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莲寒阻止了她的离开,刨根问底道:“这两天蓝叔是不是有事要忙。”
蓝仪云背对着她没动,用被她抓着的那只手点了点她皮肤,轻轻的,像是一种安抚:“不是什么大事儿,跟你没关系,你赶紧睡你的吧。”
“不是什么大事你刚才浑身带着血进来?”贺莲寒语气厉下来,年长者训斥的气势全然显露,一字一顿寒声道:“你们是不是把曲行虎带进地下室了?”
蓝仪云没说话。
“是,对吧。”贺莲寒笃定道。
“你和蓝叔又打算干什么?曲行虎不是说好只进行观察,不用于手术台实验吗?你们擅自把他拉进地下室做测试,怎么向外界交代?一个活生生的犯人没有人权?蓝仪云,我最后一次……”
“他死不了。”
蓝仪云打断她,表情看上去有点烦:“死了才不好交代,谁说观察完就把他放掉的,一个犯人除了待在八监,有的是办法给监狱效力。”
她无情地甩开贺莲寒,走进卫生间将换下来的皮衣拿走,淅淅沥沥的血跟随她流了一地,贺莲寒在床上懵了一会,她甚至不敢往蓝仪云所说的那个方向猜想。
“砰”,房门被关闭,蓝仪云高瘦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同一时刻的八监方向,彭庭献在玻璃房里翻来覆去,他这一夜睡得很是糟糕,总频繁早醒,后背也感觉痒得不行。
天蒙蒙亮时他终于起床,忍无可忍地裸身走到镜子前,照了照自己后背。
前天冒出来的那几颗小红疹连成了一片,他不仅过敏,还后背烧红一片,下床之后额头传来的眩晕感更加明显,可以肯定的说,他发低烧了。
昨天不穿防护服的报应来了。
彭庭献在镜子前捂住了额头,使劲搓了把自己的脸,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感到无语凝噎。
从小让骄奢的生活条件惯坏了,一热就过敏,一有不适就发烧——里外都是死,早知道昨晚直接睡外面得了。
“轰隆隆——”
窗外响起卡车启动声,在这天还未大亮的破晓时分,八监真正的大门却打开,一辆接一辆重型卡车被开走,上面堆满了用黑布遮盖的仪器。
大量数据员整装待发,彭庭献有预感今天他们有大事要忙,每个人行色匆匆神情凝重,没多久便全部撤离八监。
在这群白色蚂蚁里,彭庭献没看到最强壮的那一个。
整齐的队伍中身高划一,裴周驭明显不在其列。
忍着身体的不适熬了一会儿,早晨七点五十,负责送饭的狱警姗姗来迟,他打开门,看到彭庭献赤身裸体地站在钢琴边。
骇了一跳,狱警立马呵斥:“在那干什么呢!”
“警官,我发烧了,可能因为昨天下午的辐射,”彭庭献一五一十地说,笑得有些勉强:“帮我上报霍警官,或者蓝小姐,谢谢。”
“霍警官今天有事要忙,蓝小姐也不在。”
彭庭献诧异地挑起眉:“那沈警官?”
“沈警官肯定跟在蓝小姐身边啊!”狱警没好气地嚷嚷他:“你昨天才在外面溜达多久就生病,体质这么差,真把这儿当你家庄园了,发烧就挨着吧,没人有空伺候你。”
他说完,大力关上了门,留给彭庭献一声冷漠的“砰”。
彭庭献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了会儿,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他又转头向灰白建筑那边看了一眼,大门已经被关上,卡车离去,周遭又重归于寂。
这可真完蛋了。
不知想哭还是想笑,彭庭献此刻的脸色精彩极了,他没辙,只能又回到卧室硬抗了一上午。
中午12点时体温再次升高,玻璃房毫无遮挡的太阳从八方而来,烧灼般照在他身上。
午饭时,早晨那位狱警又来了。
他有正经工作要忙,一边负责其他监区的送餐,一边还要千里迢迢跑来八监喂彭庭献,大中午头,热得他汗流浃背,骂骂咧咧地打开门,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还没起床?
