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换了一身?行头,湖绿色圆领襕衫掩去满身?的纨绔劲儿,倒显得书生气十足。
楚常欢戴着帷帽,对他?微微颔首,梁誉问道:“可?要去驿馆?”
寇樾道:“自然要去。”
梁誉瞥了他?一眼:“走罢。”
三人一同行出府邸,楚常欢坐进马车,兄弟二人翻身?上马。未几,梁誉忽然开口?道:“你此行的目的既是?保护陛下安危,为何?昨晚不留在驿馆?”
寇樾笑?道:“刘通判早已调来数名精兵把守驿馆,更?何?况圣上身?边高手如林,无需我贴身?保护——此非渎职,表哥可?别借机训我。”
梁誉总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可?寇樾无论何?时?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其所言虚虚实实,真假难辨。
半柱香后,几人抵达驿馆,面见了庆元帝赵弘。
得知小世子身?体抱恙无法出门,赵弘并未加以责备,只令梁王夫妻照顾好孩子,旁的亦没多说,随后便与?知州、通判及梁王等人共议河西战局。
楚常欢本以为皇帝会为难他?,早在来驿馆的路上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岂料赵弘一心扑在战事上,对他?这个王妃视而不见。
偌大的房间内人声嘈杂,字字句句皆是?为了大邺的江山社稷。
梁誉隔三差五向他?投来目光,见他?呆呆地?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绞玩手指,待议事毕,遂向皇帝请辞,将他?送回了驻军府。
临别时?,赵弘抬眸,悠悠看着眼前这位头戴帷帽、身?娇体弱的梁王妃,微笑?道:“河西荒芜,春季风沙肆掠,冬日又严寒凛冽,王妃在此吃了一年的苦,着实委屈了你。”
楚常欢怔了怔,旋即用手语应道:王爷征战沙场,凶险莫测,臣妾放心不下,便也跟了过来。
杜怀仁身?旁的内侍官将他?的意思转述给赵弘,赵弘闻言,笑?向梁誉道:“王妃对你一片痴心,你当好好珍惜之。”
梁誉凝注着楚常欢,而后拱手道:“臣得妻如此,甚感荣焉。”
赵弘点点头,又道:“可?惜我那侄儿抱恙,未能得见,实在遗憾。”
他?口?中的侄儿,便是?晚晚。
梁誉正色道:“是?臣之过,未能尽父亲职责,待犬子病愈,定来拜望陛下。”
赵弘道:“王妃身?子骨弱,早些回府歇息罢。”
楚常欢福身?拜别,随后与?梁誉一并退出房屋,返回了驻军府。
虽说今天侥幸没让庆元帝发现?晚晚的秘密,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时?日一久,迟早要露馅儿。
楚常欢惶惶不安,不知不觉间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梁誉察觉到他?的异样,轻轻摘下帷帽,询问道:“怎么了?”
忖度了片刻,楚常欢正色道:“我和晚晚的身?份恐怕瞒不了多久了,一旦东窗事发,王爷必受牵连。”
梁誉拧眉:“你想我怎么做?”
楚常欢道:“皇上如今心系河西战事,无暇他?顾,王爷何?不趁此机会放我们父子离去?”
“放你们离去,我又该如何?向陛下交代?”梁誉眸光一凛,槽牙几欲磨碎,“还是?说——你要和顾明鹤私奔?”
“梁誉,你是?不是?有病?”楚常欢忍无可?忍,“我几时?说过要跟他?走!”
梁誉仿佛失去了理智,双目猩红地?望着他?,好半晌才平复心绪:“既已做了决定,为何?还要询问我?”
楚常欢哂道:“王爷若不松口?,只怕我前脚刚走,后脚就被人抓住了,届时?再用一条铁链将我锁住,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梁誉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出声:“就算要走,也不急于一时?。”
楚常欢问道:“不知王爷打算何?时?放我离开?”
