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庭献没表现出什么,因为恰好感觉脸颊一痛。
见目所能及的所有男人都老实下来,蓝仪云从桌上拿起麦克风,站在台中央,以镇场的浑厚气势字句清晰地开口:“我今天在这儿就总结三件事,说完我们散会,中途谁再让我听见笑一声,来我办公室,逗我开心。”
她竖起一根手指,礼堂灯光倾斜,猩红锃亮的指甲油上反射出一瞬刺眼白光:“一,何骏,你,作为第五监区最高级别长官屡次犯蠢,第一次,在碰到警犬失控冲撞队伍的情况下,选择私自处理,不上报,允许其他警官带走你辖区的犯人,造成犯人受伤。”
她说着,顺带冷眼朝裴周驭飞过去一刀:“这件事还有你,裴周驭,玩忽职守懈怠工作,为了偷懒让犯人代替你考核警犬。”
“第二,”她竖起第二根手指:“昨晚危险周第一天,何骏手底下的犯人状况最多,充分反映出严重缺乏工作能力,经验不足,也没准备任何应急预案。”
“三,我是规定了监区长可以开放权限,所以裴周驭跨区检查犯人为何骏亲自允许,不予处罚,但从今天起,是谁的犯人,就归谁管,出任何状况,我只问责最高级长官。”
台下一片噤声,何骏作为唯一被点名多次的人,脸色已然呈现出一片麻木的灰,他忍不住滚动了下喉结,有预感最具冲击的审判即将来临。
果然,停顿三秒后,蓝仪云下达了最终惩罚:“下周起,何骏冻结职权,进入观察期,第五监区暂时由裴周驭管理。”
“鉴于裴周驭也有错在身,十天后他的易感期也会来临,我会罚他重新戴上嘴笼,陪你们度过下一轮危险周。”
麦克风关闭,满座哗然。
第五监区的座席区里议论纷纷,犯人们交头接耳地嘀咕起来,何骏仿佛被当众钉上十字架,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下,他回头,看见第一监区的长官冲他笑了笑:“就说你还年轻,再下去老老实实练两年吧。”
不止他,何骏顺着他身后看去,其他监区均已年近四十的长官们都幸灾乐祸地盯着他,每个人的脸上都摆出一副“我说吧”的样子。
他一时感到孤立无援,窘迫低头,无意间瞥见自己手背,像是猛地想起什么一样,瞬时抬头去看彭庭献。
终于让他感受到一丝踏实的是,彭庭献此刻接住了他的目光。
他隔空和他笑着对视,像第一次见面亲吻他手背时保证的眼神一样,悄无声息地冲他眨了下眼睛。
那是让他放宽心的意思。
台上蓝仪云宣判完毕后便关闭了麦克风,她离开礼堂,各个监区长上台领人,其余犯人则被巡逻狱警们统一带回。
回监舍的路上陆砚雪一直在叽叽喳喳,“完蛋了”、“以后日子可怎么过”、“怎么就让裴周驭成顶头上司了”……诸如此类的言论层出不穷,彭庭献听得耳朵起茧,趁队伍人多被冲散的时候,远离陆砚雪,一个闪身凑到程阎旁边去。
程阎这边也热闹得很,几个同样在清剿行动中落网的犯人围在他身边,偷偷摸摸地往他兜里塞烟,那是他们自制的烟叶。
这种稀有好货在监狱里可不多见,程阎来者不拒地把贿赂一一收走,一边抽着大烟,一边嘴里含糊不清地给他们讲解方案。
年纪最大、服役时间最长、对监狱构造了如指掌———这些都成为了程阎备受犯人尊崇的原因,他们有求于他,他也热衷于指点迷津。
