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落下,照了一张照片。
后视镜里,守门的人晃动着钥匙串,示意他离开。当陆今安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扇窗时,窗口已空,不见了那道身影。
他下了车,用力摔上了副驾的车门,然后坐回驾驶室,发动车子,调头,将那扇窗扔在了身后。
手机架在支架上,他回拨了屏幕上的未接来电。
电话刚刚接通,脸上就扯出了笑容,声音亲切热络极了:“爸,您给我打电话了?真不好意思,手机开会调了静音,忘了调回来,错过了您的电话,真是抱歉。”
说话的过程中,身后的铁门缓缓关合,陆今安盯着后视镜,目光沉着,却笑着说:“巧了不是?我正好也有话,想和您说。”
“一会儿见。”他挂断了电话。
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铁门彻底关上了了,牢牢上锁。
如同墓园一样的白色的洋楼逐渐远去,最终在后视镜中,消失不见。
半个小时后,陆今安拿着股份转让书,站在了陆昊的面前,笑着说:“爸,我按照您的吩咐,收拾了宋闻,也和赵晴共同出席了晚宴,这回您不在股份转让书上签字,可说不过去了吧?”
躺在病床上的陆昊,满眼都是愤怒:“你把那个叫宋闻的奸细带回家,鬼混了那么久,和赵晴参加晚宴之后依旧不知悔改,今晚又将他带回了家!这就是你所谓的收拾?”
陆今安笑着掏出手机,解锁屏幕,将刚刚拍下的那张照片,送到了陆昊的眼前。
“喏,已经关起来了。在里面,苦头是肯定要吃一点的。”他的笑容不变,语气轻松,“爸,你放心,宋闻让你受的气,让我遭的罪,我一定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签字吧。”他将手中的笔递给陆昊,见人没接,又笑着说,“爸,虽然您不重视我弟弟,但也不想让他再自杀一回吧?”
“万一,下回真死了呢。”
拿着签好字的转让书,陆今安走进了医院旁边那家即将打烊的甜品店。
空旷的店里只剩下寥寥几款甜品,陆今安的目光掠过玻璃橱柜,最终落在了一块巧克力熔岩蛋糕上。
上次他同宋闻一起来时,宋闻的目光曾亮晶晶的落在这款甜品上。
买了最后那块巧克力熔岩蛋糕,甜品店也打了烊。
陆今安坐在熄了灯的店门口,拆开包装,迎着冷风一口一口地吃。
他吃得太多,太急,以至于当手机响起时,他吐出的声音都被甜腻的奶油糊住了,显得模糊不清。
“什么事?”他问。
贺思翰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出来,散进冷风中:“陆总,心理医生在你城郊的别墅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蛋糕的奶油厚重,噎得人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听到回语:“不去了,让他走吧。”
周三,汇森总部顶层,董事会联席会议刚散。
第一把交椅旁,陆今安含笑而立,将烟敬给一个中年董事。
“李董,气色不错啊,听说您上个月又添了个孙子?恭喜恭喜。”
从未接过陆今安烟的男人略一思忖,扬起手,接过烟,面上虽未带笑,却也听不出敌意:“我也要恭喜陆总,你现在是咱们汇森第三大股东了,除了你爸和你二叔,你现在手里的股份可是比我们多多了。”
烟盒在陆今安的两指间丝滑一转,他笑:“股份再多,不还得仰仗各位叔叔的支持。”
话音未落,他便转向一个主动凑上来献殷勤的董事,盯着人家锃亮的脑袋瓜子,玩笑道:“覃总,我从香港带回来点儿生发液,一会儿让秘书送你办公室去。”
与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开什么程度的玩笑,陆今安将火候把握得丝毫不差。
众人在他的玩笑中哈哈一乐,便衬得会议室的另一角,更加冷清。
陆健的腰不好,从椅子上起身时,秘书快步上前,扶了一把。
交谈的人群挡路,他面色沉郁地绕道而行,径直向出口走去。
“二叔。”
一声呼唤,让陆健的脚步一顿,他微微转身,看见陆今安拨开人群,一脸笑意的走了过来。
隔开女秘书,陆今安亲昵地将手搭在了陆健的肩膀上。
“昨天去您家,咱俩喝茶听戏聊了半下午,一松范,倒把特意给您寻来的治腰方子给忘了。”
众目睽睽之下,陆今安仿佛完全忘记了刚刚他与陆健在会议桌上的剑拔弩张。此刻,他似乎只是个一心挂念叔叔健康的晚辈。
“我托了好大的关系,才从大兴安岭一位隐世的老中医那儿弄来的秘方,您试试,看好不好用?”
