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撒谎!"我不信他。
"是真的,你干吗不信?!"
"你骗过我太多了,我干吗信你!"从谎报家门的"跳车"游戏,到找人来捉我奸,都是耍弄我。
我们像两个小孩子,玩起了"诚信"守则。
"妈的!"他居然骂粗话!
"妈的,"我也骂回去,"我不是来讨论这个的,我问你!为什么总是破坏我和Filda,为什么要在中间插一手,不、不对!为什么每次我交女朋友你都要从中破坏?"我总算找回了正题。
我真的不懂,他不是我的朋友吗?
我此言一出,他马上用吃人的眼光瞪我,好似我多么糟蹋了他的好意似的,"你不懂吗?难道你还不懂吗?......"沉默了一阵,他的眼神似海中船只望见的灯塔忽明忽暗,欲言又止,百转千回,最终吐出一句:"靠!因为,......因为你每次都交些不伦不类的人!"
我登时气极,用力拍他面前的桌子,拍得怦怦作响。原来他是在看不起我,原来他是在嫌弃我这种"下里巴人",那我何苦还要在他面前丢人现眼?我决定立刻离职走人。
拍拍屁股,转身就走。看他没有要追的意思,但脸上的肌肉不知为何抽搐个不停,我就真的走了。
路过储藏室,看到陈酿的X.O,决定喝他个够本再走。于是冲动地出了手,开瓶狂灌,完全颠覆平时谨慎持重的形象。我隐约在怒意间找到丝酸楚,可是我又为这种人难过个啥劲?
我很快被酒弄得头重脚轻,不辨东南西北,栽倒在沙发上,可是还没有醉啊,因为还会"想"嘛。咦,谁跟我抢酒瓶?不放,没喝够不能放手!磅磅,落地开花,看吧,大家都不放都打碎了,浪费是可耻的。呃恶,好想吐............
好像过了很长很长时间,回过神,眼睛睁不开。口干舌燥,难受却好像好一点。我恍惚间看到自己坐了火车回到家乡,然后换成汽车驶在路上,突然看到自己养的小狗在路边奔跑,也不管合不合逻辑,我兴奋地想过去抱它。它看到我,也冲到路中央来,于是我下意识地联想到接下来的可怕情景。可是这一回,司机紧急刹车,叫骂!我跳下车,抱着小狗,看它湿润的眼睛,我说:不要骂它。场景变了,Ann在我们初见的Virgin对我说"谢谢",我握着她的手让她坐上软椅,我做饭给她吃,她在客厅里旋舞,舞过白墙舞过桌子舞过窗口舞到天空,然后她突然变得狰狞,变成满头是血的阿风对我说"抱歉"。阿风对我说"抱歉、抱歉、抱歉",唱机的针跳得很忧郁,凝滞着不容易向前,红色的血珠立在墙头,延展成特别的树叶,少年在我车后头握着我的肩,快乐地逐风。车子一路驶上大桥,桥上缀满了夜空掉下来的紫色星星,美得眩目迷离,遮住了天空飞行物的光彩--Filda乘坐的飞机降在虹桥机场,她推着行李下了飞机,我去机场接她,人太多了,等出租车们全部飞驰而过,我就怎么也找不着对面的她了,只剩下飞扬的衣角跟我一样茫然。
"......不要阴魂不散......缠着我......"我痛苦地呻吟,煞有其事,"为什么要,出手破坏我每一次的幸福............你、你说!"我加重语气,手扣住一个人的手,发泄得生疼。然后,不省人事。
第二天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旁边的阿泉满脸黑眼圈,"John,你醒啦。"他打了个呵欠,神情暧昧。"那我走咯。"不等我回答,他就挥挥手走了。
Yoke一时找不到新的调酒师,我答应不马上离开,直到他们找到新的独当一面的调酒师。阿风忽然几天失去踪影,似是刻意要和我避开。然而再见时,他干净利落的穿着显得丰神俊朗、帅气逼人,刮过胡子的光洁面孔完全不见几天前那种阴沉乖戾、颓然不羁的落寞,好像笃定了什么主意恁什么都不会改变,豁然开朗似的。而阿泉看我却是眼神闪烁,左右躲避,让我不得不怀疑那天晚上是否发生了什么。他最近招惹了一个小弟弟做情人,我觉得同性恋不太道德。
阿风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要我单独去办公室见他,我不肯、并坚持!他便打了内线电话给我,"阿泉要我们今晚去他家,有事要说。"
"他为什么自己不说?"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传达了。"我和他始终别扭,我却能遥遥感受到他心跳的声音,彭痛彭痛,强而有力到有点心痛。
我赶忙调整自己的呼吸,挽回神游的心态。
"难道你不想知道那天晚上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这个死李泉,什么事都向他报告!
