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周观熄也没什么上赶着再伺候这人的必要,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只不过没走几步,身后人有些急切又开了口:“不过……不过既然你那么主动地提出来了,那我再勉强想一个要求,好像也不是不行。”
周观熄吐出一口气,回过了头。
长发男孩低着头,用手捂着小腹,状似轻松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肚子饿了。”
他就这么一直低着头,说着说着,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给我一些东西吃吧,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颜铃(伤感地捂着肚子明示):真是好怀念家乡的油炸海星啊。
周观熄:……
离开家乡的第一个晚上,颜铃洗了人生中最舒服的一次热水澡。
不需担心水量是否充足,也无需忧虑水最后会冷掉,对着镜子擦拭头发时,他一边提醒自己要谨记阿爸的话,不能沦陷于这样的舒适诱惑之中,一边又暗戳戳地想试试浴缸的泡澡功能,因为柜子里摆着的那些叫“浴球”的东西,看起来真的很可爱。
洗完澡后,颜铃又和屋子正中央的床对峙了许久。
颜铃从没睡过垫子这么高的床,他试着躺了一下,太软了,身体像是陷在沙滩里,喘不过气,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做被海浪卷走的噩梦。
于是他最后抱着被子枕头下了地,在屋子角落里铺了个小小的窝,做了睡前的祈祷,小心地躺了下来。
这是颜铃人生中离开岛屿的第一个夜晚。
他有点想阿姐,也有点想阿爸,想他的朋友们以及家乡的一切。就这么想着想着,念着念着,他最后蜷缩在地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天色还未亮,颜铃醒了过来。
身体是疲惫的,但是他的生物钟早已成型,这就是颜铃平常出海或耕种的时间了。
胃里空荡荡的,回想起周观熄昨晚在一个方形且会自动旋转的怪铁炉里烹饪而出的食物,颜铃仍然感到一阵后怕——
颜铃盯着碗里的东西:“这是蛆。”
周观熄:“这是通心粉。”
颜铃又看了一眼,缓缓抬头:“这是大黏蛆。”
周观熄的神色毫无波动:“这是芝士通心粉,你目前唯一的选择,吃或不吃,全在于你。”
颜铃最后还是守住了自己的尊严和底线,一口都没敢动那一大碗白色粘稠物,只能忍痛取了些行囊里的种子,催生出一些浆果来勉强果腹。
对于周观熄差劲的态度和敷衍的厨艺,颜铃原本是愤怒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很可怜——乐沛岛虽然没有这里发达,但至少在颜铃的家乡,他们是从来不吃蛆的。
或许是清洁工的工作,让他无法负担起更好的食物吧。他怜悯地想。
颜铃蹑手蹑脚地整理了一下行囊,走出屋子,却发现周观熄的房间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有点出乎意料,但也正如颜铃所愿。因为今天的他,给自己定下了两个任务。
第一,他要出门,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构造和规则,不能再像昨天在厕所里被吓得措手不及。
第二,他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所以要回到公司,找到徐容,狠狠地告上周观熄一状。
走在路上的颜铃,仰起脸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没有海,风也不是咸而潮湿的,楼和屋子都建得很高,天空的蓝色中透着压抑的灰,被楼房分割成了小而逼仄的缝。很大的城市,但同时又是拥挤的。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小小的颜铃,此刻走在大大的城市中。他谨慎地汇入行色匆匆的人群,学着别人的样子,站在马路一边,等待信号灯的变化。
颜铃的心情原本是很好的,直到他察觉到,身边的人开始将好奇的、微妙的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