说着,他头也没回,向后随意一抬手,手指朝贺思翰的方向勾了勾:“东西。”
随在他身后的贺思翰心中一叹,哪有什么狗屁秘方,自家老板这分明是在暗示陆健身体欠佳、力不从心,以此敲打众人要看清形势,重新站队。
咬着牙拉开公文包,里面除了整整齐齐的文件,只有一块白色手帕。
贺思翰面上沉静如水,眼尾微挑,维持着一贯的傲然清贵。放在公文包中的手却只能胡乱将那块手帕压在白纸之中,一折,然后面不改色地递到了陆今安摊开的掌心里。
陆今安接过“方子”,转手送到陆健面前:“二叔,这已经是我给您寻的第五个方子了。可惜前面几个似乎都没什么太好的疗效,希望这个能助您早日康复。”
陆健的面色本就不佳,如今生生扯出个笑更是难看,他在陆今安的手上轻拍了两下,接过“方子”,送到自己的秘书手中:“有劳小安了,下次我们再一起喝茶听戏。”
说完,他不再停留,即便腰背疼痛,也强行将脊梁挺得笔直,带着一身压抑的怒气,转身快步离去。
女秘书拿着“方子”跟了上去,直到拐过了走廊转角,四下无人,她才轻声问:“陆总昨天根本就没和您一起喝茶听戏,您刚才为什么不当场揭穿他?”
“揭穿他?”陆健慢慢放缓了脚步,左手扶上了后腰,“他想在众人面前演一出‘合家欢’的戏码,我要是当场冷了脸,岂不是显得我气量狭小,连晚辈的一点‘孝心’都容不下?”
女秘书将手中的纸包往前一送:“那您可以当场拆穿这里面根本不是什么方子啊,陆今安哪次给我们的东西,不都是随手拿来的垃圾。”
陆健缓缓回头,看向女人:“如果这次的纸包里,真的有什么‘方子’呢?即便没有,他那个忠心耿耿的秘书,也会立刻站出来,把‘准备不周’的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将陆今安摘得干干净净。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和他纠缠,徒惹笑话,何必呢?”
他的目光慢慢落下,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那个纸包:“打开看看,这回里面又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对折的纸一掀,露出里面叠着的白色手帕。
“手帕?”手指一挑,女秘书看向手中的东西,她在手帕的一角看到了一个用银色丝线绣成的字,“……骆?”
陆健的目光也随了过去,在看清那个字后,他轻轻一怔,略作思忖,一把将手帕抓了过去,凑到眼前仔细端详:“这是……骆世安的东西?”
“骆世安?安捷物流的董事长?”
“没错,骆世安有个习惯,他的私人物品上,大多会有特殊的标记。我曾经和他吃过一次饭,那天他散了袖扣,挽起衬衫袖子时,我无意中瞥见他袖口内侧就绣着这个‘骆’字。”他将手帕几乎凑到眼皮底下,“就是用这种银线绣的,一模一样。”
女秘书更加困惑:“陆今安把骆世安的私人物品当‘方子’给了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陆健沉吟了片刻,慢慢说道:“骆世安是商场上一只真正的老狐狸,他手里握着的安捷物流,是省内唯一能在体量和资源上与赵家抗衡的企业。陆今安这小子,他这是在向我们亮牌,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他不但即将成为赵家的‘乘龙快婿’,还不知用什么方法,和骆世安扯上了关系。”
陆健捏紧了手帕:“陆今安无非就是想让我们忌惮,让我们清楚地知道,以我们现在掌握的实力和资源,已经再难与他争锋了。”
“这……”女秘书面露难色,“陆董,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宋闻呢?还没找到他吗?”
“没有。贺思翰那边只说宋闻被公派外出,去处理陆今安的私人事务了。我也私下打过宋闻的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
“加紧联系到他,”陆健语气坚决,“我必须用他,敲开林知弈那扇门。不是只有他陆今安一个人,会找外援。”
“是。”女秘书肃然应道。
走廊的另一边,也是无人处,陆今安问身边的贺思翰:“刚刚你给陆健送了个什么玩意儿?”
贺思翰保持沉默,没吭声。
陆今安将目光送到了自己秘书的身上:“我摸着纸里挺软的,手套,鞋垫,还是卫生巾?”