"好,我来。"我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台阶,其实,我很想见阿风。
6
我妥协地上了阿风的车,天色渐黑,阿风刻意打开雨刷在挡风玻璃前面来回地刷动,只听得单调的沙沙声,缓慢而持续。我们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我分神看他宛若刻石的侧面线条,嘴角微微下垂收拢所流露出来的坚定,让我有一种山雨欲来的蒙昧预感。
阿泉的家在南京路附近,是老式的弄堂房子,白天就很暗,楼梯上也没有感应灯。我们这时候去,即使外面晚霞拂面,一进楼里也只有半昏的惨淡光线在摇曳了。摸着扶手爬上三楼,阿风跟在后头点燃了打火机,我以为他要点烟,但他只是保持点火的动作,我方明白他是为我照明。还来不及说感激,阿泉紧闭的家门已到,我曲着手指敲门,却没有人应门。一时没想过可能是阿风捣的鬼,我低头一径儿敲门。
阿风在身后轻轻言语道:"大概还没回来,我有钥匙。"旁边走过跨着菜篮上来的邻居阿婶,对我们望了一眼。
阿风礼貌十足地和路过的邻居打了声招呼,完全的理所应当,没引起丝毫怀疑。反正楼里也黑,看不清面孔。说着,他自口袋中取出一串叮当作响的精工钥匙,熟门熟路地开锁,推门。
门把光线关在门外的一刹那,钥匙跌在地上的声音我听得十分真切,正要弯腰去捡,他却极其顺畅而又迅雷不及掩耳地抱住了我的后腰。
"干什么!"我挣扎着喝止,试图甩开他,以为他又要做什么捉弄我。
他抱得益发紧了,我整个人几乎埋入他的怀中:"Jo......"他突然而久别的一声叫唤,一下子仿佛抽干了我的力气,身体麻软软的,乖巧地停止了妄动。我们久已不叫对方名字,自从莫名冷战开始,我们就"你你我我"来来往往,不指名道姓,也不假作客套,更别说这仿若呢喃的称呼。
"干·什·么?!"我努力转头瞪他,掩饰自己的软化。
"是我有话要说,不是阿泉。"他注视着我的眼睛,终于说了实话。我却被他认真的表情所迷惑,忘了自己有受骗后生气的权利。
"阿Jo其实我,"他揽抱住我身体和手臂的双手越握越紧,终于到了让我也呼吸困难的地步,我却迟钝地没有出声。
他用悲伤而忧郁的眼睛看着我,像秋天浸染过鲜血的血红枫叶,弥漫在云天里,快乐王子身边冻僵的小鸟,和他的主人一样灰暗无光。那里有过去逐风嬉戏时代的快乐,他和他的同伴一起自由自在在风里飞翔,然后寻找南方的春天,只是不小心在越冬的天空迷失了方向,更于是他错误地爱上人类,爱上只爱人类的王子,王子失去华美,只剩下贫瘠;他失去生命,只留下冻僵的身体--一则名为快乐的童话。
我偏转着头,渐渐看他看得脖子抽筋,一切都像非天幻境。
"其实我......"
