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大概的位置给他说了一下,他果然忍不住埋怨:"你怎么大半夜跑那去了?"
我当然不能说我是在别人家睡了一半被人从床上赶了出来。只好随口敷衍:"恩,正好过来办事,结果出来天就晚了。"
"你小心点,我马上就到。"泉什么时候都先想到别人。
"我知道了,你也是,开车小心,别赶知道吗?"我一样小心的叮嘱。
"恩。"泉应了一声,却没有挂电话,又笑着问:"轩,你闷吗?要么我陪你聊聊天吧。"
我心中一热,很想和泉好好说说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用了,你专心开车。等见了你我们再聊。"
泉也就听话的挂了电话。
然后我就抱着胳膊满怀激动的站在路边等。刚开始都再大的风吹过来都不觉的冷。可等了一个小时,没有一辆车经过。又等了一个小时,还是没有车经过。我又困又冻,不禁感叹,想不到我欧子轩最后竟是要冻死街头。
而最让我担心的,却是泉。算路程,从他们家过来,最多半个小时。现在是晚上,又不会堵车。难道出什么意外了?
我拿出手机开始拨。手指竟有些微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冷的关系还是其他的什么。
然后听电话响过冗长的"嘟"声。
一声,两声,三声,四声,五声。
我的头上开始冒汗,胃也抽搐的厉害,偏偏嗓子还干的要命。
泉,你可千万不能出事。
终于在响过第六声后,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懒懒响起。
"喂?"
"泉?"
"轩啊。"泉的口气好象清醒一点了:"你说的地方在哪啊。我怎么找不到?"
原来是迷路了。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安慰他说:"没关系,找不到算了。反正天也快亮了。天亮了我就可以打车回去了。"
"那怎么行。我说是要去接你的。"泉的固执和烈一样。
"好了好了。听话,你先回去。万一连你也丢了那不是更麻烦。我这里没事,我很快就回去了。哎呀,不和你说了,我看见前面来了一辆计程车,你先回去吧。"
"那你小心了。"泉终于放松了口气,说再见挂了电话。
我看着前方空空如也的黑暗,长长的叹了口气。
计程车,你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总之那天,我是一直站到天亮。才好不容易搭到个顺风车。当然花了不少钱。
到了市区又倒车,家都没回就直接到了医院。因为今天好象是什么首长视察还是什么的,反正就是要求全体人员必须到场,精神饱满,仪容整洁。
而我,毫无疑问,只能满足到场一个条件了。一晚上没睡站在外面吹冷风,精神要好才叫有了鬼了。再加上没时间回家,衣服没换,胡子没刮,可以想象我现在的仪容和街头流浪汉没多大区别。所以我完全理解一路下来医生护士病人看我的眼神,指指点点唧唧喳喳。
真是多管闲事,别人是死是活与你们何干。
抽了个空洗把脸,理理头发,到一楼的自动贩卖机买杯咖啡,我打算充分享受这片刻的安适。却在上楼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熟人。就是泉的那个谁。
我看她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咳嗽,眼睛也有些发红,看样子是感冒了。
站在楼梯半中央,我抬着头看她。我是想打招呼,就是想不起她的名字,只好就这么一直看着,最后那女孩终于注意到我了,却马上就认出来了,笑的有些尴尬的说:"欧大哥,这么巧。"
"是啊。感冒了?"我也就笑着回答。
她笑的很好看,这点我不得不承认。生病只让她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
"是啊。昨天晚上没睡好。今天早上起来就有些不舒服。趁上班前来开点药。"
"哦。最近天气凉,要多注意身体。"我笑着叮咛。没办法,管小孩管习惯了。昨晚......昨晚泉出来找我,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才没睡好。那我可要负点责任了。
"那......泉还好吧。"那小子身体应该还不赖,不至于一晚上就感冒了吧。
"他没事。"女孩一提起泉就笑的温柔了。"就是昨天总有人打电话,吵的我们都没太睡好。"
"哦。恩?"我怎么觉的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对。想了一下才问:"泉昨天晚上有出去吗?"
