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稍等一下,马上就来。"侍者退了下去,桌面上又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你也不喜欢吃蒜泥?"林浩然将信将疑地说了一句,停了半刻,又说道:"你这个习惯,跟许庆一样呢。"听不出林浩然话里有其他意思。
"是啊,我以前也没听你说过你不喜欢吃蒜泥啊!"高强明说。
"最近才培养出来的习惯。"林方文淡淡地说了一句,并微微笑着。
许庆一直闷不吭声。
几个人又谈了一会儿,高强明和林方文两人的牛排和沙拉便上来了。四个人开始吃东西,之间的话变的更少。
"听强明说,你在杭州上班。"林浩然问林方文。
林浩然一边咀嚼食物,一边轻轻地恩了一声,眼睛并不看向林浩然,而是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舀的一勺青青绿绿的食物。
"那你来看一趟强明真是不容易。"林浩然继续说。
林方文终于抬起头,但看着林浩然的眼睛依然涣散,像是透过面前的人,远远地注视着些什么。
"有些东西值得你去做,不是吗,不管它会让你为此付出多少代价。"林方文缓缓吐出这一句话。
所有人都看向他,包括许庆。
"方文!"高强明轻轻呵斥一句,不像责备,倒更像是撒娇。
林浩然笑起来,"说的对,说的很对!"
林方文也笑了,却笑的神秘。
"吃东西吧,强明。"林方文说。高强明果然极其乖顺地低下了头吃东西,嘴上挂着笑。那一头,许庆从没抬起头来,耳朵里一直充斥林方文刚才说的那句话。他搞不懂林方文,搞不懂他说那句话的意思,心中隐隐的痛楚当中还夹杂着一些恨,恨林方文,恨他所做的一切,他凭什么表现的如此镇静和怡然自若!难道是自己错了,他不该畏首畏尾,不该进退两难,那晚对于林方文给予他的热情他该同样给予他回应,告诉他,他也还没忘了他!
荒谬荒谬,许庆根本无法忍受自己再想下去,拿着刀具的手使劲地切下一块牛肉,用叉子叉起来放到嘴里咀嚼。
许庆的额角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林浩然以为他热,倒了杯凉水给他。许庆接过,喝了一口,觉得顺畅了好多。
清澈略带甘甜的液体,顺着许庆的喉咙滑下来,在喉结处还微打了个旋涡。许庆把杯子放下,感到身下有一只脚勾住了他的右脚脚腕,许庆握着玻璃杯的手停住。
"许庆,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坐在对面的林浩然问。
"没事。"许庆轻摇头,脸色暗沉,确实有些难看。
彼此之间沉默了一阵,桌下,许庆的那只脚仍被林方文勾着。
"我去一下洗手间。"许庆突然站起来。
林浩然盯着许庆渐渐走远的背影,餐桌上只剩下三个人。
二十六
寂静的桌面上只听的见三人彼此的呼吸声和刀叉与盘面相碰的声音。坐在林方文对面的高强明刚要开口,清脆的手机铃声最先打破了沉默。
林方文放下刀叉,从口袋中掏出还在不停震动的手机,对着手机轻声喂了一声。片刻,脸色稍变,另一只手拿起放在桌角一侧的手巾开始擦拭。
高强明从先前起就开始一直不停注视着林方文,林浩然只是淡淡地在吃饭,偶尔向走廊上望一眼。
林方文挂掉电话,高强明问了一句,"怎么了?"
林方文没多说,只轻轻答了一句,"公司里有事,要我立刻回去一趟。"说着,身子已经跟着站了起来。
"现在就要走?"
"恩。"林方文点点头。
把擦拭后的手巾随手扔在桌子上,在高强明的眉心处轻轻吻了一下后,便离身去了。
高强明朝林浩然歉意地笑笑,林浩然回笑过去,并未说什么。
片刻钟过后,许庆回来了。林浩然原本以为许庆会问林方文怎么走了,哪知他只是淡然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座位,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就坐了下来。
晚饭结束以后,高强明先走了,剩下林浩然和许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时间还早,不如去看电影怎么样?"林浩然朝坐在对面的许庆说。
许庆看起来有些倦殆,但尽量压抑着不表现出来,他不想浩然替他担心。"明天你不是还要上班吗,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许庆轻轻地如是说。
良久,林浩然才答道:"那好吧。"
招来服务生,准备付帐的时候,服务小姐对两人温柔的一笑,说道:"刚才和你们同桌的一位先生已经付过帐了。"
林浩然拿着钱包的手悬在空中好久,才缓缓放下来。
出了餐厅的门,许庆让林浩然直接回去,林浩然不答应,非要坚持把许庆送回寝室才肯离开。
夜色缠绕着整片寂静的校园,林浩然和许庆两人默然的走在路上,许庆今天显得格外得安静。林浩然感觉到今天某些地方不寻常,可让他确切地说出来,他又说不出来。
"庆......"好久不曾这么亲昵地叫过他,林浩然叫出声才惊觉。
许庆也是一楞,眸子一闪一闪的。
林浩然刚要朝前走近几步,许庆突然开口说道:"已经到了......你回去吧。"
林浩然诧异地站住脚,轻叹出声,"恩。"停顿半晌,又补言道:"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许庆温顺地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直到许庆消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林浩然才慢慢离去。