"不要说!"我厉声打断他,严厉的面孔没有一点和颜悦色。其实答案呼之欲出,我不想让他说下去,心头恐惧渐起,他的话恐怕不是我们承受得起。"不要,不要说出来。"我软了眼神恳求他,我不想再要任何的与众不同,鹤立鸡群终难以长久。我从小到大一直的愿望也不过是,成绩优良,顺利毕业,工作平稳,娶妻生子。就是这么简单,即使如此,前面几条也已破坏殆尽。
他的右手上移,眼神痴痴的,慢慢地抚摸我左胸心脏的部位。我感觉他的骨骼与我的骨骼热烈地碰撞,胸口的肌肉因为心脏的强力跳动而微微颤抖。他把头埋在我的肩头,狭长的锐目收起羽翼,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我闭着眼睛只顾承受,拇指嵌入了其他四根手指,紧握。之后,他倏地抬头扳过我的脸,直视我因讶异而来不及隐藏的眼睛。
"Jo,我爱的人是你。"
我大睁着眼睛,周围一片金星。我感到头晕目眩,眼白忽然多过眼黑,重心渐渐上移,几乎支撑不住我虚软的下身。我还是被春雷击中了,禁忌的界限被排山倒海的春雨淋透--淅淅沥沥、无可回避,从此雨后春笋节节攀高、势不可挡。
他用手握住我的腰,稳住我的身体。我颓然地垂下头,原本紧握的双拳无力地松开了,他......还是说出来了。可是这是什么意思?他要我如何回应?什么叫做"我爱的人是你"?
我感到他的头部又贴住我的肩胛,双手全部钻进了我的衣服里,齐齐爬上我赤裸的胸口。因为离心脏的位置很近,皮肤一片躁意。
我幡然惊醒,拼命想将他的手抓离我的身子,接触到他手指的一刻,他却反手抓住我的手背,不离不弃,粘连一起。
我开始动用肩膀的力量甩脱他,我一直没什么耐力,但是在这场持久战中我必须超水平发挥。我们的身材其实没差多少,我只是因为乱了方寸,才被他逮住先机。在一阵拳打脚踢之后,我终于推开他,并和他保持了些许距离。
"你混蛋!你怎么可以骗我来?你怎么可以说那种话?"我抽他耳光,他却并不还手,而且还用迷惘的眼神看着我,好似不明白我骂他的原因。"什么爱不爱的,我是个男人!"
这句话却让他的眼神一片清明,"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也许我喜欢的是男人。"他的眉锋向眉心聚拢,"而且我说‘我们不需要多余的东西来粉饰自己'的时候,你不是也同意了吗?"
"你......"我一时语塞。
"那我为什么不能告诉你我喜欢你?"
他步步紧逼,我步步后退,几乎跌到墙根,我心头被逼迫到无路可退时的狠意骤起,抡起拳头挥了他第二拳,"我从来没有喜欢你......以前没有,以后更不可能!"出拳太重,连我自己的手都开始发抖,他的嘴角血迹斑驳,我的背脊贴到了墙壁--我有些不忍心,可是狠心看了看拳头,身后是一片冰冷触感,除非他认错,否则我全无退路。
"哼,你逃不开我的。"阿风啐掉口中的血,冷笑一声,用一种压倒性的姿态企图再次将我收入怀中。
我握了握拳头,不能让他得逞!"滚开!你凭什么搞乱我的生活!"怒吼一声,竭尽全力的一拳,闭上眼不敢看他的脸。为什么他总是坚定不移,而我却没有任何执著的东西?悲哀自心底涌起,"滚滚滚............"我嫉妒这个完美的他,我用什么站在身边与他匹配?
"你忘了,这并不是你家。"滴在风中都能冻成冰的声音,他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那么代表我伤他至深吗?
他在我身边立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贴着墙根不住下滑。原来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诱我一步步入套。仲夏的天气,身子冷得结冰,自己想到的却是起霜的小唐菜,因为低矮而遭人践踏。此刻,我在他眼里找不到柔情与包容,所有阳光普照的东西都与他的眼神绝缘,我看不到他爱我的痕迹,心头不确定乍起:刚刚的告白,岂非是个梦境?
