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的灯油所剩无几,即将燃尽,焰苗散出?一缕黑烟,袅袅腾升至夜色中。
顾明鹤似一尊石像呆坐在床头,沉吟不语。
楚常欢背对着他,无法看见他眼?底的恨,正待合眼?时,整个?人又被顾明鹤笼罩在身下了。
“明鹤?”楚常欢惶惑地开口?,“你干什么?”
你。”顾明鹤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楚常欢怔了怔,忙扣住他作,乱的手:“你疯了?!你的伤刚止血,若再——”
“那就让我死。”顾明鹤一口?咬在他的唇上,狠声道,“能死在梁王妃身上,是顾某的福气。”
楚常欢听出?了他话里的恨与醋,当即说道:“明鹤,其实我与王爷……唔!”
话尤未落,顾明鹤已闯了进来。
穷凶极恶,悍匪也似。
梁誉瞧了?一眼手中的舆图, 又将目光凝向沙盘,眉宇间似有几分犹豫。
李幼之?走近,对他道:“如今正值紧要关头, 只待王爷您一声令下, 即可撤兵回兰州。”
梁誉合上舆图,沉声道:“野利良祺身经百战,心思缜密,你当真有把握能在兰州将他伏击?”
“天都王已?是强弩之?末、进退维谷,王爷退守兰州正能诱敌深入,卑职以为,此计可行。”李幼之?道,“观今日这?一战, 可见野利良褀大有杀鸡取卵之?势,其用兵之?险, 远非夏军所能承受。”
梁誉思忖半晌,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将欲败之?, 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李幼之?道:“王爷所言极是,此番若在兰州将天都王伏诛,便可乘势直捣黄龙, 攻破兴庆府。”
攻破兴庆府, 就意味着大夏亡国在即。
说来容易, 可真要执行,却是难上加难。
梁誉紧拧眉梢, 沉思良久方道:“立刻召集众位将军,于?本王营帐内议事。”
候在一旁的侍卫拱手应了?一声“是”,转而快步离去。
仅半盏茶时刻, 杜怀仁便闻讯而来,含笑对梁誉揖礼道:“下官拜见王爷。”
梁誉没有看他,淡漠道:“杜大人负伤在身,为何不在营内静养?”
几日前进攻卓啰城时,夏军自侧翼突袭,杜怀仁与?几位内侍官不慎遭遇天都王精锐的追击,梁誉有意让他出糗,没有及时搭救,待杜怀仁被砍了?一刀,方姗姗来迟,拉了?他一把。
杜怀仁道:“下官这?点皮外伤,微不足道,但下官听说,王爷意欲退兵兰州,不知此言是否属实?”
梁誉道:“不错。”
杜怀仁道:“如今形势于?我军大为有利,王爷退兵,实在不妥啊。”
梁誉道:“退兵非怯战也,天都王乃大夏举国之?栋梁,今若拆下此梁,则大厦倾覆。退兵兰州,正是伏击天都王的绝佳时机,想必杜大人也知道,我军兵力并不充沛,战马更是不足,若利用黄河天险设伏,乃对抗天都王的不二?良策。”
杜怀仁笑道:“下官愚钝,不懂王爷如何利用计,但我军士气正是高涨时,此时退兵,恐怕军心不稳、难以服众啊。”
李幼之?也笑了?一声:“莫非杜大人有更好的应敌之?策?”
杜怀仁道:“乘胜追击,一鼓作气。”
李幼之?走近,一摇手中折扇,道:“夏军久居塞外,所养战马之?肥壮,非我军所能及也。今次退守兰州,夏军势必追击而来,届时会在黄河水草丰茂之?处放牧战马,如果能趁机将天都王的战马掠夺过来,于?邺军而言岂不是锦上添花?”
杜怀仁沉吟在当下,良久未语。
他虽是监军,却无权干涉主帅之?决策,即便梁誉执意退兵,杜怀仁亦无可奈何。
半晌,他笑道:“天都王久战沙场,李大人若想掠其战马,可不是一件易事。本官静候李大人佳音。”
李幼之?微笑抱拳:“定不负杜监所望。”
待杜怀仁走出营帐,梁誉立时问?道:“掠夺战马一事,你是否已?有头绪?”
