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着烟的陆今安似乎还沉在刚刚林知弈的话中,好半晌,他才抬起眼,平静地问了一句:“可以不打脸吗?”
林知弈垂手在他的肩上拍了两下,然后走到周一鸣面前,未压声音:“重点揍脸。”
十分钟后,小树林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浑身是伤,一脸青紫的陆今安坐在地上,靠着树,望着远方一片黯淡的天际。
轻声道:“陆今安,你现在……连追求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港尾二号仓库,支着灯,灯下医疗床、电疗机、啤酒箱子依次排开。
陆今安穿着风衣坐在啤酒箱子上,左手拿着一本手册,缠着纱布的右手放于膝上,他将这一页的最后一个单词看完,说道:“翻篇儿。”
卓三儿蹲在他的旁边,食指舔了口唾沫,伸手将册子翻了一页。
陆今安有点嫌弃,却笑着说了“有劳”,他脸上青青紫紫,被灯光一晃,像六十多岁的枫叶,想要抓住点儿青春的尾巴,却扛不住通身紫茄子色。
“陆总,我是不是比那盛屿好用多了?”卓三儿带着点卖弄,“他也就干点皮毛的活儿还行,真遇到这种动筋骨的场面,还不是躲了。”
陆今安将屁股底下的啤酒箱子让出来一半,笑着说:“还得仰仗三哥。”
“我蹲着就行,蹲着得劲儿。”卓三儿虽然整天刀口舔血,却也不太愿意直视陆今安那张被揍得色彩纷呈的脸,稍稍偏开目光,“陆总,你这脸……是哪个不开眼的王八蛋弄的?告诉我,兄弟帮你把场子找回来!”
见人久未言语,他又换了话题,“你家老爷子在隔壁仓库一直呜呜叫唤,带过来不?”
陆今安的视线没离开手册,只轻轻点了下头:“那就都带过来吧。”
卓三儿的手下又帮着翻了两页手册,坐着轮椅的陆昊就被推倒了陆今安的面前,轮椅后面还跟着两人,中年庸医和少了一只镜片的疗养院院长。
几个人见到陆今安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尽管嘴被胶带封着,还是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扭动着身体。
陆今安一指庸医:“把他胶带扯了,让他过来。”
卓三儿利落地一把扯掉那人嘴上的胶带,顺势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陆总叫你过去,聋了!”
庸医昨天差点被陆今安活活打死,此刻见到他,吓得浑身筛糠,被卓三儿一踹,直接扑跪在陆今安脚边。
他嘴唇肿得外翻,眼睛也只剩一条缝,哆哆嗦嗦地喊了声:“陆……陆总。”
陆今安被他的脸吓了一跳,摸出手机,打开相机,反转镜头,照了一下自己,又吓了一跳。
“草,林知弈!”
心里骂了好长一串违禁词,他才将手册往庸医面前一递:“你琢磨了两天晚上,卡在哪儿了?”
男人吓得差点失禁,蜷缩着腿只会不住地道歉。
陆今安淡淡瞄了一眼卓三儿。
“啪!”
下一刻,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扇在男人脸上。
“陆总问你话呢!”
“欸,”陆今安笑着抬手虚拦了一下卓三儿,“文明点,三哥人家好歹……算是个医生。”
“我不是医生,我不是!”男人终于崩溃地哭喊出来,“我就是疗养院一个打杂的,那电疗机是新送来的,谁都知道那是折磨人的玩意儿,没人愿意沾手。可是院长收了对方的钱,宋闻就必须得受这个罪!我……我缺钱,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陆今安的目光从陆昊和院长惊惧愤恨的脸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回伏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他举起手里的小册子:“所以,你是看不懂这个说明书?”
“我……我早年自学了一点英文,还用手机翻译软件查了,可是……”
陆今安缓缓站起身,走到电疗仪器前,招了招手:“过来,咱俩一起研究研究。”
男人吓得往后缩,却被卓三儿薅住头发,像拖死狗一样拽到了陆今安身边。
陆今安蹲在男人的身旁,掏出烟盒向前一递,好声好气地问道:“你卡在哪儿了?”
男人的上牙打着下牙,却不敢不回话:“通了电,按启动键,但是……机器不工作。”
“哦。”陆今安收回烟盒,对着卓三儿笑了笑,语气轻松,“你看看,人家医生多注重健康,都不抽烟。”他自己抖出一根烟叼上,声音依旧平缓,“医生啊,你想没想过,机器不好使,会不会是……躺在床上的‘人’不对?”
