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征兵时,俺就该入伍了?,但那时俺娘身?子不好,县里的官爷念在?俺的一片孝心上?,让俺秋后再?去?衙署应征。”士兵轻叹一声,又道,“后来俺娘给俺找了?一房媳妇,急急忙忙成了?亲……”
楚常欢心口蓦地一紧,无端涌出一股难言的悲凉。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军中不知有多少像他这样与妻儿父母分离之人,不远万里来到河西,为江山安宁、为百姓安居而战。
也不知有多少人能活到战火平息的那一日,荣归故里,阖家团聚。
那士兵见他垂眉不语,遂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问?道:“俺叫刘成,你叫甚么名儿?”
“我……”楚常欢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闻前?方传来一阵哄闹,无奈被?几座毡房阻挡了?视线,难以窥清缘由。
“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你要不要和俺去?瞧瞧?”士兵道。
楚常欢点点头,两?人不约而同朝前?方行去?,竟见数名受伤的将士被?抬回了?军营,哀嚎声里混杂了?浓烈的血腥气,触目惊心。
军医岑大?夫立刻带人将伤患送往左面的一间?毡房,嘴里问?道:“有多少人受了?伤?”
一人回应道:“估摸着?有百余人。”
对于一场战役来说,伤亡数百人实为常见,岑大?夫思忖片刻后,又着?手安排人进行救治。
楚常欢心急如焚,随手抓住一人打听道:“王爷回来了?吗?他受没受伤?还有嘉义侯……嘉义侯如何了??”
“我不知道。”那人甩开他的手,帮衬着?把伤员送往毡房内。
楚常欢怔在?当?下,无措地蜷禁了?手指。
正这时,岑大?夫自他身?旁路过,一把将他拽走:“发什么愣,还不速速搭把手!”
楚常欢被?岑大?夫拉去?协助救治伤患,他虽翻过几页医术,但到底是个门外汉,只能帮忙捣捣药。
军中大?夫不多,以岑大?夫为首的几名医者片刻也未敢停歇,不住地为受伤的将士止血敷药,倘若有人伤口里留有残箭,还需用刀生生剖开。
一时间?,毡房内惨叫声迭起,楚常欢强忍眼底的酸涩,只管埋头捣药。
待处理完所有伤者,已近亥时,暮色悄然?降临。
不知不觉在?此?待了?四个时辰,楚常欢捣了?足足十余斤草药,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双臂更是酸麻胀痛,仿若失去?了?知觉。
岑大?夫看向这位其貌不扬、任劳任怨的士兵,问?道:“饿不饿?”
楚常欢如实点头。
岑大?夫笑?道:“我也饿了?。”说罢命人备来几份热饭,一面吃,一面与他道,“你参军前?可有学过医术?”
楚常欢嘴里塞满了?饭菜,摇头道:“不曾学过。”
“你能分辨药草,多少懂点门道。”
“小人浅识得几个字,有幸翻阅过几页医书,勉强认得几味药草。”
岑大?夫眉眼微弯:“你这孩子,说话真?有趣。”
楚常欢担心说多错多,索性闭了?嘴,扒完饭便向岑大?夫请辞了?。
他疲惫不堪地往回走,四肢绵软乏力,好几次都险些跌倒。
途经一座毡房时,忽觉手臂一紧,楚常欢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人拉进了?灯影照不透的角落里。
他下意识想要开口呼救,待看清眼前?之人的样貌后,登时停止了?挣扎,担忧道:“明鹤,是你!”
“是我。”
“你旧伤未愈,今日这一战定然?又添了?新伤,你……你随我去?找岑大?夫罢。”
顾明鹤轻轻抚上?他的脸,温声安抚道:“我没事,旧伤也不打紧,让你担心了?。”
楚常欢呆呆地望着?他,一时间?竟分不清这份担忧是出自本心,还是因为那味巫药的缘故。
顾明鹤叹息道:“欢欢,你心里分明有我,却总要摆出一副绝情绝义的模样。”
楚常欢道:“我并非——唔!”