彭庭献凑过来时,程阎刚好用余光瞥到他一眼,以为他也馋了,非常大方地从兜里抽出一根烟来,偷摸且迅速地塞到了他兜里。
彭庭献感觉到裤包一鼓,转头看他,他一脸自信地冲他抬了抬下巴:“没事儿,放心大胆的,抽就行。”
彭庭献这才发现兜里莫名多了根烟,聪明人了然一笑,向他点头道了声谢。
中午午休期间,彭庭献叼着烟躺在床上打盹儿,监舍里都安静下来时,一位狱警以最谨小慎微的音量打开门,招手让他出去。
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彭庭献没表现出丝毫犹豫,他并不诧异何骏会在这时候找他单独谈话,该诧异的人是何骏。
因为他发现彭庭献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叼着一根烟出来了,烟没点,咬在若隐若现的洁白牙齿间,烟身被嘴唇上的唾液微微打湿,看得出来他真的很馋。
何骏这时候终于有了一次眼力见,也可能是曾经被别人这样对待过的原因,他非常殷勤而娴熟地从兜里掏出打火机,一手拢在他嘴边护火,一手凑上去给他点烟。
噼里啪啦的零碎火星燃起来,彭庭献久违地深吸了一口,令人上瘾的尼古丁清香直达肺部,他的鼻腔和唇齿间喷出白雾,缭绕浓烟中,唇角陶醉地向上勾了勾。
“程阎给你的吧,”何骏皮笑肉不笑地牵扯脸颊:“我叫你出来是为什么,你自己心里也有数。”
依旧是这幅高高在上的长官语气,彭庭献忽然不明不白地笑了声,他抬眸垂睨何骏的眼神带着些许玩味,但并没有选择戳破他这最后一层薄薄的自尊心,笑着嗯了声,然后牵起他一只手。
“您永远是我最爱的长官,”他低下头,两指将嘴上的烟一夹,闭上眼在他的手背落下轻轻一吻:“我永远只效忠您一个人。”
何骏面色明显舒展开来,眉间的阴霾都淡去一层,哼哼道:“算你识相。”
“你早晨反抗裴周驭的事情我听说了,表现不错,很给我长脸,”他以表扬的姿态拍拍彭庭献肩膀:“放心吧,裴周驭也得瑟不了多久了,还有十天他就又进入易感期,这是蓝姐最提防他的时候。”
“他的嘴笼都是特质的,除了钥匙没有别的打开途径,”何骏又补上一句,悄然压低声音靠近他:“你易感期的时间基本和他重合,如果正好赶上——你就趁机把他嘴笼打开,让他在七监发疯,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十年前他刚进监狱的时候,天天搞出暴乱,把我们这儿弄得一团糟,蓝姐废了好大功夫才平息。”
“这是方头亲自制定的计划,他那条腿被蓝姐废了,我看心也歪了,这不寻思让他俩狗咬狗……”
彭庭献安静地听他讲着,乖顺十足,配合度拉满,听完他的计划后还有模有样地沉默了一下,深思过后,佩服地点点头:“您和方头真是太聪明了。”
“哼,是吧,”何骏嘴角要翘到天上去:“按我的计划行事,别轻心,小心别被裴周驭误伤。”
彭庭献会心一笑:“明白长官,我一定好好表现。”
他话音落下,何骏正准备将对话收尾,却突然听见他话锋一转:“那您打算给我什么报酬呢?”
何骏难以置信地一瞪眼,上下瞄他:“你在跟我谈条件?”