狱警脸色马上耷拉下来,大步走向卧室,定睛往里面一看。
正对太阳的大床上金灿灿一片,堂堂泊林武器公司董事长,彭庭献,像渴死的鱼一样仰躺在大床上,深度昏迷。
狱警面色剧变。
“贺医生!!贺医生救命——!”
手环求救发送到贺莲寒那边时,她正在处理病例。
收到讯息的第一秒便本能站起,但下一刻———她犹豫了。
依上次的前车之鉴,她工作的范围仅限于第一监区,擅自出急诊不在蓝仪云允许范围内。
所以,救还是不救?
休息室内的司林也走了出来,睡眼惺忪,顶着一张通宵加班的倦容,看着她问:“怎么了,哪里有病患。”
“第八监区。”
“什么?”
司林以为自己听错了,过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不行!那里辐射很严重,有什么问题让蓝仪云自己找人处理就行了。”
“她不在。”
贺莲寒简短地说,今天早晨从庄园离开时,她特意到主宅看了一眼。
蓝仪云正和蓝戎吃早饭,沈娉婷、霍云偃、还有其他几个熟悉的监区长官,均严肃着脸站在一旁。
不出意外,他们今天将对曲行虎进行最终测验。
不自觉咬了咬嘴唇,贺莲寒迟疑的时间仅有半分钟,尽管教训在前,她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司林见她神色一瞬间变得冷肃,翻出备用防护衣就要穿上,又苦口婆心地劝了几句。
贺莲寒一字不发,戴上眼镜边打电话边离去。
她在赶路的过程中先是给蓝仪云打了个电话,果然如预料般无人接听。
主宅会议进行到一半,蓝仪云不会放下工作来管彭庭献,能让她在会议期间冲动离席的人,只有贺莲寒自己。
头脑迅速冷静下来,贺莲寒发动汽车,紧接着给第八监区的值班人员打去电话。
她在颠簸的地面行驶,电话迟迟没有回应,再次低头检查一遍自己防护服完整,她冷着脸继续尝试拨通。
第八监区不可能空无一人,这是她非常确定的事。
红色汽车经过驯马场,以最快时速赶到八监入口,门口有位狱警在疯狂挥手,贺莲寒刚要挂掉手环,毫无征兆的,电话那头传来“嘀”的一声。
“说。”
是男人熟悉的声音。
裴周驭冷冷提醒,贺莲寒不禁愣了一下,来不及细想为何他代接电话,她稍显忙乱地停车熄了火。
语速飞快地说:“你现在能不能出来?八监里面什么情况,我只穿了C级防护衣,能不能进去救人?”