“放”之一字,冷冰冰地?抹净了两人的夫妻情意,令一切都荡然无存。
他?和顾明鹤之间好歹有过一纸和离书,而到了梁誉这里,却什么也没留下。
听着马车辘辘的声响,梁誉只觉胸腔闷痛难耐,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凿在他?的心上。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何?时?爱上了楚常欢。
或许是?得知楚常欢嫁为人妻后。
亦或是?决定把他?从死牢里救出来的那一刻。
但一切都晚了。
想要挽回一颗情根深种的心,何?其艰难。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三十三重天,四百四十病。
半晌,梁誉淡声道:“等这场战役结束,我就送你离开,从此两不相欠。”
语音微顿,又补充道,“但在此之前,你仍是?我的王妃,不可?与?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不出三日, 天都王野利良褀便挥军南下,驻军在兰州城十里之外的草原上。
两军虽未交战,但目下的形势格外严峻, 梁誉回府的频次逐渐减少, 即便偶尔归来,也已过了四更。
晨间日光未现,风寒露浓。楚常欢起床梳洗一番,随后用炭炉热了一盅鲜羊乳,正待送往乳娘的处所时,姜芜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喘息道:“王妃,方才军、军中来人了, 要?将顾郎君带走!”
楚常欢神色微变,问道:“是皇上的旨意, 还?是王爷的命令?”
姜芜摇头道:“奴婢不知。”
楚常欢将手?中的羊□□给她,叮嘱道:“你把这份羊乳送到乳娘房内, 我去前院瞧一瞧。”
姜芜接过陶盅,见他走得匆忙,立刻提醒道:“王妃,面帘!”
楚常欢折回屋内, 戴上面帘迅速赶往前院, 适逢顾明?鹤从客房走出, 于是疾步上前,低声问道:“明?鹤, 你要?去哪?”
露在白绡之外的那双眸子溢满了忧色,顾明?鹤心口微微发热,握住他的手?道:“去军营见陛下。”
楚常欢疑惑道:“莫非是王爷将你的事告知给陛下了?”
“兴许罢。”顾明?鹤道, “倘若陛下此番能为我正名,我顾明?鹤从此不再背负叛国的骂名,届时——我定会把你要?回来,堂堂正正做我的妻子。”
楚常欢愣了愣,还?未来得及反驳,顾明?鹤就?已松开他的手?,径自离去。
庭院的风呼呼作?响,吹动枝绦摇曳翩飞。
楚常欢渐渐回神,不由想起顾明?鹤方才的话,慌忙追了出去,可等他迈出府门时,早已没了顾明?鹤的踪影。
回头见梁安正往这边走来,楚常欢立刻拦住他道:“梁安,送我去军营!”
梁安恭声道:“王爷交待过,让您务必留在府内,不要?轻易外出。”
楚常欢懒得与他争辩,赌气道:“既然你不愿帮我,我也不能逼迫你,晚些?时候我自己过去便是。”
梁安一愣,忙道:“王妃,万万不可啊!您身份特殊,不可前往军营。”
楚常欢未予回应,转身行往后院。
梁安望着他的背影,倏而又道,“敢问王妃因何要?去军营?”
楚常欢顿步,回头道:“几天不曾见到王爷,我想他了。”
午时初刻,李幼之领着一名侍卫来到军营,直奔皇帝所在的营帐。
还?未走近,就?听见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李幼之放缓脚步,竖耳倾听,原是杜怀仁的声音。
“微臣对?大邺忠心耿耿、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可能戕害同僚!微臣是被冤枉的,望陛下明?鉴!”
“本官去年七月初前往平夏城查探时,高莼已将始末尽数交代?,杜大人在嘉义侯身旁安插了多少眼?线,你心里当?真没数吗?”
