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绯————平江秋日

作者:平江秋日  录入:11-30

怜卿乖顺地点点头,怀揣着碎银去了门口,回头道:"师父,徒儿天黑前一定赶回来......不会惹事的,嗯......饭在灶头热着,您饿了就用。"
"好了,去吧。"沧怡温和笑着,看着孩子仿佛普通少年一般恢复了生气,由衷欣慰。
平日鲜少出谷,即使出去也是包裹严实,将一些药材换作日常所需。拮据的时候,也会到附近的村落行医营生。虽行径古怪,装束特异,可是药到病除的妙义却让村人们惊羡讶异后带着崇敬。
原想这样一个人默默终老,可是谁会想到让自己遇到这么个少年。
眼看他身子越发抽长,原先的烂旧衣裳也不能穿着,自己的那些又不合身,只得让他自己去莲都做些衣裳。
顾沧怡看着满室寒碜,揉揉额头。却是一个正在生长的少年,这么寥落清贫的生活也亏待了他。
小孩子终究会对外面有些好奇。巡诊时看他眼中看着形形色色事务那种异样的兴奋也有些了然。体内淤毒已经被四季绯控制得得当,暂不会危及他的性命,脸上的毒疮也完全没有踪迹。只需再一些时日,他便活脱脱是个平常少年郎。
想到,这样一个对万般事务都有好奇渴望的人,说不定哪一天倦了这样无趣的生活,哪一天就离开了无忧谷,一向寡性的人也难免有些心中晦涩。
"唉......"随手拨弄着花儿柔弱的身姿,看着淡出视线的欢快身影,他也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身边总有个嗫嚅木讷的尾巴跟着,一但真的消失不见,也真的会有失落。
寂寞,习惯了身边有人叮咛再孑然的时候,会更寂寞。
"咕......"怏怏吞下那花瓣,沧怡推开门。一束阳光直刺双目,用手掩着眼帘,深深吐呐。两年了,外面的世界还似从前?

"呵呵......"面孔上总是掩不住笑意,怜卿懊恼地拉了拉自己的脸皮。不过是第一次自行出远门罢了,师父不是交代过不可喜形于色么,这么快就抛至脑后了,一个人嘀嘀咕咕继续前行。
莲都城,从未有眼前这么真切过。
其实,原来就不过几里。只是无忧谷隐秘在深山林立的谷底,而大片峻岭蜿蜒着遮挡了两方完全不同的天地。
自从面孔能够示人,总觉得这个世界也变得可亲。随着师父出诊,那些善意的奉承,或是不经意的夸赞都让自己舒心惬意。原来活着也有活着的奇妙。
奇怪了,不过只是皮囊的变化,怎么连着心境也清朗了。
少年扬眉,坦然地笑:"两年了,师父总不愿带我到莲都来。究竟这地方是如何如何可怖?"
一派繁华热闹,从未见过的熙来攘往。一时间看得痴了。
"闪开,闪开,妨碍老子生意!"粗鲁的推搡,跌跌撞撞躲到一边,眼看着一个毛脸大汉手举一托盘,上面热气腾腾五大碗面条稳稳扎着。那人竟是有气力,一手托着纹丝不动,在人流中穿梭,面汤未见一滴散出。
"好厉害!"怜卿果然是乡下孩子进城的窘相,看着啧啧称赞。

"糖葫芦,冰糖葫芦!小哥来一串?"一个瘦脸的小个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少年面前晃悠着。
"呃......不,不。"几乎是夺路而逃。
原来这边是这样的情景,怪不得师父不愿意来,竟然这么骇人。

