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几渊靠在一个闲置的物资箱旁,眼皮沉得几乎抬不起来,正支着自己去再接一点水,身后一阵脚步忽地停在他不远处。
缓缓抬眸,逆着光,看到一个身形高瘦,穿着得体的男人站在那里。
对方脸上带着标准的医用口罩,露出一双平静的眼睛,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营地内的情况。
他的到来没有引起太多骚动,营地的一位主管几乎在看他的一瞬间便快步迎了上去。
“施医生,您终于到了!这边的情况……”
男人微微颔首,听着对方急促的低声汇报,目光并未离开营地内的人群,视线最终越过主管的肩膀,落在了角落里的岑几渊身上。
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很奇怪的眼睛。
岑几渊想,为什么会有人一双眼睛是金绿色,一双眼睛是黑色的?
而且里面没有任何情绪,不恐惧,不同情,不疲惫,仿佛那双眼看到的不是一场正在发酵的人间惨剧。
男人对主管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径直朝着岑几渊走过来。
脚步声停在面前。
“你好,”男人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平稳地没有一丝波澜。
“我姓施,施哲,来自世界卫生组织,负责调查这次的疫病。”
目光落在岑几渊过分苍白和明显不适的脸上,语气平缓。
“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我需要了解一些情况。”
看着一脸疲惫走在前面的岑几渊,施哲叹了口气在心里念叨。
【这才几天没见他是不是瘦了?】
猞猁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
【他本来就意识受损,意识恍惚都是轻的,他没死在这里都算他命大了。】
施哲抿了抿嘴,看着前面的人拉开帐篷的帘子示意他先进去,礼貌地笑了一下。
【这怎么办,他连人都认不得还能记得推故事?】
阿楼在他的心海里翻了个身。
【要不是我你以为你会记得?肯定是“他”干的,下手真够狠的,就是想让你们都死在这个故事里】
施哲皱着眉看着岑几渊一片空白的手腕。
【但是这里不会扣酣睡值啊?要真的想直接把人弄死趁着现在严熵不在直接把他酣睡值扣完了不就得了?】
“你可以先坐下。”
岑几渊看着杵在帐篷口的人有些莫名。
真的好怪一人。
一阵冷风吹进来,岑几渊瑟缩了一下,看着刚走进来的人面色稍微缓和了点。
“哎,真的,累死了这都什么事儿!我昨晚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就在那帮忙了。”
伏一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咕咚咕咚给自己灌了一杯水后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哦,你是施医生吧。”他看了施哲一眼又扭过头去,看见岑几渊身上薄薄一件衣服猛地站起来。
“哎……哎!这都什么时候了小祖宗哎,你知道外面现在爆发疫病了吧?啊?知道吧?”
从床上抱起被子,三下五除二裹在岑几渊身上活活像个老妈子,抬手刚准备拍他一下又被自己拦住了。
这身子板,打一巴掌别给打阎王殿里去了。
“但凡你现在感冒发烧,抵抗力一低被传染是分分钟的事,就昨晚一晚上,外围几乎没几个没事的了,咱这出去帮忙的那几个医疗组回来之后就把自己隔离起来了,人都不敢见……”
他念念叨叨地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扭头看着施哲挤出一个笑。
”医生,我这朋友身体不好,有什么事问我吧,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这一会功夫,岑几渊还真的睡着了,靠在床头呼吸轻浅,眼下的乌青透着疲惫。
施哲知道他不是因为伏一凌的碎碎念被催眠了,阖眼微微点点头。
“在这里说不会吵醒他吗?”
“不会……”伏一凌抿着嘴把人慢慢扶上床,皱着眉头吞咽了一下舌尖的苦涩。
“他一睡着,就很难醒……医生,您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吗……”他压着声音一边说着一边帮岑几渊掖着被角。
很多个早上他来叫岑几渊的时候都叫不醒,那张脸苍白得吓人,呼吸也微弱。
伏一凌生怕哪天再来时这人就醒不来了,所以索性直接以照顾为由让那个男孩和岑几渊直接搬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这些天来,他每每半夜都睡不好,总是要爬起来探一下这人的鼻息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也没办法安心睡下,因为探过一次,几分钟后那股后怕又会涌上心头。
伏一凌就这样一点一点把岑几渊的情况以及营地里的大致病情告诉眼前这位医生,说到最后,他有些恍惚地笑了一下。
“医生,您觉得这个帐篷里的空气苦吗?”