裴周驭静了一瞬:“救谁。”
“彭庭献。”
电话那头传来滋滋啦啦的电流声,裴周驭似乎捂住了话筒,在那头喊了声什么。
他什么废话都没问,反应迅速且干脆利落地将电话转移,唯一留下的值班员这才不情不愿赶来接听。
“你好,我是第一监区首席狱医贺莲寒。”
“蓝小姐安排在这里的一位犯人突然晕厥,麻烦您开下门,我手头没有出入权限。”
值班员被强行叫醒的面容闪过不耐,口气冷漠:“我们这里不提供防护衣。”
言外之意,出了什么后果你自负。
“好的没关系,谢谢,请帮我打开门吧。”
贺莲寒一把关上车门,顶着最基础的C级防护衣,从后座提出医药箱,用瘦削的肩膀扛着,一边保持通话一边走向门口。
求救的狱警激动万分,一直在叫她名字,门上监控闪烁冷光,值班员通过扫描仪确认了她的面容,被焊死的铁门这才徐徐打开,贺莲寒快步走进去。
“贺医生你终于来了,谢天谢地,要不是你愿意赶过来,我真不知道怎么跟蓝小姐交差了,彭庭献早晨还好好的,我刚才一来就发现……”
狱警口舌不停地叙述起来,在生命垂危关头,他第一反应是撇清自己关系,恨不得把“不关我事”四个字无限扩大给贺莲寒听。
“这里的人太不是东西了,刚才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去隔壁求救,根本没人回应,他们听见了,他们都听见了,他们冷漠得像魔鬼……”
“钥匙给我。”
贺莲寒厉声打断他,语气中透露出一股不拖泥带水的狠劲儿,狱警被训得一缩头,立刻将玻璃房钥匙奉上。
两人破门而入,贺莲寒一进来就被一股热浪扑面。
蓝仪云给彭庭献安排的哪里是豪华单间,分明是刑房。
密不透风的玻璃前没有任何遮挡,窗户疯狂吸热,头顶只有一扇有气无力的排气窗。
她疾步走进卧室,一眼便看到彭庭献蜷缩在床头。
铁质的床栏成了他唯一降温来源,那个小小的角落可以躲开阳光直射,他那么高大健硕的一个男人,恨不得将自己缩小一万倍挤在那里。
“输液架给我,把药箱第二层打开,你用床单把窗户遮一下。”
贺莲寒无比镇定地给出方案,每一个指令都语句清晰,狱警即便再没有急救经验也立马照做,两个人忙成一团,努力配合着将彭庭献翻身。
输液架很快送上,贺莲寒先给彭庭献打了一针急救,然后额头敷上降温贴,在各个紧要穴位扎入银针。
门口这时“嘀”了一声,那位值班员前来察看情况。
他没有向屋内走来,只是谨慎地在门口探头,环视屋内一周,确保不会危害到自己那边的安全,一句话没说,直接关门撤了回去。
贺莲寒一刻不停地忙活完,被防护服包裹的身体疯狂出汗,她也没想到屋里会热成这个样子,高温高暑下暴晒的玻璃房,对彭庭献这样体质特殊的人来说,无异于架在火上炙烤。
他额头烫得吓人,但并不是发烧,因为长时间受热加上一些辐射影响,大概率催化了他疾病的爆发,免疫系统受损,后背几片红疹便足以让他过敏昏迷。
真是……非常娇生惯养的一个少爷。
“贺医生,贺医生,情况怎么样了,他没事了吧?”
“这是什么情况,发烧吗?还是辐射后遗症?”
“……”
狱警喋喋不休地追问起来,贺莲寒木着脸掠了彭庭献一眼,选择给他留点面子,模棱两可地说:“嗯,发烧。”
“我说呢,怎么身上烫成这样,不过这屋子确实太热了,前几天下雨还好,最近真是热的我都不想来送饭,真是,烦死了一天天……”
狱警用手给自己扇着风,整张脸热得通红,汗水在发茬间横流,他愤愤地抹了把脑袋,又问:“那现在怎么办,贺医生,你能把他带出去吗?”