"小哥儿面目清秀,姐姐好心疼......"酥化了骨头的柔媚声音,怜卿浑身发冷。却突见一双粉白素手带着浓烈呛人的味道袭来。
"啊,做什么?!"几乎跳起脚。纵使自己面目已经能示人,也是第一次有这些许人来莫名亲近。难道师父也是因为这些个而被逼得躲在深山峡谷?
"小哥......"
"我,我......请问医馆在哪里?"扭头闪避着红唇,只觉得像是被猪血涂满,一张一合间能被它吞噬。连着脖子上面的碎发也根根竖立。
"啐!原来是个病痨子!晦气!"那豪放女子挥挥几近透明的衣袖,转身返去。怜卿反而呆滞在原地,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依稀听到身侧有人窃窃私语什么"年少开荤"什么"伤风败俗"之类。
少年抚着自己的面颊,暗叹,不如还是原来的样貌,这条路上就会行人四散了吧。

好不容易赶至什么什么堂的医馆,少年已经精疲力竭。
莫说这里的路错综复杂,光是闪躲路边强卖的小贩就花了一身气力。大城市,就如这般混乱纷杂么?还不如无忧谷清净。
"就这么些,二十两,收好。"
"哦。"医馆掌柜差遣的小厮也是一副睥睨的嘴脸,怜卿浑身不舒坦。
"若非是些不常见的药材我们可是不会给这个价码......"
"告辞。"不等那个小厮说完,自顾自转身。日头高升,要抓紧时间了。

"胡说吧!竟有这等事!"一个女子尖细的嗓音在此条清冷的巷口格外刺耳。少年不由好奇地探头。
"哎呀,您也算是老主顾,我怎会诳您呢!"
"看你这新来的也是愣头,先前的掌柜可是总给我些薄面折个几两银子的。"姑娘的声音毫不谦逊。
"哎哟哟,三思姐姐您就饶了小的吧!今时不同往日,您看有什么东西是不涨价的?已经是原价卖给你了,再折扣我们连个车马费都赚不回来了。"
"不过是买你半斤,哪来这些个车马?!"
"话怎能这么讲......我......"
看着两人面前的瓶瓶罐罐,怜卿不禁跨上一脚。什么希罕的东西,带回去给师父看看?

"请问......"
"咦?"女子侧目,立刻愣了。
"小哥,要茶么?"小二竟是会揽客,前一个贵客还没有送走,竟然又忙不迭地招呼下一位。
原来是个茶坊。我是不会辨析贵贱的,万一弄回了什么劣品岂不是糟蹋了师父的银子?他心中如是想着,眉头紧皱。
"这位......公子。"三思抿抿唇,竟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瑟瑟发抖。
"啊?"第一回被人敬称公子,怎么看自己的行头只像是一介仆役吧。
"奴家失态了。"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三思不由抚了抚胸口,"公子生得好似我一个朋友。"
"......"心猛地下沉,反复打量着面前美貌的女子,她说朋友?
"那个人比你长上好些年岁,是我唐突了。"女子苦笑,转身便离开。
"三思姐姐,您要的莲蕊!"
"......"不回头。
"真是怪女子。"小二念叨不止。
"三思?"搔搔头,怜卿旋身道,"这个什么莲蕊的,是好茶么?"
"好茶?!"小二一脸诧异,"何止好茶!是皇帝都难觅的极品!"
"哦?!"

槽糕透顶!
眼皮止不住跳动,总觉得有什么不祥。
抬眉看着日头西落,回想一日所做。
"嗯,卖药、买油盐、也买了茶......啊!"垂着拳头,"忘了去做衣裳。"
果然是第一回独自出来,钱也用得失了准。眼见不剩几钱的钱袋,心中忐忑得紧。完了,衣裳却是真的忘记去量身制作了,现下不仅时间不多,也是没有银子再让自己花费。
不由一个人在街市一头手足无措。
"啪!"肩上没来由地被压制,怜卿大惊失色。
"谁?!"
"这位公子,我家公子有请。"是个温温润润的男音,陌生人。
"对不起,我初来乍到不懂莲都规矩,若是哪里得罪了......"正说着,转身看着来者。总想兴许就是以前也听说过的市井地痞之流,却发现眼前人的双眸透着英气,透着冷傲,且......面目清俊,不似凡人。
"......"男子看着怜卿的面孔,一瞬间也痴愣了。

