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怎么没吃饭就走了?我妈还特意给你蒸了包子。”贺思翰揉着太阳穴问。
宋闻小声道歉:“有点急事,就先走了。”
贺思翰也不深究,摆了摆手:“谢你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以后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说完,他凑近宋闻,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又惹陆总了?”
宋闻喉咙哽了半晌,才点了点头:“惹了。”
“怎么惹的?今天陆总看什么都不顺眼,早上那会儿,跟沉默无语的关二爷都差点干了一仗。”
“啊…..”宋闻有点心虚,又编不出理由,只得说,“就…..不小心用烟头……烫了一下他。”
“啊?”
从不爆粗口的贺思翰,今天也吐出一声“草”:“你完了,宋闻。”
酒后思维迟滞,总是不能很好的约束言行,即便是严谨的贺秘,此刻也锁不住自己的心里话,“陆总那人睚呲必报,狗咬他一口,他都要咬回去,别说是你烫他一下了,今天中午有红烧肉,你多吃点,抗烫。”
宋闻:“……行。”
整个中午,以及漫长无比的下午,陆今安都没有走出他的办公室一步。
宋闻那颗稍稍放下的心,随着下班时间的逐渐临近,再次一点点提了起来。
直到下班,那扇紧闭的门才被推开,面无表情的陆今安提着公文包走出办公室,站在办公区的门口,整理袖扣。
他压着眉眼,动作又慢又仔细。右手手背上贴着一块创可贴,却没遮住那只手本身的美感,反倒让人忍不住去流连。
宋闻在自己的工位上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上背包。
像过去许多个日子一样,他走到陆今安身边,在距离他半臂远的身后,安静地停下脚步。
陆今安觑着地上的影子,慢慢结束了他的“忙碌”。从口袋中掏出车钥匙,向身侧一递:“你来开车,我们……回家。”
好半晌,后面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嗯”。
按下指纹,电子锁应声而开。
鞋柜下方的感应灯带随之亮起,深棕色的手工压花皮鞋,踏进了室内。
公文包被随手扔在玄关的软垫上,修长的手指勾住颈间的束缚一扯,那条深灰色真丝领带,便被搭在了玄关柜的边沿。
然后转身,那手又拽住了一片衣领,将一直杵在门口的青年拉进了室内,关门,反锁。
“陆……”
宋闻刚吐出一个字,嘴唇就被一根微凉的手指轻轻抵住,怼回了后话。
陆今安顺手拽脱他肩上的双肩包,扔在了自己公文包的旁边。
“我洗个澡。”他说。
男人脱下西装,向浴室走去。在最后关门的那一刻,他侧过头,视线落在宋闻身上:“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是吗?”
宋闻知道。
最近一段时间,他与陆今安朝夕相处,早已熟悉了这套固定的流程,明白他话语里未尽的语义。
截至昨天之前,他们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像这样一同回到这个房间。吃饭,聊天,然后宋闻会拿出一个笔记本,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这时,陆今安通常已经选好了片源,身体陷进客厅那张宽大的沙发里,按下了播放键。
他偏爱那些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黑白电影,带着噪点的胶片质感,漫长而沉默的固定镜头,以及大段大段需要耐心品味的空镜。
这时的陆今安往往是异常沉默的。在那些明暗交替的光影之中,他一手握着冰凉的啤酒罐,另一只手则会轻轻抚摸着宋闻柔软的发丝。
而宋闻,则伏在陆今安脚边的矮几上,一遍又一遍,工工整整地抄写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这是陆今安给他布置的“作业”,美其名曰让他“入心入脑”,时刻约束自己的言行。
很多时候,宋闻其实写不了几行字,就会被电影的情节吸引。
他靠在陆今安的腿边,同他一起沉入漫长无聊的画面。有时,他就这样倚着陆今安的膝头沉沉睡去。也有些时候,陆今安的手会微微下滑,落在宋闻的耳朵上轻轻一碰。
这时,宋闻便会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带壳花生,安静地剥壳,仔细地搓去红色的薄衣,将花生仁拢在掌心,然后抬起手臂,送到陆今安唇边。