贺莲寒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个权利。”
狱警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七监那件事,住了口,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
贺莲寒也不多言,又给彭庭献测量了一遍心率,不再逗留,关门离去。
彭庭献这一觉睡到了后半夜。
担心事情闹大的狱警放下了手头所有工作,一下午没再回本职岗位,寸步不离地留在这儿,给彭庭献更换冰袋。
因为只有一张床单,大床正对着的那扇窗户被遮挡,减去一半阳光直射,尽可能地让彭庭献降温。
他醒来时感到头痛欲裂,后背仿佛化成了一滩水,汗液和融化的冰袋流得四处都是,狱警在一小时前刚刚离去,忙碌一下午,他也累得狼狈不堪。
彭庭献在床上眨了会儿眼睛,愣是没看到一点光源,他僵硬好久才发现窗前那张床单,摸着黑小心翼翼爬过去,将床单拽下,屋里才涌进来一束月光。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彭庭献晃了下眼,他甩甩头,后脑勺铅重的痛感隐隐还在,再睁眼时,他忽然看到什么。
一点微弱的火光,在男人手指间跳跃,集中视线往不远处那扇小门一看,裴周驭居然站在了那里。
他显然并不是刚刚来到,他的脚边,门口,攒了一地烟头,上午那批离开的研究员个个烟瘾不小,留下一箱烟,都让裴周驭拿出来挥霍个遍。
那扇小门似乎正是他们放松的地方,此刻裴周驭孤身一人站在那儿,见床单被摘下,便面无表情地朝他看过来。
彭庭献一挑眉,到这地步了还不忘跟他示威,隔着玻璃冲他竖起中指,双手环胸,静观其变地盯着他。
裴周驭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视线穿到一边,又落在他今夜未曾弹奏的钢琴上。
实验楼内大部分研究员离去,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却无法得到任何指令。
下一步行为的暗示藏在曲谱里,但彭庭献不争气,病怏怏一个,别说弹琴,琴盖现在都没力气打开。
果然笨蛋一个。
裴周驭突然收回了目光,因为他听到彭庭献敲了敲窗户,眼中透露浓浓不满,好似对他不关心自己的行为作出谴责。
在提醒下,裴周驭这才只看向了彭庭献一人。
他在窗边裸着上半身,干涸的汗液在胸口留下水渍,月光倾斜,照在身上水亮亮的,彭庭献向来对自己的身材大方,自信又淡定地站在那儿,无惧他任何打量。
月光悄悄,裴周驭无声盯了他片刻,忽然起身。
彭庭献眼睁睁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有些拿捏不准,他紧盯着裴周驭脖子上的颈环,生怕下一秒便触发警报。
但万幸的是,颈环并不监控裴周驭离开的这几步,从小门到自己面前窗户,他仍处于活动允许范围内。
于是一窗之隔,彭庭献和裴周驭平视对望。
他正想出声警告,提醒裴周驭想找死别拉上自己,却不料下一秒,裴周驭抬手覆上了窗玻璃。
彭庭献保持警惕,没有作出任何反应,而裴周驭更像是在用手掌试温,在玻璃上贴了一下,便收回了手。
“干嘛,裴警官。”
彭庭献的声音隔着玻璃不太清晰地传出来,裴周驭只能看到他挑衅的笑:“我没死,你失望了吗?”
裴周驭淡淡看着他,听这话,显然彭庭献并不知道是谁接听了贺莲寒那通求救电话。
他误打误撞的一次热心肠,又给了这么个白眼狼。
“失望。”
裴周驭毫无波澜地说。
“那你快回去吧,你从那里面走出来,辐射比外面还强。”
彭庭献微笑着下了逐客令,他裸着上半身,所以始终注意和裴周驭保持距离。
“你害怕了么。”
裴周驭忽然问。
“还好。”彭庭献以为他说自己昏迷的事,心态良好地一耸肩,无所谓道:“我和这所监狱犯冲,你也知道。”
裴周驭全身被防护服包裹,只露出一双狭长冰冷的眼,那里没有温度,却直直盯着彭庭献:“我说,住这里面,你害不害怕。”
彭庭献笑容滞了下。
他慢慢歪了头,怀着不明所以的目光审视裴周驭,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问。
要是坦白来说,他确实害怕这里,第一天晚上面目全非的“实验品”,第二天秘密运输的生化仪器,还有高温、辐射、意料之外的昏迷。
这片监区常年被幽静覆盖,虽然每天频繁消毒,但有时化学药液味散去,还是能闻到似有若无的尸臭。
正常人孤零零住在这样一间玻璃房,四面昏黑,怕是无可避免的事。
长久无言,彭庭献笑着,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裴周驭从未有一刻放过他的脸,隔窗凝视,他抬手指了指屋外那架钢琴。
指示言简意赅,他说:“晚上听到害怕的动静,就弹那个。”
彭庭献面露诧异:“你听到了?”
