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地下,将?兰州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烟雾之中。
楚常欢带着人马奔波了三个时辰,几乎将?全城的药铺都走了一遭,刚过酉时,天色愈发昏暗,他疲倦地坐进马车,吃了半块酱牛肉果腹,正欲合眼小憩片刻,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厉喝声,仔细辩听了一番方知是州府衙署的差役。
姜芜被这动静唬了一跳,透过车窗往外瞧了瞧,不?等她开口,那群差役便追了上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姜芜蹙眉,掀开帘幔对前方的差役道:“不?知几位差爷因何拦路?”
为首那人识得她是两王妃身边的人,遂抱拳道:“两刻前衙署逃走了一名朝廷钦犯,我等奉知州大人之令搜查全城,若有冲撞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姜芜道:“马车内载的是王妃,没?有差爷要找的逃犯。”
衙役们?不?便搜寻王妃的马车,便将?目光凝在后方那几辆马车上,姜芜不?悦,拧眉道:“这些可是王妃拿体几钱购置的草药,全数运往前线军营,你们?连梁王妃也敢怀疑?”
为首的差役立刻拱手道:“姑娘误会?了,在下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王妃不?敬,只是……”
见他犹豫,楚常欢挑开另一侧的帘幔,比划了两句手语,姜芜将?他所言转述给衙署的差役:“王妃问你,是何人逃脱了?”
那差役犹豫了片刻,应道:“兹事体大,卑职不?便透露,还请王妃见谅。”说罢,向楚常欢拱了拱手,旋即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既是州府衙门的事,楚常欢也没?再?过问,回?府后将?采购得来的几百斤草药誊装入袋,并令梁安连夜送往了军营。
忙活了一整日,楚常欢早已精疲力?竭,他拖着倦乏的身子陪孩子玩了盏茶功夫,待孩子入睡后适才回?房梳洗。
他手上的伤还未痊愈,仍不?能沾水,姜芜伺候他洗完澡,又备了几味清淡小食送入房中?,道:“王妃傍晚没?有吃饭,这会?儿定然饿了,奴婢为您备了几道甜点,您吃完再?歇息罢。”
楚常欢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姜芜退至耳房,屋内顿时变得沉寂,他吃了几块糕饼果腹,渐渐觉得困乏,一面咀嚼,一面昏昏打盹儿。
“来人啊!快来人……”
遽然,一个女人的惊呼声划破了夜空,令楚常欢清醒过来。
这是……乳娘的声音?!
楚常欢心下骇然,穿着单薄的寢衣冲出?房门,直奔乳娘的寝室,府里?的护卫也蜂拥而至,只见乳娘捂着鲜血喷涌的脖子在地上艰难爬行,气若游丝地道:“世?子……世?子殿下……”
“叫大夫!快去叫大夫!”楚常欢将?乳娘搂在怀里?,拿手去摁她颈侧那条足有一指见长?的豁口,温热的鲜血自他指缝里?喷涌溢出?,水柱也似。
乳娘虚弱地抬手,指向东面那堵围墙:“世?子……被人……劫走了,奴婢罪……”
楚常欢蓦然怔住,心口犹如被一柄巨锤狠凿了几下,震得他耳晕目眩。
梁安带着大批人马运送药材未归,如今府上守卫亏空,竟教贼人趁虚而入,劫走了晚晚!
楚常欢心急如焚,却也很快冷静下来,他猜测此事十有八.九与天都王脱不?了干系,河西之战夏军颓势渐显,野利良祺阴险狡诈,走投无路之际竟打起了一个孩子的主意。
同样的招数,他已经用?过两次了。
既是做筹码,晚晚暂时便不?会?有危险,楚常欢遂将?乳娘交由侍婢照看,而后唤来一众侍卫追了出?去。
临行前,他特意折回?屋内取了一柄长?弓,以备不?时之需。
寂夜冷肃,即便是初夏时节仍有些清寒,马蹄踩着蒙蒙细雨疾驰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溅起一片片脏污的水渍。
楚常欢等人刚行出?不?远,就与州府的衙役碰了面,他此番走得匆忙,竟忘了佩戴面帘,好在衙役们?并不?认识他,观他身后那群侍卫的装束便知是驻军府的人,于是拱手道:“列位可是在搜寻杜怀仁那奸贼的下落?”