李幼之?无奈一笑:“此乃应付杜怀仁的说法,下官也无十成的把握。不过昔年先祖李光弼于?河阳击退史?思明时曾用过此计,下官愿效仿,一试之?。”
梁誉道:“我信你。”
李幼之?拱手,正色道:“王爷知遇之?恩,下官铭感五内。”
梁誉道:“你我所谋,皆为大邺江山社稷,何来恩情一说。”
李幼之?笑了?笑,没再接话?。
五月初三这?日,邺军自卓啰城外撤兵,一举往南退守七十余里,至兰州方止。
大抵是意识到了?邺军的突然离去或许有诈,野利良祺并没有伺机追来,而是在卓啰城按兵不动。
但梁誉知道,天都王如今骑虎难下,不出三五日,定要挥兵南下,进攻兰州。
傍晚,梁誉褪下铁甲返回驻军府,刚迈进府门,就见梁安迎面走来,拱了?拱手:“王爷,有密信来报,道是表公子也来兰州了?。”
“寇樾?”梁誉蹙眉,“他来作甚?”
梁安摇了?摇头:“属下也不知情,想来是寇相安排的罢。”
寇樾自兵部?迁入枢密院,任职签书枢密院事后,每日公务缠身、案牍劳烦,与?梁誉止通了?几次书信,后因赶往平夏城调查高莼,兄弟两人在兰州小聚了?几日,其后便鲜有往来。
今次忽闻他来河西,梁誉自是诧异,却没多?想,转而朝北院行去,不再关心寇樾之?事。
初夏的暮色微微凉,阖府上下俱已?掌灯,梁誉穿过后花园,途经东院时,不由放缓脚步,神色逐渐变得沉凝:“顾明鹤还赖在府上?”
梁安点了?点头。
梁誉又问?道:“他的伤还没好?”
梁安静默须臾,应道:“时好时坏,极难痊愈。”
时好时坏?
梁誉心内疑惑,嘴上到底没问?,目光瞥向那间灯明火彩的寝室,少顷便离开了?,一径行往北院。
楚常欢沐浴毕,眼下正坐在棱花镜前擦拭头发,甫然听见开门声,以为是顾明鹤又来了?,便没有应声。
直到梁誉的身影自围屏后行出,映入镜中,方愣了?一瞬。
他放下手中的巾帕,豁然转头,看向来人道:“王爷,你怎么回来了??”
梁誉走近,接过他手里的巾帕,一面为他揩头发一面道:“不希望我回来?”
楚常欢道:“我并无此意。听闻前线吃紧,王爷忽然回府,令人意外。”
梁誉道:“我已?下令撤军,退守兰州。”
楚常欢诧异地瞪大双目,不解道:“为何突然撤军?”
梁誉道:“黄河天险,可攻可守,兰州或许是结束河西之?乱的绝佳战场。”
楚常欢不懂时局,便不再多?问?。
梁誉看向镜中的美人,倏而俯身,贴在他耳畔,低声问?道:“儿子晚上没跟在你身边?”
楚常欢摇了?摇头:“晚晚这?几日一直睡在乳娘那里。”
梁誉拨开他鬓边的乌发,轻轻抚摸他的眉梢:“距离我上次回府已?过去八.九日了?,你身子可还舒适?”
楚常欢垂眸道:“我没事。”
有些话?不必细说,彼此都心知肚明。
梁誉自然也没刨根问?底,只是心尖泛着酸,教他难受。
如此一来,更加坚定了?将顾明鹤驱赶出府的决心。
片刻后,他道:“陛下不日就要抵达兰州,你的手语学?得如何了??”