陆今安微微倾身,用嘴唇卷去他掌心的花生,每次都会在那片皮肤上留下一点短暂的温热。
偶尔,陆今安的目光会从屏幕上垂落下来,而宋闻也恰好在那一刻扬起视线。
目光很深,在昏暗的光线里相遇,将人裹得很紧。
有很多次,宋闻都觉得,在那样的对视里,陆今安会俯身吻下来。
可最终,一次都没有。
但他也算摸到一点规律,每次前一晚陆今安用那种很深的目光看过自己之后,第二天清晨,在卧室的那张大床上,陆今安总会更加……折腾他几分。
陆今安转身带上了浴室的门,声音从最后一点缝隙中传了出来:“东西在茶几的抽屉里。”
宋闻走到茶几前,屈膝蹲下,拉开了抽屉。那个熟悉的牛皮纸笔记本安静地躺在里面。
他伸出手,将本子紧紧地握在手中。
浴室的门被拉开,湿润的水汽率先而出,随后,陆今安走了出来。
他穿着白色浴袍,湿发向后拢着,周身裹着水汽,却未浸出半分柔软,透出了原始而危险的英俊。
不知何时,那只早已干瘪的卡比巴拉气球,飘到了浴室门前,被开门带起的微风一拂,贴着光洁的地面无力地起伏了两下。
陆今安停下脚步,垂眸瞥了一眼脚下的气球,目光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但最后还是抬脚将气球踢向了一旁。
走到宋闻身边,见他手中拿着笔记本,陆今安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看来我们之间,还是缺乏点默契。”他弯下腰,伸手拉开了茶几的另一个抽屉,修长的手指握住了那条暗红色的蟒纹皮革项圈。
“我以为我出来时,会看到你已经自觉戴好了这个,”他的目光扫过墙角那只单人沙发椅,“跪在那里,等我。”
宋闻微微蹙眉,沉默片刻,抬起眼,平静地说道:“陆今安,我想和你谈谈。”
“谈谈?”陆今安走近一步,用手中的皮革项圈轻轻碰着宋闻垂在身侧的手指,“可以,但前提是,得以我选择的方式来谈。”
他转身走到窗下,用遥控器关了厚重的窗帘,在机械轨道轻微的运行声中,他坐进了角落中的那只单人沙发。
然后投来目光:“不然就免谈。”
宋闻僵立在原地很久,可最终,紧绷的脊背还是微微坍塌了下去。他将笔记本重新放回抽屉,然后慢慢走到陆今安面前,伸出手指,扯了一下男人握在手中的红色项圈。
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继而一鼓作气,宋闻将那个项圈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可以谈了吗?”他问。
陆今安点了一颗烟,从拿烟、点烟,到吐出第一口灰白色的烟雾,整个过程,他都保持着沉默,一言未发。
宋闻在心里骂了句“年轻的王八蛋”,然后屈起一条腿,单膝跪在了陆今安面前的地毯上。
沙发上的男人终于看了过来,面上含了点淡淡的笑意:“还差一步。”
还想骂一句王八蛋。
可宋闻到此也懒得骂了,只能无奈地拽过连在项圈上的那条银色细链,窝窝囊囊地塞进了陆今安空着的那只手里。
他仰着头问:“行了吗?”
陆今安缓缓过了口烟,烟雾在口中含了几秒,才偏头吐出:“本来是可以了,不过今天,得多加一步。”
他把烟架在烟灰缸上,空出的那只手向前一探,掌心朝下,送上手背。
烟疤赫然入目。
“你亲一下它。”陆今安说。
宋闻的目光从陆今安的脸上,缓缓移到他的手上。
疤痕很新,依然略微红肿,刚刚用创可贴贴着还不觉得,现在看在眼里,才发觉丑陋的疤痕确实影响了那只手的完美,像纯真年代不该发生的丑闻一样,让人觉得惋惜。
刚刚在心里鼓着的那点儿不甘和愤怒,悄然便散了。
宋闻伸出指尖轻轻摸了摸疤痕的边缘,低声问:“还疼吗?”
陆今安凌厉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瞬,声音也随之放低:“你亲一下,就不疼了。
宋闻的指尖微微一顿,然后缓缓收了回来。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面前的男人:“陆今安,我已经很配合你了,现在,我只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没有讨来一个吻的右手,再次夹起了香烟。陆今安开了那只落地灯,咬着烟,笑着说:“谈吧,宋助理想谈什么?”
宋闻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这种事,我只配合你做这最后一次。”
动作一顿,陆今安缓缓收了脸上的笑意。刚刚摘了的烟又慢慢送回嘴里,用力咬在齿间。
好半晌,才又听见锁链的声音。男人将手中的链条又挽了一扣,将宋闻拉得更近,“宋助理说的是什么事情?能详细一点吗?”
