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很好玩的东西,像个孩子一样睁开眼又闭上眼,那卷翘的睫毛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扑闪着,每一次都会蹭过甘衡的手臂。
甘衡梦中觉得痒,他皱着眉手瑟缩了一下。
苛丑连忙安抚地将脸轻轻贴上去,亲昵地蹭了蹭。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脸埋在甘衡手臂里就开始低声发笑。
就……像是回到了从前。
他拍着自己的脑袋痛心疾首:喝酒误人啊!
他刚打开门,就看到苛丑双手抱胸地站在门口,微仰着下巴,像是在用下巴看人。
甘衡面无表情地直直从他身边走过去,就当没看见这鬼。
苛丑愣了,连忙追上去,“你不理我?”
甘衡只当没听到的。
苛丑危险地眯着眼,他算是看明白了,甘衡今日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当空气。
他干脆化作了黑雾。
甘衡以为自己又得跟这恶鬼纠缠半天呢,却不想身后一点声息也没有,他转头一看,别说声息,背后连个屁都没有一个。
太怪了,怪得甘衡都有点不适应。
等他到了客栈大堂,就见里面吃饭喝茶的个个都面色凝重。
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喂!”有人冲他喊了一声,旋即扔过来一壶酒。
甘衡下意识接住,诧异地朝那人看去。
那人生得粗犷,胡子拉碴的,脸上还有一刀醒目的伤疤,他不修边幅地靠坐在门口,脚直接就放到了椅子上。
“外乡人,请你喝的。”他冲甘衡扬了扬下巴,仰头闷了一口酒。
甘衡走过去,把酒壶放在他桌上,“谢了兄弟,但这沉羌的酒烈,我喝不惯。”
那人“哈哈哈哈”大笑,长腿一伸,就给甘衡拉过来一把凳子,“坐。”
甘衡问他:“出什么事了?我看一个个都在议论。”
那人“啧啧”两声,压低了声音同甘衡道:“昨儿夜里沉羌闹鬼了。”
甘衡方才还好奇得很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索然无味,甚至还有点觉得自己多余问这一嘴了。
果不其然,那人下一句就接着道:“昨天夜里那洗澡的池子里又是冒血水又是飘头发的,还有碎了的肉块和人头,把人吓得够呛。”
甘衡十分配合,他缓缓地瞪大了眼睛,惊愕地问:“当真?”
那人点点头:“千真万确,一池子的人都看见了。”
甘衡后怕道:“天啦,这也太吓人了。”
“更骇人的是,昨日夜里还死了两个人,八成就是那恶鬼杀的。”
甘衡表情一愣,都忘记装了,他皱着眉确认道:“还死人了?”
“是啊,尸体今儿一大早就挂在城门上呢,都被啃得不成人样了。”那人啧啧摇头,“实在是惨,也是同你一样在这客栈里住着的外乡人。”
甘衡敛眉沉思,一下子就想到了昨日夜里那两个喝醉的酒鬼,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俩了。
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罪不至死,一人给两板砖就差不多得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恶鬼还伸张了一下正义。
甘衡装模作样地惋惜:“太可怜了,好生生的人。”
那人也是连连摇头。
话题一打开,甘衡就忍不住同这人攀谈起来:“这位兄弟,我昨儿进城门的时候,看到沉羌城门上写着‘贵人与蛮子不得入内’,这倒是有点意思,这蛮子我知道,但是这贵人我有点不太明白。”
谁知道那人气急败坏地一拍桌子,“他奶奶个熊!我就说这墙上不能这么写!”
甘衡正想点头应和,这“贵人”两个字还是有点太敏感了。
就听那人重重地哼了一声气,怒道:“就应该写明白!没娘养的当官的和那帮子没爹的胡蛮畜生!都不准给老子进来!”
一句话里含脏量极高,听得甘衡眉头直跳。
“这……”甘衡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看,劝诫道:“慎言慎言。”
那人却压根没有收敛的意思,他眼睛一瞪:“那咋了,是他们奉先城的狗官先不把沉羌当回事!没粮、没兵、啥也没有的!要老子们赤手空拳去跟蛮子打啊!”
甘衡越听越不对劲,他细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人,心底隐隐有个猜测。
这时外头跑进来个少年,少年见着那人,客栈的门都还没进,就站住门外冲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梗着脖子劲劲地喊:“参见将军!”
那人方才还上火得很,这会子见着少年,又有些哭笑不得,他一把将人提起来,笑眯了眼道:“小六子,给老子站直了!”