倒也不怪这些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秀美明艳的长发男孩,淡青色的异域长袍随着脚步飞扬,饰品碰撞时发出清脆声响。在这群疲态尽显、穿着板正的上班族中,他像是一只步伐轻盈的小鹿,误入了一座由高楼砌成的冰冷森林。
颜铃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却丝毫不因此感到胆怯。
谁向他看过来,他便直直地对着那人看回去,于是那些好奇的,不怀好意的视线,被他一个个瞪了回去。
两个背着书包的小女生和他对视时,甚至不好意思地微微红了脸。颜铃隐约听到她们在窃窃私语着“是假毛和美瞳吗?看着不像欸……”“出的是什么角色?你看得出来吗?”。
总之一路下来,颜铃的双眼瞪得隐隐发酸。
半个小时后,他来到融烬科技的大楼前,低头揉了好一会儿的眼睛,才对接待处的前台小姐姐说:“我要找徐容。”
前台小姐记得昨天他被保镖簇拥而入的阵仗,立刻客气地引领他入座:“您先在这里休息,我这就去向徐总传达。”
颜铃坐在休息区,打量着公司大厅。
大厅的装潢构造冰冷而有序,地面和墙壁皆为极简的金属质感,透明屏幕嵌入墙壁,滚动播放着动态人影和悬浮文字,全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别过脸,下意识地寻找一处视觉上更舒适的落点,突然注意到了大厅远处的一面墙。
这面墙上挂着许多人像,他先是看到了昨天呛自己的男白大褂,下方的写着“R&D研发总监”。再往前,徐容的脸映入眼帘,下方的头衔是“首席医学官CMO”。
全都看不懂。颜铃又往前走了两步。
他隐约瞥见徐容照片的后面,似乎还挂着另一个人的画像。只可惜颜铃此刻离得太远,那人的脸好巧不巧地被大理石柱挡住,超出了视线可及的范围。
依稀能看出是个男人。他的照片比徐容挂得还高,位置比徐容还排得靠前,在这里公司内优先级比徐容还高的人……
会不会就是大老板?颜铃顿时兴奋起来。
他连忙又向前走了两步,正想看个清楚的时候,身后却突然有人喊住他:
“颜先生,早上好。”
回头一看,是穿着干练套装,头发利落盘起的徐容。
她顺着颜铃所看的方向瞥了一眼,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闪:“早知道您今天要来,我就派车接您了,怎么能让您自己走过来呢?”
说着,她走到颜铃面前站定,正好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
“我不喜欢坐那些整了轮子和翅膀的铁东西。”颜铃抻长脖子,努力往她身后看,“我更喜欢走路。”
“明白,每个人都有偏爱的出行方式,咱肯定选自己舒服的那一个。”
不知是凑巧还是怎么的,徐容好巧不巧地同时偏转了身子,再次严丝合缝地拦住了颜铃的视线:“您昨天休息得怎么样?还适应吗?”
视野被完全遮挡,颜铃一时间实在看不清,只能暂时放弃:“还可以。”
徐容笑意和煦:“那您今天过来是……”
颜铃定定地望向她的脸:“那个叫周观熄的员工,工作时的态度非常不好。”
“……”徐容的眼角抽搐一下,“具体怎么不好,您方便和我描述一下吗?”
颜铃清了清嗓子:“当然。”
他是做足了准备来打这场仗的——从“态度敷衍散漫”,到“不尊重我的信仰”,再到“消极回答我的问题”,最后到“做蛆给我吃”,字字泣血,铿锵有力,令人动容。
“这态度确实……毕竟小周他只是个清洁工出身。”徐容表情差点没绷住,掩唇轻咳几声,话锋一转,“其实颜先生,我们团队还有很多耐心的、接受过专业培训的人,您要不要考虑……”
“我不换人。”颜铃摇了摇头,“他虽然态度很差,但是白大褂和黑块头要更讨厌一些。”
“那您是想……”
“我只是需要你和他沟通好,要他多和我说说话,不可以无视我,不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也不可以再做蛆给我吃。”颜铃说。
这要求其实也不过分,但徐容知道,想让周观熄做到这几点,难度和在雪地里光着身子跑一百公里马拉松没什么区别。
她抬手揉揉太阳穴:“好,好,那我想想办法和他沟通一下。”
颜铃今日“狠狠告上周观熄状”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他满意站起身,准备离开。
刚走两步,他想起自己还没看清那墙上的神秘人,于是脚步一转,准备去看个清楚——
“对了,颜先生。”身后的徐容突然把他叫住,“既然今天来都来了,我叫人带您参观一下公司吧?”