那一头,林方文被一通电话叫了出去,现正在这座城市的一所高楼里跟人谈判。这次原本意义上的出门"探亲"却成了出差了。刚那一通电话是他老板打来的,得知他人在南城后,于是直接命他参与在南城分公司的一项合同的洽谈签署。
工作进行地还算顺利,结束后,分公司处的经理想请他去吃顿饭,被他婉拒了,说只要替他安排好一处住处,他就万分感激了。
林方文开车到已订好房间的酒店,在楼下的餐厅匆匆又简单吃了点东西后,便上楼休息了。
洗完澡,点了一支烟,坐在沙发上抽起来。房间里一盏灯都没开,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相邻大楼高处的霓虹灯的余光照射进来,红一片,紫一片的,再加上房间里本来就烟雾缭绕,让静谧的空间显得更加诡异。
就在一切归于寂静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又响了起来。林方文本来以为是老板,看了电话号码后,默然了半刻,才掀开手机盖接了。
"怎么样,事情办好了吗?"活泼清脆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过来,林方文听在耳朵里却愉快不起来。
是厌倦了吗,是鄙弃了吗,还是因为那个人的出现才让他心神不宁。原本计划好的一切却因为看见他后下不了手一概作罢,现在怎么了,后悔了,可是后悔又怎么样,就算后悔他又不可能再重新来过。对着他,他无法狠下心。
"恩,已经办好了。"淡然地回答。
"那你现在还在南城吗,我们出去玩好不好,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真不希望你这么快就回去了......"高强明继续说着,被林方文淡淡的一句话打断了。
"我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在家里。"
那边是失望的一声叹气。林方文顿时嫌恶之情乍起,动了动嘴,最终没说出来。
"那好吧,只能算了。"高强明完全被蒙在鼓里的讷讷地说着。
"有空我再去看你吧。"林方文重重吸了口烟,说道。
"恩。"听起来,那头的反应还挺高兴。
"我挂了。"
"好,你早点休息吧。"
林方文没再说什么便挂断了,电话被甩到一边,手中的香烟只剩下短短的一小截,从窗外不停传来喧嚣的汽车鸣笛声,林方文把身前茶几上的东西一扫而下,房间里响起刺耳的声音。
下课的铃声响了,许庆缓缓走出教室,走廊上的轰闹声让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很久才让许庆发觉出来。
"喂。"绕过人群,许庆寻了块安静的地方才打开手机,接通电话。
对方没有说话,或者是因为太吵,没有听清,许庆又问了一遍。
话筒里终于传来了声音,却是许庆没想的。"有事吗?没事我挂电话了。"许庆冷冷地说,除高强明外,他不想再跟他有任何联系,即使是一通电话,即使这一通电话只是为了要和老朋友打一声招呼而打来的,许庆也不愿意听到。
林方文从语气中似乎感受到了许庆不情愿,甚至鄙弃的态度,面上笑了一下,原本因被莫名情愫所软化的心迅速冷硬起来。他们互相不欠谁的,他许庆也根本没理由这么对我。我真是傻子,打这一通电话又是何必。想他?想一个人难道不可以克制吗,这么多年我都克制住了,还仅在乎这么一刻。林方文心中不由冒出一股无名之火,口气强硬起来,还带着微微的戏谑。
"老同学,打个电话来问候一下,态度没必要这么冷淡吧。"
许庆心中深深吸了口气,老同学?我们,我们真的只是老朋友的关系吗?他想把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扯清,心中百转千回反复思量了好久,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和他根本没什么因为所以之讲,有的只是当初年少时的轻狂与放纵。太忠实于自己的感情果然不好。
许庆久久地坠入沉思,林方文的声音又响起来。"如果我说要约你出来吃顿饭,想必你也不会答应的吧。"
身边的人渐渐散开,走廊上只剩下点点疏疏几个人悠悠走着,许庆凝望着身前的人的背影很久,终于说道:"好。时间、地点。"
许庆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答应下来,或许他真的想去面对了。什么东西的躲避得了,惟独感情躲避不了,即使能躲得过其他人的火眼精精,也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下午三点一刻,许庆准时踏入了南西区的一家法式餐厅,他着了身浅色休闲装,一脸沉静地踏步走进来。脑子比先前冷静了好多,他生活中该存在的和不该存在的他都已经分析地清清楚楚,当然这还得林方文的配合,他才能把他的生活重新扭转到正常的轨迹上去。
一脸沉静的林方文早已端坐在位子上,脸上露出淡淡的笑,看起来似乎没有多少杀伤力,可映在许庆眼里却是无言与无尽的难受。
"我没想到你会来。"林方文说。
许庆装做没听见,而是顾自坐下来,把放在桌子一侧的手巾展开来,轻轻铺在了桌子上,"谢谢你上次替我和浩然把帐付了。"
"啊?"林方文略显过一片惊讶,然后轻笑起来,"没什么。应该的。"
林方文没说什么,但那句应该的,许庆听在耳朵里却极其的刺耳。这种沉重的气氛压抑着他喘不过气来,他借故喝了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他食道的时候,他觉得轻松了好多,头脑也更清醒了。
"我没想到你真会来。"林方文又说了一遍。像是对许庆说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林方文长久地注视着许庆,想把目光挪开,行动却违背了大脑最初衷的命令。