"无忧......公子......"怔怔说话的男子盯着他的眉眼不放,看得怜卿心底不安。
无忧公子?是谁?面前这个又是何人?
"呃,请问您曾经见过我么?"明明知道自己只在孟村偷生,现下留驻无忧谷。这个人定是在自己身上找寻着别人的影子。蓦地浑身发冷,不好的预感。
男子抿抿薄唇,轻呼一口气:"抱歉,在下失言了。家主想见。"
说话间一双手竟像鹰爪一般死死钳住少年双肩不放。怜卿几乎有些受不住这样紧箍的痛意,口中低低哼吟着。那男子见状,倏地收了手。
面前瘦弱苍白的小脸满是不解,怔怔看着自己的面容,花二夜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好相似的一张脸!若不是年岁偏差 ,正当他就是那个人了。主上魂牵梦萦,不就是那个淡如水的奇异男子。胸口翻腾着汹涌,不知是激动更深,还是憎恶更甚?
众人敬仰的家主正是被这么一张看似平凡的脸孔折磨了整整......五年!可恨!翻遍大江南北却未有那个人的踪迹。如月一般华美的人就此一蹶不振,弃了教众,颓然隐匿于市。
"你可认得顾沧怡?"双目像利刺狠狠扎进少年瞳中。z
"我......"怜卿退了两步,摇摇头,"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虽说满心好奇,却是难违师命。师父千叮咛万嘱咐只是不想自己被搅入纷繁杂乱的世俗。他该是受过什么苦楚,他该是......在躲着什么吧?怜卿思忖着,眉头越发拧得纠结。
这少年眼神闪烁漂移,定是有隐瞒。唇角微微勾起,二夜捏紧了随身的佩剑,轻声道:"这位公子还是随我走一趟吧。"
"啊?"还未有挣扎,那人竟拢了自己的腰,腾云一般点足前行。顾怜卿目瞪口呆之余只有急促的喘息。原来江湖人都是这般粗俗无礼,早知如此就不该执意来买什么上等好茶,岂非多事?

眼前茫白一片,只听得冽风呼啸擦过耳际。这是去哪里?见人?什么样的大人物?
满腹疑惑越发暴涨,一张脸孔皱成一团。y
"......"待身子稳稳落定面前的景致让人咋舌。小桥流水,亭台轩榭,掩映在苍翠的浓林中,随着细风轻弄树梢愈发不真切。
周遭尽是古木青苍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总觉得与无忧谷是不同的世外桃源。一个是山涧洞天,一方是林中别院。
二夜瞥了一眼少年,径自往深处走去。b
忽而又不知哪处闪身来一个劲装男子,与此一位相貌极为相似。任谁看了都知道是有些血缘关系。怜卿更希罕,左右打量着,步子也没有停,跟了上去。
"哼!"那后来的男子冷嗤一声,"倒是大胆。"g
怜卿红了红脸,尴尬不已地不知进退。怎地就这么兴起跟着陌生人走了,一双腿脚还真是比脑子还抡得快些,双腿因为刚才高人的"高飞"而颤抖不已,却抵不过好奇驱使,踉跄着往独院所在行着。
"你也知道这人不过相似......"拧着眉头的陌生男人一连肃穆。
"若是替代能慰藉相思,也未尝不可。"带着自己前来的男子惆怅地叹息。眼看两个原本轻奇俊朗的侠士却是幽怨缠绕,让人生寒,他忍不住大咽口津。
"......"神人遁形,怜卿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的高人一瞬间消失了踪迹。何人?带自己道这里又是何种用意?该是......与师父有关系的,心中不禁暗想。
"大哥......"看着神人离去的方向,另一俊朗男子只是怔怔,摇了摇头,"痴。"