说话此人正是寇樾,他一改素日里的吊儿郎当?,口吻难得变得正经?。
杜怀仁嘶吼道:“放你祖宗的狗屁!寇大公子一门心思栽赃我,究竟为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栽赃?”寇樾冷笑,“杜大人可别玷污了这个字眼?。”
杜怀仁复又泣声道:“陛下!微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通敌叛国啊!顾明?鹤与天都王暗通款曲一事早已板上钉钉,他的印章断不会假手?于人,还?望陛下明?鉴,还?微臣一个清白!”
这时,梁誉冷声开口:“杜大人从头到足俱都污浊不堪,哪来的清白?三年前,国子监王祭酒因‘玉观音’一案被革职入狱,不出三日便在狱中自戕,此事可是你所为?”
杜怀仁顿了顿,尖声道:“不是我!”
梁誉又道:“同年五月,江浙洪涝,朝廷拨放的一百三十万赈灾饷银被层层贪污,最终斩首了八名官吏。然而这八人却是代?人受过,此事杜大人可还?清楚?”
杜怀仁颤声道:“我、我不清楚!梁王,你休息污蔑我!”
梁誉冷笑道:“本王若没猜错,杜大人历年贪墨所得之财物,早已运往齐州了。”
杜怀仁曾任齐州刺史,先后在齐州置办了多处屋舍产业,仅奴仆便有两百余人。
闻及此言,杜怀仁好?半晌没出声。
寇樾笑了笑,道:“陛下早在来河西之前就?已派人查抄了杜大人的党羽,方才梁王殿下所说的那两桩旧案,大理寺已重新介入,杜大人是否被人污蔑,很快便能真相大白了。”
杜怀仁再度哭嚎,泣不成声:“陛下……陛下……微臣……”
沉吟良久的庆元帝忽然开口道:“拖下去。”那厮闻言,哭声愈发洪亮了。
不过须臾,杜怀仁就?被两名侍卫架着胳膊从营帐内强行拖走,鬓发凌乱,狼狈至极,嘴里仍不住在喊冤。
李幼之看了一眼?这个曾把朝廷搅得天翻地覆的宦官,温和平静的眉宇难得露出几分?厌恶之色。
几息后,他举步前行,却见身后的侍卫目不转睛地望着杜怀仁,于是提醒道:“还?不走?”
那侍卫回神,立刻跟了过来。
两人进入营帐之中,相继向庆元帝拱手?见礼,而后立于左侧人群之末。
赵弘道:“顾卿蒙冤,乃朕之过。即日起,顾明?鹤官复原职,承正二品侯爵之名,兼秦凤、利州、永兴军三路指挥使,协助梁王平复河西之乱,共御外敌。”
顾明?鹤面色平静地拱了拱手?:“谢陛下恩典。”
静默须臾,赵弘又道:“顾卿心里委屈,朕都知晓,今日凡有所求,朕必允之,顾卿尽管开口便是。”
此言一出,站在李幼之身旁的那名侍卫神色不安地瞥向顾明?鹤,暗暗收紧的拳头。
顾明?鹤不假思索道:“臣的发妻楚常欢也因平夏城一役遭受牵连入了狱,背负着叛臣之妻的骂名,令楚家蒙羞。臣今日斗胆,恳请陛下——”
“嘉义侯——”倏然,久未出声的梁誉打断了他的话,“楚少君一事的确遗憾,陛下也是迫不得已才赐了那杯毒酒,但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嘉义侯节哀。”说罢,拱手?对?赵弘道,“陛下圣明?,自当?会为楚少君正名。”
赵弘愧疚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梁誉又道:“陛下,臣妻不久前被天都王所掳,欲以其?性命换兰州城之归属,幸蒙嘉义侯不计前嫌仗义出手?,方救王妃于水火。嘉义侯对?王妃的恩情,王妃一直铭记在心。”
顾明?鹤恨不能现在就?拆穿这个强占人妻的畜生的真面目,偏偏他拿楚常欢说事,无疑是在威胁自己。
顾明?鹤咬紧槽牙,哂道:“我为何救王妃,梁王殿下难道不清楚吗?”