说着冲少年背后使劲打了一巴掌。
“是!将军!”小六子扯着嗓子应道,一个激灵就站得笔直,眼睛都不带动一下的。
被唤作将军的那人就乐,“傻小子一个,别傻站着了,想吃啥喝啥就跟云老说,记我账上!”
小六子这才卸了劲,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诶!多谢将军!”
少年人撒欢地往客栈里跑去。
那人看着小六子的背影,脸上的一点笑意还没有散,他问甘衡:“这娃娃看着还挺小吧?才到我这呢。”他说着比划了一下。
甘衡点点头,这小六子看着比小曰者还矮半个脑袋。
“十二三岁的年纪,就已经跟着我打过蛮子了。”那人哼出一声气,“没办法,没人,沉羌这儿带把的都得上战场。”他甚至还逗趣地指了指外面的野狗,“瞧见没?带把的狗都不放过,那也能凑个数啊,多一个就可能少死一个。”
“你说……能不恨么?”他荡了荡酒壶里的酒一口饮下,朝甘衡笑了笑:“兄弟,你喝不来沉羌的酒,那真是你人生的一大损失啊,人这一辈子,喝上一壶沉羌酒也就值了。”
甘衡问他:“阁下是镇守沉羌的孙将军,孙文策么?”
对方一愣,眼睛瞬间就亮起来了:“你一个外乡人,竟然会知道我的名号?”
甘衡望着他,“孙将军少年英才、作战有勇有谋擅长用兵,早些年间常被人同玉面将军萧安做比,说是萧将军转世。”
可眼前这人胡子拉碴、满身风沙的沧桑,除了一双锐利的眼睛,与沉羌城里那些普通人别无二样。
孙文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似乎也觉得自己现在这模样有些对不住甘衡口中的夸赞,他连连摆手:“嗐,那都十几年前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好汉不提当年勇!”
甘衡心下一阵怅然,他动了动唇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杯茶,可等他刚把茶杯拿起来,就看到那杯子里汩汩冒出黑雾。
甘衡手疾眼快立马拿起一旁的茶杯盖了上去。
孙文策觉得有些奇怪,问他:“怎么?沉羌的酒不喝,茶也喝不得?”
甘衡面无表情:“没有,烫。”
孙文策看着方才倒出来的凉茶,两条浓黑的眉毛一扬,只以为是他们这些人娇生惯养出的臭毛病。
那黑雾仍不老实,他偷偷从桌子底下钻进了甘衡的衣角里,甚至还胆大包天地顺着衣服一路钻了上去。
甘衡身形一僵,意识到苛丑在干嘛之后,牙都要咬碎了。
他三舅二姥爷的!他就说这鬼今天怎么这么老实呢!感情是在这等着他!
他一把摁住已经窜到大腿根部的黑雾,眼神里都带着杀气,恨不能就这样将这黑雾捏散。
那黑雾被捏住后,又挣扎着四处乱窜,当真是随心所欲、恶意滔天。
孙文策看着仿佛浑身不自在的甘衡,没忍住问他:“不至于吧?云老客栈里还能有跳蚤?我看你这浑身不舒坦的。”
甘衡尴尬地笑了笑,“没事,没事……我……”他脸色一红,猛地摁住了自己的肚子,咬牙切齿道:“我就是……有点尿急……先不陪将军了!”
他说完一溜烟就往茅厕跑。
等到了茅厕,甘衡把门一关,怒道:“你给我滚出来!”
黑雾这才老老实实从裤脚窜出来化作人形,苛丑看着甘衡,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
茅厕里又臭又小,现下挤进了两个成年人,两人便贴的有些近。
甘衡暗骂,失策,急着找这恶鬼算账,选错地了。
“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样!”甘衡恼火得很。
“你先不理我的。”苛丑说得理直气壮,“你同那些人说话,还要在他们面前装模作样。”
“却不理我。”他伸出手,甘衡皱着眉偏头躲过。
苛丑危险地眯起眼,微微俯身,一张俊脸直直地怼在了甘衡跟前,他一字一句道:“你只需看着我、供奉我、与我一起。”
甘衡冷冷道:“你是不是在那岐山上当那什么破山神当上瘾了?管这么宽?我跟谁说话,跟别人怎么打交道,那都是我的事,你如果看不惯,那就实实在在的跟我打一架。”
苛丑有一瞬间的错愕。
甘衡:“我不知道你一定要我供奉你的目的是什么,图我身上的灵气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罢,但我告诉你……”
他恶狠狠地拽着苛丑的衣襟,“别整得好像什么事情我都要按着你的来一样。”
甘衡甩下他就从茅厕里出去了。
留下苛丑一个鬼无措地站在那里,他心想,完了,把人惹生气了。
苛丑连忙追出去,他搜肠刮肚半天,哄人的话没想出来也就算了,出来还看到甘衡正朝一个姑娘笑着。
他冷下脸几步走到甘衡身边。
甘衡冲着笑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昨天夜里见过的客栈老板的女儿。
苛丑一对上姑娘那张脸,整个鬼都炸了。
他一把将甘衡拉到自己身后,凶恶地朝姑娘呲牙:“滚!”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她身后的恶鬼也探出身来朝苛丑示威。
甘衡:“……”这真是他做梦都没有想过的场景,鬼呲鬼呲人。
“让开!”甘衡压低了声音训斥道。
苛丑一愣,皱着眉却丝毫不让。
他似乎对这个小姑娘带着莫名的敌意和警惕。
甘衡深吸了口气,“你是不是真想跟我打架?”