施哲眨了眨眼睛,慢慢地摇着头。
“渊儿他总说我的描述太抽象了,让人觉得不知所云,但是我好像确实能尝到悲伤的味道……”伏一凌扭头,透过帘子间的缝隙望着外面忙碌的人影。
“但是很奇怪……”
垂下头,下意识地捏了一下手指,语气里是自己都不明白的哽咽:“外面那么多人的悲伤,都没有这个帐篷里的苦。”
鼻子有些酸胀,目光挪动,最终定在床上睡着的人身上。
“医生,您说一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一份苦才会大于几十个甚至上百人的苦……”
帐篷内的空气陷入一片沉默,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什么都听不到。
伏一凌垂下眼睫,指尖又一次轻轻探了探床上之人微弱地鼻息,随即沉沉地叹了口气,悬着心的却还是咽不下去。
吸了吸鼻子,强挤出来一个笑,看着施哲的脸眼睛弯了弯。
“施医生,我听说过您,WHO的调查专家……我看过报道。”这声音有些哑,带着希冀。
“他们说您之前在G国控制住了埃博拉的扩散,在北边战区也成功遏制过变种霍乱……虽然,这么说可能会给您带来很大的压力……”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起身,郑重地朝着面前这位医生,深深鞠了一躬。
“营地,和……他。”
“拜托您了。”
施哲看着伏一凌,沉默了许久。
他本以为伏一凌在这个战争里还会是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在刚才见到他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猜的没错的。
垂下眼睫,没有立刻回答这个请求,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伏先生,你说你看过关于我的报道,那你是否急得,报道中提到,我在北境战区那场霍乱里,最先突破的难点是什么?”
伏一凌被问得一愣,直起身,回忆起来:“好像……您找到了未被污染的源头水源?当时的交战双方都指控对方在水源下毒,情况很乱……”
“信息。”施哲打断他,语气没什么波动。
“交战双方互相指责,说着各执一词的事实,这些都受立场影响,找到客观的数据……比如水质检测报告、病原体基因序列,还有,第一批感染者出现的准确的地理位置和时间线,这些数据本身,不会说谎。”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整个忙碌的营地:“就像现在,恐慌是一种情绪,人人害怕疫病,那是吞人不吐骨头的病魔,但是伏一凌,你也学过医,这场瘟疫经得起推敲吗?”
手指敲击了几下椅子的扶手,他并没有看伏一凌,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红斑病……现在是秋冬季,低温和相对干燥的空气本应不利于大多数呼吸道或鼠蚤媒介疾病的大规模爆发,而且红十字组织对营地的卫生管控,尤其是鼠害防治和水源消毒,一直都是最高优先级。”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清晰。
“理论上这样大幅度降低了经典鼠疫和霍乱病的爆发,那么,现在这种传播速度惊人,症状猛烈的疾病,他的传播途径和致病原因究竟是什么?”
施哲的目光变得锐利:“它的出现和传播模式,本身就违背了现有的流行病常识。”
视线最终落在一旁因为焦虑脸色发白的伏一凌身上,语气染上一丝探究。
“常规的调查手段在这里没有用的。”
微微侧头,像是忽然想起一个无关紧要的事:“伏一凌先生,您……是E都医学院的学生?”
伏一凌愣了一下,心里不由得一紧。
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E都中央医学数据库,储存着E国境内近百年来几乎所有大型公共卫生事件的原始数据和未公开的病理分析报告,其保密级别和详尽程度,绝非前线这种临时汇总的简报所能比的。”
施哲的语速平缓,看起来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尤其是关于一些……历史上曾经被掩盖或者误判的,症状类似的异常疾病爆发的案例。”
他并没有看伏一凌,指尖无意识地继续在扶手上敲击,看起来,只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如果能有机会接触到那个层级的数据库,进行对比分析……”
他顿了顿,终于将目光转向伏一凌,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看似随口的建议。
“我记得,E国后勤总部长官,伏靳将军……似乎兼任中央数据库的安保权限委员会主席?”