“嗯。”
“你能听懂?”
他音量随着更大的诧异拔高,裴周驭冷眼扫过他一秒,懒得解释这个问题,只告诉他:“听得懂。”
“厉害啊,小裴,”彭庭献突然乐了起来:“你一个屠夫也懂音律,怎么,小时候家里人教过?”
裴周驭无视他阴阳怪气的鄙夷,后退稍许,又朝排气扇的出口方向看了一眼。
不出意外,只要彭庭献快点好起来,继续弹,他就能在被释放之前获取足够多的有用信息。
他想起了曾经几位部下的名字,其中失踪的一位姓霍,他在那场大战中没有被找到尸体,所以无法确认死亡。
如果是他在利用自己懂音律这一点,那么从八监被释放之后,他会主动去见一见这位部下。
至于信任与否———
裴周驭停止深思,凝视彭庭献的目光愈发复杂。
月光打在他赤裸的身体上,光影交织,他晦暗的笑脸半明半暗,依然笑得鲜活。
在这样深而静的夜色中,这个弹奏钢琴的笨蛋,仍不知晓琴声背后的意义。
第51章
整整过去一天一夜,后天早晨,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来,霍云偃才随同蓝仪云一伙人归来。
蓝仪云得知贺莲寒去八监救人,晴空万里的好心情瞬间跌入谷底,她一个字都没说,径直转身去了医务室。
而沈娉婷正站在一群男人中央,给几位监区长官开会,期间二监的一位长官直勾勾盯着她,如狼似虎的眼神恨不得将这个年轻女警官生吞活剥。
会议散场后,霍云偃心不在焉地靠过来,只听沈娉婷骂得粗俗不堪。
“恶心死了,贱货,刁民。”
她摸了摸身上起的鸡皮疙瘩,对中年男人的眼神凝视感到一阵阵犯呕,霍云偃敷衍地嗯了几声,也不多嘴,抬脚就打算往八监那边去。
“我交给你的事办怎么样了。”
沈娉婷傲慢的语气从身后传来:“彭庭献那间玻璃房和实验楼的间距是七米,我上次衡量过了,只要你的琴谱不出差错,裴周驭这几天获得的情报不会少。”
霍云偃难得眉头一皱,想起昨晚狱警发来的情报,脸色不佳,撂下一句“等着吧”,便转身离去。
等他来到那间玻璃房时,雨势已经渐大,潮闷的空气充斥整个房间,他进来后反锁门,发现屋里没有人。
走进卧室那边,才看到彭庭献慢悠悠从浴室走出,他为自己清洗了身体,精神看上去还算可以,除了嘴唇苍白之外,没有留下其他严重后遗症。
霍云偃抱胸松了口气,见他无恙,心情才得以放松下来:“昨天生病了?”
“嗯。”
彭庭献看起来不是很想和他说话,懒洋洋的,侧眸掠过他一眼:“没什么大碍,霍警官,请回吧,我要开始为蓝小姐工作了。”
他特意咬重了“蓝小姐”三个字,其中威胁含义不言而喻,霍云偃果然点了下头,他配合着后退离开,却一转身,走到了钢琴那边。
随手翻了几页谱子,霍云偃通过观察上面的折叠痕迹,验证了一个悲哀事实。
———昨晚人去楼空的好时机,因为彭庭献生病,裴周驭大概率没有得到任何情报。
他忍不住抬眸向隔壁看了一眼,和他一起去了庄园的研究员们全部归巢,最后一辆卡车恰好在此刻驶入,小门徐徐关闭,八监再次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霍警官,在看什么?”