贺思翰的唇角抽动了一下。
“一块手帕。”他终于惜字如金地吐出答案。
陆今安一嗤:“你还怪讲究的,包里还装手帕。”
贺思翰眸子一垂:“不是我的,一个老王八蛋的,正好送给另外一个老王八蛋。”
陆今安刚想问是哪个老王八蛋的手帕,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前方的会客室,透过半透明的玻璃隔断,看到了里面坐着的男人。他面色骤然一紧,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把肖医生请进我办公室。”他对贺思翰吩咐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不像陆今安眼中只有一人,贺思翰在会客室中还看到了第二个访客,程嘉树。
“程少爷呢?”
“让他回去。”
移开了佛龛上的七八条烟,将放在窗外喂鸟的香炉取了回来,插上三支高香,陆今安对着关二爷拜了三拜。
做完这些,他才回身陷入了宽大的办公椅中,手微微一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肖医生,喝茶。”
坐在对面的男人落座已经五分钟,喝了两杯上好的龙井,他有些搞不懂这位之前要求疗养院定期汇报情况的陆总,今天为何如此沉得住气。
将茶杯向旁边一移,他说:“陆总,因为一些私事,我擅自提前了会面时间,抱歉。”
陆今安手中揉着一根烟,轻轻“嗯”了一声,他垂眸看向手背上的两处烟疤,好半晌儿,才像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开始汇报吧,宋闻他这两天在疗养院……表现的怎么样?”
“表现的……”对面的男人也打了个磕巴。
陆今安心中一凛,揉着香烟的手指顿然停下,烟沫子簌簌而落。
像是整理好了语言,对面的男人续上了后话:“宋先生表现的应该算挺好的,没什么过激反应。”
手指骤然一松,陆今安长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又觉得不对,他列举着所有预想中宋闻该有的反应:“没有什么过激反应?他没有闹着要出来?没有伤心难过?没有痛苦愤怒?甚至……绝食抗议?!”
“啊?”姓肖的医生轻轻一怔,随即摇头,“没有,宋先生这两天作息规律,早睡早起,积极配合……呃,‘治疗’,情绪挺稳定的。”
“……真的?”陆今安有些难以置信。
“真的,我还录了一段视频,陆总要是不信,可以亲自看看。”
手机递到陆今安的面前,屏幕上的暂停画面,是宋闻靠在床头上,专注地看着一本书。
还没碰到手机,陆今安的手就一抖,害怕似的,他将手又缩了回来,踟蹰片刻,用桌上的湿巾将手掌、手指反复擦了干净,才再一次缓缓伸出手,郑重地接过了手机。
屏幕亮起,视频开始播放。
阳光从窗外洒入,落在宋闻身上,让他看起来柔软又明亮。
靠着床头,他捧着一本书,看得专注。偶尔,他会抬手拂开落在额前的碎发,指尖上的动作十分轻柔。
陆今安太熟悉那种力度了,宋闻也曾经轻轻拨开过他的发丝。
在十六个小时火车的漫漫长夜里,他疲惫地靠在宋闻的肩膀上假寐时;在公园里洒满阳光的长椅上,他看向飘在头顶的气球时;在一同看着老电影,自己偶尔垂眸的瞬间,那只手总会穿过他的发丝,极轻地拨动一下,让他舒服一些或不再阻隔视线。
记忆的碎片,此刻随着屏幕上宋闻轻柔的动作,扎进陆今安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泛起密密实实的疼。
陆今安暂停了视频,他需要一点东西来麻痹这种疼。然后,那只几乎揉烂的香烟,被他放进嘴里,点燃,吸了一口。
反复过了三五口,陆今安才再一次按下了播放键。
窗外的树枝已秃,柳条随风晃动,一道道阴影落在宋闻的身上,像是变形的囚笼。
视频中的青年看起来那样脆弱,仿佛一折即断,却又在这种被困住的处境中,展现出惊人、沉默的韧性,和随遇而安的平静。
他似乎怎样都能活下来,陆今安想。
一分五十三秒的视频,陆今安反复拉动着进度条,一遍又一遍地看。
他的目光黏在屏幕里的青年身上,连眨眼都舍不得,脊背慢慢弯了下去,想离屏幕更近一点,眼角不知何时染上了红意。
“陆总。”
直到对面的男人出声提醒,陆今安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将这段短暂的视频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
他没有将手机还回去,而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说话时,用的也不是询问的语气:“肖医生,加个微信,麻烦你,把这段视频传给我。”
直到视频存进了自己手机,陆今安似乎才终于想起了此次会面的“正题”。
他重新挺直了脊背,交叠起双腿,将香烟送入口中,拿回了属于汇森总裁的架子:“现在,汇报一下,‘矫正’的效果怎么样?”