“项圈,锁链,那张小床,还有…..每天早上…..”宋闻移开目光,“总之,我会搬离这里。”
“所以,宋助理这是不想还债了?”
宋闻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握住锁链,向回一拉:“对。”
“对?”
陆今安的目光随着这一个字暗淡了下来,他弹了弹烟灰,思量片刻,问道:“宋闻,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气昨天我和赵晴一同出席宴会?还是那些空穴来风的婚讯?”
他将锁链拉了回来,“虽然我不觉得这些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但我也可以向你解释一句,都是假的,没有的事。”
“我知道。”宋闻平静地说道,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略略施力,缓缓站了起来,因为锁链短,他只能弓着腰,手掌撑在沙发靠背上,压向陆今安,“而且,你也确实没有向我解释的必要。”
明明受到牵制的宋闻,此时却像居高临下的施压者,他看着陆今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想再做你的宠物,到你消气为止了。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平衡,陆今安,你不能欺负我一辈子。”
陆今安仰着头,目光落在宋闻因为红色项圈而衬得愈发白皙的颈项上。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青年微微滑动的喉结,然后目光一点一点上移,最终对上了宋闻的眼睛。
“这东西不是你想解开就能解开的。”他用手指勾了勾项圈,“还是那句话,宋闻,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灭了烟,陆今安的双手都落在了项圈上:“别动。”他将感到紧张的宋闻用力一压,“我不想伤了你。”
项圈被紧了一扣,宋闻觉得微微窒息,还没等他适应突如其来的变化,便听身前的男人问道:“昨天晚上,你最后是跟谁走的?”
话还没落,宋闻的衬衫就被粗暴地一把扯开,纽扣崩落,露出半片雪白的胸膛。
“还是你们三个人一起玩儿的?”
陆今安拖着锁链将宋闻拉进怀里,“看来还真是尽兴啊,今天上班都迟到了呢。”
宋闻用力推着陆今安:“……没有,陆……”
审视的目光扫过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没有发现预想中属于别人的痕迹。但陆今安心底的那股无名火非但没熄,反而烧得更旺。
他举起右手,将带着烟疤的手背,强硬地凑到宋闻的唇边:“今天,我本打算原谅你的。只要你亲一亲这里,我们就能还像原来一样,你好好‘还债’,我好好‘收债’,不好吗?”
他将手背又凑近了些,低声哄骗着:“宋宋,乖,你亲一下这个烟疤,我们就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宋闻很好哄的,每次只要将话说得稍稍软和一点,他便又是那个顺从听话的青年了。
有时即便是伤害,他也似乎觉得抗争是种麻烦,心里纵使不乐意,也都无奈的忍了下来。
陆今安在等着宋闻屈服,在等他认命。他甚至想好了一会儿两个人要看的老电影,想指尖滑过柔软发丝时的感觉,以及明早让人醉生梦死的放纵。
脖子上的项圈很紧,锁链被拽得很短,宋闻只能向前,不能退后。
“……陆今安。”他却顶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用力向后仰头,“我绝不……再做你的……宠物了!”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陆今安的预料。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检讨自己是否刚才表现得还不够真诚和柔软。
“你只是宋宋,不是什么宠物。”他的声音放得更加温和,“你可以睡到我的大床上来……”
“不!”
“宋闻!”
陆今安的耐心终于告罄,“你就非要跟那些男人走?非要做同性恋?做变态!”
宋闻推开一直横在自己面前的那只带着烟疤的右手:“对。”
他重新回归平静,声音却无比清晰:“陆今安,谁也不能决定我的人生,除了我自己。”
“宋闻,你得治治病了。”陆今安的眼神彻底阴沉下来,他一把将宋闻撸到身前,“我有个医生朋友,据说能治你这种……病。”
深秋时分,树上的叶子带死不活,地上的叶子倒是赶超人先,已经死了很久。
车轮从枯卷的尸体上飞速碾过,带起的风卷着乱七八糟的残骸。
一束束灯火从车窗上快速向后滑去,坐在驾驶位上的陆今安已经拒接了四通电话。
第五通,依然是陆昊打来的。铃音刚起了个头,就被陆今安挂断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副驾上的宋闻换了衣服,高领,遮住了脖子上的红痕。
宋闻的语气向来平淡,像几分冷静,也像几分漠然,更多的却是不走心,不在意。
如今也是这样的,他看向窗外,即便问了去哪,也像毫不期待回答。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陆今安又续了一根烟,以前他烟不重的,偶尔高兴或者心烦才会来一根,如今却将关二爷的佛龛门一关,把装满小米的香炉放在窗外喂鸟,空出案板那块地方,摞了七八条烟。
“去……”嗓子被辛辣的烟雾熏得有些哑,陆今安紧紧握着方向盘,直视面前黑暗深长的道路,“去给你治病的地方。”
“我没有病。”宋闻依旧看着窗外,“陆今安,我想下车。”
车内幽暗,仪表盘上的浅淡光亮,只够照到男人的口旁。
宋闻的话落了很久,那两片性感唇瓣才轻轻一分:“下车后你想去哪儿?”