梁誉气定神闲地道:“嘉义侯深明?大义,本王敬佩。”
顾明?鹤忍无可忍,对?赵弘道:“陛下,臣妻其?实——”
“哗——”
遽然,角落里的一座灯台轰然倒塌,登时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立于李幼之旁侧的侍卫吓得面色煞白,忙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道:“小人、小人粗笨,不慎撞翻灯台,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这侍卫其?貌不扬,身形瘦小,在营中站了许久,竟无一人注意到他。
此刻乍然听见他的声音,梁誉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陡变,就?连顾明?鹤也震撼了一瞬。
不等他二人开口,赵弘便道:“一盏灯台而已,何来降罪之说?起来罢。”
侍卫叩首谢恩,旋即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在李幼之身后。
梁誉从侍卫身上收回视线,冷冷地睨了顾明?鹤一眼?,后者?不再谈及发妻,此事便就?此揭过。
未几,另一旁的知州康廉拱手?问道:“杜怀仁结党营私、戕害忠臣良将,不知陛下要?将其?如何处置?”
赵弘道:“暂且交由康大人带回衙署,回京后于曹门外枭首示众。”
康廉道:“臣遵旨。”
议事毕,众人相继请辞,待远离小皇帝营帐后,梁誉拦住李幼之,幽幽地看向他身旁的侍卫。
李幼之自知瞒不住了,含笑道:“下官有事先行告退,便不打扰王爷了。”
侍卫垂首,紧紧跟上李幼之的步伐,却听梁誉沉声道:“站住。”
李幼之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徒留那侍卫立在原处。
“你怎么?来了?”梁誉把人拉至僻静处,盯着那张易了容的脸看了片刻,低声斥道,“胆敢在天子眼?皮底下故弄玄虚,你不要?命了?”
楚常欢不再掩饰,迎着他的目光道:“我又不是头一回在天子眼?皮底下放肆,王爷今日为何这般紧张?”
梁誉道:“今非昔比。”
楚常欢道:“我若不来,明?鹤今日已经?向陛下说明?实情了。”
梁誉没想到他是为了阻止顾明?鹤说出真相而来,语调顿时变得和缓:“你是担心陛下得知真相后,会降罪于我?”
“王爷多虑了。”楚常欢别过头,淡漠道,“我只是担心他借陛下之口将我要?回去。”梁誉正疑惑,只听他又道,“这些?年,你二人将我折磨得半生不死,如今尘埃落定,我不会再受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摆布了。”
梁誉愣住,下意识去握他的手?:“常欢……”
楚常欢道:“王爷放心,我现在仍是你名义上的王妃,不会让你难堪的。”
梁誉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可临到头来,又不知从何说起。
沉吟良久,方无奈道:“军营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会儿我命人送你回驻军府,安心照顾好?晚晚,莫再乱跑了。”
楚常欢点了点头:“嗯。”
梁誉将他带去自己的营帐,让他在此处暂且歇息。
不多时,梁誉被下属火急火燎地叫走了,楚常欢百无聊赖地吃了一碟糕点,随后便趴在桌沿睡了过去,醒来已近申时。
眼?下日头正盛,军营内却异常宁静。
楚常欢朦胧起身,掬一抔冷水洗了脸,忽闻营帐外闪过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他难掩好?奇,掀开幄幔一角瞧了瞧,原来是殿前司的侍卫,正朝小皇帝所在之处赶去。
楚常欢对?军营布局一无所知,他不敢随意乱跑,只能在此处等候梁誉回来。
眼?见更漏缓缓流逝,天色也愈来愈晚,却始终不见梁誉的踪迹,就?连顾明?鹤也没有出现,这令他非常不安。
约莫过了盏茶时刻,楚常欢有些?坐不住了,决定寻人问一问。
可就?在这时,幄幔被人掀开,梁誉大步流星地走将进来。
楚常欢立刻迎了上去,问道:“你去哪儿了?”
