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的偷窥者————掸帮生鸦片

作者:掸帮生鸦片  录入:12-02

"谢谢,我很高兴您能这样说──我在普顿斯帝奇家虽然只是次子,也只继承到男爵的名号,但我的兄长自幼身体状况就不如人意,恐怕熬不过30岁,家业迟早要落到我头上,所以父母为我物色了侯爵家的千金:我见过它一面,活象块会走路的大奶油。"
曼斯菲尔德闻言,顺著普顿斯帝奇的话去想象纤巧的普顿斯帝奇和肥硕的侯爵小姐站在一起,仿佛看到了新郎和新娘互换身份的滑稽场景,便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普顿斯帝奇有些气恼,提高了声音:"那时我可能与您断绝来往──即使是政策婚姻,我也应该对我的妻子忠诚,不过如果她先对我不忠,又应另当别论了。"
"真可惜,恐怕英格兰再也找不出像您这般貌美又善解人意的先生了。"
"把您的赞美留给继我之後的少年吧。"普顿斯帝奇挪耶道,却掩饰不住他隐隐的伤感:"我今年21岁,早就不是适合被男性赞美的年龄了。说来我们也交往有三年,对您,对我,都是难得的事。"
"您现在也是既年轻又美貌呢!"曼斯菲尔德说道:"我长时间地喜欢你,也是因为您脾气好的缘故。"
"......总有一天我将不复年轻,您终究会讨厌我的。"

一时间,曼斯菲尔德和普顿斯帝奇相视无言,两人沿著石板,默默地走到码头的尽头,普顿斯帝奇望著面前的海洋,忽然抓住曼斯菲尔德的手臂,咬牙切齿地说:"即使会被流放到美洲,我也愿意让时间停留在三年前!"
"......您说什麽?"
"......没什麽。"
普顿斯帝奇停下来,注视著海水的涌动,他很清楚这只能是幻想,因为即使时间停留在三年前,他最美貌的18岁,曼斯菲尔德的选择仍会是那个素未谋面的神甫,而不是他──这是注定要失望的恋爱。

