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隔了一会儿,室内才想起一声低低沉沉的“进来”,随后贺思翰推门而入,目光在空荡荡的办公桌后扫了一眼,然后看向会客区的沙发。
刚一将自家老板看进眼里,他着实一惊。
陆今安那张五彩斑斓的脸,吓得他向后退了一步。
陆今安慢慢过了一口烟,才一勾手,叫自己的秘书:“过来。”
贺思翰顶着压力向前走了几步,他早已将自己想要汇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你将支票甩在那个老王八蛋脸上了吗?”陆今安心里不透亮,正愁没有地方撒气,他放下腿,身体前倾,弹了弹烟灰,然后又将烟蒂送入口中狠狠咬着,“用不用我帮你甩啊!”
小剧场:贺思翰要汇报的急事儿是财务审批,超过五万块的审批单,全国多家连锁店一天上报了四千多份。
汇森集团总经理陆今安先生,熬了个通宵,左手几乎也废了。
四十二分钟的时候,便签纸上落成一个完整的“正”字。
宋闻放下手中的书,从临窗的椅子前起身,拿起背包,推门走了出去。
巷子深长,宋闻缓步而行。
走了十余步,蹲在墙头的野猫叫了一声,宋闻微微偏头,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身后。
日头偏西,余晖洒满了巷子,却被八号房推开的门挡住了一缕霞光。
一个穿着夹克、身材瘦削的男人从房间中闪身而出,不远不近地缀在宋闻的身后。
收回目光,宋闻走到巷子的尽头,转身拐入了主路。
老城区的商铺小而杂,林立在街路的两侧。
时值傍晚,商铺门前也热闹,卖菜的、修鞋的、支着摊子做鸡蛋灌饼的,虽然已是秋末冬初,晚风带着凉意,但路灯下蒸腾的热气与喧闹的人声,依旧织成了一片暖烘烘的烟火气。
宋闻在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子前停下脚步,买了一袋栗子。
付钱时,他自然地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人群。
目光寻了一圈,却不见那件深色的夹克。
热乎乎的栗子被送到手边,宋闻接过,道了谢。
人行道旁店铺密集,大多顾客盈门。只有一家新开的发廊显得冷清,红蓝白三色的旋转灯柱无声地转动着。
杵在门口的老板娘手里拿着梳子和剪刀,目光越过几个秃头,落在了宋闻那头浓密的黑发上。
“小伙子,理发吗?新店开业,给你打折优惠。”
宋闻瞧了瞧横在身前的剪刀,沉吟了一瞬,随即点了头:“好。”
发廊的镜子对着窗,宋闻刚在椅子上落座,便看到镜子中那棵老槐树后,有人影极快地一闪而过。
“老板娘,能麻烦关一下灯吗?”
正在抖开围布的女人一怔:“关灯?”
开关一按,插头一拔,店内瞬间陷入昏暗,连门口旋转的彩灯也慢慢停了下来。
不过三五秒。
“砰”的一声,理发店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宋闻。”一个急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冲进来的人影在昏暗中迅速适应,敏锐地捕捉到角落里一丝微弱的呼吸声,身子灵巧地一转,蓦地向那处伸出了手!
“是我。”平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紧接着,那个声音又说:“老板娘,开灯吧。”
“啪嗒”一声,灯光大亮,驱散了黑暗,也让一切无所遁形。
发廊不大,门口堆着两个人,宋闻看着面前细瘦的男人问:“你一直在跟踪监视我?”
瘦猴这些年在刀尖上行走,已经很少吃瘪,没想到今天竟栽在了看起来像团棉花一样的宋闻手里。
他慢慢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有些狼狈地捋了一下头发,恨恨道:“我他妈路过,理个发,不行吗?”
“你住在我的对面,刚刚一个小时之内,曾经五次掀开了你的窗帘,看向我的窗子。”
宋闻微微侧肩,单肩背着的背包从肩膀上滑下,手指搭在背包的拉锁上,他问:“需要我给你报一下昨天和前天,你窥探我的数据吗?”
草,大意了。
瘦猴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暴露,他经手的任何一个任务都比现在这个惊险困难,大江大河都过来了,没想到却溺死在一个小水坑里。
他瘪着气,大咧咧地往屋子里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见过你,”宋闻看着他的背影,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在疗养院。”
脚步一顿,瘦猴微微蹙眉。
“草。”话都撂到这份上,索性也就不瞒了,他往镜子前的转椅上一坐,脚尖一拨地面,转向宋闻,“在疗养院,你刚走出那间屋子就晕倒了,当时我站在走廊尽头,离你八丈远,你他妈是怎么看见我的?”