楚常欢道:“姜芜又教过我,能应对自如了?,王爷放心便是。”
梁誉淡淡地应了?一声,两人相继无话?。
不多?时,梁安备来热水,梁誉解了?衣,遂折去浴房洗沐。
楚常欢在镜前静坐片刻,忽而抬眸,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了?一眼。
他缓缓拉开衣襟,露出一片如雪的肌肤,可上面却覆满了?痕迹,或青或红,或吮或咬,新旧不一。
少顷,他面无表情地合拢衣衫,起身走向床榻,侧躺了?下去。
盏茶时刻,梁誉洗沐归来,待拭干头发后,便吹熄油灯,上了?床。
楚常欢睡意朦胧,察觉到有一股热源贴近了?自己,登时清醒过来。
男人坚实有力的胸膛紧覆在他身后,长臂将他紧紧揽住,彼此身量的差距在这?一刻突显得淋漓尽致。
梁誉身上隐若残留着几分潮气,灼热的呼吸落在楚常欢颈侧时,令他下意识蜷了?蜷脚趾。
“王爷,我今晚不想……”他轻轻扣住男人的手腕,似在推拒。
梁誉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淡声道:“我不做,就这?样抱着便好。”
话?虽如此,但楚常欢明显觉察到了?他的异样。
紧贴腰眼处的器具,委实难以让人忽视。
但他到底言出必行,没有做出半点出格的举动,就这?样一声不响地搂抱着楚常欢。
许是连日来的征战太?过疲劳,不消多?时,梁誉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俨然已?沉睡。
楚常欢被他箍在怀里,捂出了?一身薄汗,于?是尝试掰开他的手臂,让自己挣脱出来,孰料梁誉竟用腿将他压得更严实了?,分毫也动弹不得。
楚常欢挣扎未果,便由他抱着,直到夜深时,方从他怀里离开,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简单揩净身上的汗渍,而后更衣,行至屋外。
月初难以窥见月色,但河西的星空却甚是浩瀚。
楚常欢伫立在院中,抬头凝望着漫天星河。
正这?时,一道玄色身影自垂花石门外走进,院里灯影幽暗,瞧不清来人的面貌,楚常欢心下一凛,正欲开口,那人已?行至眼前,温声开口:“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睡?”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楚常欢顿时卸下心防,道:“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身后的寝室并未掌灯,静谧无光,略显沉寂。
顾明鹤抬眸望了?一眼,转而道:“他欺负你了??”
楚常欢道:“王爷连日征战,疲惫不堪,早早便歇息了?。”
顾明鹤闻言暗松口气,于?是握着他的手,柔声道:“去我那歇息罢,如此也不会打扰他。”
楚常欢道:“你伤势未愈,宜静养,还是莫要操心我了?。”说罢便挣脱了?顾明鹤的桎梏,径自来到石榴树下坐定。
石桌旁的灯珠隐隐泛着柔光,将楚常欢的眉眼映得愈发柔润,凝眸时,连目光也变得温和了?不少。
自从他产子后,整个人就与?从前大相径庭,顾明鹤也知道,他这?份温和的面目皆因孩子而来,与?旁人没有任何关系。
顾明鹤解下外袍,披在他的肩上,叮嘱道:“夜里凉,你身子骨薄弱,仔细受寒。”
楚常欢捏紧衣角,本想问?他,梁誉如今退守兰州,能有几分胜算伏击野利良褀。
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他二?人彼此看不顺眼,无论是当着顾明鹤的面提梁誉,亦或是在梁誉面前谈论顾明鹤,都会引发一场不必要的口角纷争。
思忖几息,终究忍住没有发问?。
见他如此,顾明鹤担忧道:“欢欢,你怎么了??为何愁眉不展?”
“没事。”楚常欢道,“我乏了?,回屋歇息去,你也早些入睡罢。”
话?毕,举步离去,徒留顾明鹤一人在院中。
进屋后,楚常欢心绪不宁地合上房门,惦念着是否趁兰州的战火还未点燃时带父亲和孩子离去,蜀中也好,江南也罢,他只想最在乎的两个人平安康健,万事无忧。
母亲走得早,他是父亲一手拉扯大的,也正因为幼年丧母,楚锦然将他养得格外骄纵,即使他不愿识文断字,楚锦然亦无半点怨言。
如今父亲年迈,身体羸弱,楚常欢自然要尽孝膝前。
正思索着,忽觉身旁有一道细微的呼吸声响起,在寂寂冷夜里尽显森然诡异。
楚常欢骇得四肢发凉,面色煞白?,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梁誉的声音,于?是开口道:“王爷怎么醒了??”