梁誉正色道:“野利良褀麾下的一员猛将率两千精锐渡过黄河,直逼兰州城。我收到急讯后便带人前去支援了,费了些?神,现下才回来,让你担心了。”
楚常欢微有些?愕然:“进攻兰州城?那现在情况如何了?”
“已将那两千精锐驱逐过河,我们与他们并未正面交锋。”梁誉顿了顿,又道,“但城门已经?封锁,若无圣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楚常欢道:“这么?说……我回不去驻军府了?”
梁誉亦忧心忡忡,可眼?下除了留在军营里,别无他法。
默了默,他对?楚常欢道:“你且待在我身边,我会想法子送你入城的。”
而后倾身,安抚般在他额上落了个吻,“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绝不让人再伤你分?毫。”
下半夜的军营格外宁静,就连蟋蟀也早已停止鸣叫,隐入了?月色中。
大?抵是白日里太过劳心劳神, 梁誉今晚并未索取, 只压着?楚常欢亲吻片刻便搂着?他入眠了?。
楚常欢却如何也睡不着?,因午间?夏军渡河强袭兰州城,导致城门封锁,进出无望,他被?迫留在?军营里,难免会记挂孩子。
心绪烦闷地躺了?许久,楚常欢意欲出去?透口气,于是掰开男人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小心翼翼下了?床。
此?刻正值丑末寅初,乃守卫们换值的时刻, 他避开守卫绕至营帐后方的一片僻静处,寻了?块石头坐定。
弦月西沉, 繁星璀璨,楚常欢抬头凝望着?广袤无垠的夜空,不禁回想起从前?在?汴京时见过的夜幕与星河。
离开中原已有一年的光景,于他而言却恍如隔世, 这其间?发生的种种, 是他以往逍遥快活时从未料想过的酸与苦。
夜风轻拂, 撩起鬓角的一缕细发,楚常欢麻木地眨了?眨眼, 嘴里渗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为何叹气?”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疑惑,他慌忙回头, 见来者是顾明鹤,顿时卸下心防,起身?揖礼道:“小人见过嘉义侯。”
顾明鹤朝他走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楚常欢不明就里,下意识后退两?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顾明鹤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温声道:“欢欢,就算你易了?容,我也认得出来。”
楚常欢愣了?愣,暗道李幼之的易容术天衣无缝,偏偏在?梁王和嘉义侯眼前?全无作用。
“今日为何要在?圣上?面前?阻止我说出真?相?”顾明鹤蹙眉询问?。
楚常欢道:“王爷已经答应了?我,待战事结束就会放我离开,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顾明鹤眯了?眯眼,将信将疑道:“他答应了?放你走?”
楚常欢点头道:“嗯。”
顾明鹤的面容出奇地平静,他望向不远处的兰州城,眼底映出零星灯火:“晚晚也会跟你离开吗?”
“他是我拿命生下来的,我自然?要带走他。”
“梁誉同意了??”
楚常欢顿了?一瞬,语调忽然?变得不坚定:“当?、当?然?。”
梁誉的确答应放他离开,却从未提过孩子的事,倘若届时再?拿晚晚要挟他,岂非无法脱身??
顾明鹤微微一笑?,当?即转过话锋道:“这么晚了?,为何不睡?”
“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城,我担心孩子,夜不能寐。”楚常欢侧首看向他,反问?道,“你呢?”