“我是商人,”彭庭献无辜地眨眨眼,重复一遍向他强调:“我是商人,何警官,我也要生存的呀。”
“不就得罪个裴周驭,你还能生存不下去?”何骏简直觉得荒唐:“他能杀了你?他现在连发脾气的资格都没有。”
彭庭献还没张嘴就被他一头气恼地打断:“我建议你好好认清现实,裴周驭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是一个犯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我和方头就算被贬到地里去,蓝姐也绝对不会真心信任裴周驭这种人。”
“蓝姐什么脾气你今天也见识到了,想让方头和我倒台就是一句话的事,你要是不识抬举,想巴结你这位新长官,还顺带想讹我一把,那你他妈等着瞧就完了。”
他气呼呼地一顿输出完,破口大骂,果断转头离开。
彭庭献自始至终表情淡淡的,他站在原地思索了会儿,本打算抽完烟就回去,转头时却突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他手上抖烟灰的动作一顿,裴周驭就站在离他不远的楼梯口,手里拿着刚摘下的项圈绳,旁边没带sare,身上的训犬制服也变成了轻便的一身白。
那是帕森最高级别长官的白色制服,腰间有一条暗金色皮带,是何骏刚刚被脱下的尊贵象征。
彭庭献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第一反应是冷静下来,大脑飞速复盘刚才他和何骏的对话内容。
在他沉默原地的时候,裴周驭漫不经心地抬起脚,朝他慢慢走了过来。
眼前覆盖下一道阴影,彭庭献调整好表情,习惯性地在谈判之前吸了口烟,抬头,刚要展露微笑,裴周驭却突然抬手夹住了他的烟。
彭庭献后知后觉地垂下眼,这才想起来嘴上还有这玩意儿,他嘴唇蠕动了下,却说不出话,裴周驭两根颀长粗糙的手指抵在他唇上,将烟嘴按回他嘴巴里,故意堵着不让他吐掉。
彭庭献感受到他指腹粗粝的磨砂感,按在唇上的感觉比口腔里的烟草还要火辣,他警告性地低低闷哼了声,眼看烟头的火苗被一直往里吸,马上就要烫到他的嘴,他不得不再一次掐住了裴周驭的手腕。
迎面响起一声哼笑,彭庭献怔愣,有些诧异地看向发出这声动静的人,裴周驭的脸上平平静静,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活人迹象,视线的焦点也没放在和他对视,而是盯着他越来越湿润的唇角。
嘴唇一直被迫轻微张开,彭庭献含着烟身的同时,嘴角已经无意识地流出水痕,烟头燃烧,灼热的温度也将唇色染上一层晕红。
“谁让你抽的。”
裴周驭沉着嗓音问,不给他回答的时间,长指夹着烟身往外微微一抽,趁彭庭献没防备,又坚定地一点点推了回去。
彭庭献猝不及防,猛地倒吸了一口,浓密白雾喷薄而出,一股脑地冲击到他口腔上壁,刺激感直达大脑。
他剧烈咳嗽了两声,意识到裴周驭在耍他玩,立马狠狠一抓他手腕,露出一记阴笑。
裴周驭清晰察觉到他在用力,手腕被攥得皮肉扭曲,腕骨上都青筋泛白,但他仿佛没有知觉一样,依然可以不受影响地活动指尖,夹着烟身抽插了一下彭庭献的嘴。
“抽。”
他面无表情地给出一字命令。
彭庭献眯着一双恶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制服,似乎在为以后考量要不要撕破脸,裴周驭将他的微表情尽收眼底,毫不在意,继续冷漠要求道:“抽完为止。”
话音刚落,彭庭献果然一拳打了过来,裴周驭稳稳接住他拳头,拉着他的手,摸到自己腰间紧实冰凉的皮带上。
“看清楚谁是你以后的主人,”他微抬下巴,俯视着彭庭献眯了眯眼:“接着爱你的何警官,但五监,我说了算。”
“爱”这个字眼一脱口,彭庭献基本确定了他是从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没想到他还有偷听墙角的习惯。
彭庭献的手被他抓着按在腰带上,上好的牛皮材质,摸在手里的感觉很是美妙。
他接住了裴周驭的视线,盯着他,突然一拽手里的腰带,将裴周驭整个人恶狠狠地拉向自己,被他不断塞烟的嘴巴也恰好启开,毫不客气地喷出一团白烟。
燃尽的尼古丁悉数呼在裴周驭脸上,这并不是什么经过层层加工的好烟,气味劣质,化学含量也超标,裴周驭被呛得眯了眯眼,没有后退,但放开了钳制彭庭献的手腕。
在烟头即将烧到嘴唇的前一秒,彭庭献终于得以吐出了嘴里的烟,他很是不雅地偏头吐了口口水,高浓度烟草味充斥在口腔,辣得他舌尖发麻。
“抽烟加乱丢垃圾,彭庭献,”裴周驭毫无起伏道:“记过三分。”
彭庭献听得好笑:“你吃醋了?”