“……啊?”即便被打成猪头,中年男人的脸上也看出了惊恐,他用手撑地,一点一点向后退,想要逃离。
“别紧张。”陆今安笑着点了烟,“没说让你躺上去,你是医生,这仪器,你不操作,谁操作?”
他叼着烟一抬下巴:“你选,让他俩谁躺上去。”
随即又跟了一句,“选不出来,就只能你自己上了。”
“院长!他!”男人一指瘦高的独眼龙,“他平时什么黑钱都收,什么缺德事儿都做!”
“成。”陆今安咬着烟,拍了拍风衣下摆沾的灰,“辛苦三哥了。”
卓三儿向来手黑,当他和马仔将人按到医疗床上、贴好连接线时,院长从嘴里吐出了半颗带血的残牙。
陆今安拉起软在地上的“医生”,抓着他的手,按在电疗仪那个红色的启动键上:“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儿吗?”他按住男人的头,强迫他低头看向仪器与电源线的连接处,“你看这里,有一块绝缘塑料片,设备第一次启动前,必须把这块塑料抽出来,整个仪器才能真正通电。”
“使用说明书第二页,用小字写的注意事项里,明确提到了。”陆今安后怕地握紧了拳头,“医生,读说明书,不能只看图片啊。”
他一把抽出绝缘塑料,扔在地上。
“现在,”陆今安的声音冷了下来,“按启动键吧。”
肮脏的手指颤抖着悬在红色按键上方,几经犹豫,猛然按了下去!
医疗床上被胶带封住嘴的院长,身体瞬间绷直,如同离水的鱼一般剧烈地弹动了一下,随即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抽搐,四肢痉挛,喉咙里发出被堵住的绝望嗬嗬声。
陆今安死死盯着床上那具因电流穿过而扭曲痉挛的身体,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他不敢想象,如果躺在那上面的是宋闻,如果那个庸医偶然发现了那块绝缘塑料,宋闻将会承受怎样非人的痛苦和绝望……
直到床上的抽搐逐渐平息,身体只剩下无意识的轻微颤动,陆今安才深吸了一口气,敛下心神走过去,一把撕掉了院长嘴上的胶带。
他看着那双涣散无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好东西,得慢慢品,别急,这只是第一次。”
青筋暴起的手突然抬起,死死抓住了陆今安的手臂。躺在床上的院长虚弱地开口:“对宋闻用电击疗法,程序上是……合理的。”
陆今安微微蹙眉:“怎么说?”
“他的家人证实他有抑郁症,并且签署了知情同意书,同意进行电休克治疗。”
“家人?”陆今安的声音骤然变冷。
“他的叔叔婶婶,我有他叔叔亲笔签字的同意书……”
齿间的烟蒂被猛地咬扁,陆今安的声音里压着暴怒:“是我把宋闻送进去的,你为什么要去找他的叔叔婶婶签字?!”
院长一哽:“我……”
“没关系。”陆今安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在那张青紫交加的脸上显得格外骇人,“单方面说不清,那我就把双方都请到场,让你们一起躺在这张床上,好好聊。”
他抬起眼看向卓三儿:“麻烦三哥再派两位兄弟跑一趟,帮我请两个人来。”
报完宋闻家的地址,他在医生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温声细语:“给你的院长再做一次治疗。”他伸手指了指仪器上调节电流强度的旋钮,“这次,可以开大一点。”
说完,他将陡然响起的痛呼声扔在了身后,慢慢走向坐在轮椅上,目睹了一切的陆昊。
刚在轮椅前站定,就有人机灵地推过来一个啤酒箱。陆今安笑着道了谢,风衣一撩,坐了下来。
随即他伸手扯开了陆昊嘴上的胶带。
骂声也跟得很紧。
“陆今安,你这个畜生!不孝子!你敢这么对我?我是你爸!”
陆昊双手被捆在轮椅扶手上,身体因暴怒而前倾,额头青筋暴起,浑浊的眼睛里尽是怨毒,他奋力挣扎着,试图用头去撞陆今安,“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道当初就该掐死你!”
骂声持续了一阵,见陆今安没有反馈,陆昊的咒骂渐渐变成了哭嚎,语气也软了下来:“小安,儿子,爸爸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我是想让你稳稳当当地接手汇森,想让你以后的路走得顺一点,你怎么就不明白爸爸的苦心呢……”
陆今安抬手掏了掏耳朵,仿佛嫌吵,脸上却带着笑:“陆昊,你话有点多了。”
他抬起眼,盯着面前涕泪交加的脸:“我以前只是想吓吓你了事,是你逼着我对你动手的,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怎么知道宋闻在那家疗养院的?”
