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九辩掀起车帘便看到了这一幕。
这位刘郎中是礼部尚书王致远的学生,但如今瞧着倒是个做事实的。
应当就是秦枭所说那些兢兢业业,但却与世家牵扯甚深的官员之一。
不过,王家吗?
楚九辩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王其琛打听一下,若是这位刘郎中人品不错,且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那其实可以适当提拔一下。
工部郎中嘛,再往上自然就只能是工部侍郎了。
楚九辩垂眸掩下眼底的暗芒,再抬眼时又恢复了淡漠疏离的模样。
“见过太傅大人。”刘峻棋作揖。
楚九辩下了车,一军士忙过来为他撑伞,神情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刘峻棋注意到了,也发现不仅是这位军士,而是整个赈灾队伍中的人,无论是文臣还是军士,看向楚九辩的眼神里都带着敬畏。
可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其实也是盘根错节,说不得就是哪方势力的探子眼线,但如今他们却无一例外,都变得那样恭敬。
这才短短几日,楚九辩就把这些人都镇住了?
刘峻棋压下心里的惊讶。
楚九辩也对他回了一礼,道:“先给你留两日的粮食和十万两白银,户部的人会帮着你,两日后本官会再命人为你送粮食过来。”
“是。”刘峻棋忙应下来。
他正担心明早要断粮,朝廷的赈灾粮便到了,可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只是粮食的事他也清楚,很难在短时间内再弄到粮食,但眼前这位可是楚九辩,任何事情遇上他都会有转机,有变数。
所以,他便静候佳音吧。
“对了。”楚九辩又状似无意般问道,“这一路过来,怎么没瞧见蒲县内有太多灾民?”
这是真的,且这些灾民都有东西吃,有了临时搭建的棚子住,还有御寒的被子,按理说应该状态还不错,可他们却一个个都死气沉沉。
刘峻棋脸色瞬间难看起来,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蒲县两万百姓已经死了半数以上,剩下这些百姓是侥幸等到了宁王大人,这才活下来。”
说来可笑,要不是如此,他们手里这些粮食,还真等不到楚九辩来。
楚九辩心一跳,问道:“可是那周伯山做了什么?”
刘峻棋诧异一瞬,惊讶于他竟一下就猜到了事实。
“确实与那周郡丞有关。”他道,“他为了不让灾民们涌向其他县城,引起更多连锁反应,又为了堵住溃坏的堤口,便......”
他缓缓呼了口气,才颤声说道:“他竟叫百姓们跳下湍急的河水,用肉身去堵堤口!”
楚九辩此前就想着那周伯山或许做了什么,才使得灾民们没有往其他县城去。
可他做过最坏的打算,也不过如此了。
刘峻棋好似这两日也憋了不少事,竟对着楚九辩有了谈兴,继续道:“还有那郡守吕袁,在得知洪灾发生后,第一时间不是想着如何赈灾,而是把贪墨修建款的事嫁祸到百姓头上,把修筑了这两段损毁堤坝的工匠和百姓都砍了。”
“那些县令也是,他们得了上头的命令,竟也不想想这么做对不对,竟真的照办。据说那云庐县的县令还直接把那些百姓带到衙门口斩首,简直不知所谓!”