苛丑身形一僵,这才不情不愿地退让开。
小姑娘受了惊,有些怯怯地瞧着苛丑。
甘衡叹了口气,安抚道:“你别怕,他……”说着看了苛丑一眼,昧着良心接着说:“没有恶意……”
哪里是没有恶意,分明是那股凶煞之气都要从瞪着人家小姑娘的眼睛里头溢出来了。
甘衡就想不明白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这鬼怎么就整出了这么大的架势,对别人都没有这样过。
小姑娘肩上的恶鬼也是,探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似乎硬要和苛丑掰扯掰扯。
甘衡看得头疼,只得先跟她道别,“不好意思,我先出去了。”
小姑娘怯怯地点点头,眉眼温柔地朝甘衡笑了笑,与甘衡擦肩而过的时候,都没敢靠太近。
可擦肩的那一瞬间,甘衡敏锐地从这小姑娘身上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诧异地转身看向那姑娘的背影,那挂在她背后,昨夜里还只有半截身子的恶鬼,此时已经长长了一截!
甘衡眼神沉沉,这恶鬼吃人了。
“你还盯着她看……”苛丑凑过来恨恨道。
甘衡转头瞪苛丑,“你能不能就待在那玉牌里。”
不然一天天的尽是事。
苛丑也有几分脾气,他嘴上冷冷地回绝:“不要。”
但行动上却老老实实地化作黑雾消失了。
甘衡这一早上闹得真是心力交瘁,他从来没有想过养个鬼会这样麻烦,他甚至有些怀念小曰者的省心了。
至少他一个眼神,小曰者就知道是要往东还是要往西,不像这个恶鬼只会同他比谁的眼睛瞪得更大!
想着想着,甘衡长叹一声,也不知道日后同小曰者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第13章 沉羌城(四)
下午吃过饭后,孙文策搬了把摇椅就躺在客栈门口开始晒太阳睡觉,他还招呼甘衡:“小兄弟你要不也来躺躺,这人啊就跟被子一样,要多晒晒太阳,不然你这身上全是虱子,一会还得痒。”
甘衡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抿着嘴没说话。
孙文策把摇椅摇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突然道:“那啥……你再给说说呗。”
甘衡一懵:“说什么?”
“就……”孙文策眼珠子不好意思地四下转了转,确定没人听到之后,他尴尬地咳了两声,“奉先城里那些人以前都是怎么夸我的?”
甘衡听得一乐,嘴角都扬起来了。
孙文策见状臊红了脸,连忙一本正经道:“那什么……我就是……就是想对自己多了解了解。”
“行,我给你说说。”甘衡擦了擦凳子坐下,“那我在这儿住、在这儿吃的费用,可就……”
孙文策还不待他说完,就猛地一拍胸脯:“记我账上!一家兄弟不说两家话。”
甘衡靠着墙,看着沉羌那起伏延绵的黄沙坡,开始同孙文策说起他在奉先的见闻:“十几年前刚在奉先城崭露头角的少年将军,带着百把个人上山就剿了云雾山多年的匪患,因为是同萧安差不多的年纪,打战作风又极有他当年的风范,最擅长以少胜多,坊间便传,孙文策是萧安将军转世……”
甘衡微微垂眼,那时所有人都觉得孙文策将来会大有一番作为,却不曾想他也就名声大噪了那么片刻时日,此后便被调往沉羌,这一守便是十几年。
沉羌城内吹不完的风沙,沉羌城外打不完的蛮子,这辈子也就看到头了。
这些是甘衡不忍对孙文策说的。
孙文策听着听着陶醉地点点头,忍不住感叹:“真好啊……好多年都没有这种感觉,少年时的热血,感觉自己勇猛无敌……哈哈哈哈。”
两人正说着,就看到不远处急急忙忙跑来一群人。
“孙将军!孙将军!”跑在前头的是个妇人,她跑过来踉跄几步,直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孙文策面前。
“孙将军!你快看看小六子吧!今儿……今儿上午都还好好的!”