“杜怀仁?”楚常欢蹙眉,思忖瞬息,恍然道,“莫非你们?白日里?追捕的逃犯便是他?”
衙役应道:“正是。没?想?到这个奸贼还有党羽蛰伏在兰州城!”
“差爷可知其行踪?”
“方才我手下兄弟瞧见几名黑衣人正往北逃去,估摸着就是他们?了。”
杜怀仁和梁誉素有恩怨,倘若晚晚落入他手里?……
楚常欢面色煞白,四?肢冰凉,他不?敢细想?下去,当即勒紧缰绳,挥鞭驭马向北城门奔去。
那群人既然劫走了梁王世?子,又遭州府衙役追捕,势必不?敢在城内久留,而驻军府位于兰州城西北方位,唯有从北门离开更为快捷。
楚常欢赶到北城门,竟见守城的兵吏俱已负伤,他立刻驱策烈马疾驰出?城,直到追出?十里?之外,方发现杜怀仁等人的踪迹。
雨夜漆黑,他并不?能及时看清黑衣人的身影,可空旷的原野上却有孩子的哭声漾开,楚常欢心口一紧,厉声喝道:“站住!”
那群人听见追兵的动静,当即加快了行进的速度,楚常欢毫不?犹豫地挽弓拉弦,朝着模糊晃动的黑影射出?一支冷箭。
大抵是射中?了马臀,前方骤然传出?了马儿的嘶鸣声。
得见烈马受惊,随行的侍卫们?立刻加快马速,不?多时便将?劫持世?子的贼人包抄围住。
待靠得近了,楚常欢才看清眼前的景象,晚晚被一个身材微微发福的男人抱在怀里?啼哭不?止,那人蒙着面,只露出?了一双阴翳的眸子。
不?等楚常欢出?声,对方便开了口,尖细的嗓音随冷风灌入耳内:“楚常欢,果然是你!你没?死!”
“我没?死,倒是令你失望了。”楚常欢冷冷地道,“杜怀仁,把世?子还给我。”
杜怀仁道:“这个孩子长?得可真像你,莫非是你生的?”见楚常欢不?语,他又哂笑了一声,“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竟引得梁誉和顾明鹤为你出?生入死,若赵弘知道你还活着,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此事不?劳你费心了,还是尽快把孩子还给我罢。”楚常欢的面容甚是平静,可握住缰绳的手却在剧烈颤抖,掌心渗出?的冷汗几乎将?绳索洇透了。
杜怀仁冷笑:“痴人说梦!”
孩子的哭声透过蒙蒙细雨传入耳内,几欲将?楚常欢的理智击垮,他强忍酸涩,镇定地道:“莫非你想?拿我的孩子向野利良祺投诚?”
杜怀仁眯了眯眼,没?有回?应。
楚常欢续道,“杜大人在牢里?关了这么些日子,恐怕不?清楚河西当下的局势,你即便去了天都王麾下,也难得安宁。”
杜怀仁抹掉脸上的雨渍,狞笑了一声:“我才不?管什么局势不?局势!当年?我拼死救了赵宏一命,如今他却想?置我于死地!哈哈哈,最是无情帝王家……”
楚常欢道:“你作恶多端,丧尽天良,纵然有十条命也难以肃清罪孽。”
杜怀仁淬道:“呸!我有罪与否,轮不?到你这个废物来评判!你若识相,就速速放我离去,否则——我现在就要了这孽种的性?命!”
话?甫落,他竟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刃尖直指晚晚的太阳穴。
“不?要!”见稚子性?命堪忧,楚常欢声嘶力?竭地道,“杜怀仁,你敢伤我儿一根毫毛,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杜怀仁冷笑道:“王妃,眼下可不?是威胁我的时候,您还是下令放我离去罢,倘若我不?小心伤了世?子殿下,那可就罪过了。”
孩子的哭声愈来愈烈,宛如针尖扎在楚常欢的心口,令他进退维谷。
就在此时,州府的人闻讯赶来,通判刘守桁道:“此人为排除异己无恶不?作,掌权多年?滥杀了数条性?命,断不?能放他离开!”
