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牧秋————远远

第一节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
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暮色西沉，通往楚国小镇"石阳"的路上，人迹寥寥，唯见秋风过处，落叶翻飞。一家小店，孤零零的坐落在这方圆百里不见人烟的小路旁。店门紧闭，但从窗内泄出的光线，照的窗外方寸之地，一片亮堂。店内不时传出的糟杂语声，给寂静的小路，带来了一丝人气。

此时，小店的店堂中已经有好些人在用餐了，他们大多都是一些要在店中住宿的旅人。店堂四壁高悬的油灯照得这乡间小店分外明亮，店中的小二哥在店堂与厨房间穿梭，不时给客人添饭、上菜。

一声门扉咿呀打断了店中热闹的语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出现在门帘抛起处。因为小店所处地点的关系，在这里住宿的大多是就近几处小镇的居民，所以当这样一个生人出现在门旁时，自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只见他就如普通乡村少年般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背着一个包袱。但与众不同的是，他那儒雅的身形中透出一股英气，如刀削斧刻般的脸容上一双眼眸是那般的温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在少年一人的身上却又显得如此调和，这少年绝不是普通的农家子弟。

环视了一下店堂，少年在靠近西墙的一个空桌旁坐了下来。店堂中窃窃私语的人们，在少年身上发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物事，一把斜插在少年包袱中的刀，刀柄露在外面，而那条穿在刀柄上的红布条，更是随着少年的走动而晃荡着。一刹时，店内寂然无声。虽说现在外面是够乱的，但这里地处偏僻，平时连把斧子，都得赶去百里之外的县城才能买到，又哪里见过这种杀人的凶器。

这在这时，小二哥从厨房走了出来。见店堂里气氛的怪异，不觉非常诧异。顺着众人的视线，见一个少年独坐在靠近西墙的桌旁，少年的包袱这时已放在了桌上，那把刀在小二哥的视线中留下了不可抺灭的印象。虽说心惊，但在少年唤了一声后，小二哥还是向他走了过去。

在小二哥为他上了一碗面，正想离去时，却听到身后的少年开口问道：

"小二哥，不知可不可以向你打听点事？"

"哎呀！您千万别客气，小店生意就图个和气。小哥您有什么尽管问，小二绝不打马虎眼。"

"那，请问小二哥，不知这里离"石阳"有多远？"

"哦，"石阳"呀，那可还有一段路要走呢。我看小哥您还是在这过一夜，明早再走吧。"

不远处一直在听着他们说话的一桌客人，在低语了几句后，其中一人站了起来，向他们走来。小二哥看到了来人，赶紧向少年说道：

"小哥，这回您可不必担心了。那是"明石"镇的医生，明天他正好要回去，可以陪您一块儿走，一路也好有个伴。"

话音刚落，那人已到近前。只见他与世人眼中的医生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身穿褐色长衣，脸庞因为长年在外行医，略显黝黑。唯一让人联想到医生这职业的，就是他身背的药囊。

"这位小哥，不知去"石阳"有何事？鄙人姓卫，名申，小哥要是不嫌弃，明天我们就相伴而行吧。"这位医生边说边在桌旁坐了下来。而一旁的小二哥这时赶紧说道：

"卫先生，你们边吃边聊，我去给这位小哥准备房间。"说完，就去忙自己的了。

"这位先生，真是太谢谢您了，明天有您同行，可方便了许多呢。"少年看着面前这位中年人，微笑着说道。

"呵呵！说哪里话来，举手之劳而已。倒是小哥，看上去俊朗非常，绝不似乡间村俗之人。不知仙乡何处？来 "石阳"这偏僻之处又是何为呀。"

听了医生的话，少年一阵大笑，说道："卫先生您可高看我了，小子只不过是个替人跑腿的罢了。至于去"石阳"的目的，是为了接我家主子的亲戚。不知卫先生可认识一个叫牧秋的小孩子？"