“站在走廊尽头的男人很高,长得凶,但是帅。”宋闻陈述着事实,“你站在他身边,我顺带看到你了。”
瘦猴回忆了一下,当时站在自己身边的,是自家老板盛屿。
他被“顺带”这个词结结实实地伤了一下,低声嘟囔了一句:“妈的,果然是gay。”
“回去告诉陆今安,”宋闻不再纠缠细节,直接表明态度,“如果他再干扰我的生活,我就……”
瘦猴翻起眼皮,目光变得狠戾起来:“就怎么样?”
“就……”宋闻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好威胁陆今安的,后面便慢慢哑了火。
瘦猴平时见惯了奸猾狡诈之徒,宋闻这一款倒是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他只能收回狠戾的目光,上下嘴唇一碰,做起了和事佬:“哥们儿,别多想,陆总就是让我暗中保护你,没什么监视不监视的。”
“他觉得我是商业间谍,派你来是找我把柄。但不管是监视,还是什么所谓的保护,我都不需要。”
宋闻终于想到了一个恶毒的办法,语气重新变得坚定。
“回去告诉陆今安,如果他再打扰我的生活,我就去汇森商场门口发传单,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陆今安,特别、特别敬爱他的父亲陆昊,誓死都要追随他父亲的‘光辉’足迹。”
瘦猴:“……”
小小的发廊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老板娘看着有些沉默的宋闻,嘎哒了两下剪刀:“小伙子,大姨电都给你拔了,坏人也帮你抓了,你不会不剪了吧?”
宋闻闻言抬头,他向来脸皮薄,走到理发椅旁坐下,轻声道:“剪吧。”
镜子里的女人立刻换上了顾客至上的笑容,围布一抖,利落围上,笑着问:“小伙子,剪个什么发型?”
宋闻取下眼镜,视野变得模糊:“您看着办吧。”
“得勒,信大姨的准没错。”
转椅四周落了一层黑发,吹风机巨大的噪音骤然一停,老板娘双手在宋闻肩上轻轻一拍,俯身凑到镜子前,展示成果:“剪完了,帅哥你瞧瞧,满意不?”
宋闻一直有些走神,此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镜子,即使近视看得不算真切,也微微一怔。
头顶的发丝被精心打理出蓬松的层次,额前的碎发微分,露出了饱满的额头,两侧头发收得利落,衬得脸型愈发流畅,既保留了年轻人的清爽,又添了几分时尚。
此刻,镜中的青年仿佛褪去了经年累月的沉重束缚,露出了原本被压抑的优越骨相。
“怎么样,大姨不是吹嘘自己的手艺吧?”老板娘得意地端详自己的作品,“小伙子你这是脱胎换骨了。”
“嗯,”宋闻回过神,轻轻点头,“您的手艺好。”
“也是你自个儿长得好。”老板娘拿着笤帚清扫地上的碎发,目光依旧在宋闻脸上流转,“刚才还没发现,你这眉眼生得真是周正,像画出来似的。”
“就是之前发型太闷,把你这好底子都盖住了。”一抬头,她见宋闻又戴上了那副沉重的黑框眼镜,随即不满地轻啧:“十分长相,让你这副手铐子遮去了一半。”
她将笤帚一扔,拉起宋闻的胳膊:“走,咱俩去隔壁。”
半小时后,宋闻坐在隔壁眼镜店的柜台前,换上了一副细框的金丝眼镜。
镜框轻盈地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淡金色的光泽极衬冷白的肤色,显得既斯文精致,又沾了淡淡的书卷气。
发廊老板娘似乎十分满意自己的作品,左右瞧个没够。
她掏出手机:“大姨给你照张相,挂我发廊里,帮大姨宣传宣传,保准能多来不少顾客。”
宋闻挺想拒绝的:“还是挂明星海报吧。”
“明星的头又不是我剪的,再说,你这长相又不比明星差。”
老板娘打开美颜相机,熟练地调整参数,“别动,看镜头,一二三茄子!”
宋闻被迫挑起了唇角。
隔了两家,就是打印店。
A4纸大小的彩色照片中,宋闻的笑容拘谨僵硬。
“贴这行吗?”发廊里,老板娘问身旁的宋闻。
新配的眼镜十分清晰,宋闻看着照片中自己的锥子脸,轻轻叹了口气:“也行。”
走出理发店,宋闻转进小公园。
路灯下并排摆了七八个棋摊,大爷们穿着棉袄抿着怀儿,围着棋摊或坐或站。
往常宋闻出现时正是棋摊最热闹的时候,今日却骤然鸦雀无声。
离他最近的大爷刚赢到手的鸡蛋一滑,掉在地上,蛋液缓缓渗进了砖缝。
“小宋?”