他没有再继续说,只是留下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
而这句话像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伏一凌的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父亲的名字和职位,自己的身份……这个名叫施哲的人全都知道。
作为志愿者,他一直试图和自己家族背景保持着距离。
可是此刻……或许真的需要靠着这些来拯救这一切。
施哲没有再看他,低头开始整理手边的医疗器械,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当然,这只是最优解,目前营地封锁,进出困难,而且数据库的安保级别极高,访问权限更是严苛。”
他这句话反而让伏一凌更加确定了这是唯一的办法,也完全将选择留给了他。
回家一趟?
这四个字像块滚烫的炭,烫的伏一凌指尖一缩。
那不是家……那是另一战场,布满规则和沉重的期望。
父亲看他的眼睛总是透着审视和不赞同,不赞同他学医,不赞同他的习惯……母亲也总是小心翼翼,每一次叹息都要衡量分寸。
那个压抑的庭院,他好不容易逃离,来到这里,穿上红十字的衣服,再泥泞血腥里找着一点属于自己的,微不足道的价值。
现在要回去?
主动回到那个他拼命想要证明自己可以独立于之外的地方?去求那个他最不想求的人?
更何况……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张床铺,那人安静地躺在那里,淡粉色的头发被薄汗濡湿,贴在额角,呼吸轻地看不见胸膛起伏。
他像一件精心烧制又被摔裂过的瓷器,太脆弱了。
自己要是走了……他怎么办?
那些忙碌的医护人员不可能时刻关注一个只是虚弱的病人,符车还是个孩子,简子羽还要奔波……
一种强烈的不舍和责任感将他攥紧。
他不能走。
仿佛洞悉了他内心的挣扎,施哲并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清点着器械托盘里的武平,声音平淡地想起。
“他的生命体征,目前还算平稳,只是过度虚弱应发的机体代偿性休眠,我会将他列入重点观察名单,每日进行两次生理指标的检测,还有营养支持。”
他顿了顿,终于抬眸看了伏一凌一眼,那双眼睛一黄一黑,好像能看透人心。
“医疗干预,可以显著降低并发症的风险,我在这里,他会得到最优化的看护,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这冷冰冰的保证,反而给了伏一凌一种踏实感。
施哲不需要觉得岑几渊怎么样,甚至对这个营地人和人都是一视同仁,但是他认定需要重点观察的对方后便会恪守自己的专业准则。
他们都学医,他也知道。
这比任何出于同情心的照料都更可靠。
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堵在胸口的那口气也终于挤开了一丝缝隙,伏一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眼中的挣扎未退,却已下定决心,看了一眼岑几渊,然后转向施哲,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我……尽快回来。”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快步走向帐篷口,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忙碌的人群中。
施哲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岑几渊脸上,忽然笑了笑。
伏一凌,我没看错你。
他从一旁去过一支营养剂,手法精准地排尽空气,准备进行静脉输液。
意识深处,阿楼慵懒地翻了个身,惟妙惟肖地模仿施哲的语调。
【哎,伏一凌~我没看错你~】
施哲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仿佛没听到它的调侃。
【切,无聊。】
阿楼嘟囔了一声,尾巴尖甩了甩。
【不过,岑几渊能量的波动很有趣……像是,快熄掉的蜡烛芯?裹着一层蜡油,风吹不散,反而还把影子给拉长了。】
施哲默默地推着药,刚准备和阿楼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帐篷外忽地传来一阵暴动,一个满身尘土和血污的志愿者踉跄着冲进来。
声音因为极度惊恐而变调:“不好了!简记者……简记者她……!”