楚常欢焦急不?已:“可世?子还在他手里?!”
刘守桁并不?清楚他就是梁王殿下捧在手里?的王妃,淡声道:“王爷心系天下,定知取舍。”
楚常欢被这句话?刺激得两眼一黑,杜怀仁伺机嘲讽道:“堂堂梁王妃,竟然连一州通判都奈何不?了。”
刘守桁道:“这里?哪有什么梁王妃?杜怀仁,你还不?束手就擒!”
杜怀仁道:“刘大人,你当真不?顾世?子殿下的死活吗?”
刘守桁冷漠地下令:“给我拿下这个乱臣贼子!”
州府的差役闻声一拥而上,楚常欢心乱如麻,立刻拦在众人马前:“我就是梁王妃,今日谁敢越我一步,立斩不?饶!”
众人下意识顿步,纷纷望向通判大人。
刘守桁扫了他一眼,哂道:“一个男子,也敢冒充王妃。”
楚常欢怒道:“刘守桁,你放肆!”
“放肆的人是你!”刘守桁道,“杜怀仁乃陛下关押在州府衙门的要犯,你胆敢为了一个孩子放走他,便是蔑视天威、欺君罔上!”
杜怀仁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忽然握紧了刀柄,欲将?匕首刺进晚晚的脑袋。
楚常欢见状,当即厉声制止,眼角不?自禁地滚落了几滴泪:“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杜怀仁,我放你走!”
杜怀仁笑道:“可人家不?相信你是梁王妃。”
楚常欢道:“是与不?是,用?不?着他来评判。”
刘守桁还想?再?说什么,楚常欢已先他一步开口道:“今夜之事,倘若陛下问责,皆由我楚常欢一人承担——放他走!”
驻军府的人自是听命于他,闻及此言,纷纷退至一旁,让出?一条路来。
杜怀仁一手箍着孩子,一手紧握匕首,双腿轻夹马腹,一步步退至豁口处。
“王妃,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一扬马鞭疾驰而去。
刘守桁神色复杂地瞥了楚常欢一眼,转而又看向杜怀仁离去的身影,鹰隼般的眼睛里?迸出?几许凶光。
倏然,一支冷箭划破夜空,“嗖”地一声飞射出?去。
瞬息间,策马而去的杜怀仁砰然倒地,怀中?的孩子亦滚落下来了。
那一箭直中?杜怀仁的要害,直到死,他都未能合上双眼。
刘守桁愣在当下,他蓦地侧首,竟见楚常欢仍保持着拉弓的姿态,本该盈满眼泪的眸子,此刻却决绝如斯。
一旁的侍卫早在杜怀仁落马的瞬间将?世?子抱了回?来,并裹上了干净的包被。
刘守桁愕然道:“你……”
楚常欢又从箭囊里?拔出?一支羽箭,毫无征兆地对准了他:“通判大人方才的激将?法的确有用?,差一点就让我放走了这位朝廷钦犯。”
箭在弦上, 寒芒微露,仿佛随时能夺人性命。
刘守桁没料到眼前这位长相柔弱的男子竟有如此精妙的箭法,能在细雨濛濛的夜色里将杜怀仁一举射杀。他面色微变, 故作镇定?道:“王妃这是何意?”
“王妃?”楚常欢哂笑?了一声, “我是男子,岂敢蒙大人称一声‘王妃’。”
刘守桁眯了眯眼,说道:“本官乃圣上朱笔钦赐之兰州通判,你今日无故杀我,圣上焉能放过你!”
楚常欢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刘大人就不必拿圣上压我了,若圣上知道你就是放走杜怀仁、并?在去年平夏城一战中里通外国、出卖嘉义侯顾明鹤的罪魁祸首,定?会诛你刘氏九族。”
刘守桁愕然?,厉声道:“你胡说什么!”话毕, 左手悄然?摸向身后,取出一枚淬毒的暗器捏在手里。
然?而不等他有所动作, 驻军府的侍卫已然?逼近,两口?长刀凌驾于他的脖颈上, 令他动弹不得。
刘守桁狠声道:“你一无实权、二?没官府文书,怎敢缉拿朝廷命官!”