顾明鹤道:“我没想过陛下会将我官复原职,甚至命我与梁誉共同御敌。”
他和梁誉之间?新仇旧恨不断,纵然?并肩作战,也难消隔阂。
小皇帝这番安排,不知是有意化解顾、梁两?家的积怨,还是另有所谋。
静默须臾,楚常欢皱眉道:“你的伤还未痊愈,若此?时披甲上?阵,恐会不利。”
顾明鹤淡淡一笑?:“无碍。”
楚常欢不再?多言,两?人静立于此?,任由夜风拂面。
良久,顾明鹤忽然?开口:“欢欢,对不起。”
楚常欢虽然?疑惑,却没发问?,甚至没有侧首看他一眼。
这句“对不起”,毫无疑问?是对那段强娶而来的婚姻的致歉。
顾明鹤勾着?他的腰,把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我会想办法给你解了?同心草,即使日后离开了?我们,你也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必再?受欲念的折磨。”
楚常欢愣怔道:“明鹤,你……”
“连同心草都留不住你的心,我也没必要纠缠不清了?。”男人把脸埋进他的颈侧,悄然?留下一片湿热的水渍。
楚常欢以为自己听错了?,直愣愣地任由顾明鹤抱紧自己。
大?抵是感知到了?他的难受,楚常欢的心亦有些胀痛,下意识抬手,轻轻搂住他。
漫漫星河之下,两?人就这般静默相拥,俱都无话。
犹如从前?那般,恩爱两?不疑。
但很快,楚常欢便回过味来。
凭他对顾明鹤的了?解,顾明鹤绝无可能就此?放手,这个男人心思深沉,惯爱争抢,倘若自己真?离开了?梁誉,于他而言无疑是天赐良机,怎会说出解了?同心草的话?
白日里还试图向庆元帝开口把他要回去?,这会子就言放手,也忒假了?些。
意识到他又在?算计自己,楚常欢登时不悦,忙把人推开,淡漠道:“我乏了?,回去?歇息了?。”
顾明鹤还想挽留,他却头也不回地行往梁誉的营帐。
五月十七,平息多日的战火再度点燃,整个河西一片混乱。
此?番主战场虽在?兰州,但难免会殃及周边的城镇,梁誉派出几名得力副将领兵前?往各县御敌,余者则与他一同留守兰州。
一时间?,硝烟弥漫,纷乱迭起。
兰州城门已封闭了?整整三天,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唯有等辎重到来,方可暂解封禁。
巳时初刻,楚常欢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胡麻饼果腹,旋即按李幼之教给他的易容术做好伪装,将营帐内收拾一番方出了?门。
黄河是兰州的护城河,因水势湍急、河面广阔而形成了?易守难攻的险势。
然?而天都王不止一次与邺军在?兰州交战,三天前?又派出两?千精锐强行渡河,此?天险于他而言已不具威胁,甚至早已建造了?几艘火船,准备运载兵马,长驱直入。
楚常欢每日零零碎碎听得一些消息,难免忧心。
这场战役不知何时才能停止,邺军能否得胜亦犹未可知。
父亲如今独自留在?天祥镇,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梁誉和顾明鹤俱已去?了?战场,军营里仅剩庆元帝赵弘和一众殿前?司的侍卫,楚常欢不敢招摇,只得老老实实守在?梁王的营外。
不多时,一名士兵持戟走来,在?他身?旁站定,将他打量几眼后轻声问?道:“你是哪个营的,俺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楚常欢往旁侧挪开两?步,道:“我是驻军府的人,王妃担心王爷在?军中食宿无依,特派我前?来照顾王爷。”
那士兵笑?了?笑?:“听说王爷和王妃感情甚笃,看来是真?的。”
楚常欢也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未几,士兵又朝他靠近,压低嗓音打探道:“俺还听说,王妃是个大?美?人儿,咱们王爷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才把人娶回家,你在?王妃身?旁当?差,可有见过她的容貌?”
楚常欢含糊其辞:“王妃何等尊贵,岂是我这样的人能见的。”
那士兵闻言,兴致缺缺地瘪了?瘪嘴,而后转过话头,叹息道:“俺家里也有个漂亮的娘子哩,只可惜俺和她刚成亲不到半年,俺便从军来到了?河西。俺离家时娘子刚怀上?孩子,这几天正是她临盆的日子。”
他说话时,眼底盈满了?笑?。
“恭喜你。”楚常欢真?心实意向他道贺,“听你口音,似是中原人士,不知兄台何时从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