少年话音刚落，就见这位医生一脸惊讶的说道："原来小哥你是来接牧秋的呀，这可太好了。牧秋这孩子太可怜了，小小年记就成了孤儿，自他父亲死后，虽说有左邻右舍的照顾，但那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有亲戚来接他，大伙可就放心了。"

说着，看了少年一眼，笑的非常神秘的接着说道："我说，小哥呀，听说那个牧秋的亲戚可是个家累千金的主，而且他们家的宅子更是绵延百里看不到尽头。不知是不是呀？"

少年哧溜溜吃完了最后一跟面条，又咕嘟咕嘟地喝完了汤，才抬起他的脑袋，好笑的说道："卫先生，这话也说的不错。我主人是做生意的，的确非常有钱。不过，卫先生，我看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起早。您看，大家也都去睡了。"

听了这话，卫医生看了一眼四周，见小小的店堂中早已不见人影，而小二在不远处趴在桌上打着瞌睡。虽然他还有许多话想问这个少年，但看这情景，也只得作罢。不过，他还是不死心的说道：

"是呀，是呀，也是该早点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在路上说也可以。"说完，笑着看了少年一眼。

听了这乡镇医师的最后一句话，少年知道明天这一路，要想安安静静的赶路是不可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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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名叫罗文传，善使飞刀，是楚国人杨锐的第四代弟子，这杨锐曾做过齐国孟尝君的门客，一把飞刀百步穿杨，深得孟尝君的器重。当年泰山之下练飞刀者百人，可谓空前绝后。而罗文传的师父，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飞刀绝技上更上一层，练就了后发先至等秘技。平生只传了罗文传一个弟子。在罗文传出师后，就翩然离他而去，再没有相见过。

罗文传原是个农家子弟，因缘巧合在一次大雨滂沱中救了这位师父，才有了他现在的这一身武艺。师父是个精瘦的汉子，一双精明的眼睛总是在这个唯一的弟子调皮捣蛋时，发出让人惊悸的光来，往往让罗文传不敢有丝毫违逆。

在师父离去后，为了生存，他投在了"寿春"首富单石门下，平时只用刀，不轻易露出飞刀绝技。战国末期，因为连年征战，赋役沉重，多有盗贼出没，为了一路的安全，主子单石才会派他前来。

有着这一身的绝技，让他屈居在一个富商家，他是心有不甘的。虽说吃喝不愁，主子也对他不错，但他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有所作为，不枉师父教他一场。而这次的任务其实是挺简单的，只要把那个叫牧秋的孩子平安带回去就可以了，说不定他还会是自己未来的小主子呢！

临行前，是小夫人嘱咐的话，说起这个小夫人啊，真是长得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在主子那么多美妾中，任是让主子专宠着。唯一可惜的，就是这么几年来，也没为主子生个孩子。这次就是想把自己姐姐的孩子接去，也好有个后。主子虽说早已有了十几个孩子了，但听了小夫人在耳边的娇声细语，就马上把他唤了过去，让他第二天就出发接人。也不知那孩子长得怎么样，看小夫人的模样，想她姐姐的孩子也不会难看到哪去！

这些都是少年在去"石阳"的路上，在卫先生的唠叨声中，抽空想的。是呀，抽空！真是没想到，不管怎么看，都不会让人觉得那是个碎嘴的人。偏偏罗文传现在才明白了什么叫作人不可貌相，卫医生就是有办法，一路说到"石阳"。让他不佩服都不行。不过这一路上，他倒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至少他知道了那个叫牧秋的孩子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事。

牧秋的父亲叫牧沂，是一个书生，家学渊源，很有些文采。但在这战乱时期，没有人赏识你，除非你有深厚的家底，够你吃喝一辈子的。如果没有，那就只能等着饿肚子了。牧沂与他妻子惠娘成亲时，家中还有些财产。但不久就只能靠惠娘不时作些手工活来贴补家用了，在牧秋五岁时，惠娘终因劳累过度而去逝了。牧沂在惠娘死后，心灰意冷，两年后就缠绵病榻，终于在前几天也魂归天外。牧秋一人孤独无倚，甚是可怜。