颜铃的步伐又是一滞。
他伸长脖子,朝那墙所在的方向探了下头,琢磨片刻,感觉那画像一时半会又不会长腿跑了,而此刻了解敌方内部的机会很明显更重要些,便再次调转了脚步:“可以。”
带颜铃参观的是个热情洋溢、年轻面善的女孩,名叫麦橘。
她是三年前加入长青计划项目组的一员,昨天亲眼见过“徒手复苏番茄奇迹”的白大褂之一,此刻面对这个神秘的小岛男孩,震撼之余,也难掩心中的好奇。
麦橘活力四射,骄傲地介绍起来:“我们融烬科技,是做罕见病药物和基因疗法出身,但除了知名的几款王牌药外,今年新获药监局批准的还有……”
颜铃被她念得眼皮阵阵发沉,百无聊赖地偏过脸,透过光洁的落地玻璃墙,清楚地俯瞰到下方忙碌的研究员,以及形形色色运转中的仪器。
他听不明白,也看不太懂,但又觉得这家医药公司,好像和族人们描述得不太一样:没有开膛破肚,没有杀人剖尸,有的只是许多看起来很忙碌、很无聊的人和机器。
路过一张桌子时,他看到有几个白大褂坐在实验台前,拿着把细小的刷子,在一碟透明液体中勾起一种白白的圆形小薄片,仔细地摊在某种玻璃片上。
颜铃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好奇地盯着看了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趣。
他漫无目的地继续打量着周围,视线落在不远处一扇紧闭的白色大门:“那里是什么?”
麦橘身形一顿,眼神飘忽:“那里是动物房,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
她极为生硬地岔开话题:“其实我们的食堂设计得也很特别,还有娱乐区可以参观,颜先生,要不我们先——”
“我想参观这个动物房。”
“但是……”
“我就要看这个。”
“……好,好。”
换下衣袍和首饰,穿上一种叫作“无菌服”的奇怪蓝绿色衣服,戴好口罩和帽子,经过层层风淋和消毒处理,颜铃带着满腔疑惑,终于踏入了所谓的动物房。
门开的那一瞬,他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室内灯光明亮冰冷,精心调控后的空气循环系统嗡嗡运转。一列列金属架整齐矗立在屋内,上面罗列着一排排笼子,笼前挂着标有编号的牌子。
而笼子内,却装着一种颜铃从未在乐沛岛见过的,圆滚滚而毛茸茸的新型生物。
颜铃弯下腰,和笼内的小东西对视。
“这是什么?”他问。
麦橘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这个是实验小鼠,不过颜先生你不用担心,我们的防护措施十分完善,它们是绝对不会伤害到您的。”
颜铃没有回应,只是微微歪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笼子里圆滚滚的小东西。
小鼠停下啃食的动作,乌黑的小豆豆眼眨了一下,也仰着脑袋打量起眼前的人类。
一人一鼠就这么静默对峙着,谁都没有动作。
回想起徐容叮嘱过的“这男孩儿很警惕,尽量不要吓到他”,麦橘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抖了几分:“它们真的非常温顺的,绝对不会攻击人的,如果您感到不舒服,我们现在就可以立刻离开——”
“我要摸。”
“……啊?”
黑色的小鼠温顺地在颜铃的掌心趴成一团。
颜铃先用指尖戳了戳它滚圆的身体,又捏了捏薄而小巧的双耳,惊喜地抬眼看向麦橘:“它们好软,而且好乖。”
麦橘见他喜欢,也跟着放下心来,高兴地解释道:“这只是C57品系,其实并不是特别温顺的类型,看起来,它好像很喜欢你呢。”
掌心柔软的触感和真实的体温是那样的真切,颜铃抚摸着手中毛茸茸的小家伙,思绪飘忽起来。
族人们对这些人的描述,是不是夸张了?他们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啊?他想。
颜铃的心中有一架天平,左边是“医药公司的人都是王八蛋”,右边是“他们好像也没有那么的坏”。
这个叫麦橘的女孩,人热情又开朗,而他们养着的这些叫作“小鼠”的毛团团们,更是让颜铃爱不释手——这些都给天平的右端增添了分量十足的砝码。
阿爸曾说,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自己。但如果这些人不会伤害自己呢?颜铃想。
如果能与他们在未来做到和谐共处,是不是不用真的找到他们的大老板,走到最后“那一步”,就能全身而退呢?
思绪飘忽间,颜铃抬起眼,看到几个白大褂走向在不远处的架子前。
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紧接打开其中一个笼子,取出了一只小鼠。
一开始颜铃还没意识到他们在干什么,只见其中一人拿起娴熟地单手捏起小鼠,接过身旁助手递过来的一支东西。
颜铃定睛一看,不寒而栗——那赫然是一支细长尖锐,顶部闪着寒光的注射器!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那人手起针落,娴熟地将针头刺入了小鼠的腹腔之中!
——小鼠四肢剧烈抽搐,尾巴急促甩动,发出轻微的“吱吱”叫声。
脑中仿佛有什么“啪”的一声崩断,颜铃僵直伫立在原地,问麦橘:“他们在干什么?”
麦橘抬头看了一眼,了然道:“注射药物啊。”
颜铃直勾勾地望向麦橘的脸:“你们,把针,打进它们的肚子里?”