"没有。泉不是那种喜欢出去玩的人。"女孩笑容话音里全是骄傲和幸福,"除了工作,他都会在家陪我。"
"恩......我是说,泉接了电话以后没有出去?"我怎么觉的嗓子有点干。匆匆又咽了口咖啡。
"没有啊。"女孩有些奇怪的看我,好象我的话是外星人的逻辑,"他一直睡到早上。我走的时候他还在睡呢。"
我想我的脸色现在有些难看。可能是吹了一晚上风的原因。有些困难的挤出一个笑,我对这个乖巧的女孩说:"那就好。你上班要迟到了吧。"
女孩尖叫一声,说了声:"欧大哥,我先走了。再见。"就蹬蹬蹬下楼了。我只垂着眼点点头,说:"你先走吧。"再抬头,眼前哪还有人。
唉。无奈的叹口气。果然是老了,反应都比年轻人慢一拍。不以为然的笑笑,我又仰头喝咖啡。奇怪,今天的咖啡怎么有点苦。
然后那一天过的相当漫长。可能是因为院长要求人人精神高度集中,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而我却不得不一直和发沉的眼皮发昏的头脑打架。还经常走神。好几次看着痛苦的病患在眼皮下挣扎,我却直着眼睛发愣。
所以我完全理解当院长带着领导视察的时候,看见我好象看见鬼又好象看见仇人一样的眼神。忽然觉的头好痛。
我从来没有头痛过。从来没有。可我现在却觉的耳朵嗡嗡的响,眼前越来越模糊一片。头更是疼的要炸开了。我想,我需要休息。
所以当院长指着我训斥的时候,我甩下医疗器具和手套掀帘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开除也无所谓。现在,我没心情救人。我还想去跳楼呢。
打车回家,我一头就栽进客厅的沙发。
几天没回来了,却没有一点想念。这个地方真的是我家吗。我怎么会喜欢这种冷冰冰硬邦邦的布置。
不管了,先睡会吧。至少比没人的荒郊野外好。
虽然爬着的姿势有点难受,但我转身的懒的转。反正只要一会就好。以我的身体素质,我相信真的只要一会就好。一夜寒风而已,怎么我的心也觉的冷呢。
好冷。突然打了冷颤,我像受惊一样站起来,转身去放洗澡水。这样,应该会暖活些了吧。
五十度的水温,我没有看错。却仍让我感觉不到热。反而随着水温的下降越来越冷。
我坐在浴缸里,机械的一口一口的吸着烟。一动不动。
在想什么?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可整个大脑都一片空白的感觉。就是塞不进一点东西。那就这样坐着吧。天很快就会黑了。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我也感觉到房间里的光线慢慢转暗,洗澡水也早已冰凉彻骨,可我就是不想动。当一盒Warbor被我到只剩一根的时候,整个房间已经完全陷入黑暗。
抽完这一根就去睡觉。我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可点着就发现我舍不得抽了。因为我每吸一口我就会想,如果我睡不着该干吗。虽然不是精神科,我好歹也是个医生,心理学也懂一点。知道通常失眠的人如果总想"我睡不着怎么办?",那他一定睡不着。
可人就是这样,知道并代表一定回照着去做。不想想却偏要想。算了,我狠狠吸了一口烟,大不了躺床上看月亮。
忽然门一响。我猛的转头,就看见浴室的门开了,我行动快过大脑的抓起手边的枪指过去,喝道:"别动,谁?!"
"轩,是我。"一个声音温和的回答。
泉!