日已正午，一早起来赶了半天路的两人，终于来到"石阳"镇外。极目望去，小镇在秋日阳光照耀下，一览无余。说是小镇，其实也就和个村庄没什么区别，小的很。一路上只有几个衣不蔽体的孩子在路上玩耍，看到他们到来，小镇的孩子怕见生人，也不过来，只怯怯的在旁注视。一旁的卫医生见罗文传看着那几个孩子，叹了口气道："小哥，现在赋税过重，大家交税和吃饱肚子都不容易，哪有闲钱给孩子裁布、添制新衣呀！让小哥见笑了。"

"哦！没什么。我原也是农家子弟，知道这些，卫先生不必解释。只是不知我那小主子住哪？"罗文传微笑着问道，一边心中暗忖着：我那小主子该不会也穿这样？真是没法子，如此一来，回去时，还要给他买些衣服，否则如何上路。

正自出神，没留意迎面走来一人，那是个中年农家妇女。罗文传是听了她的话音，才注意到的。见她虽不至于如那些孩子般的衣不蔽体，但一身长衣，也是到处打着补丁。一脸的皱纹刻下了她无尽的苍桑，此时，她向卫医生打着招呼："卫先生，您回来了呀，真是辛苦了。三才家的周嫂子这段时间身体不舒服，正等着您去看病呢！"说完，看了站在卫医生身旁的罗文传一眼。见是个生面孔，疑惑的问道："这位小兄弟是谁呀，怎么这么面生！"

"哈哈，李二娘，你还记得牧秋他爹说过，他们有个亲戚吧。这就是那个亲戚派来的，我这就要带他去见牧秋呢。"说完，又向牧秋介绍道："小哥，这是镇上的李二娘，自从惠娘死后，她可没少照顾牧秋和他爹。牧秋的事，她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在罗文传叫了声"二娘"后，这位中年妇女笑得合不拢嘴的说道："小兄弟呀，你要找牧秋呀，这时候他准不在家。自从他爹死后，他没事就往他爹的坟跑，这不，我这就是去找他回来吃饭的。"说完，叹了口气，接着说："唉！块可怜见的！我就陪你们一块去吧。"说完，三人就又走出了小镇，向西沿着一条小路走去。

小路旁，到处种着庄稼，这时正是秋收的时节。一片绿油油的，生意昂然，看着长势喜人的庄稼，就听身边的李二娘说道："今年庄稼倒是收成极好，但这税、那税的一交，哪还剩多少，真是叫咱们老百姓怎么活了呀！小哥你把牧秋那孩子接去也好，听说他那亲戚很有钱，他也不必在这受苦了。说实话，这年头，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了，再多这么一张嘴，实在也是够困难的。"

听了李二娘这话，罗文传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能笑道："二娘，说哪里话来，牧秋这两年也多蒙您照顾了，现在这世道，如何怪得了二娘。要换了旁人，早甩手不干了。"二娘笑了笑说道："小哥你可真会说话，不过我二娘说的都是实在话，小哥你千万别见怪。哦！你们瞧！到了！那孩子还真是在这。"

罗文传抬眼看去，见面前的一片荒野中，一座孤坟凄然隆起。秋风萧萧，唯见坟头一杆秋草飘摇。坟前坐着一个孩子，蜷缩着身子，两手抱膝，小小的头颅抵在双膝上，两眼茫然地望着前方，视线从坟头的那杆秋草穿过，注视着远处那不知明的所在，似乎看着的是无尽的苍穹，或许更是自己那不可测的未来。

听到李二娘的呼唤，那孩子从恍惚中回神，从地上站了起来，回过头来。就见他一身褴褛的衣着，裹在那瘦小的身上，在秋风中瑟瑟发抖。这时罗文传也看清了他的容貌，不觉深感失望。不说他那因为营养失调而导致的腊黄脸色，和如一根竹杆般的身材，这些至少是后天的。但那个有点突出的鱼泡眼和大大的耳朵，让所有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大失好感。这怎么会是个和小夫人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呢？小夫人那样一个天仙似的人物，想到小夫人看到这孩子时的失望，不觉深深为这孩子感到忧虑。