众人终于缓过神:“真是小宋?哎呦,这是去电视台参加选秀了不成?”
“我看应该是相亲去了吧,小宋不打扮则已,一打扮,女娃都得排着队来咱们棋摊学棋。”
一番热络过后,红着耳尖儿的宋闻才得以坐在棋盘前。
黑红棋子归位,宋闻照例让了先手。
对面起手走马,宋闻刚执起“炮”,棋子未落,手腕却被人用力一把握住了。
一抬眼,一张慈善的面孔入目。
宋闻眼中漾出了惊喜:“严叔叔?您怎么回来了?”
严平,严老头。曾是老城区一“霸”,方圆十里下棋难有敌手,平时只能和一帮臭棋篓子磨指头,直到遇到了宋闻。
可那时的宋闻刚刚毕业,忙于求职,心思根本不在下棋上。
严老头转身就给儿子公司的HR下了任务,录用宋闻,挂个闲职,主要工作是陪自己下棋。
宋闻的薪资从一万涨到了一万八,直到严老头随着家人搬去了其他城市,随后,他入职汇森,做起了陆今安的生活助理。
“在那边住得太憋屈了,整个小区几十号保安守着,白天看不到人,晚上遇不着鬼,我跟儿子闹了好大的脾气,他才松口让我搬回来。”
宋闻弯起眼睛,笑意落在了眼底:“也就是说,您以后不走了?”
“不走了。”严平拍了拍宋闻的肩膀,“以后就跟你、跟这帮老伙计一起下棋,日子才有意思。”
说着,他一把拉起宋闻,“来,我给你介绍个人,这是我们那个坐落在半山腰的小区里,唯一一个会下象棋的,也是除了你之外,唯一能跟我过手的厉害角色。”
他侧身,朝着人群后方喊了声:“徐途。”
暮色渐浓,人群自动分开。宋闻抬眸望去,看见槐树下立着的修长身影。
路灯昏黄,男人缓步走来,近了才看清,他有一双温和明亮的眼睛。
晚风拂过,发丝微乱,却也难掩儒雅斯文的气质。明明身处市井烟火之中,男人却自带从容温和的气场,让人一眼看去,就挪不开目光。
宋闻的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呼吸慢了半拍。
喧闹的棋摊前,男人站定,却未开口。目光中原本含着浅淡笑意,在与宋闻的视线相触后,慢慢加深,像投入清潭的石子漾开了层层涟漪。
严老头推了一把徐途:“怎么愣住了?”
男人恍然回神,笑着伸出手:“宋先生,总听严老提起你,夸你品性清正,棋艺高超,一直盼着与你相见,今日算是得偿所愿。”
宋闻的心头轻轻一抖,下意识“啊”了一声。他垂眼看向那只伸过来的手,手指清瘦,骨节分明,格外好看。
不知为何,宋闻却想起了某只被纱布层层包裹的手,曾经也是这般好看。
晃了晃神,他迅速挥散杂念,轻轻握住对方微凉的指尖:“你好,徐先生。”
“小宋的棋确实厉害。”严老头提议道,“要不你俩现在下一局?我可有阵子没看过高手过招了。”
徐途握着宋闻的手轻轻用力,语气带着几分期待:“宋先生可否赏光?”
暮色掩住宋闻发烫的耳尖:“好。”
楚河汉界,兵马对峙。可宋闻的视线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对面,因而走了三着昏棋。
可最后还是赢了棋。
他微微窘迫:“徐先生,承让。”
徐途看着宋闻,笑意渐深:“宋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下次我们约个安静地方,徐某好好请教。”
只有围在身旁的一群老头纳闷儿。严平看看棋局,又看看两人:“你们两个高手,今天这是下的什么玩意儿?”
几十公里之外的满福楼,此时人客正旺。
陆今安同贺思翰一同走进大厅。
金属门缓缓关上,冷风一断,热浪袭来,不冷。
陆今安却没来由打了个喷嚏。
满福楼古香古色的长廊里,陆今安踏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
他没戴口罩和墨镜,脸上的瘀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只剩唇角和颧骨处新添的两处浅青,倒没显得狼狈,不笑的时候,反而添了两分冷硬的狠厉。
他偏头看向错半步走在身后的贺思翰:“支票拿好了吗?一会儿进去别怂,想怎么甩就怎么甩,我给你托底。”
鎏金雕花的包房门前,陆今安的手搭在黄铜门把上:“这屋?”