“我当然知道!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陆今安,想和我斗,你还嫩了点儿!”
陆今安屁股向后蹭了一下,瞟了一眼卓三儿。
一脸凶像,吊着眼梢的卓三儿竟然有些为难:“陆总,他是你爸。”
陆今安笑着用拇指弹了弹烟蒂:“他是我爸,又不是你爸,三哥有什么好犹豫的。”
“得,这可是您说的。”卓三儿眼神一狠,“那我可就动手了!”
话音未落,一记沉重的耳光重重甩在陆昊脸上。
松垮的皮肤在脸上荡了几荡,才又垂落下来。
“你!卓三儿!你是我雇的人,你还讲不讲点道义!”
回应他的,是又一个更狠戾的巴掌。
陆昊的唇角渗出血丝,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陆今安:“小安,你让他打你的父亲?!”
高扬的巴掌再次落下,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左脸上。
陆今安轻啧一声,咬着烟道:“三哥,你不能只打一边脸呀,我爸岁数大了,可着一边扇,牙该松了。”
他声线一冷:“换一边。”
卓三儿的手刚转向另一侧脸颊,陆昊急促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是程嘉树!是那个小兔崽子!他来医院看我,说因为无聊,跟踪了一个从你办公室出来的男人,一路跟到了疗养院。”
陆今安的面色沉了下来:“他说这个干什么?”
陆昊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卓三儿,只能咬着牙说道:“他起初只是当闲话提了一句,见我追问得紧,就觉得有利可图,非要我给他一笔钱,或者转点汇森的股份,才肯说出具体是哪家疗养院。”
“哦。”双肘架在分开的膝上,陆今安看着地面沉默了很久,然后他极轻地嗤笑一声,慢慢说道,“今晚倒是热闹,那就再请一位来吧。”
掏出手机,他拨通了程嘉树电话。电话接通后,从对面传来震耳的音乐和呐喊声。
“玩着呢,少爷?”陆今安换上一副浪荡的腔调,“酒吧有什么意思?来哥这儿,让你见识点真格的。”
挂断前,他补充了一句,“定位发你,一个人过来,快点儿,好事不等人。”
“好咧!”冲破巨大的声浪,程嘉树的声音从听筒内传了出来。
港尾的二号仓库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陆今安似乎特别喜欢整齐划一,顺着仓库的墙壁,站了一溜人。
陆昊打头,他与众人不同,是坐在轮椅上的。
陆今安依旧坐在啤酒箱子上,笑吟吟的,看起来很好相与。
“报个数吧。”他道。
他指着陆昊,“先从你来。”
松垮的眼皮一挑,陆昊怒目而视:“陆今安,你为了一个外人,一个奸细,这么作践你自己的亲生父亲?”
“打左脸。”陆今安收了笑,淡声道。
卓三儿手疼,换了小弟来打,小弟刚刚分到美金,铆足了劲表现,一巴掌下去,抽得陆昊连人带轮椅猛地一晃,险些翻倒。
扑通一声,排在队尾的程嘉树吓得瘫坐在地。
陆今安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便回到陆昊身上:“爸,我有的是时间,兄弟们有的是力气。我们可以慢慢等。”
被捆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死死攥拳,陆昊垂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1”。
“2。”紧挨着他的“医生”立刻跟上。
“……3。”狼狈虚弱的院长沉默了一会儿,也低低跟了一声。
“陆总陆总,我是宋闻他二叔啊,咱们上次还一起喝过茶呢。”排在后面的宋仲春大喊起来,“他们只说宋闻失眠要治疗,我才签的字,要知道是电击,我怎么可能……”
“收钱了吗?”陆今安打断他的嚎叫,“要是没收,我现在就客客气气送您回家,摆酒给您赔罪。”
“我……”
陆今安眼神一冷,从风衣口袋掏出烟盒,抛了一根给卓三儿的手下。
“兄弟,一根烟一沓美金,事后找我换。”
那打手眼睛一亮,捡起烟二话不说,提拳就朝宋仲春面门砸去,随即拽住他衣领,一记肘击猛撞在他背上。不过三五秒,就将人放倒在地。
他蹲下身,揪着宋仲春的头发迫使他抬头:“老板让你报数!”
“4……”宋仲春咳着血沫虚弱地说道。
陆今安视线左移,紧贴墙壁哆嗦不止的妇人满脸是泪:“我就是个女人,什么都不知道,陆总您高抬贵手。”
“院长说了,你点了头,宋仲春才签的字。”陆今安又从烟盒抽出一支烟,没等烟落地,妇人急忙喊出:“5!”