梁誉倚在板壁上,双臂环抱,语调难辨喜怒:“听见屋外有动静,便醒来了?。”
楚常欢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默了?默,没有应声。
少顷,留在院里的顾明鹤也离去了?,脚步声渐行渐远。
“睡觉罢。”梁誉扒下楚常欢肩头那件令人恼火的外袍,拉着他朝里间走去。
三日后,庆元帝赵弘的御驾抵达兰州,知州康谦早已?命人将驿馆由内而外翻修了?一遍,却又不敢太?过铺张浪费,于?是唯唯诺诺地将赵弘迎入驿馆了?。
梁誉赶往驿馆时,杜怀仁早已?伺候在庆元帝身侧了?,签书枢密院事寇樾、兰州知州康谦以及通判刘守桁亦侍奉在其左右。梁誉拱手,向皇帝揖礼:“臣梁誉,见过陛下。”
赵弘起身走近,含笑托住他的双臂道:“梁王驻守河西抵御强敌,可谓是居功至伟,有此良将,乃大邺之?幸,亦朕之?幸。”
梁誉道:“此乃数万将士们的功劳,臣不敢独揽。”
赵弘笑道:“自然,自然,河西卫士,人人功不可没。”
梁誉道:“臣想利用黄河天险阻击天都王的进犯,因而退兵兰州,未能拿下卓啰城,是臣之?过,还请陛下降罪。”
赵弘道:“杜卿已?将此事告知于?朕了?,梁王擅用兵道,朕相信你定能完胜野利良祺,何罪之?有?且大夏如今内乱不止,野利良褀亦是黔驴技穷,拿下他,指日可待。”
梁誉看了?杜怀仁一眼,又道:“兰州免不了?有一场恶战,陛下乃万金之?躯,留在此处怕是不妥。”
赵弘轻声叹息,转而坐回上首,持一盏温茶饮了?几口,方道:“朕不是个好皇帝,将翁翁和父皇治理的太?平盛世?弄得风雨飘摇。河西本就贫瘠,又连逢战乱,百姓身处水火之?中,焉能安居乐业?”
寇樾和梁誉对视一眼,似乎无法理解小皇帝的意图。
未几,赵弘复又道,“朕此次西行,便是为了?平定河西的动荡,还边境一片安宁。”
梁誉怔了?怔,恍然大悟。
——小皇帝这?是要御驾亲征。
亥时两刻,寇樾随梁誉来到驻军府落脚。
兄弟两人久未相逢,一路侃个不停,直到进入府邸,方渐渐终止了?谈话?。
寇樾在花厅吃了?一杯清茶,搓了?搓手,微笑道:“今日特来叨扰,便是为了?见一见我的侄儿,不知小世?子这?会儿是否已?入睡?”
梁誉唤人询问?,得知小世?子还未歇息,便命乳娘将其抱来。
寇樾小心翼翼地从乳娘手里接过孩子,轻轻掂了?掂,调侃道:“这?小子真沉。”
晚晚嘴里嘬着花椒棒,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寇樾,咿咿呀呀了?几声,忽然开口,软乎乎叫道:“爹爹~”
寇樾笑得合不拢嘴,指着梁誉道:“我是表舅,那人才是你爹。”
稚子盯着他看了?几眼,大抵认出他不是楚常欢,忽然蹙起眉稍,似是生气了?。
寇樾愈发欣悦,捏了?捏孩子肉嘟嘟的面颊,揶揄道:“这?小子,生起气来和你如出一辙。早知如此,我也该娶一房娇娘,生几个孩子玩一玩。”
梁誉淡漠道:“你生孩子便是为了?玩?”
“不尽然也。”寇樾嬉皮笑脸地道,“但像侄儿这?般逗人喜爱的,自然要用来疼惜。”
听他如此夸赞,梁誉心头欢喜,嘴角不由浮出一抹浅笑。
这?时,忽闻寇樾轻啧一声。
梁誉疑惑道:“因何叹息?”