贺思翰深深吸了口气,“嗯。”
推开包房门的瞬间,陆今安松懒地问道:“那老王八蛋叫什么?”
“骆世安。”
门开了一半,啪的一声又被猛地拉了回来。
陆今安盯着贺思翰,问:“谁?”
贺思翰偏开目光,重复:“骆世安。”
“安捷物流的那个骆世安?”
“嗯。”
“草!”陆今安低骂一声,“贺秘书,你要是实在看我不爽,大可以死我前头,没必要这么整我吧?”
“我没有。”
“没有?省里开商贸会议,他的座次可是在我前面,论资历人脉,我在人家面前拽不了二五八万。”
贺思翰的声音微微发滞:“陆总,您不打算帮我了?”
陆今安松开门把手:“怎么帮?一米六蹦起来扇一米八的嘴巴?”
他将贺思翰往门前一推,“我还想搭安捷的路子呢,你和骆世安熟,一会儿给我引荐引荐。”
贺思翰垂头丧气地拒绝:“我们不熟,再说您又不是不认识他。”
“点头之交罢了。他好歹是你债主,一起喝过那么多次酒,总比我熟,快点儿,开门。”
贺思翰毕竟是陆今安的秘书,“听命”本就是一个秘书最该具备的职业素养。沉默了片刻,他抬手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侧身引着陆今安走进了包房。
包房里,红木圆桌旁坐着七八个衣着体面的商界人士。
对着门的主位上坐着一个男人,面相并不十分年轻,眉眼深邃沉稳。
他并未参与喧闹,手指轻转着茶盏,只是坐在那里,便不怒自威。
包房的门被人推开时,他目光先在贺思翰身上停留了一瞬,才转向陆今安。
陆今安当即扬起笑脸,快步上前:“骆总,早就该来拜会您了,上次在省经贸峰会见识过您的风采,一直想找机会跟您请教……”
骆世安从容起身,声音低沉平稳:“陆总,好久不见。”
“上次峰会一别,已经两个多月了。”陆今安颧骨的伤痕在灯光下格外明显,笑容却愈发殷勤,“总想约骆总喝茶,当面请教,又怕唐突。没想到您与我秘书倒是老相识,经常一起把酒言欢。”
他侧身将贺思翰让出来,“贺秘的酒量我知道,哪能陪好骆总?下次您直接找我,咱们不醉不归。”
骆世安语气平淡地客套:“陆总事忙,骆某不敢叨扰。”
陆今安摆摆手:“别人的邀约是叨扰,您骆总的邀约,今安求之不得。”
贺思翰站在后面,看着陆今安逢迎势利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这口气还未叹完,就被陆今安扬声一唤:“贺秘书,你不是有事情要做吗?还愣着干什么?”
贺思翰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事?”
陆今安笑着与众人调侃:“我这秘书经手事务太多,小事记不住也正常。”他转头提示,“你要给骆总的东西。”
贺思翰犹豫片刻:“支票?”
陆今安笑容淡去了一层,转头压低声音,“用力甩他脸上,别手软。”
说实话,贺思翰是惊讶的,甚至静默了片刻。
直到被陆今安不耐烦的目光一扫,他才从公文包里拿出那张支票,越过陆今安,径直走到骆世安的面前。
在男人深沉的注视下,他手腕微扬,将支票重重甩向对方:“骆总,欠你的钱还清了!以后别他妈再找我挡酒了!”
支票在骆世安脸上一拍,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被陆今安一脚踩住。同时,他将贺思翰推开,一把握住骆世安的手,语气满是歉意:“骆总,实在对不住!我这秘书说话做事没轻没重的,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转头“训”贺思翰:“贺秘书,还钱就还钱,怎么这么没礼貌?亏得骆总脾气好,换了别人,早跟你计较了。”
转而又握着骆世安的手用力晃了晃:“骆总您别往心里去,他就是最近压力大,有点冲。您想啊,被疯狗一直追着咬,谁能不急?不过再急也不能对您没礼貌,是我平时没教好,我回去就好好说他,扣他半个月工资,权当给您赔罪。”
说罢撤后半步,“那我们就不打扰各位用餐了。”
转身,落了笑,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陆今安带着贺思翰走出了包房。
关门时,贺思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骆世安一直站在原地,目光深沉难辨,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桌上的酒杯,对着他的方向遥遥一敬,随后翻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直到出了满福楼,贺思翰都是懵的。
他站在车前,没像往常那样为陆今安拉开车门,只是沉默地直视着地面,心思恍惚。
楼前正是风口,陆今安在原地等了几秒,见贺思翰毫无反应,只好放弃摆谱,自己拉开车门,钻进了后座。
贺思翰也跟着回神,他连忙绕到另一侧坐进副驾,转身看向后座:“陆总,不是一米六不应该跳脚去打一米八的脸吗?您为什么还要帮我?”