话尤未落,顾明鹤便捏住他的下颌,蛮横地吻了?过来。
楚常欢万分惊愕,急忙去?推他的肩:“放……明鹤你放开……唔……”
甫一张口,便给了?对方可乘之机,灼热湿润的舌头立刻钻了?进来,将他吮得呼吸不畅,语难成调。
楚常欢本就累得浑身?酸软,此?刻被?他这么一吻,顿觉骨头都酥化了?,似一汪春水沾在?顾明鹤的身?上?。
两?年的夫妻温存,令彼此?的身?体相楔相合,仿佛只要有一方求索,另一方便会无条件地给予。
他由最初的挣扎逐渐变得不再?抗拒,继而沉陷其中,双臂柔柔地挂在?顾明鹤的脖颈上?,回应着?这个吻。
意乱情迷时,楚常欢难耐申吟了?一声,他缓缓睁开湿漉漉的眸子,试图推开顾明鹤,遽然?,一道人影猝不及防地闯入眼底,染血的银甲在?幽暗夜色里散发出森冷寒气,直教他手脚发凉。
察觉到他的僵硬,顾明鹤停止亲吻,疑惑道:“怎么了??”
楚常欢面色苍白,双目直勾勾地盯向暗处,不知那身?着?银甲的是人是鬼。
顾明鹤循着?他的视线瞧去?,也看见了?那道似鬼魅的身?影,拧眉斥道:“谁在?那儿?”
不过瞬息,藏在?暗处的人就已缓步行出,顾明鹤定睛一瞧,竟是梁誉。
楚常欢蓦然?怔住,显然?也没料到他会出现在?此?处。
梁誉目光沉凝,寒芒毕露,脸上?写满了?“抓奸”的愤怒。
他一言不发地扣住楚常欢的手腕,试图带人离开。
可这时,顾明鹤却用佩剑拦住了?两?人的去?路:“放开他!”
梁誉的眉梢尤挂着?血迹,神色格外阴翳:“滚。”
顾明鹤冷笑?了?一声:“他不是梁王妃,你没资格带走他。”
梁誉反唇相讥:“我没资格,难道你有?”
“我当?然?有!”顾明鹤道,“若非今日事出突然?,我早已揭开你强占人妻的真?面目。”
不等梁誉再?次出声,楚常欢忽然?开口道:“别吵了?。”
两?人齐齐看向他。
少顷,楚常欢又道,“王爷,我们走罢。”
梁誉的盔甲上沾了?许多血, 面上亦如是,离得近了?,腥气扑鼻, 令人作呕。
回?到营帐后, 沉默了?一路的楚常欢立刻问道:“你受伤了??”
梁誉摇摇头,说道:“这些都不是我的血。”
楚常欢心下稍安:“王爷既然无碍,那就?早些梳洗入睡罢,征战了?一天,难免疲累。”
他对方才的事只字不提,似乎与顾明鹤亲吻只是出于偶然,绝无偷情之意。梁誉忍住了?追问的念头,目光凝在?那双浮肿的手腕上, 一把抓住,蹙眉道:“手怎么了??”
仔细一瞧, 掌心和指腹磨出了?一片骇人的水泡,大大小小足有七八个。
楚常欢道:“白日里运回?数名受伤的将士, 军中医兵人数短缺,我便去帮岑大夫捣了?些药材。”
他素来?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日竟将一双手磨成?这般模样, 委实惹人怜惜。
梁誉道:“我给你抹点药, 这几颗水泡若不慎破裂, 你会痛不欲生。”
楚常欢缩了?缩手:“我自己来?就?好,王爷满身血迹, 还是快些洗沐罢。”
梁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兀自取来?一盒膏药,用清水为?他净手, 揩干后适才小心翼翼涂了?药,并?用纱布仔细缠妥。
案上的灯影轻晃了?一瞬,映得男人眉眼深邃,俊美无双,仿如当?初杏花树下的惊鸿一瞥。
楚常欢静静地凝视着他,心内五味杂陈。
片刻后,梁誉系好纱布,温声叮嘱道:“这几日别再做粗重活了?,安心养着便是。”
楚常欢点点头,旋即撕开易容之皮,露出原本的面貌。
梁誉又道:“天祥镇如今也不太平,李幼之已将你爹接走,暂时安置在?兰州城外的一处清净之地。”
楚常欢心下一喜,忙向他道:“多谢王爷对家父的照拂。”
他这番疏离的话令梁誉听着颇为?不爽,却又无法发?作,于是沉着脸卸下盔甲,绕至围屏后洗沐。
夜色寂寥,毡房沉静,楚常欢坐在?案前?,听见细细碎碎的掬水声,半晌后开口道:“这一战是不是很难打?”