楚常欢漠然?道:“叛国之贼,人人得而诛之。”
不等刘守桁辩驳,他便下令着人将其押解回衙署, 交由康知州处理。
雨势未歇, 孩子的哭声已近嘶哑, 楚常欢立刻从侍卫手里抱过晚晚,将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遭, 确认孩子安然?无恙后,紧绷的心弦适才松懈下来。
晚晚与他血脉相连,是他铤而走险生下来的亲骨肉, 若非方才急中生智,察觉到刘守桁和杜怀仁在用计激自己,楚常欢也?不敢拿孩子的性命做赌注,于是将计就计,放杜怀仁离去。
至于刘守桁与杜怀仁之间?有什么利益牵绊,又是因?何通敌,楚常欢暂时想不通,也?懒得去想了。他今日奔波市集采购药材,早已倦怠乏身,眼下又与杜、刘两贼斡旋许久,心神俱已消耗殆尽,再无力于雨中久候,当即抱着孩子返回城中了。
乳娘被人一刀割喉,药石无医,楚常欢回到驻军府时,她的尸体早已凉透。
地砖上的血迹被侍婢清洗殆尽,可屋内仍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令人悲伤难耐。
楚常欢心口?胀痛,在乳娘的房内站立半晌后对姜芜道:“把我剩余的钱财全部整理出来,替我转交给乳娘的家人。”
姜芜点头道:“是。”
这天夜里,晚晚随楚常欢歇在北苑寝室,因?淋了雨受寒,孩子五更左右忽然?高?热不退,姜芜等一众侍婢忙进忙出,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给小世子退热。
楚常欢心力交瘁,至天明时方合了眼,浑浑噩噩间?,竟又被梦魇缠身,他瞧见梁誉拖着残肢断臂蹒跚走来,眼角淌着殷红的血,嘴里凄声唤道:“常欢……常欢……”
他自噩梦中惊醒,下意识喊着“靖岩”,双瞳布满了恐惧。
雨后初晴的日光正?懒洋洋地洒进屋来,在拔步床前投下一地浮光碎金。
楚常欢被这片碎金映得面色苍白,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做如此可怕的梦,可一想到战场上刀枪无眼、凶险莫测,便有些六神无主。
缓和良久,他起床梳洗更衣,见晚晚还在熟睡,便吩咐姜芜温了一碗羊乳送来,旋即唤醒孩子,将羊乳一勺一勺喂与他吃。
姜芜一面整理床褥一面道:“世子还未断奶,王妃是否打算再寻个乳娘?”
楚常欢道:“晚晚将满八个月,也?该给他断奶了。”
姜芜道:“世子乖巧得很,又极爱吃羊乳,断与不断也?没甚要紧的。”
她深知王妃还在为?乳娘之死而耿耿于怀,当下也?只能如此宽慰。
晚晚吃饱喝足后便爬进床内独自玩耍,楚常欢心不在焉地看了他一眼,嘴里问道:“梁安运送药草回来了吗?”
“今日丑时一刻方回府上,这会子应当在前院——王妃可要传唤?”姜芜道。
楚常欢摇头:“罢了,他若是带了什么重要消息,定?会告知于我。”
姜芜沉吟须臾,担忧道:“王妃昨夜未作伪装便出城了,身份已然?暴露,倘若此事传到圣上跟前,恐怕……”
楚常欢道:“圣上英明神武,想必不会为?难于我。”
话甫落,梁安便叩响了房门:“王妃,属下有事求见。”
楚常欢道:“进来。”
梁安步入内殿,向他拱手揖礼:“王妃所购药材已尽数送至军营,圣上得知此事后,称赞王妃仁义。”
楚常欢并?不在意小皇帝称赞与否,问道:“前线战况如何?王爷可有受伤?”