孙文策立马从摇椅上跳下来。
只见小六子被一群人钳制着,他在其中挣扎不停,上午还好好的少年郎,此刻正诡异地扭着脖子,眼神怨恨恶毒地看着每一个人。
他重重地磨着牙,脖子不停地向上仰起,身体也朝上拱,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体内挣扎而出。
“这是怎么回事?”孙文策紧锁眉头,伸手想捏着小六子的下巴叫他不要再乱动了。
那小六子却张开嘴,差点一口咬上去,喉间还发出诡异的“嗬嗬嗬”声响。
“这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是跑到黄沙谷里去了。”有人说了一句。
“黄沙谷?那是个什么地方?”甘衡问,他一眼就看出,这少年是中邪了。
“那谷里听说之前死了很多人,数百来个吧,尸体都堆在那,原本是要埋的,土都挖好了,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还是没有埋,那土都成了现在的沙坡了,就那儿……”这人说着朝绵延的黄沙坡一指,“我们就叫黄沙谷,那边确实邪性得很,一般没人敢去,这小娃娃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跑到那去玩了。”
“嗬嗬嗬……”小六子耷拉下脑袋,发出渗人的笑声,“提皇帝佬儿狗头来见我……”
那声音粗粝沙哑,绝不是十几岁少年能够发出来的。
周围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这是……”
“嗬嗬嗬……”渗人的笑声越来越大,小六子缓缓地抬起脑袋,眼睛向上翻着白眼,嘴角越咧越大,“要拿你们的血祭奠……祭奠……”
甘衡二话不说直接掏出符纸往小六子额头上一拍,立竿见影的,少年马上就安静下来了。
“把人摁好了,我给驱驱邪。”甘衡吩咐道。
那些人都有些震惊,他们没想到甘衡竟然还会驱邪,并且黄符一贴上人就不动弹了,还挺灵。
可甘衡还没来得及施法,小六子突然双目赤红,额头上青筋显现,整个人暴起竟直接将四五个大汉掀开了!
“云嫣!回去!”身后的孙文策大喊一声。
甘衡还来不及反应,小六子躬着身子拿脑袋猛地朝他撞过来,他侧身堪堪躲过。
那小六子便直直撞到了孙文策跟前,孙文策身前拿手抵着小六子的脑袋,身后护着的是客栈老板的女儿,云嫣。
云嫣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她捂着嘴吓得后退一步。
孙文策大喝一声:“小六子,你给老子清醒些。”说完就朝他后脑勺打了一巴掌。
小六子浑身一颤,竟是直直地跪在地上,猛地叩了个头,声音含泪哽咽道:“将军!”
孙文策皱着眉,“你这是清醒了还是没清醒?”
“快让开!”甘衡大喊。
小六子低着头,没人注意到他大张的嘴里竟是伸出腐烂的白骨枯爪,下一瞬,那枯爪无限生长猛地朝孙文策袭去。
还好孙文策听到甘衡的大喊反应快,拉着云嫣躲开了。
甘衡皱眉,这附身小六子的鬼怪应当不是什么小鬼,竟能在他体内生出白骨!
他上前一步正打算抽出骨鞭,身后却突然被一阵微凉的气息笼罩着,那黑雾在甘衡准备拔出骨鞭的手上跳跃纠缠。
恶鬼于甘衡颈边耳语:“你为什么……不用用我呢?”
甘衡面无表情,心里一想也是。
他收起了准备作战的姿势,像唤狗一样勾了勾手,“去吧。”
黑雾里一阵轻笑,乖顺地上前去了。
更诡异的是,甘衡竟然还从他的笑意里听出了享受。
他神情有些复杂……这鬼究竟是个什么德行啊……
黑雾如水滔天,倒灌在小六子身上,小六子开始哀嚎在地上痛苦的打滚。
“小六子!”妇人担心不过,眼底都带着心疼的眼泪。
甘衡拦住她,示意她不要上前,只是见黑雾里的小六子实在是痛苦得厉害,没忍住同苛丑叮嘱:“你下手轻点,别伤了孩子,把那鬼赶走就行。”
“嗯~”苛丑愉悦地应了一声。
甘衡无语望天,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这恶鬼欠欠的,有一种这鬼干啥他都看不惯的错觉。
好一会黑雾散去,小六子一身沙尘地躺在地上,周围人都没人敢上前。
“呸呸……”小六子从地上挣扎着起身,吐了两口嘴里的黄沙,他疑惑地看着围着自己的人,一脸茫然地问:“这是怎么了?”