第四章
1702年7月 梵蒂冈
费里希南德起身离开家乡後,乘船穿过英吉利海峡和直布罗陀海峡,沿地中海而上,花了好一段时间到达了意大利。当他终於进入梵蒂冈时,穿着大主教白袍的雷斯林,桑鲁特巴特已经在城门口等候多时了。他一看见费里希南德,便使劲朝他招手。
费里希南德朝著雷斯林走过去,两人相互并拥抱以後问候,费里希南德又满怀敬意地吻了雷斯林的蓝宝石戒指:结果费里希南德这种作为教士应有的也是令人无可厚非的谦卑竟然引起了雷斯林的不快──他把费里希南德当成知己,原以为面对阔别多年以後两人的再次重逢,费里希南德会表现出更多的感动和热情。正如他自己刚才只是远远地望见费里希南德的身影,心中便涌起万千喜悦。
"费里希南德,我一直认为你的友情是我的人生中必不可少的东西,所以即使是现在,你对於我也并不是一名普通教士──同样,对你而言,我也不应该只是个大主教。"
雷斯林用一本正经的口气抗议道,於是费里希南德略为羞涩地道了歉,然後仔细地打量好友:他看见雷斯林的神气不若他的口气那般严肃--开始费里希南德还以为雷斯林是在同他开玩笑,後来才发雷斯林的神情原本是很严肃的,只是这种严肃被嘴角和左眼角边两道向上扬起的细小疤痕破坏了。
这两道疤痕的颜色和雷斯林的肤色接近,并不碍眼,但他却是雷斯林和所有声名显赫的人一样经历过考验的唯一证据,除此之外,在他身上是找不到其他任何证明的:雷斯林的脸是意大利随处可见的国字型脸,面色略红;眼睛也是常见的深棕色;头发则整齐地向後梳,紧贴著头皮,其厚度和十年前相比,确实薄了不少;他的皮肤虽是精悍的黑色,但由於原本就不甚高大的身材被意大利的蜂蜜浸得臃肿,所以从远一点的地方看去,他更像个啤酒桶而非权势者。──同十年前相比,雷斯林外表上退去了锐气,性格中那些尖锐的部分理所当然地隐藏到了身体更深处.
费里希南德对此无语,他觉得亲切有些想发笑,雷斯林却抓住他衡量进退的空挡,率先戏弄起他来.
"费里希南德,你不应当到意大利来的."
"啊,怎麽?"费里希南德困惑地看者雷斯林.
"‘到意大利旅行是危险的,意大利人是会把最忠厚老实的北方人教坏,使他们学会刺杀,下毒,使阴谋诡计和背叛.'费里希南德,你的金发若是被弄脏了,天父也会怯哭."
费里希南德猛然明白自己被愚弄了,微微红了脸:
"或许那种情况只存在於一六零六年,对,九十六年前吧?况且,我认为自己并不是意大利的客人:也许所有的信徒都认为,从一千五百年前起,梵蒂冈就是梵蒂冈,不属於意大利,甚至也不属於罗马."
"我认为梵蒂冈也是危险的地方......培育背叛者的摇篮。"
"......为什麽?"
"因为梵蒂冈所代表的教会,拥有创造一切新事物的条件,(比如说知识,财富,时间),所以他们培养出了哥白尼,也培养出了布鲁诺。"
"这种事情不应该归罪到我们头上。"
"那麽,你告诉我,如果没有教会,他们能从哪里学到天文知识?"
"那是......"
费里希南德被难倒了,进退两难,雷斯林弯起唇角,感到以前和费里希南德相处时产生的感情又有一些回到了自己身上:"对不起,我无意数落教会,只不过是想逗逗你而已。"
"是的,我们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争论"费里希南德松了口气,伸手拨开落到额上的金发。
费里希南德真是漂亮!透过随从们偷偷窥视著费里希南德的目光,雷斯林心中暗自想到。世界上为什麽会有这种人呢?雷斯林感到胸口有波涛在涌动,他忽然想起了少年时代对费里希南德的另一种感情的名字:羡慕──是的,是近乎嫉妒的羡慕:费里希南德少年时因为容貌清秀无比而被人背地里称作"精妙无双的克莱芙夫人",雷斯林一直羡慕他能够拥有如此的美貌,对於十年之後的再会,雷斯林原本以为费里希南德的容貌应该不复华丽,但实际情况却是费里希南德比以前更美──仿佛那些少年时代的美只是为现在做铺垫,除去以前那些色彩鲜明却俗喧的部分,现在他的美因为他的世界观的奇怪而自然的扭曲,因为他身上那无处不在的迷惘而严格地同尘世间的没划清了界限──多麽奇特!并非是美到让人觉得恐怖或是无法接近,可是,任何人面对这种美貌时都会觉得这种美貌只应该属於费里希南德一个人。
雷斯林眯起眼睛,不禁在脑中勾画起费里希南德作大主教打扮的模样:宽大的白袍配上如他的金发般放光的金缎法衣,戒指上的蓝宝石和他的天蓝色眼睛相应成辉,还有,那华丽的主教冠──啊,费里希南德一定能感动所有的信徒!
"这广场真是巨大,平日至少能容纳五十万人吧?"穿过圣彼得广场时,费里希南德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雷斯林立刻从幻想中醒来,自嘲地摇摇头,看来爱美不只是女人的事。
"这就是圣彼得广场,每日中午12点,陛下就在那里,大教堂楼顶正中窗口出现,向教徒们发表演说。"
"是那里吗?"费里希南德兴奋地举手指向正前方的半圆形高台,雷斯林点点头:"那时梵蒂冈文化的一部分。"
费里希南德没有再答话,眼中全是渴慕。