梁誉一面擦洗身子,一面应声:“再过两天便能打开城门,届时我会派人送你回?去,不必担心。”
“我没有担心自己,也并?非贪生怕死。”楚常欢道,“今日送回?那么多伤患,明日呢?明日又要送回?多少?人?”
围屏后那人沉吟在?当?下,良久方淡声开口:“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战火缭乱,刀剑无眼,就?连他这位主帅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否无恙,更何况是冲锋陷阵的士卒。
楚常欢又问:“你有几分胜算?”
梁誉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胜谁负亦未可知。”
楚常欢道:“你与明鹤都是戍边大将,也与天都王交过手,何不放下成?见齐心御敌?”
此言一出,沐浴之人顿时止声,久久没有回?应。
正当?楚常欢困惑时,只听“哗啦”一声,梁誉自浴桶里起身,扯过一条浴巾裹在?腰间,湿淋淋地走了?出来?。
他的身上有几条陈年旧疤,此刻被水浸湿,显得格外狰狞。
块垒分明的肌肉上水痕淋漓,顺着肌理纹路悉数没入浴巾里。
楚常欢虽早已将他的身子看遍,却从未在?行房事之外的时候见过,顿觉耳根发?烫,遂挪开了?眼。
梁誉在?桌案另一侧坐定,瞬也不瞬地凝住着他:“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是非不分的人?”
楚常欢一愣,忙摇头道:“我并?无此意。”
梁誉道:“夏人久居草原,战马肥壮,天都王手下之骑兵骁勇善战,远在?我军之上。今次迎战,对上的全是天都王的骑兵,所以?伤亡惨重。”
楚常欢皱紧眉头,思?忖道:“骑兵之威,马为?其一,兵为?其二,两者缺一不可。”
梁誉道:“你说得没错,若想?破阵,战马是关键。”
楚常欢鲜少?过问战场之事,可今日见了?那么多的伤兵,难免忧心:“王爷可有法子攻破天都王的骑兵?”
梁誉默了?默,道:“且看今夜罢。”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劳累大半日的楚常欢难得睡了?个好觉。
翌日醒来?,身旁早已没了?梁誉的身影,他睡过的地方冰凉如斯,不留半点余温,想?必是天色未明就?已离去。
楚常欢起身更衣,见案上留有一只食盒,便走近了?打开笼屉,里面乃一块馕饼和一碗沙葱粥。
而紧邻食盒的木匣里,则是他用来?易容的器具。
吃完馕饼和粥,楚常欢又换回那副其貌不扬的模样,行往收治伤患的毡房。
岑大夫此刻正在配置药方,着手下弟子捡了?药来?煎煮,但将士们多为?外伤,仍需大量药草外敷,方可双管齐下。
见众人忙得脚不沾地,楚常欢主动?请缨,接手了?捣药的活计,岑大夫观他双手裹着纱布,因而问道:“你手受伤了??”
“昨日捣了?太多药,起了?几个泡,没甚要紧的。”楚常欢笑了?笑,如实回?答。
岑大夫调侃道:“你这细皮嫩肉的身子,不像是来?打仗的。”
楚常欢愣了?愣,忙解释道:“小人……小人原是驻军府的,因王妃担心王爷在?军中食宿无依,特命小人前?来?照拂,小人只会做一些杂活儿,的确不是提刀上阵的料。”
岑大夫笑道:“原来?如此。”
楚常欢也不知这话能否令岑大夫信服,但他不愿再解释什么,继续埋头捣药。
过不多时,岑大夫的几名弟子进来?取药,岑大夫叮嘱道:“这几味药的药性极烈,敷药时万不可多取一分,亦不能减料,稍有不慎就?会要人性命。”
几名弟子异口同声应了?“是”,楚常欢不禁好奇,向岑大夫请教这些都是什么药,岑大夫从匣中取来?几株药草,将它们的药效、毒性及适配用法都逐一告知。
见他记得认真,岑大夫打趣道:“瞧你这般好学?,不如拜我为?师,我教你岐黄之术如何?”