我怎么忘了他有我这里的钥匙。而且刚才出神出的太厉害,竟连人进来都不知道。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苦笑一下放下枪,泉已经按亮了灯。
骤然而起的光亮让我一时不适的迷起了眼。然而还觉刺眼,我又抬起夹烟的手挡在了眼前。
泉走过来轻轻拿开我手指里的烟,按灭在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又伸手试了下水温,淡淡的皱起了眉头。
"轩,你怎么了?水都凉成这样了,先出来再说。"泉开始往外拉我。
我抬头看他微微一笑。泉却好象受了惊吓一样僵了一下。
怎么了,摇头苦笑。难道我的眼神很受伤?很凄苦?
小心的推开泉的手,我笑着说:"没事。偶尔洗个凉水澡挺舒服。你先出去。我马上好。"
泉看了我半晌,点了点头,关门走出去了。
当然不是不好意思。我和泉和烈从小一起长大,虽说还算不上从光屁股起,但一起洗澡睡觉什么的就跟吃饭一样平常。虽然现在两个小鬼都大了,我看他们他们看我还和小时侯一样,没看头!
我只是觉的不想再看泉的眼睛。我怕我忍不住会问一些我不想问的事情。我不应该不相信他,我善良的弟弟,我不想让他伤心,也不想让他难堪。
穿好睡衣从浴室出来,泉已经开了空调。屋子里暖和了许多。
"有事么?"我擦着头发坐下来,用大大的毛巾挡住自己的视线。
"恩。琳说早上在医院碰到你,你精神不大好。"泉取出微波炉的东西放在我面前。
是一杯热牛奶。
"哦,没事。昨晚没睡好,今天睡一觉就好了。"我不太喜欢喝牛奶。那个味道我从小就讨厌。不过我还是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喝下去了。和谁倒的无关,我只是听说牛奶有助于睡眠,就试试好了。
"是啊,昨晚大家睡的都不太好呢。"泉也笑着坐到我旁边。
不用说了。我心里道。真的什么也不用说了。睡不好再补一觉不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刚喝进去的牛奶顶在胃里,和那种残留在舌间的味道翻腾的我想吐。
于是我站起身,又去泡咖啡。也许可以把刚才那种讨厌的味道压下去。
"轩,你知道吗?琳她感冒了非要怪我,说是我昨天害她没睡好。"泉笑着抱怨,根本听不出一点怒意,满满的都是宠爱。
"是吗?"我的胃又开始抽搐。咖啡还没煮好。早知道冲速溶的就好。
"根本不关我事嘛。你不知道我昨晚出来和今天早晨回去的时候她睡的有多沉。我刚才跟她说我昨晚出去过她都不信。"泉依旧淡笑着说着他和那个女孩幸福的二人世界,压根没有注意我突然挺直的背。
煮咖啡的手停了一下,我不禁摇头笑笑,淡淡道:"那个女孩不错,你要好好珍惜啊。"
胃好象没那么难受了。
昨晚他们一定在那什么吧。也是,忘了泉也已经是大人了,那方面需求应该也很旺盛才对。而女孩子,疲劳以后很容易睡沉的。而且泉出门一定是很轻手轻脚的。啧,果然女人哪,还真是麻烦。
煮好咖啡,倒了一杯出来,我又坐回泉身边。心情忽然就好了。困扰了我一天的莫名的烦闷也好象突然之间烟消云散了。我忍不住又去看泉。
泉正在搜索感兴趣的电视频道。
"你昨晚为什么给我打电话说你睡不着?"我不禁好笑看他。难道是那个女孩不够你大战三百回合,你还欲求不满难以平静。
男人间这种黄色幽默往往不需要点的太透,尤其当大家都已经经验丰富的时候。
果然就见泉白着眼看我,笑着伸拳头威胁:"轩,你当我是你啊。我没那么色情。"
"哈哈哈......"我笑,色情无所谓,正常生理需要嘛。我也不想我带出来的小孩是个不解风情,外强中干的木头。我想做的,只是保护他手和心的纯洁,至少不要像烈那样沾满血腥。因为,我不想他每晚都在噩梦中惊醒。
泉又看了我几眼,然后抢下我手里的咖啡,故做严厉的说:"轩,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再睡前喝咖啡。你会睡不着的。"
"放心啦。我对咖啡因免疫了。我当它安眠药。"我笑的毫不在意的去抢杯子。泉却固执的举着胳膊躲来躲去,害我一个不小心整个爬在他身上。
恩?