“效果……”对面的医生再次打了个磕巴,“我们已经按照陆总您的吩咐,买来了市面上经典的言情小说,让宋先生一本一本地读,以此用来纠正他不健康的婚恋取向,那些书……宋先生挺爱看的。”
“挺爱看的?!”陆今安惊讶地摘了烟,“你们买的是言情小说吗?写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谈恋爱的那种小说。”
“是的,陆总。都是一个男主角,一个女主角,谈恋爱的。按照您的指示,挑的都是情节最曲折,感情最荡气回肠的那种。”
“他爱看?”
“爱看。”对面的男人点点头,“废寝忘食。读到动人处,还会落泪。”
“没有一点反感?”
“没有。”
“……那电影电视剧呢?”
“也没有,就是看泰坦尼克号的时候,宋先生……”对面的男人有些欲言又止。
“说。”
“宋先生一直盯着李昂纳多的那张脸,像您刚才一样,进度条反复拉,反复看。”
“草!”陆今安拍案而起,走到关二爷面前,将刚刚燃起的三根高香挨个拔掉,“二爷,我让你保佑那个人平安健康,不光是身体健康,还有心理健康!心理健康,你懂吗?吃了人的香火嘴短,拿了人的供奉手短,您不能光吃饭不干活吧?”
身后传来男人用喝茶来掩饰尴尬的轻微声响,这让陆今安心中更加烦躁不爽。他转身问道:“你还有什么要汇报的?”
放下茶杯,那人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条:“宋先生提出了一些需求,他想要纯棉的床单,秋季干燥,要一瓶大宝SOD蜜,还有想要一些……手撕渣男的小说。”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也是言情小说的范畴。”
“手撕渣男?”被陆今安第一个对号入座的渣男就是林知弈,“给他买。”
“另外,”他背着光,脸上慢慢蒙上了一片阴鸷,“如果这种温和手段矫正不了,就该上上强度了。”
作者有话说:
宋宋:我要手撕渣男。
六斤:林知弈,你等着宋宋手撕你吧。
程嘉树倚在贺思翰的办公桌旁的墙壁上,目光瞟向不远处那扇紧闭的深色木门。
“贺秘,里头那位什么来头?怎么就比我还先一步进去了?”
贺思翰从电脑屏幕上抬起眼,笑容标准:“嘉树总,陆总的访客日程属于工作机密,我不方便透露。”
程嘉树碰了个软钉子,却也无所谓,身体又往前倾了倾:“我哥那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到底怎么弄到手的?他爹这回怎么这么大方?”
他眨眨眼,语气暧昧起来,“还有,他跟赵家二小姐真成了?那天宴会我看他们……”
“嘉树总,”贺思翰客客气气地打断了程嘉树的话,“股份变动是公司高层决策,具体细节我不太清楚。”
他语中仍有尊重,却没透半点实底,“而且陆总今天行程排得很满,一整天都没空,嘉树总要是没急事,不如改日再来。”
程嘉树脸上那点笑意淡了些,他环顾了一下偌大的总经办,又换了个话题:“欸,宋闻呢?咱们小宋助理最近怎么隐身了?好久没见着他了。”
“宋助理公派出差了。”贺思翰预判了他的下一个问题,直接补充道,“至于具体的出差内容和归期,陆总没有交代,我也不清楚。”
程嘉树“啧”了一声,又腆着脸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哥们儿间分享秘密的亲昵:“贺秘,你跟兄弟透个底,我哥他跟宋闻……还处着呢?他这算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这话刚落,贺思翰的手机响了。
他接通电话,用法语说了句“Bonjour”,随即捂住听筒,笑着对程嘉树说:“嘉树总,这种问题您问我,真是难为我了。我只是陆总的行政秘书,他的私事,我哪能随便过问。”
接连碰壁,程嘉树脸上有些挂不住。他讪讪地直起身体,又不甘心地瞥了一眼那扇依旧紧闭的门,才在贺思翰的办公桌上敲了两下:“得,你们都是大忙人,就我一个是闲人。行,我走了,回头跟我表哥说,我改天再来看他。”
离开总经办,程嘉树无事可做,晃荡到了女孩多的行政部,可人人都客客气气,却也躲他躲得厉害。
不想自讨没趣,程嘉树只能晃晃荡荡下了楼。
一进电梯,里面站着的人让他愣了一下,正是那个先他一步进入陆今安办公室的男人。
程嘉树靠在轿厢壁上,斜睨着对方,脸上没什么好脸色。
电梯到了负三层停车场,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程嘉树坐进自己的跑车,盯着方向盘琢磨了半天,一时也想不出下一步该去哪儿逛逛。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从陆今安办公室出来的男人,开着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从自己面前平稳驶过。
“草。”他低声咒骂,“开这么个破车,都能比我先进办公室?陆今安脑子进水了吧。”
他懒洋洋地发动车子,缓缓从车位滑出,脑子里盘算着怎么能从家里骗出点钱花花。
陆今安今日提前下班,路过贺思翰办公桌时,只放了句:“不用跟着。”
贺秘倒是起了身,将老板送到电梯旁,按下电梯按钮,双手交叉放于身前。
陆今安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轻声一啧:“有话就说。”
贺秘真的有话:“……最近很多人都在问我宋闻去哪儿了。陆总,关于这件事,是否需要一个统一、明确的对外答复口径?”