楚常欢满眼期冀:“当?真可以??”
岑大夫笑了?笑:“你是王爷的人,我收你为?徒不合适,若真想?学?,只管发?问便是,我必倾囊相?授。济世救人嘛,总归没错。”
楚常欢心内欢喜,忙放下药杵,起身向岑大夫拱手见礼。
及至正午,所需药材俱已捣碎,岑大夫见他手上纱布有几片湿痕,想?必是水泡被磨破了?,便揭开纱布,给他敷了?药膏。
水泡磨破,嫩肉表露,甫一沾上药物?,疼得楚常欢倒吸一口冷气。
“这几日就?别碰水了?,以?免伤口化脓。”岑大夫如此叮嘱一通,又道,“估摸着今日不会有多少?伤兵送来?,你且回?去歇着,不必过来?捣药了?。”
楚常欢诧异道:“您怎知今日不会有伤兵?”
岑大夫道:“天都王的骑兵是我军的一大威胁,而其用马俱是肥壮的公马,所以?王爷昨晚派人放出十几匹待配种的母马,于敌营外盘旋。那些公马嗅见母马发?情的气味,便嘶鸣着冲破栅栏跑了?出来?。”
楚常欢一愣,喃喃道:“如此一来?,夏军骑兵锐减,兴许……”
岑大夫道:“所以?今日这一战,我们不会吃亏。”
“不知昨夜诱出的公马降服后能否为?我军所用?”
“自然是雪中送炭。”
楚常欢仍有不解:“听闻公马野性难驯,情绪极其不稳,故而鲜少?上战场。为?何天都王手下骑兵用马清一色为?公马?”
岑大夫道:“这个季节正值母马产子,公马上战场不足为?奇。”
难怪昨晚梁誉会说那样的话,看来?掠夺夏军战马一事早在?他的计划之内。
用过午饭,楚常欢又在?岑大夫的教导下替毡房内的伤患换了?药,忙完早已是大汗淋漓。
时逢傍晚,大军归来?,他揉着泛酸的手腕往回?走,不巧与遇见了?梁誉和顾明鹤。
两人正欲向小皇帝汇报今日的战况,见了?他,纷纷顿步。
楚常欢心里一咯噔,忙拱手揖礼:“小人拜见梁王殿下、拜见嘉义侯。”
因他易了?容,两人便只将他当?寻常士兵对待,并?无任何出格的举动?。
楚常欢行完礼就?匆匆离去,回?到营帐后,他立刻叫人送来?两桶热水,迫不及待地脱下汗湿的衣衫,打算舒舒服服泡个澡,直到解开裹手的纱布,方想?起岑大夫的忠告。
掌心的泡几乎全部破裂,正火辣辣地疼,如今天气逐渐炎热,若是沾了?水,难保不会化脓溃烂。
犹豫半晌,他放弃了?洗沐的念头,正待穿衣时,忽闻营帐的幄幔被人掀开,他骇了?一跳,匆忙裹上衣服问道:“谁?”
来?人没有应声,举步绕至围屏后。
见是梁誉,楚常欢暗松口气,不慌不忙地穿妥衣衫。
梁誉瞥向浴桶,问道:“洗完了??”