之後,雷斯林把费里希南德安置在自己的一个房间里。费里希南德在那里进午餐後,本想四处参观,但门外到处都有教皇的守卫在走来走去,他想要是没有雷斯林的陪伴也许会受到重重盘问,便打消这个念头,做了短崭的午休。
大概一小时以後,雷斯林手下的一名教干带领费里希南德去见雷斯林。在穿过那条有光荣和信仰会聚成的长廊时,费里希南德面对著墙壁上那些美妙绝伦的谎言结晶体,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不得不一再停下脚步仔细欣赏。教干虽然对艺术没有特别爱好但也没有催促费里希南德,任他走走停停。因此,费里希南德到达雷斯林那里的时间比雷斯林估计的晚了整整一刻锺。
站在门口时,费里希南德听到里面传出杂乱的琴声,他不禁看了教干一眼,以为他把自己带到雷斯林的卧室来了,教干只是回以他一个古怪的笑容,边径自退下。费里希南德只得按住心中的好奇推门而入,发现这里的确是一间会客室,只是角落里弹管风琴的小孩破坏了原本严肃的气氛──他应该是在谈管风琴没错,但仔细听来,音色又和管风琴不大相似。
"费里希南德,那是钢琴。"雷斯林说道,他现在已经换下了教袍。
"啊,这就是那位......克里斯......"费里希南德吃惊地答道。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那件体积庞大的乐器上。虽然早在两年前,工匠克里斯多夫已经发明了钢琴,但是那时钢琴作为财富和地位的象征,完全是一件奢侈品,并未流入英国。
不过,比起克里斯多夫的钢琴和梵蒂冈的美术品,更令费里希南德在意的自然还是那名小孩。
雷斯林待费里希南德坐下後就为他介绍了这名小小的异物。"过来,帕罗蒂"他亲切地叫著孩子的名字,孩子快乐地从琴座上跳下来,坐到雷斯林膝上。费里希南德看到他只有五,六岁的模样,皮肤呈现著混浊的颜色,一双黑色的眼睛十分水灵,分明就是白人和有色人种的混血。
"我侄子,帕罗蒂,桑鲁特巴特。也许,你早就从低级的报纸上知道他了。"
果然,他就是传言中的孩子,雷斯林的"私生子"。
"您好,小先生。"费里希南德向帕罗蒂点点头,感到十分窘迫,不知该如何面对雷斯林。
帕罗蒂年纪虽小,竟然也会英语,他答以浓厚的鼻音,苯手苯脚地想下地行礼,可是雷斯林紧紧地搂著他,他只得作罢。玩弄起雷斯林的衣角来。
幸好雷斯林马上就开门见山,免除了费里希南德的尴尬。
"费里希南德,相信你对这个孩子的来历抱有诸多疑问,而我,也一直想把关於这个孩子的事对某人倾诉一番--是的,帕罗蒂并不是我在魁北克捡到的孩子......"雷斯林停顿一下,又说:"在我的朋友里,以你最值得信赖,所以我把你请到了们梵蒂冈,为了使你成为这个故事的听众。"
"是的,我乐意倾听。"费里希南德认同道,这比要他说话轻松多了。
雷斯林感激地笑笑。