宋闻的目光随着窗外一片飘落的叶子,从树上到地面,从望向窗前到看向窗后。
又死了一片,他想。
“出国吧。”宋闻的声音在车内慢慢响起,“我叔叔已经帮我办好了出国留学,等我走后,会让你眼不见为净的。”
油门猛然一落,车子加速,车尾枯叶翻飞。
陆今安的烟吞得又重又急,烟雾冲了嗓子,他低低咳了起来。
电话铃音再次响起,缠着他的咳嗽声,让陆今安一直压抑的戾气彻底崩盘。
抓起手机,落下车窗,冷风瞬间涌入,陆今安扬起了手……
却在看到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时,生生止住了动作。
没事就他妈闭嘴。
陆今安微微蹙眉,慢慢关上了车窗,他看了一眼依旧望向窗外的宋闻,划开了电话的接听键,将手机换了个手,紧紧地扣在左耳上。
“说。”
对面的声音磕磕巴巴,有点虚:“陆总,……我要辞职,您的活我干不了了。”
陆今安应得平淡:“嫌钱少?”
“……不,不是。”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又紧了几分:“给个理由。”
“……陆总,我就是想挣点钱,不想把命搭里面。”
空旷的路面,车子猛然刹停,副驾上的宋闻向前一倾,又被安全带拽了回来。
他看向拿着电话的陆今安,却看不清他隐在暗处的眼睛。
“哦,懂了。”半晌之后,又重新听到了陆今安的声音,“哪边给的压力?医院还是临城?”
对面吭哧了半天,才道:“……您的父亲,陆董事长。”隔了半晌,男人又说,“陆总,您钱给的多,卸任之前,我再告诉您一条消息,今天上午,宋闻见了临城的陈志远。”
拇指在电话上一按,陆今安结束了通话。还未暗下去的屏幕上显示着五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陆昊。
车子再次启动,向前滑行了十余米,停在了一个岔路口之前。
红灯亮着,从九十九秒开始倒数,一下一下计算着时间。
香烟又放进嘴里,陆今安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咬着烟,慢吞吞地说:“我已经四门落锁,宋闻,你下不去的。”
宋闻松开了车门把手,看着扎眼的红色倒计时,轻声问:“陆今安,你怎么才能放过我?”
倒计时一秒一秒的递减,宋闻没有等到陆今安的回答。
直到红色的数字清零,变成绿色,身后响起了催促的鸣笛声。
陆今安打了右转灯,“滴答滴答”的声音填满了车厢,他却始终没有踩下油门。
后车等的不耐烦,绕过他向前驶去,车子并排时,副驾伸出了一个大大的中指。
陆今安瞧着,罕见的没有回一个或两个“中指”过去,直到对方缩了手、关了窗,他才收回了目光。
环城快速公路,双向十车道。在这个巨大的岔路口前,陆今安足足停了五分钟,收获了中指、谩骂,以及一个香蕉皮。
直到车内再次响起电话铃音,陆昊的名字又一次跃然而出时,陆今安才扔了烟,将向左的转向灯,掰向了右侧,骤然一踏油门,压着第三个绿灯的尾巴,极速驶入右侧的岔路。
“怎样才能放过你?”他重拾旧话,偏头看了一眼宋闻,“我说了,等我出了气,或者找到了平衡的时候。”
车灯劈开了浓稠的夜色,照亮了前方牌匾的一角。
字不全,只有最后三个字清晰可见:疗养院。
陆今安打开了远光灯,将远处白色的欧式洋房照得鬼气森森。
“这里是我给陆昊选的养老院。空气好,环境好,医疗水平顶尖,医护人员……亲切又‘专业’。一个月的疗养费,顶你五个月的工资。”
他慢悠悠地补充:“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戒备森严,不好探视。”
“喜欢吗?”陆今安问副驾上的青年。
宋闻的目光平直地看过来:“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换个方式‘还债’吗?”陆今安用下巴朝前方小楼一挑,“你先替陆昊体验体验,正巧,这里据说,也能治你那种……病。”
“陆今安,你想把我关在这里?”