队伍的最后,程嘉树一直瘫坐在地上。
他从未见过今晚这样的陆今安。在他的印象中,陆今安是热情的,好说话、好糊弄的,在别人都瞧不起自己的时候,只有陆今安还愿意给自己一个笑脸。
“哥!我真不是故意出卖你的,我就是……就是想弄点钱花花。我不知道会这样,我要是知道,打死也不会跟踪那辆车,肯定守口如瓶。”
他连滚带爬扑过来,抱住陆今安的腿,“哥你原谅我这次,你把我当条狗,我以后一定对你忠心耿耿!”
陆今安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就算是狗,做错了事,也是需要教训的。”
他往地上又抛了根烟,笑着对打手说,“帮我教训一下我的狗。”
随即他站起身,对众人露出惯常的热络笑容:“既然排好队、报完数了,那就挨个做电击治疗,你们的‘病’,太重了。”
他看向面色青白的陆昊,语气恭敬:“爸,您是一号,从您开始。”
抽搐、痉挛、痛苦的闷哼、断断续续的咒骂、失禁后弥漫的腥臊气……充斥了整个仓库,久久不散。
陆今安慢慢踱到门口,背身而立。卓三儿凑过来,觑着他脸色,犹豫着开口:“陆总,我也算经过风浪的……您这回……玩得有点疯啊,就不怕他们以后报复?”
陆今安轻轻一笑,眼底尽是孤寂:“我必须让他们怕。怕了,才不敢再动不该动的心思。”
宋闻走出住院部,缓缓步下台阶。
身侧的林知弈身姿挺拔,即便在兵荒马乱的住院部前,也常常勾得人一眼一眼地望过来。
身后的周一明依旧沉默,手里提着宋闻的住院用品,缓步随行。
宋闻回头看他,目光从那只脉络清晰拎包的手,移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停留片刻,又转回头看向身边的林知弈,视线在两人之间不着痕迹地打了个来回,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苍白的唇边勾起一点笑意。
林知弈目视前方,却仿佛侧面长了眼睛,淡声开口:“别瞎看,看路。”
宋闻挺听话地“嗯”了一声,收回视线,微微仰起头,瘦了一圈的脸被明媚的阳光一扫,多了些血色。
三人上了车,宋闻和林知弈坐在后排,周一鸣绕到驾驶位。车子刚刚发动,林知弈收到了一条信息。
“人家出院,你也不送束花?”
林知弈扫了眼发件人,抬眼向车窗外望去,目光掠过停车场、小公园、稀疏的松林,最终,他的视线停在了松林边一个凉亭的柱子后。
那里半掩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戴着口罩和墨镜,右手缠着显眼的白色纱布。
眼皮轻轻一落,林知弈收回目光,低声骂了句:“弱智。”
缓缓滑行的车子一顿,周一鸣从后视镜里不满地瞥了过来:“我又哪儿招你了?怎么张口就骂人呢?”
林知弈慢慢悠悠送出了笑容:“拜托,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低下头,手指戳着屏幕,打算拉黑备注为“ATM”的联系人。
还没操作,对方又一条信息挤了进来。
“最近天凉,你和你那个保镖都戴点口罩,预防感冒。”
一分钟后,躲在柱子后面的男人收到了回复。
“戴不了一点儿,不然怎么哄宋闻开心?我俩的脸,比花好看。”
“草!”一声咒骂脱口而出。
手指用力在屏幕上敲击:“花个屁!中指ipg”
愤恨地按下发送键。
信息转了一圈,前面却出现了一个刺眼的红色惊叹号。
“林知弈,你他妈……”
一回头,看见一个坐在亭子里晒太阳的小孩儿,男人即将脱口的垃圾话生生止在了唇边。
随后,他往小孩身边一坐,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把花生,摊在手心递过去,声音隔着口罩有些闷:“小孩,你说一遍‘林知弈是老菜叶子’,这把花生就都给你。”
“……啊,”小孩看了看男人脸上的口罩和墨镜,又在他缠着纱布的手上瞄了一眼,小身子慢慢向旁边挪了挪,小声而坚定地说,“叔叔,我妈说,不能要陌生人的吃的,还说……”
“什么?”
“遇到人贩子得报警。”
陆今安:“……”
车子停在狭窄的巷子口,宋闻拎着手提包从后座下了车。
与车上的二人道过谢,目光在那两张出色的脸上流连片刻,才恋恋不舍地关上了车门。
巷子口卖黄瓜的老王已经穿上了薄薄的袄子,他捞起一根黄瓜用手拧了一把,去了去浮灰,递给了宋闻:“小宋,可有好一阵子没见着你了。”他瞥了一眼宋闻手里拎着的包,熟稔地问道,“是跟小陆老板出差去了?”