刘峻棋越说越气,甚至不顾仪态地把斗笠都拽下来砸在地上。
楚九辩渐渐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耳中一阵嗡鸣。
脚下忽而一个踉跄,他忙扶住一旁的车架,为他打伞的军士也忙搀了他一把。
刘峻棋恨不得骂上几句秽语,见着楚九辩踉跄便吓了一跳,把话都咽了回去。
他瞧着人,见青年脸色苍白,发丝也被雨水淋湿了一些,显得有些狼狈。
而直到此刻,刘峻棋才忽然发现这位搅得京中一团乱麻的楚太傅,竟瞧着这么年轻,若不是对方气质沉稳,端看他这张脸,说他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都可信。
“无事。”楚九辩知道自己这是低血压的毛病犯了,“你先忙吧,我去淮县。”
“是。”刘峻棋看着楚九辩惨白着脸上车,心中有些怪异的情绪,这情绪就同昨日看到秦枭一口气砍了几百人一样。
昨日一早他与简宏卓,还有其他工部、吏部与户部的官员们便到了郡城,而后发现了郡守吕袁之死。
那一刻,包括刘峻棋在内的好几个人,就猜到此次洪灾内幕重重,定有许多隐秘。
只是这隐秘并不是他们可以探查的。
秦枭安排了亲信官员留下查吕袁死去的内幕,而后带着其他人,包括郡尉及一千郡军来了蒲县。
他们到蒲县的时候是上午,可一行人走了一阵也没瞧见灾民,秦枭直觉不对,便快马加鞭来到溃坏堤口所在的三杨村。
村子几乎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刚入村口水深便已经没过了半条马腿,越往村子里去,这水便越深。
且渐渐的,水中竟开始有漂浮的尸体。
那些尸体有的已经泡的如同发面馒头,有的还是刚刚死去的样子,无人收尸,数量也越来越多。
文官们何时见过这番场面,好多人都吐了出来。
便是那一千郡军也都脸色难看,但好歹是没那么大反应。
而前方堤坝处,隐约传来嘈杂声响,好似是哭声,又好似是呵斥声。
秦枭架着马快速朝堤坝处赶去,水几乎已经到了马腹位置。
不过也总算是到了堤坝前,秦枭便带着众人上了堤坝之上。
此处堤坝并没有溃堤,刘峻棋蹲下来检查过,用料确实不错,也扎实,不至于一场大雨都挡不住。
看来是人祸无疑了。
而他站起身,就见秦枭已经领着人顺着堤坝往嘈杂声所在处去了。
刘峻棋也忙跟上,而后看到没多久秦枭一行人便停了下来。
刘峻棋从人群后挤进去,一路来到秦枭身侧,朝前一看,当即便觉得遍体生寒。
他们已经走到了极为接近溃堤之处的地方,巨大的豁口直接将一整条堤坝从中间斩断,洪水便是从此处滚滚而出。
而在豁口对岸,跪着数百军士。
瞧着穿着规制,应当是蒲县的官兵,以及上一级广庆府的府兵,全都腰挎佩刀。
本该耀武扬威的众人,此刻却对着秦枭他们所在的位置跪地磕头,瑟瑟发抖。
而在他们身前的豁口下,滚滚洪水中,几十个百姓正在其中苦苦挣扎哭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在他们身后及腰的洪水中,亦有许多百姓在求饶,哭声震天。
刘峻棋一时间没看懂这是怎么回事,有些懵,不过就在他愣神的一息之间,秦枭已经从一郡军手中拿过粗长的麻绳,一头塞到几位郡军手中,另一头绑在腰间,而后轻轻一跃便跳入水中,再攀上来的时候不过两息之间,却已经将一位呛了好几口水的妇人救了上来。
刘峻棋终于回过神,忙招呼众人帮忙,把那妇人翻身,让她趴在堤坝边上顶着腹部,而后重重拍打她的后背,总算让她吐出几口水,重新得了呼吸。
郡尉也终于反应过来,冲着对面那些府兵官兵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救人!”
那些兵卒这才手忙脚乱地起来,白着脸开始救人。
待到人全部救出来,秦枭便带着一行人并还活着的所有百姓,去了村庄右侧地势较高的地方,搭了临时的住所和粥棚。
他们去的时候带了些从隔壁郡县借来的米粮,找了一户没被淹没的农户家里煮了粥,又从其他人家里找了些还能用的碗盆,给蒲县谨慎的八千多百姓施粥。
百姓们喜极而泣,还要跪下来给秦枭等人磕头。
刘峻棋站在秦枭身侧,竟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好似被人扇了一巴掌。
可他心里疼难受,又酸又涩。
他从来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权贵与百姓的差距,就好似他终于注意到自己脚下,其实还有无数如蝼蚁般的人在苟延残喘。
人,他们都是人。
就因为出身不同,便就过着天壤之别的生活。
世家权贵之间的斗争,却要让这些百姓买单,可这些百姓却还要反过来给他们磕头。
好似对他们来说,欺负他们的官只要不杀死他们,那就不算太坏的官,若是有官愿意为他们做主,那便是顶好的青天大老爷。
可刘峻棋觉得自己不配。
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些百姓感激的双眼,不敢心安理得地去接受他们的善意。
他忍不住去看秦枭。
秦枭就那么站着,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面色一如既往,冷漠中带着一丝随性,好似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事实上,对方蓑衣之下的袍服却始终未干。
所以,什么是对的?
谁是对的?