背后悠悠响起一声打趣,彭庭献的目光先是落在他手中琴谱,又顺着看向灰白建筑,他笑了下,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霍云偃一时间有些失语,表情没控制好,闪过一丝阴狠。
彭庭献清楚捕捉到此刻,他手中的琴谱随风翻飞,外面大雨突然倾盆而下,风从正上方的排气扇钻入,将房间刮得一阵地动山摇。
正冲通风孔的钢琴、陌生的琴谱、特意制成的玻璃房、还有精打细算的建筑间隔。
霍云偃环抱胸膛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这是他压抑情绪时的习惯性动作,这间玻璃房由沈娉婷特意挑选,他们一早计算好了钢琴声压、玻璃房和灰白建筑的隔音干扰,最后也多次检验间距,力求让计划万无一失。
他们甚至帮彭庭献申请操场那架钢琴,经过重重阻碍,好不容易安排好所有环节。
但唯一出人意料的是,彭庭献这样的人出了差错。
霍云偃抬起的肩膀又缓缓落下,深吸一口气,他思考着对彭庭献说:“最近还需要什么吗,好好养病,完成设计后你就可以回五监了。”
彭庭献真的呈认真状想了想,忽然一指钢琴,说:“那就麻烦霍警官再给我准备几份谱子吧。”
霍云偃点头:“好。”
他不再多言,周身环绕着一股莫名其妙的低气压,转头开门离去。
一整天的时间,彭庭献在设计武器中蹉跎而过。
太阳落山时霍云偃来送晚饭,顺带拿了几份琴谱,彭庭献接过来看了两眼,发现,这是非常耳熟能详的几首音乐。
出自各个上流星球的知名音乐家,在这其中,他甚至看到了小时候曾为自己授课的钢琴老师。
简单结束晚饭,彭庭献将设计进度收尾,又以饭后消食的姿态坐到了钢琴前。
他抚去琴键上滴落的点点雨水,上方排气扇吹下一缕清风,就着夜色而弹,彭庭献哼出了熟悉的曲调。
他这一次的弹奏不再断断续续,熟悉的琴谱、亲手教过自己的老师———种种一切都信手拈来,这才是真正适配他的音乐表演。
一曲沉缓的贵族歌曲终了,彭庭献收起双手,温顺地放在膝盖上,他盯着琴架上的谱子看了一会儿,过片刻,忽然伸手翻到了最前页。
这是霍云偃上次送来的民歌,初弹时,他磕磕绊绊,以为自己太久没碰琴手生,但今晚……
钢琴再度奏响,激昂磅礴的音符传遍四周,排气扇的转速似乎更加快了,琴声流入四面八方,以精准的间距和隔音估算,清晰穿透隔壁。
灰白实验楼内,裴周驭正在帮归来的研究员们处理样本,十号不知去了哪里,在几次对视中,他从研究员们的瞳孔里看到一种少有的悲悯。
他们仿佛提前知晓什么,眼中流露出对实验品即将牺牲的“悲伤”,彭庭献的琴声恰好在此时响起,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衬得气氛更加压抑。
裴周驭无心去问他们这两天做了什么,意识到琴声开始,他便放慢了手中工作,全神贯注地聆听旋律。
“咔”,琴音蓦地断了一下。
彭庭献不知怎么回事,弹琴的生疏度比第一次还要严重。
裴周驭脸上没有表情,淡淡的,等待这个笨蛋重新找准旋律。
过了三秒,彭庭献才将音轨重新接入,他按到了正确的音键上,这一次没再间断,流畅且无误地将琴谱演奏大半。
裴周驭无法太快识别,先沉下心思将旋律默背,等夜深人静时再回想背后所对应的歌词。
眼看一曲就要结束,毫无征兆的,琴声截止。
彭庭献停下来的时机太过突兀,不是弹错了,而是故意不弹了。
裴周驭整理试管的动作一顿,眼中阴云翻涌,嘴角也连带着抽了一下。
这只狡猾的野狐狸。
果然符合他对彭庭献的认知。
周围的研究员们头也不抬,无人在意这其中旋律的变化,裴周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等了等,直到工作结束,研究员们下班,彭庭献一向忘我的琴声却再也没有奏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