故事从一六九二年开始。"十年前,有三个教士,他们怀著崇高的目的去了美洲,在那块美丽而色彩鲜明浓郁的土地上,他们同当地未开化的野蛮人和他们的神明斗争著,力图把这些人引导上一个已经步入正轨的世界。"
"等一下,请问,您在故事里到底是扮演什麽角色?"尽管故事的开头对一个一心向善的教士很有吸引力,但费里希南德还是打断了雷斯林,问出他最在意的事。
"我只是配角,"雷斯林答道:"我当时野心勃勃,因为我明白去美洲是为了获得名誉──当我从美洲回来时,按照家族所铺设的道路,我将从默默无闻的小角色至少升至红衣主教。(当然,雷斯林既有意大利贵族的血统也有与之相匹配的财富)实际上,这麽做也是对的──我现在三十岁,已经做到了大主教,做红衣主教只是时间的问题......对不起,我说得过多了。"
费里希南德露出释然的神色,这些是他早就预料到的。雷斯林又继续把故事讲述下去:
"我们花了三年时减感化了阿卡迪亚附近的一支土著,使他们具有了忍耐,诚信等美德,土著们开始为以前残杀教士的行径後悔,於是教士们又修了了一座小教堂供土著忏悔。"(说到这里,雷斯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补充了一件他亲眼目睹的事:他们附近的土著曾经把一名法国的传教士绑到树上,用烧红的铁棍和剑将他肢解。雷斯林说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当时那地狱般的情景。)
悲剧的种子既是在小教堂里萌芽的"某日,两名教士在做弥撒时忽然发现,洛丽亚──这个故事的主角,她忽然从三年前的瘦小女孩变成了美丽,丰满的少女。不仅如此,在她那晨间初放的花朵般的面孔上,长了一双不同於其他土著的弯而高挑的眉毛。两人在看见她的眉时,总能想起弗罗伦萨的小雕像,想起但丁笔下的贝雅特丽奇。──两人不自觉地开始接近她,很快就坠入爱河不能自拔──也许,在美洲,受到原始生命的诱惑,道德的束缚力发挥不了效用吧?──在那时的我看来,两人意志已经薄弱到了随时可以脱下教袍逃走的地步。但是,洛丽亚一直没有表明她的心意,蛇一般穿梭在两人之间。於是他们不得不忍受彼此间既是情敌又是朋友的双重身份带来的痛苦。──直到帕罗蒂出生後,洛丽亚说她也不知道谁是孩子的父亲,一人终於无法忍受痛苦,在沼泽边吞下了自己的戒指。(对一个教士来说,自杀需要多麽大的勇气!)另一个人仿佛是受到他死亡场景的感召──费里希南德,你见过和尸体溶在一起的血红夕阳吗?那真是诡异!──第二天,他也在自己的房间里上了吊。洛丽亚受不了这个结局,几天後仍下三个月大的帕罗蒂出走,至今生死为卜。尔後,我抚养了帕罗蒂。一六九九年,教皇召我回意大利,我带上了帕罗蒂。为了他可怜的父亲们的名声,我谎称帕罗蒂是我在葵北克捡到的孤儿──在那里黑人女奴隶抛弃被白人种植园主侮辱後生下来的孩子是家常便饭。一般人也不会去注意帕罗蒂和非洲人的区别:什麽都可以用‘混血'来解释。"
听到这里,费里希南德不由得又向帕罗蒂看上几眼,但帕罗蒂依旧在自顾自地玩耍著。
"回到意大利後我让姐姐收养帕罗蒂,为他冠我的姓。之後的四年里我步步高升,很快就从教干升到大主教。或许我的仕途比起许多人都太过平坦,所以引起别人的嫉妒。於是他们捏造出了你所听到的谎言──可是这些下流的传闻怎麽能伤害我呢?如你所见,帕罗蒂是如此惹人怜爱的小家夥!"

雷斯林沈默片刻,掉过头去,费里希南德认为这是故事完结的标志。但他长久地说不出话来,应该说什麽呢?雷斯林专程把他从英国叫到这里,是为了听他说什麽?费里希南德向四周看看,没有什麽能够给他答案。阳光太强烈了,仿佛是在谴责一切罪恶似地燃烧著。费里希南德感到身体发冷──虽然这个悲剧是从友人的口中说出,虽然他也无可避免地被这个故事的哀伤气氛感染了,但是和女仆阶层读的那些爱情小说一样,都给他"肮脏"的感觉。
"我认为......"又是一阵犹豫:"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错误。"
"我知道你会这麽说。"
"那麽,您想听什麽?是对这件寡廉鲜耻的事的赞美吗?"
"不......"雷斯林答道;"对,的确是错事,不过,我想说的是......"
雷斯林衡量著要不要说出重点,此时又有两位客人来访,他们也是最近得到晋升的人。雷斯林虽然不太高兴有人打扰,还是只得让帕罗蒂出去,接待了他们。但是让雷斯林更为恼火的是他们仿佛是为了闲话家常而来,这两人占据了这个下去的所有剩余时间:他们不断回忆弗罗伦萨在美奇第时代的繁华,诅咒现在驻扎在皮卡尔和基亚拉等地的英法军队。当他们听说费里希南德只是名普通教士时又表示愿意为他至少在约克郡的富人居住地谋求一个本堂神甫的职位。(当然,他们是为了间接地拉拢雷斯林)──直到雷斯林表示和必须去和教皇共进晚餐是才告辞。
这时费里希南德也起身了,雷斯林看著他,忽然加重了语气:"费里希南德,故事还没有结束......明天晚上,我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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