楚常欢道:“我手上水泡裂了?,岑大夫叮嘱我最近几日不要碰水。”
“让你安心养着,又去帮他捣药了??”梁誉虽如此责备,嘴里却关切道,“我给你洗。”
楚常欢心口猛然一跳,忙摇头道:“不、不用了?。”
梁誉没有理会他的拒绝,一径褪下盔甲和里衣,浑.身.赤.裸地走进浴桶,轻掀眼帘,淡声开口:“进来?。”
楚常欢非常清楚两人共浴会有什么后果,可他犹豫片刻后,还是拖着汗涔涔的身子泡了?进去。
军营里的浴桶并?不宽阔,容纳两名成?年男子难免吃力,楚常欢双手搭在?桶沿,未敢沾水,任由梁誉为?自己洗澡。
断奶数日,他的身子已恢复如初,胸脯不再似妇人那般丰腴,但哺育过孩子的地方仍旧肥硕熟红。
梁誉镇定似君子,毫无浮浪之意,直到从水里捞出楚常欢的双足时,古井无波的神色方起了?些许涟漪。
涂染蔻丹的脚趾如春笋着露,趾尖泛着海棠新粉。足背骨线明晰清透,肌肤胜过新雪,系在?踝骨处的那串金铃儿也被热水洇得莹亮至极,摄魂夺魄。
梁誉双目如炬,谨小慎微地捧着那双白皙漂亮的脚,摩了?又摩。
楚常欢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试图缩回?双足,却被对方抓得更紧。
“王爷……”他张了?张嘴,轻声提醒道,“别在?水里,我手上有伤。”
梁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起身,抱着他离开了?浴桶。
楚常欢今夜难得温顺,无论梁誉如何作为?,他都欣然接受。
两人之间在?此事上素来?安静,鲜少?有甜言蜜语自梁誉的嘴里说出,楚常欢早已习惯,倒也乐得享受。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楚常欢忽觉面颊一热,他在?灵魂神游的极致畅快中倏地回?神,溃散的瞳仁渐渐凝聚,入眼所见,乃是一张双目猩红、盈满泪水的俊逸面庞。
梁誉他……竟然哭了?!
楚常欢骤然愣住,迫切地想?要询问缘由,奈何对方仍在?其中,他几次欲开口,都被男人打断了?。
须臾,他用指腹摸了?摸梁誉的脸,颤声问道:“王爷这是怎、怎么了??”
梁誉俯身,一口咬在?他的唇上,低语道:“王妃,你唤我一声可好?”
楚常欢不假思?索道:“靖岩。”
梁誉用力掐住他的腰,哑声央求:“像寻常夫妻那样,唤我‘夫君’。”
楚常欢顿时沉默。
梁誉讨好般舔吻他的唇角,嗓音已近哽咽:“兰州这一战想?必很快就?要结束了?,咱们之间的夫妻情分亦将缘尽,你当?真不肯如此称呼我吗?”
“既然缘尽,何必强求?”楚常欢半是清醒半是迷醉地望着他,柔声道,“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拂了?兴致——靖岩,给我罢。”
他温柔地拒绝了?梁誉的诉求,仰面回?吻,娇声道,“不要吝啬,将我,喂饱。”
第89章
庆元七年?五月廿一, 因天都王战骑被掠、战力?锐减,夏帝李元褚为鼓舞军心,亲临前线披甲上阵。
夏帝李元褚天性?懦弱, 乃是被他的母妃以及舅父野利良祺强行扶持继位的傀儡皇帝, 就连此番御驾亲征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闻及李元褚挂了帅,赵弘这厢也与主帅梁誉同赴疆场,对阵夏帝。
楚常欢晨起梳洗后,正欲用?早膳,忽闻毡房外有人开口道:“王妃,今日辎重送达兰州,城门大开,属下奉王爷之命护送您回?城。”
军营里?耳目众多, 这人胆敢如此称呼,想?必四?周没?有小皇帝的人, 楚常欢心下稍安,应道:“等我收拾片刻便出?发。”
梁誉的营房内布置极简, 并无东西可收拾,他在屋内转悠了一遭,而后提笔,留下几句叮嘱之言, 望梁誉与顾明鹤齐心御敌, 平息兰州的战火。
离开军营后, 马车迅速朝兰州城奔去,最终赶在辎重入城前返回?了驻军府。
得知王妃归来, 姜芜立刻抱着小世?子赶往前院,甫一相见,她便止不?住落泪, 一面施礼一面哽咽道:“外面兵荒马乱,王妃多日未归,奴婢以为……”
楚常欢接过晚晚,温声道:“我这些天一直待在军营里?,有王爷在,不?会?有事的,让你担心了。”
姜芜瞧见他双手裹着纱布,担忧道:“王妃受伤了?要不?要紧?”