刘峻棋想起王尚书时时念叨的一句话:“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所谓君子,看重的是道义,小人看重的才是利益。
可如今他才发现,周围所有之乎者也,口称“半部论语治天下”的权贵上官们,却没几个人做到了自己口中所谓的仁义道德。
他们在意的只是利益。
今日能用百姓堵决口,明日又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那他此前做过的一些事,会不会也在某些自己都未发觉的地方,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刘峻棋怔然出神,直到身边的下官拽了拽他的袖子,他才猛然回神。
而后便对上了秦枭冰冷的视线,他头皮瞬间就麻了。
“我带你来是发呆的吗?”秦枭语气平静,“和简尚书去看看如何修好堤坝,修不好便用你自己的命去抵。”
刘峻棋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到了愠怒,忙应下来,跟着简宏卓去研究堤坝。
而与此同时,他看到一千郡军已经把那些府兵官兵,乃至于蒲县县令,广庆府知府等人都押着跪在了秦枭面前。
在不远处,便是搭起的临时粥棚,灾民们躲在棚下,怨恨的视线死死盯着那些人,恨不得把他们扒皮抽筋。
雨势未减,雷声阵阵。
那县令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忙哭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都是孙知府叫下官做的,下官只是听命行事啊!”
孙知府立刻道:“请大人明察,下官从未说过要让百姓堵堤口!是这县令自作主张,下官今日来此地就是来救灾的,也是来了才知道他这般丧心病狂!”
说着,他还看向身后的府兵们:“你们快说是不是本官带你们来赈灾的。”
“是,没错!”
“我们就是来赈灾的!”
“信口雌黄!”县城的官兵们也急了。
“明明是你们下的命令,还说是郡丞周大人让这么做的,我们就是听命行事!”
“我们可不知道这回事。”府兵们好似终于找到了活命的办法,喊得格外大声,“我们就是来赈灾的!”
百姓们此刻有人做主,腰板也硬了,闻言便有人怒吼道:“你们胡说!你们就是要拿我们的身体去堵堤口!”
“没错!你们都是贪官!恶官!”
群情激奋。
秦枭看向河西郡郡尉,道:“还等什么?”
郡尉脸色微变:“大人,那些兵士就算了,可那知府好歹也是四品......”
他被秦枭淡漠的视线盯着,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怎么?”秦枭嗓音有些阴沉,“莫非你才是他们背后之人?”
郡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忙道:“下官不敢,下官这就处置了他们。”
刘峻棋站在堤坝上,遥遥看着那处,就见郡军们手起刀落,一个接一个,将那些人无论官职高低全都砍了,一个未留。
他不由又想起了此前在午门前的那一幕。
当时也是这样,两个世家子弟,就那样当着众人的面被砍了头。
秦枭,根本不在乎他们世家权贵,不管他们背后是什么人,总归砍了就砍了,谁又能拿他怎么样?
刘峻棋从望着楚九辩渐行渐远的马车,神情有些复杂。
不过很快他就调整好情绪,安排留下来的这些京中军士和官员负责赈灾之事。
而另一边,楚九辩也带着剩余三分之二的赈灾银粮去往淮县。
至傍晚时分,天色微微开始暗下来,他才到了淮县。
县城里很静,好似没有人。
此前去蒲县的时候,楚九辩等人没有经过县城,直接走近路去了三杨村。
但要去淮县决堤之处,却必须经过县城。
只是这县城距离溃堤之处还有些距离,洪水还没淹到这,按理说不该如此安静。
楚九辩直觉前头发生了什么事,便命令军士们警戒,然后与车队一同谨慎向前行去。
就这般一直从城东走到了城西,越接近城门,便越听得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全部来自于同一个男人。
楚九辩掀开车帘向前方看去,就见着城门外挤着许多百姓,不少都穿着蓑衣斗笠装备齐全,应当是县城百姓。
也有些脏污邋遢连蓑衣都没有的,想必是灾民。
这些人都挤在一处,帽檐磕着帽檐,却无人在意,只一个个踮脚伸脖盯着某个方向看,每一声惨叫响起,人群便忍不住噪乱一番,可却又没有人离开。