陆今安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掌按了一下喇叭。他转回目光,看向前方:“你总得‘还’我点什么,对不对?在这里好好治病,争取宽大处理。”
这时,门房的灯亮了,一个人影走出来,看了看陆今安的车牌号,然后拿出钥匙,插进了大门上那把沉重铁锁的锁孔里。
在刺耳的开锁声音中,宋闻伸手握住了方向盘:“陆今安,你没有权利囚禁我。”
“我是没有权利,”陆今安踩下油门,车子缓缓滑行,“但你的家人有。我只要给你那位好二叔一笔足够让他心动的钱,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在你的入院同意书上签字的。”
宋闻脸色一僵,他猛然扳动方向盘:“停车。”
车子瞬间偏离了原本的行驶轨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即将撞上旁边的景观树时,陆今安猛踩刹车,车子险险地停在了树前。
巨大的惯性让两人都向前狠狠一冲,陆今安喘着粗气,蓦地攥住宋闻的衣领,将他拉到身前,满脸都是厉色:“宋闻,在你处心积虑接近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想到,你的未来,不一定是在国外阳光明媚的校园里,也有可能,是在这种大门紧锁、不见天日的疗养院中!”
话音一落,那只带着烟疤的手便按下了车门的解锁键。
副驾的车门随即被人从外面拉开。
车外,赫然站着四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女。在深夜中,像等待已久的幽灵。
宋闻应该是愤怒的,是屈辱的,是歇斯底里的。可能这些激烈的情緒确实都曾在他身体里涌动过,但此刻,却最终化作了平静,与……悲伤。
他的目光缓缓从车外那几张陌生的面孔上移开,重新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陆今安,一定要这样吗?”
攥着宋闻衣领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陆今安垂着眼睑,从齿间挤出一声极轻的“嗯”。
随即,他又迅速抬起头,加重了语气:“对,必须这样。”
宋闻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抬手,拨开了那只攥着自己衣领的手,那手也好拨,轻轻一挥,便松开了。
“我想抽支烟,行吗?”
陆今安控制着手尖的颤抖,慢慢递了一颗烟过去,宋闻衔在口中,又就着他送来的火苗,点了烟。
他深深吸了一口,声音透过淡青色的烟雾传来,异常稳定:“债,确实得还,我一样一样还吧,今天就先还你一个烟疤。”
说完,他便摘了烟,用拇指和食指掐着,毫不犹豫的向自己的右手手背按了下去。
“不要!……不要,宋闻!”
陆今安脸色骤变,慌忙伸手去挡,手掌用力包裹住宋闻的右手,挡下了灼热的烟头。
他闷哼一声,手指在灼热的温度下微微痉挛。
宋闻慢慢抬起了烟,看着陆今安无名指指根那处新添的疤痕,将烟重新衔回了嘴里,吸了一口,才稳稳地说道:“我诚心要还债,是你不让的。这疤,不管今天烫在了哪里,你的手上还是我的手上,就只当……我还了。”
说完,他将自己的手从陆今安的掌心中抽了出来。他甚至没有再看男人一眼,便从容下车,对车外等候的几个人平静地说道:“走吧。”
最深的夜里,只有宋闻指尖那一点猩红的火光在缓缓移动,直到洋楼上了锁的门再次关上,那一点微弱的红光,才最终被吞没,消失不见。
夜色重新压了上来,副驾的门没关,夜风灌入,陆今安觉冷得刺骨。
手指上的疼痛蔓延了一会儿,然后渐渐变得麻木。陆今安怔怔地看着那处新鲜的伤痕,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竟然有些留恋刚才那种剧烈的刺痛。
他抬起头,望向那栋四层的白色洋楼,在第三层的西北角,一扇窗户的灯,亮了起来。
白色的纱帘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清瘦的身影,静静地站在了窗前,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无形的枷锁,望向这边。
陆今安望着那里很久,然后,他拿出了手机,调出相机,放大焦距,将那扇窗和窗后的人影,框在了屏幕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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