寇樾道:“这?孩子,长得像一位故人。”
梁誉心口一紧,下意识沉了?脸。
寇樾摸了?摸晚晚的眉眼,笑说道:“陛下让表哥明日携王妃和世?子前往驿馆一见,倘若陛下也有我这?样的想法,你当如何解释?”
梁誉眯了?眯眼,看向他道:“不知阿樾所指,是哪位故人?”
寇樾一面逗着孩子,一面应道:“当然是早已?死在皇城司大牢里的侯府少君——楚、常、欢。”
听了这番话?, 梁誉眯了眯眼,神色骤然变得冷厉。
寇樾迎着他?的目光,嘴角笑?意不减:“表哥别动怒, 我不过随口?一说, 切莫当真。夜里光影昏暗,想是?瞧花了眼也犹未可?知。”
花厅内灯明火彩,若非盲疾,断无看花眼的可?能。
这位寇大公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梁誉自幼便知,他?无视了对方的嬉皮笑?脸,正色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寇樾惶惑道:“得知什么?”
梁誉俨然不悦:“少在这儿装傻充愣。”
寇樾敛了笑?,捏着孩子胖乎乎的小手,道:“去年春闱, 我便瞧出异样了。”
春闱那日,皇帝有意为难梁王妃, 刻意在围场设局,考验王妃的射御。
彼时?楚常欢从容不迫地?持弓上场, 箭术虽不是?登峰造极,却也打消了小皇帝和杜怀仁的猜疑。
待射御结束,梁誉扶着他?的王妃下了马,撩开帷帽时?, 劲风拂过白绡, 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赫然闯入寇樾的眼底。
虽然对方戴了面帘, 但他?还是?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后来围猎时?,梁王妃在林中落单, 寇樾本想借机试探一番,可?他?还未来得及出手,就被去而复返的梁誉阻截了。
京中人人都说梁王妃身?娇体弱, 不堪风吹,因而常养在深宅内院里,即便入宫谒见太?后,也没有摘下遮风的帷帽。
直到那一刻寇樾方明白,梁王妃并非体弱,而是?无法见人。
他?那不苟言笑?的表哥,竟也玩起了金屋藏娇的把戏。
且藏的还是?仇人之妻。
再后来,梁誉执意要调查顾明鹤平夏城战败的真相,甚至意图给顾明鹤平反,想必多半也是?为了博佳人欢心。
听完他?的解释,梁誉不露声色地?饮了半盏茶,显然是?默认了楚常欢的身?份。
寇樾观他?神情,复又笑?了起来:“表哥真是?胆大包天,敢在圣上眼皮底下把人偷走,还堂而皇之娶进府里,冠了个王妃的名衔,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后,落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梁誉道:“顾明鹤既非通敌叛国之人,楚常欢自然也无罪,我保他?一命,何?罪之有?”
“罪不在你,而在明堂。”寇樾压低了嗓音,肃然道,“无论顾明鹤蒙冤与?否,给他?定罪的人却是?当今圣上,赐楚少君鸩酒的人亦是?圣上,你如今决议为顾明鹤沉冤昭雪,可?有想过如何?保全陛下的名声?”
梁誉蹙眉,欲言又止。
寇樾抱着晚晚,叹息道:“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真相往往没那么重要。”
梁誉轻掀眼帘,淡淡地?望着他?:“所以——你此番来河西的目的,便是?为了阻止我替顾明鹤平反?”
寇樾顿了顿,无奈笑?道:“表哥,我与?你穿一条裤子长大,何?时?坏过你什么事?”
梁誉道:“你的话?不无道理,圣上的名节固然重要,可?眼下河西局势紧张,若有人助我一臂之力,定能大捷。”
“这个人非顾明鹤不可?吗?”寇樾诧异道,“难道我不行?”
梁誉道:“你若不想亡国,就别上战场了。”
寇樾被奚落了也不恼,转而看向怀里的孩子,又问道:“所以……这小子当真是?表嫂所出?”
梁誉点了点头 :“嗯。”
寇樾啧啧称奇:“莫非嫂嫂也和崇宁帝一样,中了那个什么什么蛊?”