静止。一秒,两秒,三秒......
看泉没有动的意思,我抬头看他的脸。还是那么好看。象我第一次看的那样,长睫毛,黑眼睛,白皮肤。只是更有棱角了。忽然发现,我有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看泉了。
记忆中的青涩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文的成熟。尤其是看着我微笑的眼睛,有一些关怀,有一些宽容,让我一下以为时空交错,我才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小孩。
"真是......长大了啊,泉。"
我慢慢的离开泉的的体温,笑的有些欣慰有些......酸楚。
"轩,别闹了。去睡觉。你今天一定要好好睡觉。你要不睡,我就不走了。"泉用孩子的执拗下达着他的命令。我想那我还睡什么呀,让你陪我一晚上不是更好。
可惜,不能啊。
抹了一把脸,我噌的站起身,转身往楼上走。
"行了,行了。我去睡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知道泉在我身后看着我上楼,我终于还是没有回头。
我只要在你身边守着你就好。
我,一直一直只是这么想的。
一晚上睡的还不错。所以我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刮胡子,换衣服,选领带。
我,决定去给院长道歉。
虽然我不靠那点工资过活。可也不想每天无所事事游荡街头。那种混混的日子,我过够了。
当然,以我一向的表现和昨天极度不给医院面子的情况来看,我被炒的可能性有90%。但也还有10%没事不是吗?那我也懒得再花时间往别的医院递简历。那种被审视的不自在,一次就够了。
进了医院,从护士医生的眼光议论中,我就知道。我昨天的壮举已经传遍医院大楼了。
啧!不就是甩手走人吗。虽然场合时间是有些问题,但也没这么严重吧。该救的人还不是救过来了,又没弄成医疗事故。
清了清嗓子,我敲院长的门。院长一见我进来,表情一瞬间变了十七八种。最后终于恢复了平静,可我看的见他手还在微微颤抖。
看来我真把他气的不轻。估计连那10%都没戏了。干脆我自动请辞算了,也算有骨气到底了。于是我立正站好,望着院长严肃的说:"院长,很对不起,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我决定辞职。"
院长没说话,只瞪着我看。我想怎么,我脸上有花,还是他想拿刀砍我。就见院长站起来了。
缓慢的,仿佛下定多么大决心似的,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那副视死如归豁出去的表情吓的我往后一撤步。
好聚好散。就算我上班常迟到,看病随心情,见领导不点头,见同事不招呼,偶尔旷个工请个假,威胁恐吓一下不听话的病人,我也没干什么天理不容的事。至少这几年急诊室里我从早到晚,偶而还要兼个外科手术,忙的死去活来怨言我也没说过一句。而且那些奖状凭心而论靠我的技术拿回来的也不在少数。治好固然不多但治死却也没有,我也算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医院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党,如今只不过是罪上加罪,用不着杀人泄愤吧。
正在我犹豫要不要夺门而出的时候,院长忽然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握的那个紧啊,仿佛想把心掏出来般的红着眼看我,说:"欧医生啊,你不能走啊。我代表医院郑重的挽留你。你一定不能拒绝啊。"
我当时就是一愣。呆着脸看了院长半天,一副见鬼的表情。八成鬼上身了吧。
院长却已经双手一起握住了我的手,领导的威严长辈的慈爱全写在一张挣扎的脸上:"欧医生,如果你觉的工作量太大,我多派几个医生帮你;如果你觉的薪水太低,我尽最大努力满足你要求。只要你留下来,欧医生,有什么条件,尽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