施哲正准备扎针的手在空中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哦……】脑海里的阿楼瞬间支棱起来。
【来得真快啊。】
E国前线指挥部的临时办公室里,气氛压抑。
严熵侧目望着背后的电子沙盘,代表疫病爆发区的刺目红光正不断闪烁,扩大,几乎下一刻就要吞噬掉那个红十字标记。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远程汇报,视屏中,几位肩章上缀着星星的高层面容模糊,
“严少校,你提交的关于K7区的疫情报告,措辞过于保守。”
为首的男人声音低沉“传播异常迅速、症状不符合常规……我们需要的是确定性,不是猜测,E国要的是安全,不是医学论文。”
旁边的人接口,语气更冷:“根据《战时特殊状况处理条例》第11条,任何可能危机战线稳定的因素,无论其性质,都必须被第一时间彻底清除,你部驻扎位置最近,评估报告却迟迟未给出明确的建议,这本身就是失职。”
严熵下颌绷得死紧,军姿笔挺,立在原地。
只有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内心深处002的能量因为这些话躁动不安,而传到他脑海中,就成了一片让人反胃难受的嗡鸣。
“情报显示,红十字营地已成为最大潜在污染源和不安定因素。”为首的人落下最终判决。
“总部命令,放弃一切无谓的调查和犹豫,授权你部,于24小时内,执行清除,确保K7区,包括红十字营地在内,不再有任何活性威胁存在的可能,手段不限,结果至上。”
真是一个干净利落的词。
投影熄灭,办公室内只剩下电子设备的运行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引擎轰鸣。
命令下达,无可更改。
严熵依旧站着,一动不动,那句指令从头顶浇灌而下,冰冷刺骨,渗进了四肢百骸。
他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画面。
那张苍白的脸,那双望这他透着悲伤的棕色眼睛。
那个人,还在里面。
体内那股莫名的能量在胸腔下横冲直撞,几乎要撕裂他的理智。
职责、条例、生命……在这一刻与体内的本能产生了前所有的冲突。
他缓缓抬起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必须回去。
必须找到他。
猛地转身,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响沉闷,一把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几乎就在同时,门外走廊拐角处,一个焦急又可以压低的声音撞进了耳朵。
“…爸!我不回去!我是需要权限!最高级别的医学数据库的权限!这关系到很多人的命!……对,就是前线爆发的这个!它不对劲!……”
严熵的脚步骤然顿住,这声音,他听到过。
第123章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前线指挥部?他为什么能在这里通话……对象是他父亲?医学数据库……E国的中央数据库安保权限是由那位将军……
伏一凌背对着严熵,显然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出来,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的加密通讯器上,语气强硬又急切。
“我不是在求您徇私!我是在请求您履行E国高层保障前线人员安全的职责!……那些被封存的档案里一定有线索!…什么?协议?您说什么?!”
“我不回去!焦土计划?……您在说什么啊?!”
“焦土计划”这四个字从伏一凌口中重复出来时,严熵猛地一颤,也清晰地看到伏一凌的肩膀也瑟缩了一下。
通讯器那头似乎又说了什么,伏一凌的声音变得绝望,甚至带上了哭腔。
“那里面还有人!还有很多活着的人啊!爸!我也还在这里不是吗……岑几渊他还在…喂?爸?!”
通讯似乎被单方面切断了。
伏一凌僵在原地,握着通讯器的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的肩膀都垮塌了下去。
严熵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刚才那段信息量巨大的对话,每一个子都狠狠钉入他的耳膜。
伏一凌的身份确认了,E国高层的最终决定也清楚了。
而血淋淋的真想也随之摊开。
这场所谓的疫病,本就不是什么天灾。
那些红色瘢痕,骇人的高烧和器官衰竭,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自导自演式的生化战争。
焦土计划,为自己的惨无人道,创造一个政党的,足以蒙蔽外界视听的借口,用瘟疫,来掩盖人为的屠杀。
还要让外界以为,这是为了阻止疫情扩散而不得不采取的必要措施。
伏一凌的父亲,那位高高在上的将军知道,帝国高层也知道,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看着这出自编自导的戏。
严熵的目光落在伏一凌惨白失神的脸上,又好像透过这张脸看到了那个人。
原来,他叫岑几渊吗……
心里的情绪混杂,恶心、暴怒、杀意、寒意、心疼、担心……数不清的情绪在他的胸腔里炸开。
迈开脚步,从僵直在原地的伏一凌身边径直走过,大衣的下摆带起一阵冷风。
擦肩而过的瞬间,严熵的声音砸进伏一凌的耳朵。
“想救他,就跟我走,我们没时间了。”
帐篷内弥漫着比以往更浓重的血腥味,手术灯惨白的光线聚集在中央的担架上,女生躺在那里,脸色灰白,额发被冷汗彻底浸透。
身上的外套被剪开,腹部一个狰狞的创口正随着他急促又浅弱的呼吸渗着血液。
施哲已经戴上了无菌手套,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正快速地进行清创。
“这不是流弹伤的。”
旁边一个脸上沾着烟灰和泪痕的年轻人,声音发颤,带着后知后觉的恐惧:“…不是,这不是流弹,医生,这不像是不小心的……简记者她、她好像发现了什么,很激动地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护着她的相机……”
“然后……那声枪响特别干脆!就一声!”