楚九辩蹙眉,命车队停下。
城门被堵着,他们便是想出去也不能。
他叫人把车马都停好,时刻警戒,然后自己下了车,撑着伞朝那些人的方向走去。
有校尉想跟着保护他,楚九辩却没让他。
他有暗卫,比校尉跟着还靠谱。
而且他觉得前面这怪异的场景,或许和秦枭有关,甚至他已经猜到对方在做什么了。
那个下令用百姓堵堤口的郡丞周伯山,萧家某个旁支的女婿,如今可就在这淮县县城。
只是围观的人太多了,楚九辩觉得自己可能挤不进去。
正想着要不要叫人给自己开路算了,就忽而听到系统机械音提示道:【宿主,系统可以为您开辟一条路线,保证您不会被人群挤到,只需一积分。】
系统知道楚九辩现在缺积分,因此要的也不多。
楚九辩买了。
下一刻,他就发现本来堵在自己眼前的百姓们纷纷向两侧避开,让出了中间一米多宽的一条过道,一路延伸至最中心。
最中心是一片空地,摆着一把椅子。
身着墨色锦袍的男人双腿交叠坐于其上,身侧穿着蓑衣的军士手中举着伞,撑在男人头顶。
而在他对面十米远的地方,竖着好几个树桩,上头都绑着人。
最前面的那颗树桩上,一年轻男子赤着上身。
身侧一军士手拿匕首,正一下一下,从他身上剜下肉来。
血肉一片片落在地上,鲜血被雨水冲刷,洇染了他脚下一大块的土地。
是凌迟之刑。
楚九辩撑着伞,在这一片真空地带沉默而立。
视线从惨声叫着的人身上移开,看向那坐于椅子上的男人。
男人似有所感,锐利的视线直直望过来。
四目相对,秦枭阴沉的眸色微微一变。
他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甚至就连脊背都绷紧了些。
又一声惨叫,电光闪过,雷声轰鸣。
楚九辩听到身边的百姓们窃窃低语。
“这凌迟之刑好生残忍,宁王大人竟脸色都不变一下。”
“你不知道吗?被凌迟那人就是咱们河西郡的郡丞周伯山,他在蒲县直接拿咱们百姓的肉身填堤坝,你说他该不该死?”
“那确实该死!可凌迟也太过了吧,宁王大人心可真够狠的。”
“若是你被扔进去填了堤坝,看你还会不会觉得残忍......”
雨下的更大了。
百姓们挤挤挨挨地聚在那,可唯有楚九辩周围好似有一片真空地带,没人有凑近。
周围的百姓,甚至在秦枭身边的那些军士官员,似乎都没注意到这一幕,他们好似被什么力量控制着,本能地忽略了这奇怪的现象。
唯有秦枭看到了。
他又一次看到了楚九辩身上与众不同的神异之处。
也看到了对方淡漠的眼神。
这是楚九辩惯有的模样,他那双浅色的瞳孔中极少会有情绪波动,身上也总有种游离于世间的孤寂感。
周伯山的惨叫声一声低过一声,被绑在其他木桩上的都是淮县和广庆府的各位官员,他们瞧着这一幕早就晕的晕,哭的哭,求饶声、认错声此起彼伏。
但却几乎都被雨声吞噬,传不到秦枭耳中。
秦枭与楚九辩隔着雨幕,隔着几百米远的距离,谁都没动,也谁都没移开过视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的惨叫声彻底平息,鲜红的血液流淌成一大片粉红色的泊。
电光与云层中闪过,闷雷炸响。
秦枭站起身,对身边人吩咐道:“赈灾粮到了,准备施粥吧。”
此人便是这河西郡的郡尉,他此前在蒲县时就见过了秦枭的手段,四品的知府说杀就杀,如今这“凌迟之刑”,更令他又敬又怕。
他甚至不敢再看秦枭的脸,微垂着眼应是。
秦枭抬步,也不打伞,一步步朝着楚九辩的方向走过去。
围观的百姓们早在周伯山快没有人样的时候就吓跑了大半,如今仅剩的那一小部分也都慌不择路地逃往城内,看向秦枭的眼神里都带着惊惧惶恐。
不像看救命恩人,倒像是看着什么鬼怪。
秦枭站到楚九辩面前,浑身都已经被淋湿,几缕碎发垂下来贴在脸侧。
楚九辩定定看了他两息,而后将伞柄微微倾斜,罩在了他头顶。
“刚到吗?”秦枭问。
“嗯。”楚九辩朝他身后看了眼,“那些人怎么处理?”
他问的是除周伯山之外的官员。
“砍了。”秦枭声音平淡。
就像是为了配合他,留在原地的那些军士们在郡尉一声令下后,便纷纷拿起刀,一个接一个地割断了那些官员的喉咙。
鲜红喷溅,整片大地都好似被鲜血染红。
楚九辩遥遥看着,忽听男人微沉的嗓音响起。
“你觉得我残忍吗?”秦枭问。
楚九辩一顿,抬眼对上了男人布满血丝的疲惫双眸。
“为什么这么问?”他有些惊讶。
“所有人都这般说。”秦枭定定注视着他,“你呢?”
楚九辩视线微微一动,落在男人下巴上有些冒头的胡茬上。
他忽然在想,是不是在原本没有他存在的世界里,秦枭也有过相同的怀疑和动摇?