“是的呀。”麦橘没注意到颜铃神情中的异样,热情地科普起来,“小鼠实验嘛,研发药物的过程之一,进入临床试验前最为主要的研究手段。”
耳边骤然响起尖锐的鸣响,流动的空气凝结成冰,颜铃的神情看起来是十分平静的,但胃口深处却遏制不住地翻搅起来。
心中那架天平的横梁开始剧烈颤抖,左右两端来回疯狂摇摆,他紧接着回想起了什么。
“刚才在外面的时候,”颜铃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声音,“我看到有一些人,用刷子在水里挑一些小小的、圆圆的白色薄片,那是什么?”
“小小圆圆的薄片?”麦橘琢磨片刻,恍然大悟,“哦哦,那些呀,其实就是小鼠的脑片。”
“脑、片?”颜铃一字一字、很轻地重复了一遍。
“对的,就是脑子的切片呀。”
麦橘没料到颜铃会对研究细节会如此感兴趣,指向她手中小鼠的太阳穴,热情讲解了起来:“剖脑,取脑,用冷冻切片技术处理成微米厚度的薄片,进行免疫荧光染色和分析,都是我们这里最为常见的早期动物实验手段呀——”
心中的天平在顷刻间向左倾斜,落下的最后砝码超出了称重范围,秤盘彻底崩塌。
麦橘的后半句话并没有完整说出来——因为她突然注意到,眼前男孩巴掌大的小脸,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他额角渗出了涔涔冷汗,胸腔急速起伏,将手中的小鼠放回笼子后,便抬手捂住了胃部。
下一刻,颜铃猛地弯下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五分钟前的铃:这家公司和他们的大老板,好像也没有那么的坏……?
此刻的铃(已黑化)(坚定):他们得死。
清洁工小周正扛着拖把火速赶来中!
C市郊区,静谧的私人墓园。
墓园建于室内,由中央系统控制,虚拟出幽静竹林的景观,毕竟在涡斑病肆虐的如今,城市早已没有大片健康茂密的树林,能够被用来奢侈地建一座园林墓地了。
司机拉开车门,周观熄下了车,步入墓园,签字登记。
给他开门的小保安是个新来的,盯着他的背影,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我没看错吧,他手里抱着的……是束真花?”
“你没看错。”旁边的同事哼笑一声,“这大帅哥,一年来五六次,每次来都抱着束真花过来,品种都不带重复的,够奢侈吧?”
“涡斑病都闹这样了,这年头吃根不是合成出来的新鲜黄瓜都费劲,竟然真的有人能买得到鲜花,还是送给死人的。”
小保安感慨万千:“有钱真是好啊。”
百合洁白如瓷的花瓣微微卷曲,香气清新馥郁,周观熄弯腰,将花束撂在墓碑前。
他打开手机,设了个二十分钟的闹钟。
去世前的周忆流,很不要脸地提了三个要求:1.她的墓碑照片必须使用她提前高p好的一张绝美自拍;2.骨灰盒要订制成她最爱的淡鹅黄色。
前两点勉强能满足,唯独最后一点,着实让周观熄有点折磨——每两个月,不管有会议还是出差还是谈多少个亿的跨国项目,周观熄都得回墓地看她一眼,并和她聊二十分钟的天。
屏幕上的时间开始飞速流逝。
周观熄直起身,静默片刻后开口:“本来是昨天来要来看你的,落地后出了点突发状况,不是故意迟到的。”
“C市的真花店越来越少了,这家店老板说,月末他们就会关门了,所以下次要是没有带花过来,不要怪我。”
“妈的身体好了很多,但我没让她来看你,怕她还是收不住情绪,我也很好,无需担心。”
“上个月初,那款药正式获批上市了。”良久,他开口道,“那些和你一样的孩子们,应该很快就不会再那么痛苦了。”
墓园内静得针落可闻,周观熄半晌后说:“确实,如果能早那么一点就好了,是吧?”
周忆流笑吟吟地盯着他的脸,没有回答。当然,周观熄也不会真的指望一捧灰开口说话。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只剩下十分钟。周观熄准备清理一下墓碑前的灰尘,消磨掉最后一点时间。
倒计时只剩下三十秒,手机铃声响起,中断了计时进程。
是徐容打来的电话,上来便是不拖泥带水的一番质问:“小周员工,能解释一下你现在人在哪里,以及咱的重点实验对象为什么会一大早徒步到公司,并向我控诉你的工作态度十分恶劣呢?”