“大差不差。”
“如果顾明鹤沉冤昭雪了,你是?否会将嫂嫂拱手相让?”
梁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何?时?回京?”
“圣上来河西,父亲放心不下,特?命我随行保护,更?何?况——我也想看看圣上会如何?处置杜怀仁。”寇樾莞尔,转过话?锋道,“战事一触即发,倘或军中差人手,表哥吩咐一声便是?,小弟文韬武略,定当为表哥肝脑涂地?。”
梁誉冷哼道:“甭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不帮倒忙已是?万幸。”
寇樾无视他?的揶揄,自顾自地?道:“明日圣上召见,你和表嫂如何?应对?我能瞧出小世子长得像表嫂,圣上和杜怀仁自然也看得明白。”
梁誉蹙眉道:“陛下一心平定河西,断不会将目标落在我们一家三口?身?上,让你表嫂称病,或许能瞒过去。”
寇樾淡淡一笑?,又逗了会儿孩子方回房歇息。
花厅登时?变得沉寂,只剩下晚晚啃咬花椒棒的动静。
梁誉静坐半晌,而后抱着孩子回到北院,见楚常欢倚在美人榻上熟睡,便将窗叶合上,一并取走了他?手里的古旧书册。
楚常欢觉浅,止这一点动静便让他醒了过来,晚晚立刻向他?伸出手,软乎乎地?唤着“爹爹”。
晚晚如今已出了两颗下门牙,整日涎水不断,楚常欢接过孩子,用手绢擦净嘴角的水渍,问向梁誉:“晚晚为何?还没睡?”
梁誉道:“寇樾随我一道来了驻军府歇脚,嚷着要见侄儿,便和晚晚在花厅内玩了一会儿。”
楚常欢自美人榻上起身?,抱着孩子回到了拔步床,温柔地?哄了哄。稚子困乏,很快便趴在他?怀里入眠了。
梁誉坐在床沿,道:“阿樾已认出你的身份了。”
“什么?!”楚常欢蓦地抬眸,神色震愕,“他?……我已许久不曾与?他?碰面,他?是?如何?认出的?”
梁誉道:“晚晚长得像你,阿樾一眼便认出了。”
楚常欢顿时?语塞,担忧道:“寇大公子会将此事告知皇上吗?”
“他?不会。”梁誉道,“但陛下要我明日带你们父子前往驿馆一见,若陛下也看出端倪了,恐怕你的身?份就藏不住了。”
楚常欢不假思索道:“既如此,你何?不趁此机会向皇上说明平夏城战败之事?一旦明鹤洗清了罪名,我就不再是?罪臣之妻,纵然皇上识破了我的身?份,也不会——”
“你以为真相大白后,陛下就不会拿你怎么样?”梁誉截断他?的话?,冷声道,“还是?说,你想趁此机会回到顾明鹤的身?边,继续做他?的楚少君?”
楚常欢面色骤变,不悦道:“梁誉,你在说什么!”
梁誉心里有怨,胀得胸口?作?痛。
他?不在府上的这些日子,可?想而知两人是?如何?厮混的。此前顾明鹤总骂他?是?强占人妻的畜生,如今的顾明鹤何?尝不是?如此?
忍耐良久,梁誉淡声开口?:“你我之间已有了孩子,就算顾明鹤来日洗清了罪名,你们也不会有结果了。”
楚常欢没想到他?还在计较这件事,冷笑?了一声,却没接话?,而后躺回床上,紧挨着晚晚,不予理会。
梁誉吃了瘪,坐在床沿沉吟不语,目光注视着楚常欢清瘦的身?形,渐渐将所有怨恨都咽进了腹中。
——他?只是?一味解药,奢求太?多,反而过犹不及。
少顷,梁誉亦躺了下来,抱紧楚常欢,附耳道:“明日找个借口?,且说晚晚受了凉,哭闹得厉害,不宜面圣。”
楚常欢闭了眼,淡漠道:“听凭王爷安排。”
翌日辰正,日光破云,梁王携妻前往驿馆面圣,途经后花园时?,正逢寇樾摇着一柄折扇朝两人走来,及近了,笑?盈盈地?拱手揖礼:“表哥,表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