陆今安将一只手插进西裤口袋,视线依旧停留在电梯显示屏上,面无表情地反问:“他们问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回复的?”
贺思翰沉默了片刻,如实回答:“说他被公派出差了。”
陆今安“嗯”了一声:“以后都这么说就行。”
“但是,陆总,”贺思翰微微向前迈了一步,似是坚持,“我联系不上宋闻。”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陆今安迈步走进轿厢,转身按下地库按钮,这才抬眼看向门外的贺思翰:“贺秘什么时候和宋闻的关系这么好了?”
电梯门缓缓闭合,贺思翰伸手挡住了门板。他迎着陆今安的目光,微微沉吟,最终还是将那句盘桓已久的话说出了口:“陆总,宋闻其实……没有那么坏。”
下一刻,贺思翰忽然想到了那些宋闻暗地交易的照片,他声音一哽,“虽然,宋助理做了一些……”
陆今安慢慢笑了:“你也说了‘虽然’,这就证明他也没有那么好,不是吗?”
贺思翰的手臂僵在半空,最终,他慢慢垂下手,向后退了半步。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
烟城的安防公司不多,大大小小三五家,其中却有一家极为知名,据说承揽了半个中国的高端业务。
陆今安下了电梯,迎面的墙上挂着巨大的企业logo,大写的Y与小写的y上下错落地套在一起,是“焱越”两个字的首字母。
Logo挺长,贯通整个墙面,其中一角顶着走廊的尽头,此时那里站着个人,背着身,正在打电话。
陆今安可有可无地送去了一个目光,却稍稍一怔,逆着光的背影瞧着有些熟悉。
恰巧那人听到电梯的声音也看了过来,与陆今安一对视,两个人都在心里骂了一声“草”。
也都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深沉的夜里,台阶之上与台阶之下,无声竖起的“中指”。
陆今安往往心里是鬼表面是人,他刚要扬起笑脸,打算与对面的男人招呼一声,却见那人把脸又背了回去,继续低声讲起了电话,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陆今安轻啧,心里讽道:果然王八壳子上站着癞蛤蟆,林知弈身边能有什么体面人。
他转身走进焱越安防,被迎过来的接待人员请进了会客室。
焱越安防总经理的办公室把着走廊的尽头,周一鸣推开门晃荡着进去,一屁股陷进了沙发。
“还练字儿呢?”他将电话往茶几上一扔,倒了杯凉水灌下去,“情书字太多,要不你先练练写写情诗?”
宽大的老板台后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出人意料的年轻,看着比周一鸣还要小个五七八岁。
气质却是沉稳温润的,他放下笔,笑着问:“这是谁又惹着你了?”
“刚刚在门口遇到个傻X。”周一鸣杯子一落,“阎总,你帮我去财务部查查,林知弈这个月又扣我多少工资了?”
椅子上的男人将练字本轻轻合上,边旋笔帽边说:“被他扣工资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就算查了,你又能怎么样?放心,你的工资有我给你托着底呢。”
周一鸣半点不给老板面子,他向后一倒,靠进沙发:“你给林知弈做保镖时的工资不也被他扣去了一半?找你托底,还不如找薛宝添。”
听了这话,对面的年轻老板也不恼,脸上反而露出了一点笑意。心里一热,刚刚合上的本子被再次摊开,笔帽反旋三扣,他在纸上落笔,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个“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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