还没等裴周驭作出回应,他又拉起他腰带,用两根手指从皮带下方穿上去,面对面将裴周驭一勾:“回答我,小裴,是不是吃醋了?”
他眼神不加掩饰地盯着他,笑容一脸深不可测,两人身高相仿,彭庭献此刻微微抬着眼眸,近距离的对视下很容易就能碰到他的脸。
他发现裴周驭的脸颊下方有颗痣。
裴周驭同样注视着他的眼睛,薄唇轻抿,悄然无声地将手腕上的项圈绳脱落下来,握在掌心,扬起来“啪”地一鞭抽在了彭庭献胯上。
胯部立刻传来一股刺疼,彭庭献痛得一弯腰,手果然老老实实地从他腰带上松开。
裴周驭没兴趣在这儿跟他浪费口舌,径直转身离开,路上叫住一个巡逻狱警,用下巴朝彭庭献抬了抬,示意把人关回去。
彭庭献被连拉带拽地带回监舍,午休结束铃刚好响起,陆砚雪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彭庭献衣衫不整,纳闷道:“你怎么了。”
彭庭献自嘲似地轻笑了声,懒得理他,趴到床上去检查了下腰伤,囚服翻卷到胸口,他白皙紧瘦的腰暴露在空气里,腰窝那处赫然多了一块伤口。
窄窄的红色的一道痕,和脸上尚未痊愈的巴掌印相得益彰。
陆砚雪捂住嘴巴小声惊呼了一下,他赶忙下床关心他伤势,心疼而又气愤地嚷嚷道:“又是裴警官对不对!”
彭庭献不轻不重地用鼻腔哼哼了声,既没承认也没否定,陆砚雪却将他的敷衍自动归为默认,情绪更加激动地吐槽起来:“真是讨人厌的家伙!明明和我们是一个阵营,当上狱警之后反倒比方头他们还可恶!”
彭庭献不置可否,任凭陆砚雪喋喋不休地诉说起来,他自己的大脑里向来能屏蔽一切干扰自主沉思,他沉默着分析了一会儿,明确现在摆在自己眼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向裴周驭服软,倚杖他的长官身份,在五监老老实实做人。
要么以何骏为首,向帕森真正的狱警一方示好。
“你在听我说话吗?”陆砚雪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彭先生,你在想什么呢。”
彭庭献一瞬间被拉回神思,他没什么情绪地扫了陆砚雪一眼,回忆起两人上午的对话,突发奇想似的开口问:“你很了解裴周驭?”
陆砚雪显然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支吾了片刻,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在礼堂告诉我,裴周驭曾经也是帕森的犯人,”彭庭献抓住关键点,凑近上去,紧紧盯着陆砚雪:“你怎么知道?”
他凑过来的距离太近,两人之间萌生出一丝压迫感,陆砚雪感觉气氛胶着,彭庭献常年掌控全局的上位者气息太过浓烈,逼压得他几乎快要不敢眨眼。
“我……”他不自觉咬紧下唇,低喃道:“我听人说过。”
彭庭献加重语气:“谁?”