陆今安从烟盒里抽出根烟,眼皮都没抬:“这回不打,下回咱们就他妈一米四了。”
点了烟,落下了一条窗缝,他将刚刚过了一口的香烟塞出去,弹了弹烟灰,“再说,姓骆的那张脸,长得就欠揍。”
副驾上传来的声音仍犹犹豫豫:“您不怕他动用商业手段报复汇森?”
“我们根本不在一个赛道,吃的不是同一碗饭,谈何报复?”陆今安在后座舒展长腿,“就算他处心积虑要报复,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汇森不是宋闻手里的鸡蛋,一碰就碎。”
顺口提到了宋闻,陆今安心里泛起了层层叠叠的忧伤,已经两天没见到宋闻了,昨晚他只在对面的房间,看见了宋闻窗口的一片漆黑。
“陆总,我该怎么感谢您?”贺思翰斟酌着措辞,“要不,我也像昨天那对母子一样,送您一面锦旗?”
陆今安回神,轻嗤:“别,我有锦旗应急障碍。”
“说实话,之前我对您见义勇为救孩子的事还有些怀疑,现在倒是……”
“就因为我帮了你?”陆今安打断他,“你可别把我供上神龛。帮你,仅此一次,下次再给我惹事,直接收拾东西从汇森滚蛋。”
话说到一半,口袋里的手机震动,陆今安灭了烟,拿出手机,撂完狠话,才接通了电话:“盛总,有何指教?”
对面盛屿破天荒地哽了一下:“……瘦猴被宋闻发现了。”
陆今安的脊背离开座椅靠背,坐直了身体:“发现了?宋闻什么表现?”
“他说你要是再派人监视他,就……”
陆今安想起宋闻手中有自己一张粿照,他微微蹙眉:“就怎样?”
“就发传单,说你爱陆昊。”
“咳咳咳……”
陆今安拨开贺思翰送来的水,“盛屿,你收我那么多钱,就办成这样的事儿?”
听筒中,盛屿你的声音似乎也有些难堪:“我已经换了人继续执行任务,这次绝不会再出岔子。为表歉意,特意给你提供一张照片。你也知道,我们只做安保,在雇主没有要求的情况下,从不提供与主线任务无关的信息。但这次破例。”
话音未落,陆今安收到了一张图片。
他点开照片,首先看到的是围在棋盘旁的一圈老头。
双指放大画面,他看见了宋闻的背影。
青年坐在棋盘的一侧,正在执棋,而坐在另一侧的男人因为直面镜头,面容清晰可见。
陆今安的表情逐渐凝重。
照片里的男人……草,人模狗样的,宋闻,哪里顶得住。
“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他咬着牙问对面。
“十分钟之前。”
啪,陆今安挂断电话,对司机说:“去老城区。”
“宋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下次我们约个安静的地方,徐某好好讨教。”
棋局终了,宋闻与徐途的手在暮色中将握未握之际,一只包着纱布的手突然横插进来,胡乱一挡,分开了两掌。
陆今安将身子一倾,笑吟吟地挤进两人之间,转头对旁边观棋的老头说,“大爷,咱们这儿是不是哪个下水道没关好?让什么东西爬出来了?”
话音落得轻巧,目光的最后,也落到了徐途的脸上。
徐途表情微微一僵,却也从容地收回了落空的手,看向突然冒出来的陆今安,温声问:“这位是?”
陆今安代替宋闻,握住了徐途还未完全收回的手,慢悠悠地说道:“陆今安。”指尖与徐途一触即分,“算……大爷们的棋友吧。”
话音稍停,特意加重了语气,补充道,“也是,宋闻的朋友。”
说完,他转回头看向宋闻,奉上笑容。
可刚刚绽开的笑容,却瞬间凝固。
路灯将宋闻新剪的短发镀上一层柔光,金丝眼镜后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灯火。
曾经被厚重镜框和过长刘海掩藏的面容完全显露,线条清俊得让人心惊。
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浅灰色针织衫,可整个人却像一盏空灯终于被人点亮,斯文里带着清爽,温和中又透着一点疏离。
陆今安不是没见过换装后的宋闻,同样令人震惊,使人心潮澎湃。但却总少了点属于宋闻自己的味道,像蒙了层纱,看不到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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