人的本能自私,自我保护的意识开始抬头,我使尽全身的力气踢开他的膝盖,"你去死!滚离我的身边!滚出我的生活!"为什么要招惹我?我不想改变任何状态,我相信饱和就是平衡,任何的晃动都会破坏我目前的守恒。
"咔"的一声,会是多么疼痛,可阿风却连动也没动一下。
我的视线早已模糊一片,不,我怎么可能会爱上男人?
一双手指慢慢滑上我的面孔,纵容似的将眼角的湿抹到整个脸颊,"你在哭。"
"说明我在拒绝。"我狼狈地躲开他的手指,却躲不开他的钳制。
"你不能拒绝,因为我......"阿风垂下头,嘴唇先流连在我发烫的耳际,发丝弄得我一阵麻痒。下一刻,居然伸出舌头舔去我唇角快速跌落的一颗水珠。
我被他的大胆惊住了。
"......因为我是你必不可少的风,与空气。"他的舌头在我眼前晃动,他的话忽然变成几道图景,里面潜藏了我的喜、我的忧,什么时候我的苦乐似乎与他联系在了一起。
回忆让我动作迟钝。
然后就在被他重重压倒的时候,我的潜意识已经输了。
不行,我不能。我不相信我是同性恋这种不正常的人!
我不顾一切地垂死挣扎着,弹跳得像一尾被束缚住尾巴然后被不断刮去鳞片的鱼,锥心刺骨的痛,却只剩离开了水的鳃垂死呼吸,"放开!今天只要你做了什么我都会恨你!"我必须要绝决,绝决才能让他放弃。
他在一瞬间展露出末日来临般的悲哀,狭长的眼睛如一道特异的球型闪电击中了我:"随便你。"然后他用黑色的发丝隔离了我的视线。
我钝痛了,觉得左胸火烧火燎的感觉燎原了!这让他有了可乘之机,他低头袭击我的嘴唇,锲和地贴住,辗转吸引,冰凉而柔软的感觉,然而流出的液体却让伤口一直都不能愈合。
我给他混乱的拳头,我想能他放开我。这是个错误,我们不能让它发生,明天我们就会后悔。
可他强壮的外表下,是肉质的肌体。这等矛盾的温柔,让我也迷失了,何况还有爱的咒语,不断地刺激着我的耳膜。他用湿淋淋的眼睛,剖出我的灵魂,我想这里面一定有我那条小狗的影子站在他的背后。这样子我怎么可能不输?怎能不输?
可是输,并不代表"认输"。
我想要平和的爱情、安稳的家庭,不是他血淋淋、暴风骤雨般的爱情。
我经历了火热的过程,然后坠入无边的黑暗。然而在嗅到阿风干净的肥皂气息时,我还是放心地安睡了,我宁可不去面对睁开眼睛的明天。
我是在晃动中清醒的,不是婴儿时期摇篮的那种天长地久般无忧无虑的晃动,而是......而是,好像是汽车运行时遇到高低不平时那种跌宕起伏的摇摇晃晃。大脑呈现空白状态地张开眼睛,看到的是阿泉放大了的脸。
"你醒啦。"他冲我笑笑。
尴尬地记得自己应该没穿衣服,正想遮羞,却发现自己穿戴整齐,正躺在一辆出租车的后座上,阿泉在前座上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感觉有些出汗,所以撩了一下贴在额头上的头发,"我们在车上吗......"我揉着自己发疼的太阳穴。
"John,阿风是我兄弟,你明白?"他莫名其妙地丢了这话给我。
我瞪他的同时,忽然明白过来--他什么都知道!"难道我就不是你兄弟?!"
他把头转回去,只顾和司机聊天,不再理我。
我除了干瞪眼,也只能沉心静气地等待。
下车的时候,他过来扶精神明显不济的我下车。昨天的反抗让我筋疲力尽,全身酸痛,我愤怒地甩开他,一个人走在前面,步子还不太稳。为什么这个时候不是阿风在我旁边?
"该死!John你听好,就因为是兄弟,所以我才希望你们两个都好!"他在后面大声吼我。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把对阿风的不满,也对他发泄。他对阿风明显的偏袒,让我寒了心。
"就凭那个白痴是爱你的傻瓜!就凭那个混蛋爱了你那么多年我他妈昨天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