宋闻道了谢,却用手轻轻将黄瓜推了回去:“王叔,您做生意的东西,我白吃不合适。”
“嗐,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你看人家小陆老板,上回过来,柿子、黄瓜、水晶梨,几乎吃了咱一溜地摊,都不是啥值钱玩意儿,大家就图个热闹,交个朋友。”
话起了个头,就像火车套着火车,没完没了。
老王从陆今安的热情,说到公园里下棋的老头们天天念叨宋闻,没一会儿又拐到了黄瓜的无土栽培技术上。
宋闻拎着包站着听,偶尔旁边卖土豆的老妇算账糊涂时,他还会插上一句:“李婶,您该找人家一块七。”
“宋闻。”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终于打断了老王兴致勃勃的科普。宋闻转身,看到了向他走来的贺思翰。
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宋闻问:“贺秘,你怎么来这里了?”
贺思翰正装背头,站在斑驳的墙面前,极不协调:“我来这儿租房子。”
“城中村那边不住了吗?”
“……”贺思翰语迟了片刻,“那边离公司太远了,通勤不方便。我打算在附近租个房子,综合考虑下来,只有这片老城区的房租比较合适。”
他接着说,“我刚刚看中一个房子,就在隔壁街,是个两居室,正想着找个人合租,分摊一下房租。”
宋闻见他目光微微一亮,问自己,“宋闻,你有搬出来自己住的想法吗?或许我们可以考虑合租。”
宋闻微微一怔,这个提议确实让他有些动心。离开那个并不算家的“家”,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走,我们先去看看房子怎么样?”
贺思翰伸手拉了一下宋闻,却没拉动。
宋闻站在原地,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面前一直周到严谨的总经理秘书:“贺秘,我们半个多月没见了,可你从出现到现在,一句关于我这段时间的近况都没问,这不太像你平时的作风。”
“贺思翰,是陆今安让你来的吧?”
闻言,贺思翰提着公文包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我没问你的近况,是因为陆总提过,你这段时间一直住院,不方便探视。”
宋闻的心慢慢提了起来,他不知道陆今安究竟对贺思翰说了什么,是如何定义他们之间混乱又难堪的关系,又是如何描述这段时间发生的那些荒唐无序的事情。
“我问他你生了什么病,为什么连探视都不方便?陆总他……”贺思翰的目光游移了一下,落到了旁边电线杆上贴着的,属于老城区特色的小广告上,“陆总没有直说,只是说你不希望别人去探视,会觉得……尴尬。”
“尴尬……?”宋闻的目光也看向贴在电线杆上的小广告。
治疗男科疾病,保证药到病除。
下意识,他并拢了双腿。
而贺思翰的目光,也快速地垂了一下,瞟了一眼宋闻的那个部位,又飞速地看向了旁边。
宋闻挺想解释的,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红着耳朵轻咳了一声:“……我也挺想搬出家里的,要不,我们去看看你租的房子?”
老城区巷子深处的房子,面积不大,格局简单。
两间卧室,窗外都没什么像样的景致,一间朝东,能看朝阳,一间向西,偶尔能见晚霞。
贺思翰让宋闻先选。宋闻并没犹豫,将自己的手提包,轻轻放在了那间西侧卧室的书桌上。
巷子又深又长,左右都有住户。
门牌号左单右双,贺思翰租下的房子在左,门牌是7弄07号。
正对面的08号房,此时被人从里面拉开门,一盆洗脸水顷刻被扬了出来。
溅起的泥点子一散,落在一双高档皮鞋上。
拿着脸盆的细瘦男人目光一挑,歪着嘴乐了:“陆总,这大白天的,你怎么鬼鬼祟祟的?”
戴着口罩和墨镜的男人瞄了一眼七号房,然后迅速侧身钻进了八号房,门一关,跺了跺脚。
他扯下口罩,露出那张即使有伤也难掩英俊的脸:“我都捂成这样了,你怎么认出我的?”
瘦猴将脸盆往门口的架子上一扔:“你这双鞋没个万八千可下不来,这个地界儿住的人,哪舍得花这么多钱买双鞋装B。”
陆今安拉开一张老旧的木椅,大马金刀地坐下:“猴哥,你业务能力肯定没得说,不然就凭你这张嘴,一万份工作都不够你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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