那他当时也问过别人同样的问题吗?
还是说,秦枭自始至终都默默将这些情绪都消化掉,继续“我行我素”,继续当众人眼中那个“残忍嗜杀”的摄政王?
这一刻,楚九辩忽然觉得他和秦枭其实不太像。
“你做得对。”楚九辩重新抬眼与男人对视,视线毫不躲闪,“非常时期就该用非常手段。”
眼下这个情况,只有杀了这些人,才能安定民心,才能维护朝廷和陛下的威严。
且这般雷厉风行的手段,便是秦枭对众人的第三次震慑。
第一次,秦枭血洗神武门,按下了权贵藩王们蠢蠢欲动的谋逆之心。
第二次,他当着百官的面砍了两个世家子弟,表明自己并不畏惧世家权贵的力量,令他们约束起家中子弟,不敢再胆大妄为违抗朝廷。
第三次,便是今日。
秦枭用了最残忍的刑罚,给所有依附世家权贵的官员以最直观的震慑。
谁都可以依靠世家,谁都可以寻找机会往上爬,但秦枭的底线是“百姓”,是道义。
这朝中上下怎么斗都可以,但绝对不能以百姓做筹码。
否则要面临什么后果,秦枭今日已经给大家看了。
当然这么做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让所有依附世家权贵的人看清楚,真遇上了什么事,他们背后的那颗大树会不会保下他们。
秦枭看懂了楚九辩态度里的坚定和坦然。
可如此,他却更想追根究底,得到更明确的答案。
“可我用了凌迟之刑。”他说。
这刑罚是前朝第二任君王定下的,那位以“厉”为谥号的帝王,不仅制定了凌迟之刑,还制定了炮烙、剥皮、车裂等等酷刑。
后因这些刑罚方式过于残忍,从他之后的帝王们为了所谓“仁德”的名声,便再没启用过。
如今秦枭重新启用凌迟之刑,便是他自己觉得没错,可看着百姓们眼底的惊惧,也不免动摇一瞬。
他此前并不怕被世人误解,不怕自己残暴的名声。
甚至觉得如此凶名更能震慑四海。
但如今面对着楚九辩,他却很想知道对方的看法。
“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有伦有要。”楚九辩淡声道,“乱时用重典,凌迟之刑又如何?有些人本就该死。”
“便是死的再惨,再死多少次,他们造下的罪孽也无法弥补。”
伤害已经造成,付出再多的代价都是轻的。
那些因周伯山一念之差丧命的百姓,那些无辜的灵魂,便是让他再死一百次,他们也都不会再回来了。
秦枭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楚九辩说的是周伯山,是那些贪官污吏,是所有视人命为草芥的权贵。
但不只这些。
他似乎在借此说些更隐晦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某些人,某些事。
秦枭垂眸,看向青年握着伞柄的左手手腕。
那里的痕迹已经很轻了,但就像楚九辩自己所言,有些伤便是表面上看不见了,但造成的伤害却永远不会被磨灭。
秦枭指尖微微动了,但又立刻收回来,攥成了拳。
然而下一刻,他还是抬手握住了伞柄。
楚九辩就松开手。
他们没再谈这件事,并肩朝城内走去。
秦枭握着伞柄,大半伞面都罩在楚九辩头顶。
“百姓都安顿好了吗?”楚九辩问。
“都在城北。”
赈灾银粮有户部郎中晁顺盯着,他不敢有任何差池,所以楚九辩便放心地与秦枭顺着城中街道,一路向北去往灾民聚集的地方。
淮县近三万百姓,被淹没的三座村庄也足有近万人。
这些人被秦枭分批安置在不同的村庄和县城中,交由郡尉派军士照看,以免发生暴乱和意外。
而如今的淮县县城中,也足有一千多灾民,此刻都聚在城北一残破的道观中。
两人一路走,便遇见不少穿着蓑衣的县城百姓,以及零星一些灾民。
应该都是方才在城外看热闹的那批人。
这些人瞧见秦枭后,便都变了脸色,匆忙躲避。
楚九辩看了秦枭一眼,对方面色平静,好似一点不在意。
“百姓们的尸首如何处理的?”楚九辩开口。
秦枭道:“让人捞出来烧了。”
洪灾最易滋生疫病,以防万一直接烧了才行。
包括蒲县那些被扔到洪水中堵堤坝的百姓,秦枭也命留在当地修堤坝的工部郎中刘峻棋盯着,全都捞起焚烧,处理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