——昨晚那个噩梦教他心神不宁,梁誉拖着残肢断臂流着血泪朝他走来的画面记忆犹新?,浮于脑内的恐惧尤未消散。
梁安道:“王爷安好。昨日那一役,他于两军阵前斩杀了天都王之子,令我军大胜!”
“什么……”楚常欢愣了愣,“他杀了野利玄?”
梁安道:“不错,正?是小王爷野利玄。”
楚常欢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个为?了维护他而处处与天都王作对的少年……死了?
见他不语,梁安又道,“此次兰州之战我军大捷,陛下不日将启程回京,王爷说陛下回京之前或许要来驻军府看望世子殿下,让您及早做好准备。”
楚常欢无奈一笑?:“昨夜晚晚被人掳走,我大张旗鼓追了出去,还射杀了杜怀仁,并?将刘通判送进了府衙,想必陛下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王爷让我做准备,无非是等候陛下发落罢了。”
梁安皱了皱眉,满面愧疚:“属下该死,昨天不应带走那么多人。”
“此事不怨你,运送药材乃重中之重。”
“可是……”
楚常欢笑?道:“世子夜里高?热,我照顾了半宿,此刻甚是疲惫,你们退下罢,让我再补个觉。”
姜芜和梁安带着晚晚离开寝室,楚常欢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梁安,嘉义侯是否安好?”
梁安默了默,应道:“嘉义侯虽有旧伤,但岑大夫医术高?明,他不会有事的,王妃尽管放心。”
楚常欢令他二?人退下,而后和衣躺在了床上,原本困乏的他此刻却如何也?睡不着了。
这几天顾明鹤也?陆续有来信,但信中皆是嘘寒问暖之言,从未提及过旧伤,连日出征,他的身子多半是吃不消的。
辗转良久,楚常欢焦躁地起床,行至月洞窗前,在书案前坐定?,兀自挽袖研墨。
可踌躇半晌,他竟不知如何落笔,临了只得将滴了墨汁的宣纸揉皱拂开。
翌日晌午,楚锦然?带着晚晚去后花园捕蝴蝶,楚常欢闲来无事,便与姜芜把书房内的书籍搬至院中翻晒。
正?忙活时,一名小厮急匆匆跑来,揖礼道:“王妃,圣驾来驻军府了,陛下宣您前往花厅一见!”
楚常欢和姜芜俱是一怔,姜芜当即问道:“王爷回来了吗?”
小厮摇头道:“只有圣上和一众殿前司侍卫来此,对了——寇大人似乎也?在随行之列。”
楚常欢放下手里的旧籍,转身朝后院走去。
姜芜紧步跟上,语调难掩焦急:“王爷也?真是的,明知陛下要来府上看望世子,却在这时撇下您不管!”
楚常欢迅速更衣,一并?找来面帘戴在脸上,对她道:“前线虽已告捷,但战火始终未消,王爷身为?主帅,焉能随意离营?”
姜芜蹙眉:“但陛下那里……”
“倘若我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王爷断不会坐视不理。”楚常欢淡淡一笑?,“去把世子抱来,让他随我一道面圣。”
未几,主仆二?人行至前院花厅,姜芜被御前侍卫拦在石阶前,楚常欢遂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径自迈向厅中。
赵宏端坐上首,正?悠悠吃着热茶,一袭赭色襕衫尽显少年锐气。寇樾则从旁随侍,形容难得正?经?。
楚常欢抱着晚晚近前,对上首那人见礼。
“爹爹~”这时,晚晚忽然?扯了扯缀有珍珠的面帘,吓得楚常欢赶忙扣住他的手,小心翼翼瞥了赵弘一眼。
赵弘对寇樾道:“寇大人,你先退下罢。”
寇樾拱手应是,视线在楚常欢身上停留了几息,旋即大步流星地走将出去,一并?把房门拉拢。
偌大的花厅骤然?变得鸦雀无声,晚晚还想去扯楚常欢的面帘,却被无情制止了,不禁委屈地哭出声来。
楚常欢此时不敢开口?,只能轻拍孩子的背,以?做安抚。
未几,赵弘举步走近,伸手道:“让朕抱一抱小世子。”
楚常欢将孩子交给他,晚晚顿时止声,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庞。
赵弘笑?道:“世子模样甚俊,长大后定?是个风流人儿。”
楚常欢不知这话有何深意,此时用手语回应想必小皇帝也?难以?看懂,索性沉默在当下。
“朕听说昨夜有贼人劫持了世子,幸而王妃箭法卓然?,方将世子营救回来。”赵弘抱着孩子坐回太师椅上,又道,“兰州通判刘守桁乃野利良祺养在河西的棋子之一,如今他能伏诛,王妃功不可没。”
话说至此,小皇帝也?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道:“王妃,摘下面帘罢。”笑?了笑?,又道,“或许——朕应该唤你一声‘楚少君’?”