“小六子!”妇人见状连忙心疼地扑过去,担忧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哪疼?”
小六子摇摇头,然后苦着脸道:“就是感觉浑身上下被谁摁过了似的。”
妇人一下子又哭又笑,她连忙搂着小六子安抚:“没事了,没事了,以后不要再往那边跑了,知不知道?”
甘衡冲小六子招手,“过来,我再帮你驱驱邪。”
小六子乖巧地走过来,一双少年人独有的清澈眼睛就那么望着甘衡。
甘衡弹了他额头一下,他吃痛地捂住。
“你干嘛一个人跑那去?”
小六子:“我听说那谷里有把剑!”
甘衡给他画符,“就是有金子也不干你的事。”
小六子气鼓鼓的,“我要金子干嘛!我就想要那把剑!”
甘衡好笑,“你非要那把剑干嘛?”
小六子看了看周围的人,低着头嘀咕:“……不干嘛。”
甘衡看出了他的不好意思,俯下身轻声同他道:“你小声告诉我,我不跟别人讲。”
小六子抬起头来,眼神亮晶晶地看着甘衡,声音很轻,眼底却有无限向往,他说:“我想做大将军……我想要拿着那把剑,做和孙将军还有萧将军一样的大将军!”
甘衡眼底也露出几分笑意,他逗少年:“可以是可以,但你这名字不行。”
小六子拧着眉问他:“为什么啊?”
甘衡眼尾上翘,笑得焉坏,“你看啊,以后别人叫你,是叫你小将军呢?还是叫你六将军啊?听起来都显得你不够厉害似的。”
小六子却很认真地跟甘衡说:“就叫我六将军吧,我上面还有五个哥哥都战死了,他们也算得上是将军。”
甘衡错愕,笑意僵在了脸上。
少年人只是单纯地看着他,眼底没有悲伤。
甘衡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喷涌而出的感情,如鲠在喉、哽咽不下。
他突然就想到了孙文策说的那句话:“你说……能不恨么?”
孙文策一把将小六子提起来,伸手就是两巴掌打在了他的屁股上,“你小子行啊!一个人也敢往那山谷里跑!”
小六子嚎叫,“将军!别打了!我知错了!”
孙文策不解气,又给他来了两下:“你知道你娘有多急么?你小子!”
小六子在那嚎:“你要是把我打坏了,我娘更急了。”
孙文策被他这句话闹得哭笑不得,只得暗骂:“你奶奶个腿,一张嘴倒是厉害,你平日里扎马步是靠嘴扎的呢!”
周围人一阵哄笑。
却没有人看到一缕几不可见的鬼气,钻进了孙文策的衣襟里。
甘衡站在人群外围,半点也笑不出来,他只觉得难过。
苛丑在他身后化出人型,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甘衡颈边的痣。
甘衡被他指尖的凉意一惊,诧异地扭头朝他看去。
苛丑垂着眼问他:“在想什么?”
甘衡收敛神色,“没什么。”
苛丑不依不饶,“骗子。”
甘衡眉头直跳,“我骗你干嘛?”
苛丑伸出手,一团黑雾在他手中凝结,他把手凑到甘衡面前,“看。”
甘衡拧着眉,这不就一团黑雾么?要他看什么?
紧接着他就看到那黑雾化成了一只小鸟,小鸟张开尚还稚气的翅膀扑腾了两下,笨拙得很。
甘衡看着小鸟,挑了挑眉没出声。
苛丑手一璇,碰了小鸟一下,那鸟又被雾气吞没从里头吐出一只猫来,猫翻了个滚,舔着爪子。
甘衡故意问:“鸟呢?”
苛丑低声笑起来:“被猫吃了。”
甘衡也哼笑了一声,这鬼把他当小孩哄呢。
但……还挺受用的。
苛丑手一挥,猫也不见了,他凑得离甘衡很近,声音很轻:“我还能变好多东西呢。”
话语里带着一股讨好的亲昵。
甘衡只觉得心软,“真的么?”
苛丑眉眼一抬,“迟早有机会都变给你看。”
“好。”甘衡应他。
甘衡心想,自己先前凶他、恼他,这恶鬼却一点也不记在心上,日后是不是也要对他好点。
只可惜甘衡还没反省三秒钟,苛丑又炸了。
他突然一把将甘衡禁锢在怀里,凶神恶煞地低吼道:“别过来!”
甘衡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抬头就看到了云嫣。
他也是搞不懂,为什么这恶鬼对云嫣敌意这么大。
云嫣一张小脸煞白,她不停地冲甘衡摆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撒手!”甘衡拿手肘抵了苛丑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