让人咋舌的不仅是小小院落的精致隽秀,而是满目的红,熟悉的红--四季绯。
跟着"胁持者"慢慢踱入花海,不远处正是小小的凉亭。
"客人,此花可非寻常艳色......有没有觉得呼吸紧窒?"
"呃?!"怜卿止了步子,心中忐忑起来。自己的身骇早已不畏四季绯之毒,万一被他看出来岂不是暴露了与师父的联系?抚了胸口颤声道,"嗯,确有呼吸不畅,这位侠士......我......我只是一介凡夫,你们何必穷追不舍?"
男子眼含着淡淡笑意,摇摇头,道:"江湖,正是尔虞我诈之所。"
"是谁?"指着庭中一个慵懒身姿,心口激跳。飘渺不定如梦似幻让人不感到真切,可是他顾怜卿不信无来由的邂逅,看着身边人热切虔诚的目光他也猜到,此人该是他家主子。
"花残月。"薄唇微蠕。
"花残月?"少年侧着头细思忖,仍旧没有头绪。
"难道他没有与你提及过?"
"他?"
"顾沧怡。"
"咦?!"退后两步跌跌撞撞的窘态。
看着面前少年双目圆瞪满脸诧异,花二夜道:"红花只得那人种出,我们怎么可能在寝居种这些毒药。所以进来时那些话只是用来试探你虚实而已。"
"你!"侧目瞪视着这个道貌岸然者。
"你该是与顾沧怡不无关系吧?"
"我......"咽在喉中吞吐不得。
"至于有些什么瓜葛,就去与我家公子相叙。"男子只伸出一掌顿顿一击,怜卿感到身子一轻,直飘至凉亭处,好容易抱着圆柱稳下步子,却是狼狈的动作。抬头一刹那,险些溺毙在那一汪看似幽潭的波光中。

人面桃花若非如此?愣着说不出一句话,只待那双芊芊素手浮上自己的面孔。
"是你么?沧怡?"迷离漂移的视线上下端详,朱唇颤抖不已,却--一股酒气。
"呃!"紧皱眉尖偏过头,虽是神砥一般仙姿的丽人,虽是倾城样貌的绝色,到底是个男的,是个酒醉混沌的公子。
"沧怡,莫要走了,是我的不是......沧怡......我错了,沧怡......"一双手却比刚才侠客更加狠绝,死死卡着肩膀仿佛要将他捏碎。
"喂!你认错人......"话还未了,只见黑衣飘然,先前见过的另一男子捏住这痴狂公子的手。
"尊,他不是顾沧怡。"
静静的波光闪烁变幻,只是眨眼之间,美公子收起慵懒,仿佛换了个人。
"是呃,那人的发丝该是死白的,了无生气的白。"倏地冷了声,对着一近一远两个傀儡漠然道,"此人是谁?"
"顾怜卿!"仰着下颚,答得凛然。心中却没有面上坦然,剧烈鼓动着,仿佛能冲出身体。他是谁?他找师父又要做什么?实在难测!
"哦?"男子只是眉眼掠过笑意,就如同晴空描了彩虹般艳丽,"如此相似的面孔却也巧合,你可认识顾沧怡么?"
"我......"怜卿犹豫不决。
"说!"冰凉的利器贴在面上是如此骇人,全身都被冻得发寒。有生以来第一次面临这般境遇,师父,早知如此我何苦这么急切地出谷?
顺了顺气,摇头轻叹:"在下不认识。"
"呵呵,好一个小小怜卿。"说话间,伊人袖袍跃动,不知何时扰至自己身后,耳边轻轻呼了一口气,"你这般姿色,我可是思念得紧,没有沧怡就拿你来慰藉相思如何?"
冰凉的指尖碰触着少年胸前滚烫肌肤,怜卿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激跳起来:"无耻!你这登徒子究竟是何人?!"
桃花双眸弯了弯,戏谑道:"曾经,魔教教尊,花残月。"
"噗!"上天遁地都不脱手的包袱这个时候稳稳地落在地上,莲蕊四散一地。

"魔尊十分了不得?"唯唯诺诺问道,一手捡起失手而落的包袱。双目怔怔,闪着疑惑不似详装。
"这......呵。"花残月按压了一下额头,终是笑得牵强。竟不知这个样貌似他的少年是如何隔世,怎地问出这样匪夷所思的问题。左右顾盼,瞥见不远处二夜僵直的身形,轻呼,"近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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