楚常欢道:“罪民?不敢!”说罢摘了面帘,伏跪在地。
赵弘道:“你何罪之有?”
“罪民?假死脱身,冒充梁王妃苟活至今,罪不容诛。”
“朕早就知道梁王妃另有其人了,若要治罪,何须等到今天?更何况嘉义侯早已平冤昭雪,他不是叛国之贼,你也?不是罪臣之妻。”
楚常欢愕然?抬头,不可思议道:“陛下……”
赵弘道:“当初在太后宫中,朕从你的字迹里瞧出了端倪,可太后却镇定?自若,佯装不知,朕那时便明白了,太后和梁王有事瞒着朕。
“后来朕派人查探了一番,诚如所料,是太后在那杯鸩酒里做了手脚。既然?太后出手救了你,朕自然?不会再为?难你。”
楚常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赵弘看向怀里的孩子,温声道:“此子乃你和梁王所出?”
楚常欢应道:“是。”
赵弘又问:“莫非也?是中蛊所致?”
楚常欢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
赵弘沉默不语,眼底闪过一抹哀思——
他的父亲乃是崇宁帝中蛊后怀孕所出,只因?那蛊太过霸道,致使父子二?人同命相连、一损俱损,所以?崇宁帝辞世后不久先皇就已病体沉疴,最?终也?撒手人寰,留下寡母与幼子承天下之任。
男人生子,原本就是逆天而为?,楚常欢自是知晓其中的因?果。
少顷,赵弘从腰间?取下一枚金镶玉递给晚晚,逗他玩耍:“若论辈分,晚晚还得称朕一声叔父。”
楚常欢原想说“不敢”,可见小皇帝对晚晚并?无厌恶之意,只得将到嘴的话咽回腹中,转而道:“承蒙陛下垂爱,小儿不胜感激。”
赵弘道:“你且起来罢。”
楚常欢这才起身,在小皇帝的示意下落了座。
“兰州通判刘守桁里通外敌,致使去岁平夏城一战邺军惨败,今又试图放走奸佞,朕已传旨,将刘守桁枭首示众,头颅悬于昌化门外,以?儆效尤。”赵弘正?色道,“此番若非王妃机敏,恐怕这条通敌的漏网之鱼又要在河西兴风作浪了。”
楚常欢道:“陛下盛赞,令臣无地自容,臣也?是救子心切,才能侥幸识破刘大人的真面目。”
赵弘道:“你购置草药救治伤兵,亦是大功一件,待回京后,朕自会赏赐于你。”
楚常欢道:“臣不要赏赐。”
赵弘挑眉:“那你要什么?”
楚常欢起身,向他拱手:“臣曾嫁与嘉义侯为?妻,如今又担了个梁王妃的名分,且这名分还是圣上赐婚所得。所以?……臣今日斗胆,恳请陛下许臣自由。”
赵弘眯了眯眼:“你想和离?”
楚常欢道:“臣与王爷并?没有缔结婚书,谈不上和离,只盼来日,臣不会因?圣上之故而一直困囿于梁王左右。”
庆元帝在兰州驻军府待了一宿, 翌日天不亮便启程回京了。
与此同时,夏军退兵至卓啰和南军司,持续数月的河西之战总算以邺军的全胜告捷而结束。
这日晌午, 楚常欢嘴馋, 便去西市的香禾斋买了两份松黄饼。自店铺出来时,适逢梁王和嘉义侯领兵归来,梁誉在他身?前勒马,伸手道:“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