在他打电话给许庆到刚才那一刻为止,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惴惴不安,他想不通思不透许庆为什么会答应他邀请的理由,他不敢去想那个他自己都觉得渺茫不现实的可能性--许庆和他一样即使很多年没见,但再见时对对方的感觉竟是那么强烈,像是被一股浪打到岸上,苟延残喘活着只是为了再次能回到大海的怀抱里,饥渴、盼望、无助却像吸了毒一样死活不肯放弃那种感觉,那份希望。只是情,中了情盅,小虫啃嗜着心,也啃嗜着灵魂,想要把那虫盅挖出来,却又怕一旦挖出来会觉得太空虚。
林方文每次在思忆到他们有可能回到的那种生活时,脑海中又不定时的出现许庆那不在乎的眼神和对他说话时那冷漠的口气。人立刻被凉水从头浇到脚,寒心刻骨。想愤怒,身体却积不起一点力量。
"我今天来是想把话跟你讲清楚的。"许庆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开口说道。林方文沉浸在自己混乱的思维当中,一时没听清楚。是的,他确实没听清楚,而不是什么其他的原因。面上的脸色没有变,目光也没有变的异常的凶狠,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
另一个男人却完全不知道他的话根本没有被那个男人听进去,他看见林方文依然平静地坐在原位,甚至连质问一下他都没有,他以为林方文没有生气,以为他像他想的那样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尽管有些不可思议,但他还是相信了,毕竟那是他心底真心希望的。像是为了给自己打气一样,他又说了一遍:"所有的事情都该讲清楚了。"没有停他继续说:"林方文,我希望......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就算以后因为高强明的原因我们还有可能再见面我也希望你不要再......"
许庆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但还没说完,被林方文突然从座位上以极大的响动暴跳起来的动作吓坏了。
许庆以为此时脸色发青眼睛发红的林方文会拂袖而去,但他错了。林方文心情是恶劣到了及至,强烈的自尊心受辱后的挫败和对期待良久爱情的失落使他完全冷静不下来,头脑中愤怒的因子都在一遍一遍督促着他迫使他发火、暴怒,但他全克制住了,甚至笑出了声。声音里透着嘲讽甚至畅怀。
他重重地坐回到座位上去。
二十七
"人还是那些人,世事却真的变了!"
许庆从没看过林方文这样的表情,也从没听过林方文说这样感慨良深的话。他记忆中的林方文是豪爽的,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他的脸就是一张他的晴雨表,从不隐瞒心事,但此刻的林方文反常得让人害怕。许庆什么也没做,只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等林方文有什么进一步行动。
林方文没有再说话,而是拿起立在桌面上那盛着红色液体的高脚玻璃酒杯深深地喝了一口,深得让对面坐着的许庆看了简直以为林方文会因此喘不气来窒息过去。而林方文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刚才略微苍白的脸色现在变得红润起来了,像在大海上初升起来的太阳,明艳得有些晃眼。许庆没有再去看,自己也端起酒杯,呷了一小口。
"先点菜吧。"像是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林方文平静地说,眼睛却没有看许庆。
许庆默默地点点头。
安静地吃完饭。双方没再有任何交谈。冬天的傍晚来临地特别早,日头刚偏西一点便箭也似地往地平线下沉了。还没来得及逃掉的余辉静静地洒在这座坐落于南西区的法国餐厅,金色铺满了大厅里每一个角落,也落得每一个人身上都是。没有人厌弃,也更没有一个人会去逃避这一天当中难得遗落下来的冬日的余辉,它们是那么地珍贵和稀有。
在吃饭的这段不短的时间里,林方文把他和许庆之前和现在所有的一切的零零碎碎的事情全都想了一遍。当这一切如黑白电影一般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的时候,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喉咙像是被东西堵住一样难受,但他拒绝那是种想哭的冲动。他没有再抬头看许庆,而只是盯着自己盘子里被烹饪的极其美味的食物,它们看起来就跟那夕阳一样美好。
林方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要让自己看起来过于悲伤,也不要过于愤怒,而实际上确实也是这样,他再也愤怒不起来,悲伤不起来,大喜大悲的日子已经过去了,那青涩的少年时代,那和许庆曾一起度过的在后来被他在夜里回味过不知多少遍的日子。
林方文再也吃不下去,他扭过头看被斜阳同样洒满金色的繁华的街道上的红男绿女,思绪不知又被引到几年前的哪一个情景里。
许庆默默地吃完盘子里的食物,他一点都没剩下,甚至一根菜叶,一小调羹汤。不是他有吃饭时一定要把碗里的食物吃完的习惯,而是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林方文他已经吃好了。他一直在拖延时间,直到实在没有时间再够他拖延了,他才极其尴尬地放下手里的刀叉,慢慢直起身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