楚常欢道:“破了点皮,没?什么大碍。”
姜芜还想?再?开口,忽闻晚晚唤了一声“爹爹”,肉乎乎的小手亲昵地贴在楚常欢的面颊上,令人心软成泥。
一别数日,楚常欢难免思念幼子,此刻得以重逢,自是欢喜。
少顷,姜芜又道:“老?爷已被梁安接入府里?,这会?子正在西厢歇息。”
楚常欢愣了愣,问道:“何时接来的?”
姜芜道:“比王妃先到一步。”
楚常欢当即抱着晚晚前往西苑厢房,父子二人便在此叙阔,互道近来之事,及至吃过午膳方散去。
邺军辎重进城后,知州康谦便解除了封锁令,可让百姓自由出?入。
夜里?,姜芜伺候王妃洗完澡便退至耳房了,楚常欢独自将?孩子哄睡,鹅而又披了件衣裳,一径行至院里?,望月发呆。
少顷,梁安穿过垂花石门朝他走来,拱手揖礼:“属下见过王妃。”
楚常欢知道他定是带了什么消息,便开口相问:“可有军中?来信?”
梁安点了点头,旋即从襟内取出?一封信笺毕恭毕敬地呈给他:“方才王爷派人送回?一封信,属下本以为您已歇息,便想?着明日再?交给您,没?想?到这么晚了,王妃还未入睡。”
楚常欢并未多言,接过信笺折回?屋内,于灯下刮掉蜡封,展开信纸一观。
纸上字迹遒劲潇洒,尚余几分墨香,信上所言,皆是对今日战状况的简略概述。
李元褚和赵弘对阵军前,两军士气大涨,战况异常激烈。夏军除李元褚外,天都王之子野利玄亦披甲上阵,短短半日便斩杀了数名邺军士兵。
乍然看见“野利玄”这个名字,楚常欢脑海里?登时浮出?一张稚气未散的脸。
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如今竟也随父出?征了。
楚常欢愣怔片刻,而后将?信纸架于油灯上点燃焚尽。
五月廿四?,久旱多日的河西迎来了今夏的第一场雨。这个时节的瓜农陆续摘了些甜瓜和西瓜入市售卖,每每天不?亮便已售罄。
天将?露白时,姜芜赶去市集买了几斤新鲜的甜瓜,回?府后立刻削一只熟透的甜瓜捣成果泥,待稠粥熬熟,便拌入甘甜如蜜的果泥。
她盛着热粥行至北院寝室,伺候小世?子用?膳,无意间发现楚常欢从匣中?取出?了几块玉坠和一堆珠宝首饰,正疑惑时,楚常欢已走了过来,将?这些财帛用?巾帕包裹妥善,放在她身侧的桌案上:“待会?儿将?这些珠玉拿去典当了,换些银票回?来。”
姜芜不?解道:“这都是王爷送您的,为何要典当?”
楚常欢道:“如今前线战火纷飞,每日不?知有多少将?士受伤流血,军中?药材定然吃紧,这些东西我也用?不?上,何不?换了钱买药,救人性?命?”
姜芜笑道:“王妃心善,王爷能娶到您,是王爷的福气。”
楚常欢没?有接她的话?,转而提笔蘸墨,又在宣纸上写了几味药材交给姜芜:“军营里?最常用?的乃止血和镇痛之药,你按照我所写的购置便是,记得多带些人手。”
姜芜点头:“奴婢知道了。”
他虽将此事交由姜芜置办,但所需药材数量太过庞大,到底放心不?下,于是楚常欢思虑再?三,把孩子交由父亲照料,而后更换衣衫,戴上帷帽,与姜芜一道前往城中各大药铺购买药材。
自古商人重利,乱世?中?尤甚,伺机抬价者比比皆是,但楚常欢今日乃是以梁王妃的身份采购药材,各大药铺的掌柜便不?敢肆意涨价,更不?敢以次充好、随意糊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