在李二娘的盛情邀请下，他们包括卫医生都在李二娘家里吃了饭，乡村中自然没有什么好吃的，但说说笑笑间，倒也不至于全没有味口。牧秋这孩子在整个过程中，都是沉默寡言的，不见说什么话，也不知是因为怕生的关系，还是本性如此。倒是李二娘的两个孙子，在熟悉了之后，吵吵闹闹的，全不把他当外人。

吃完饭后，卫医生就告辞了，说是要给周嫂子看病去。而罗文传在告别了二娘之后，跟在牧秋的身后，来到了他家。原本他是想吃完饭后，就直接上路的，想也知道，牧秋他家绝对是家徒四壁，又会有什么可带的。可牧秋说有一样东西他一定要带走。罗文传也只得跟着一起来了他家。一进家门，就见他直进里间，在床畔枕下拿出了一样物事，随手放入了怀里。见牧秋没有给他看的意思，罗文传也不以为意，只是问道："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牧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罗文传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快走吧。否则就要错过宿头了，我可不想摸黑赶路。"边说着，边看了他身上一眼，续道："等到了第一个市集，还得给你买衣服，穿这身可不行。"说完，拉起了牧秋的手，两人出了门。

离开小镇时，牧秋不时回望，就见小镇寂寂，不见人影，那小小的身影无限寂寥。罗文传看着牧秋，轻叹！长成这样，在主子那十几个孩子中，怎么生存呀！握着牧秋的手紧了紧，看着他仰起头看向自己，似乎从自己眼中看到了答案，从疑惑到明了，那单薄的身子轻轻偎向了自己，带着一丝依恋。是呀，因为牧秋的年幼，牧秋的无倚，罗文传有着一种强者要保护幼小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得就去怜惜，去关怀他。我会保护你的，只要力所能及！

日正当午，秋日的午后，不见一丝暖意。牧秋的未来，不知是否也如这秋风般冰冷彻骨。

第二节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一路沿淮水而上，罗文传带着牧秋，晓行夜宿。这一路走来，牧秋也不多话，甚是乖巧。罗文传更是为他添置了几件衣服，一袭淡青色的深衣，处加一件深色外袍让他看上去至少不再寒伧，顺眼了许多。

淮水河畔，秋日景色别有一番萧瑟况味，转眼已是要入冬时节。这一日，二人走上一条山间小路，路旁树木多已不见绿叶，只剩光光的枝丫裸露在外。小路蜿蜒曲折，总在前方失去踪迹，又在转眼间重现眼前。

就在罗文传专注于眼前的山路时，身边传来牧秋的声音，罗文传听来，那声音可疑的带着一丝怯意。转头看了一眼紧跟其后的牧秋一眼，惊讶的发现了他的不对。只见他那原本因为营养不良而腊黄的脸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为煞白，那薄薄的嘴唇更是早已不见了原有的血色。此时就见他一双眼眸正看着自己，那眼神似乎已经有些不见焦距。不觉担心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对不起！我......"还没有说完，这孩子小小的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罗文传及时接住了牧秋，没有让他倒在地上。皱着眉看着怀中的孩子，嘀咕道："见鬼！说什么对不起！生病了也不知道早点说。这下可好，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怎么是好。"

摸了一下牧秋滚烫的额头，环视了一眼四周，轻轻的叹了口气："唉！没办法了，也只有去找他了！"

罗文传要找的是一个强盗头子，他的山寨就在这一代。早在几年前，罗文传还跟着师父时，曾经来过山寨。听说那强盗的父亲和师父有些交情，所以师父没事就会跑去那个破山寨逛逛。那山寨还真不是普通的破，因为他们不常做生意。自然所谓的生意，就是下山抢点过路人的贝币什么的，那个人的行事准则就是，只要寨里还有一点粮食，他就懒得去抢。说也奇怪，这种强盗头子居然还会有人跟，而且还不少。每次去，山寨里都是一副人丁兴旺的景象。也真是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