈上答应过别人的,我娘说我们林家没有别的本事,但是说到做到这点,普天之下绝对没有哪家比我们还守信的!”
林山说到这骄傲得厉害。
甘衡有些感慨,他没想到这世间竟真的会有因为一个承诺而信守数百年的。
林山突然停下来,她疑惑地问甘衡:“你有听到什么声音么?”
甘衡听她这么一说,也不由地竖起耳朵。
“呜呜呜呜呜……”
呜咽的哭泣声,随着隐隐的雾气飘过来,让人听不真切。
“确实是有哭声。”甘衡认同道,随后欲言又止,“大概率……不是人。”
林山细细听了会,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她面色难看,撸起袖子就要往哭声飘过来的地方去。
甘衡想拦她:“诶?你干嘛去?”
林山伸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语气有些微妙的不善,“你别管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甘衡抱着胸,看着林山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他随口调侃:“小曰者,这小姑娘胆子还挺大的。”
说完无人应声,甘衡这才发应过来自己说了句什么话,方才的笑意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没忍住“靠”了一声。
他担心这小姑娘出事,紧接着跟了上去。
那浓雾里哭得伤心至极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那个迎亲的新郎官。
身边还跟着两个胖胖的侍从。
一个打着左边脸腮红,一个打着右半边脸腮红。
左半边脸那个:“少爷,你别哭了,大好的日子多不吉利啊。”
右半边脸那个:“少爷!别哭了!漂亮姑娘多的是!还愁找不到么?”
左半边脸:“你别在这出馊主意!少爷可不是那样的人!”
右半边脸:“什么叫我出馊主意,现在新娘子都跑了,这婚事怎么办?少爷跟你结啊?”
“怎么说话的呢?少爷跟你结!”
“少爷才跟你结!跟你结!”
新郎官在一旁哭得打嗝,“都……嗝……别吵了!”
他委屈地蹲在地上,抱着胸前的那朵大红花,还在那一抽一抽的,“呜呜……我不信她会一声不吭地丢下我跑了……”
他正哭着,泪水模糊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熟悉的绣花鞋,他仰着脑袋往上看去,就对上了林山气鼓鼓的一张脸。
新郎官立马不哭了,他喜笑颜开地唤道:“林山!”
林山撸起袖子照着他后脑勺结结实实给他来了一下,“你小子!还好意思哭着来找我!”
新郎官被打得一愣,整个鬼都懵懵的。
林山步步紧逼地质问,“你做这些问过我意见没有?”
新郎官睁着一双大眼睛,试图争辩:“我……”
林山把他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一开始是不是就跟你说清楚了?”
他老老实实垂下脑袋,点点头。
“我都说什么了?”
“你说……只许夜里同你玩。”
“还有呢?”
“不许……”新郎官抬眼偷偷瞧她,心虚道:“不许……做多余的事情……”
“那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把我拐这来,还将我蒙在鼓里要同我结亲,谁准许了!”林山瞪着眼睛,又问了一遍:“我问你,谁准许了!”
新郎官张了张嘴,下意识朝两旁的侍从看去。
两侍从,一个看着天,一个望着地,就是不跟新郎官对视,甚至嘴里还忙得吹起了口哨。
新郎官苦着脸,态度良好的认错,“林山,我错了,那我今日……不同你结亲了。”
林山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又听到那新郎官期待地问:“那明天结行不行?”
林山:“???”
林山实在是要被这鬼气死了,“要我跟你说多少次,我早就跟别人定亲了。”
新郎官眼泪汪汪地看着她,“是谁啊?不能是我么?”
林山毫不留情道:“不能,他是钱湖家的小郎君,叫徐归景。”
新郎官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转头问侍从,“我叫什么名字来着?”
“少爷,你姓谢。”
“叫谢世文。”
“哇哇哇……”新郎官一听就泪崩了,他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叫谢世文!我就要叫徐归景!”
这一幕看得甘衡目瞪口呆。
这些鬼应该是才死没多久,甚至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人死一段时间后,很多事情都会慢慢忘记,看来这新郎官是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林山头疼地看着地上这鬼,“谢世文,你别闹了,赶紧给我从地上爬起来,再说了,你不知道你自己已经……”
林山话还没说完,就被甘衡一把捂住了嘴,甘衡冲他摇摇头,示意她接下来的话就不要说了。
现在这种情况就跟人梦游一样,你不叫醒他没事,可你一旦把他叫醒了,后果将不堪设想。
只是甘衡没想到的是,林山那些话还没说出来,这鬼也炸了。
谢世文突然止住了哭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甘衡,原本还有几分人味的瞳孔,越变越黑,甚至连眼白都开始变成了黑色,他伸长了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咯”作响的声音,他问林山:“他……就是徐归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