“H……H星球的人,”陆砚雪咬牙一闭眼,豁出去似的将实话全盘托出:“我也是H星球的人,我们已经亡国了。”
彭庭献眯起眼,浮现出一丝高度怀疑的神态,陆砚雪像是扎破了洞的气球一样,一旦口子一开,再也没有回头路。
“真的。”
他坚定地强调道:“我和裴周驭来自同一个星球,他……曾经是H星球的军事指挥官,只不过当年入狱早,后来很多人都忘记他了而已。”
聊到这里,彭庭献才觉得他的话产生了一点可信度,R、C、H三个上流星球中,除了R星以商业进出口贸易为主,C、H两个星球之间已经打了几百年,至今仍是彼此不死不休的宿敌。
照这么看来,裴周驭十有八九是被C星的人送进来的。
彭庭献无端哼笑了声,陆砚雪紧张兮兮地看着他,拿捏不准他在想什么,又故作聪明地添上了一句:“彭先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C星那些高官们的为人吧。”
“毕竟……你也是向C星出口武器,才被下属送进来的。”
他这句话的音量很小,称得上小心翼翼,然而“下属”两个字一出口,彭庭献当即脸色骤变。
陆砚雪立马吓了一跳,他从未在彭庭献脸上看到过这么阴沉的表情,甚至整个面相都换了一个人,吓得他急忙拍拍自己的嘴:“对不起!对不起彭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会提这件事了,请您原谅我……”
他惊恐得浑身哆嗦,骨子里本能地对上流富商卑躬屈膝,见彭庭献因自己说错话而冷脸,竟一边不停道歉,一边退到床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嘴里频频念叨着“对不起”三个字,急的手足无措,睡在上铺的程阎闻声看过来,旁听两人对话全过程后也产生了兴趣,嘟囔说:“是叫孟涧吧,前天新闻上还看到他了,小彭入狱,他接手公司之后赚得盆满钵满呢。”
陆砚雪跪地磕头的动作一顿,脊背都僵了起来,这个话题因他而起,他迫切想结束,程阎却依旧不知死活地将聊天继续:“你们认识很久了吧?小彭,你没入狱的时候,我看你们经常一起出席商业会,听新闻报道,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啊?”
陆砚雪恨不得把头朝他那边磕,咬着牙低声挤出几个字:“你别说了……”
“啊,哦,不好意思,”程阎反应慢半拍地挠挠头,这才注意到彭庭献周身反常的低气压:“我没别的意思,小彭,我只是为你感到可惜,你说像你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后半辈子注定全都搭进监狱里……唉,可怎么释怀啊。”
“你觉得呢?”
彭庭献忽然开了口,脖颈青筋因忍怒而显露狰狞,目光阴冷得像淬了毒的蛇,脸上却依然在笑:“你教教我?”
“我啊……”程阎竟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琢磨了一会儿,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我是没什么出去的必要了,但我真是心疼你,小彭啊,要是你哪天需要,我不要你什么好处了,别人求我我都不给的计划——我先交给你!”
陆砚雪愣了下,条件反射地去观察彭庭献的表情,果然,他看起来像是接受这份优待一样,给予肯定地点点头:“可以啊。”
陆砚雪心中一急,还想再说点什么,彭庭献却又紧接着开口补充道:“那您觉得,何骏和裴警官之间,我该选择谁呢?”
程阎思考着“嘶”了一声,如彭庭献所料般,他也慢悠悠地吐出了这句话:“小裴啊……小裴可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人啊。”
“你要是见识过他十年前刚被关进帕森的模样,你就不会在这种问题上犹豫了,那个时候啊,唉,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彭庭献笑容一点点降下来,口气冷漠:“他杀过人?”
程阎回想着,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摇了摇头:“可不止可不止,算了我不跟你说了,省的那小子知道了又来打我。”
“说实话,不怕你笑话,我这一天天躲屋里睡觉不出门,就是因为十年前做了开颅手术留下后遗症,嗜睡啊,困啊,没劲儿啊……”
“就是让裴周驭那魔鬼拿榔头砸的。”
他说着说着连面色都浮上一层白,身上凉飕飕的,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一边五味杂陈地给自己盖上被子,转身面朝白墙蜷缩了起来。
陆砚雪从两人的对话中为自己捕捉到一丝希望,满眼期冀地看向彭庭献,试探着开口:“彭先生?”