另一个帮忙按压伤口的人也低声道:“她……昏迷前好像,还说了什么……‘计划’,还是什么……”
这两个字想刺入施哲的脑海,他瞬间就明白过来。
这是灭口。
简子羽拍到了不该拍的东西,听到了不该听的计划,对方是要在她将信息公之于众前杀了她,这子弹,离心脏很近,她是怎么躲开的?
“弹道入口整洁,出口撕裂,高速旋转弹头所致,狙击枪。”施哲的声音冷得淬冰。
“止血钳,准备手术缝合包,她必须活着。”
话音刚落,帐篷帘子处被轻轻掀开。
岑几渊的脸色比简子羽好不了多少,死死咬着唇,目光锁在简子羽身上。
“我能做什么?”
符车跟在他身后,默默走过去帮忙传递施哲需要的器械和药瓶。
帐篷内气氛紧张,施哲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简子羽腹部的伤口上,和死神争夺着时间。
就在他侧身接过符车递来的缝合线是,他的目光短暂地扫过角落。
一个沾着泥点和血迹的相机被随意地放在一个杂物箱上,是之前跟着简子羽回来的人放在那里的。
视线和岑几渊担忧的目光在空中有一瞬的交汇。
施哲没有停顿手上的动作。
“弹道残留物和继发性污染物会有感染的风险,必须彻底清除……任何异物留存都会引发全身性脓毒症……”
就在这些话说出口的瞬间,意识深处,阿楼极轻地“喵”了一声,意念牢牢锁定在角落的相机上。
岑几渊的身体猛地一震,瞬间捕捉到了施哲术语下隐藏的急迫,阿楼那声指示也让他体内残影者的感应高到了顶点。
视线定在那个相机上,只是迟疑了一瞬。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微弱:“水……”
旁边的志愿者下意识要动。
“符车,”岑几渊轻声叫了男孩的名字。
“帮我拿一下水壶,在那边……”
伸出手指,指向需要经过那个杂物箱的方向。
符车沉默着点头,放下纱布,默默走了过去。
就在男孩拿起水壶的瞬间,岑几渊用眼神极快地示意了一下相机,符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拿起水壶的同时,另一只手已悄然将相机卷入自己宽大的外套下。
拿着水壶,面无表情地走回来,递给岑几渊。
岑几渊接过水壶,指尖冰凉,抬眼与施哲的目光再次短暂地相汇。
后者已经专注于手里的缝合,仿佛刚才只是一次寻常的病情讨论。
帐篷内暂时恢复了平静,只有简子羽因为疼痛发出的细微抽气声,其他人已经离开,几人沉默着坐在一旁稍稍休息。
女生已经从休克状态醒来,但脸色依旧惨白,虚弱地靠在被褥上。
岑几渊从符车手中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相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痕迹,半晌没有动作。
“简记者……”岑几渊的声音很轻,将那个相机递过去。
女生艰难地抬起眼皮,目光落在相机上,虚弱地点了下头,用气声说:“……打开……存储卡槽……在侧面……”
她的声音虽弱,却很清晰。
岑几渊依言,手指摸到卡槽开关,取出了一枚小小的存储卡。
“读卡器……我背包里……内侧口袋……”
符车走到帐篷角落,拿起那个沾满尘土的背包取出读卡器。
帐篷里没有电脑,但幸运的是简子羽的相机本身具备基本的回放功能。
岑几渊深吸一口气,将存储卡重新插回相机。
小小的显示屏亮起,映亮三张凝重的面孔。
最先出现的几张照片,是营地外围疫情爆发初期的惨状。
死在地上的老鼠、人们惊恐的脸、皮肤上的锈红色斑点,这些画面岑几渊这些天已经看了很多次,在预料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