周观熄弯腰,仔细擦拭着墓碑的边角:“徐总,清洁工也有自己的私生活,现在不是我的工作时间。”
“少来吧你,大早晨哪来的什么私生活——”徐容话说一半,反应过来,“又去看她了?”
周观熄瞥向墓碑旁的高级点心盒:“你前一阵子不也来了?”
“害,她嘴这么馋,前阵子总来梦里找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电话那端,徐容声音柔和下来,轻笑道:“先和你说个好消息,那盆番茄切片的测序结果刚刚出来了,所有和涡斑病相关的病变全部消失,病变导致突变的基因点位,也完全被修复。”
她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再怎么难以置信,我们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孩,就是绝对的正确答案。”
周观熄直起身子:“昨天厕所里的那枚开花的种子,也拿去做下分析。”
“好。”徐容幽幽地叹了口气,“不过周哥,你能告诉我,你做的‘白色黏稠的蛆’究竟是什么吗?”
“预制的芝士通心粉而已。”周观熄轻描淡写,“阿姨佣人都在旧宅那边,这套房几年没住人了,食材不多,他不愿意吃,那是他的问题。”
徐容十分头痛:“不是,但凡给他点个外卖呢,你可真是——”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有人汇报了什么,徐容深吸了一口气,急促地说:“又出事了,有什么话回头再说,你先过来一趟。”
那头的徐容毫不拖泥带水地挂了电话,周观熄也放下手机,抬起头,再次望向墓碑上周忆流的脸。
“长青计划,最近有了些还算不错的进展,不过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良久,他缓缓开口,“虽然直到今天,我仍无法理解你对它的执念。”
百合花下,周忆流的笑容始终清丽明媚。
将胃里本就仅剩不多的存货全部归还给大地母亲后,颜铃被人们簇拥着来到休息区,摇摇晃晃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快再喝口水,好好缓一缓。”
徐容将水递到他面前,掀起眼皮,不冷不淡地看向身旁的麦橘:“动物房那种地方,气味本来就不好,动物实验也不是普通人能接受的,为什么要带颜先生进去?”
麦橘本就局促不安,闻言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对不起徐总,是我的错,我没想到——”
“是我要求她带我进去的。”颜铃声音很轻地打断了他,“不是她的错,你们不要怪她。”
杯中的水将掌心捂得温热,他怔怔地盯着水面细小的气泡,突然喃喃道:“我要回家。”
周围研究员们的神情骤然一变。
他们刚刚拿到番茄测序的结果,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男孩意义非凡,这时候要是真的让颜铃回了岛,和把他们未来的仕途一起流放到大海里也没什么区别。
颜铃将杯子啪的一声撂在桌上,踉跄着起身,脚步虚浮地向外面走去。
抽搐的小鼠、尖锐的针头、白色的脑片,那些画面一帧一帧地在脑海中交叉循环播放——他好像看到了近在咫尺未来的自己。
胸口憋闷,难以呼吸,此刻颜铃的脑中没有任何念想,只想尽快离开这座恐怖的牢笼。
徐容脸色微微一变:“颜先生,您还没缓过来,要不多休息一下再走吧?”
麦橘更是手足无措地跟在后头:“颜先生,是我的错,我——”
几个白大褂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试图拉住颜铃的衣袖。颜铃身形一抖,应激般地甩开他们的手,冷声道:“不要碰我,也不要跟着我!”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公司的大门近在眼前时,颜铃却脚步一顿,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他昨晚只吃了些浆果果腹,方才又吐了一场,加之心灵的恐惧进一步耗尽了仅剩不多的能量,没走两步,腿便一软,眼前的世界便开始天旋地转——
视野蓦然坠入一片漆黑,他踉跄着向前倾倒,昏沉之中,感觉自己似乎迎面撞到了什么东西。
肩膀似乎被人扶住了,面颊紧接着陷入了一片温暖之中。
就这样断片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勉强恢复时,颜铃艰难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的额头竟然抵着一个人的肩膀和胸口——他摔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他喘息着仰起脸,对上一双如湖水般沉稠冷峻的、正静静睨着自己的眸子。
“怎么回事?”他听到周观熄这样问。
颜铃勉强抬起头,视线越过周观熄的肩膀,先是看到了蹲守在门口的黑衣大块头们;再回头一看,是已经追上来的徐容和白大褂们,他被夹击在中间,无路可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