彭庭献懒懒地嗯了一声回应他,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生气,陆砚雪忍不住松了口气,跪在地上的双膝感到一阵酸麻,他试图起来,彭庭献却先他一步从床上站起了身。
陆砚雪第一反应是抬头看他,毫无防备地仰起脑袋,却猛地被迎面踹了一脚。
彭庭献甚至连一个亲密接触的巴掌都不想给他,像对待家里做错事的佣人一样,用鞋底狠狠踩踹他的脸,然后傲慢十足地将腿慢慢收回。
陆砚雪被踹得倒向一边,难以置信地捂着脸,瞳孔颤抖,彭庭献起身后活动了下手指,捏了捏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印痕,那里因常年佩戴首饰,留下了一圈白印。
他不愿意将无名指的位置赐予他人,他是不婚主义,宁愿追求孤独终老,所以即使戴上了孟涧精心定制的对戒,也只能忍受以家人的身份屈居中指。
门外响起巡逻狱警开锁的声音,提醒他们午休结束,该去车间劳作。
彭庭献凉凉地瞥了眼坐在地上的陆砚雪,面无表情的,向他竖起自己刚擦干净的中指。
陆砚雪呆愣地看着他,发现彭庭献嘴唇轻启,用嘴型无声地对他说了一个字:
“滚。”
第24章
下午的车间劳作分组进行,今天的任务是烧制陶器,彭庭献认识的人不多,正好也和程阎分到了一组。
程阎身为最年长的犯人,自然而然地得到了“组长”头衔,剩下五个组员都要听他差遣,他看起来像是没睡醒,手指随意指了下那个,又指了下这个,最后指给了彭庭献一项最轻松的工作——制坯。
简而言之,就是穿戴上围裙,安安静静地坐在矮桌旁捏制陶器的雏形,比起光着膀子在窑炉边挥汗如雨,体验感简直不要舒适太多。
彭庭献和另外几个犯人领了围裙,在大家三两下潦草地系好围裙坐下后,他依然一个人不急不缓地站在原地,认真给围裙系了个完美的结,在背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宽松度,在周围一圈人的打量下,施施然入座。
有人目光逐渐变了味,小声嗤笑了下,大家心怀鬼胎地围坐成一圈,彭庭献旁边坐着的是个老犯人,脸上木木的,什么也没说,闷头就是干。
彭庭献糟糕的心情已然好转了些,从上一个人手里接过陶土,捏在手里把玩,将注意力分一半到旁边这个人身上。
他嘴角噙笑,看起来很是认真地观摩学习了一会儿,将老犯人揉土的手法和顺序纳入眼中,一遍过后,便自己动手开始实操。
对面几个新犯人还正一头雾水,组里为数不多的几个老犯人看起来都死气沉沉,脸臭得像被狱警倒欠八百块钱一样,让他们根本没有开口求助的勇气。
彭庭献率先开始的动作是这时候吸引他们注意的,他不仅聪明,而且学习能力和记忆力都超出常人一大截,只是看了一遍旁边人的动作示范,便能轻易化为己用。
他们心底滋生出一种不平衡的复杂感,正愣着,路过的一个巡逻狱警看到他们还没动工,直接就是一人一巴掌地呼在了脑门上。
“没脑子就算了,嘴也没长啊!?”狱警不耐烦地吼:“不会不知道问?啊?想去烧窑?!”
“是是是,长官,对不起。”
“我们这就学,这就学。”
几个人点头哈腰地将狱警送走,互相面面相觑了几眼,一人得到暗示,率先向彭庭献开口打了个招呼:“彭先生?”
这称呼听进耳里有些许违和,彭庭献一边熟稔地转着泥盘,一边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朝叫他的人看过去,没作声。
对面的人拿捏不准他这份沉默意欲何为,只从他身上嗅出了一丝有钱人漫不经心的傲慢,当即咬了下后槽牙,低低地挤出一句:“狗眼看人低。”
“你说什么。”
彭庭献忽然紧随他开口,也不知是如何捕获到他这一声低微的音量,总之,嘴角上扬,直勾勾地盯住他,笑着重复:“你说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