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怜卿依旧陷入沉思。
四季绯不过内体剧毒,解之不难。可是此人身上却是遍布伤痕,绝对是械斗所至。难道是与魔教交恶......呸呸,我去管他作甚?!
"沧怡......"你的眼睛被眼屎糊啦!心中咒骂!
"大侠,亏你命大!原是受了伤在这四季绯边上是活不过几天的。"看了只见过两次的男子,怜卿也好奇,自己何时练就的毒舌。
"嗯......"意识尚没有清醒,额上密密的汗在光中闪耀。
少年嘟嘟囔囔,起身打水。绞了湿巾给他擦拭。
他这样的内力,该是扛得住花毒,可这伤大大折损了他的抗力,所以还是中毒了。治表的一些药材似乎没有什么大用,看见这人深深皱眉,他心中也揪紧。
"啐!真真扫把星!"犹豫片刻,还是捏了刀片在烛火伤烫了烫,往手臂切了下去。
细细的红流顺着雪肤流淌,他凑上那人口唇。狠狠一掐下颚。把自己的血灌了下去。谁让自己是个医者,谁让自己容易心软。
静静安逸的人,眉头也松弛下来,似乎也不再梦呓。怜卿呼出了一口气,歪倒榻边,开始一声高一声低地打鼾。
本没有睡熟,又被他狠狠掐醒。风解忧看着身侧一张孩童面孔,却是和那张脸极其相似,伸了伸手,抚摸着他乌黑的发。
怜卿,君需连卿。沧怡,你给他起名该是这样寓意?
夜色浓重,酣梦各异。
不对劲。
提着水盆,来到师父门口,当下就觉得不对劲。
"哐当!"水盆落地,翻滚,清水四溅。少年怔怔。
顾沧怡长身而立,站得笔直笔直,瞪着。视线的那一头,却是一张妖娆难辨的面孔。不似神砥却若出尘,一席白衣飞扬,身后正是四季绯的殷红。
勾魂摄魄般在那处笑着,看似不惊,眼中暗流汹涌。丰润菱状的红唇微微翘了翘,酥酥低唤:"终是找到你,竟在咫尺之距。"
"怜卿!"师父的面孔看不出变化,冷冷的淡淡的,似未有什么惊异。少年却见他扶着门框的手在颤抖,微微地,止不住地颤抖。连着衣袍抖动,想是一双腿脚也抖得厉害。
"师......师父?"这个人武功高强,师父怎会是他的对手?!左右顾盼了一阵,暗自捏着汗一身当前,"我,我来保护你!"
"噗哧!"娇俏又带着戏谑,满眼春色,"还真是像极的师徒两人,这孩子难道是你私生?"
"混帐东西!"面色刷地死白如纸,奋力摔门,"你?!"
不知何时跃然而至,挡于门口去路,弄得气氛僵直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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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今夕是何夕。
三人各揣心事,在山风下伫立。怜卿竟然莫明心惊:师父注视他的眼色不如常,有种难懂的情愫。自己始终是个外人吧,如何也想不透两个男子有什么别样情仇。
呃,是情?还是仇?
不禁因自己胡思乱想而倒抽冷气。顾怜卿啊,顾连卿,小小年纪思想也龌龊,什么情!两个男子能纠缠出什么......情?
"够了。"竟然不是师父开口。
"花教主,此言诧异。"顾沧怡唇边嗤笑。
"我已不再是教主身份,那虚无的名衔有何意义。"
"可是动听?"嘴角擒着笑,眼神却是寒冷,"你终是选了这所谓的虚无的名衔。呵呵呵呵,此一虚无却是比我那不名一文的情意要实在得多。"
"沧怡!莫要这样折磨人了。"带着悲怆的低呼,绝美男子像是黯然失色的琼花,流露出满眼失落。
"......"沧怡不应声,只侧头,死死盯着那张面孔,百味陈杂。
怜卿真是焦躁难宁,看着两个人僵持也没了主张。看着甩落的器皿,低身捡了。脑中竟然浮想着一些不相干的事:这边已经够不安宁,若是知道我收留了什么盟主什么大侠,估计要被师父扒了一层皮。
"你究竟......"花残月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却在说话一半嘎然而止。黑眸闪了一瞬,跃足飞离了两人视线。
怜卿与沧怡对望一目。
"砰!"师父怒不知何处生,反手摔了门。剩下少年兀自搔头,这究竟怎么回事?
"嗖嗖!"不知何处两个身影窜出,比花残月稍缓的动作,却是两个矫健身姿。这一回怜卿真被吓到了。嘴唇瑟瑟,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屋边草垛里。
喃喃自语:"无忧谷什么时候这么热闹了,我怎么都不知晓。"
"沧怡!"回过魂来不过半晌。
怜卿再抬头,飘然仙姿身前落,手中抱着一个陌生的......少年。浑身尽是血污,嘴边的血流还在汩汩。还有生机!
"尊!"身后二人却是长发遮蔽,看不清面容,只异口同声地轻呼。
花残月扫视一周,眼睛定在怜卿身上:"此人尚存气息,可救。"
"嗯?"满眼震惊斜瞥去,少年不过十八九岁身骨,伤痕累累。油然而生的好奇,虬紧了眉头。
"不能再让他看见红花染血,不能让这个坠崖之人扰了他的清净。"猛地抬头,媚色尽褪。只有果决,"你也能医治么?这个人怕是身重奇毒了。"
"却是。"隐隐看着血色中透着黑丝,该是中毒发作。
"小怜卿,能去你寝室?"
"呃?"面如蜡纸。我房里似乎已经盘踞着"贵客"了,再容不下病人。说来可笑,我尚未满师,竟也敢壮着胆子医治。
"尊!"身后一人低唤,眼见那陌生少年唇边血色缓缓流下,映红了仙人的白色衣裳。血色染白霜,刺目却更妖冶。眼色对旁人格外冰冷,只有触及师父的视线才有情思流转。这一瞬间,他便相信眼前男子是及得上"魔尊"之号。
"我......"有些六神无主,拒绝他会是什么惨烈下场?偷偷窥视身后两人,反射来犀利的目光生生将自己刺个穿透。
"送进来吧。"门里,已经关上的门里,顾沧怡淡淡地说道。
视线胶着。
"出去!"几乎是差遣下人一般对着伊人呼喝,怜卿暗自捏着冷汗。
"沧......"
"想不到你魔尊也知怜悯,竟能在我谷里救人,敬谢不敏。"
"......"似有说不完的话哽在喉间,芙蓉失色。
看着他转身怏怏的愁绪,少年心中也开始叹:武林纵是惟你独尊,凡人终究是凡人。生老病死,恩怨情仇。
怜卿自己呢?执着苦守着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眼睛微眯,陷入深思。
"缠情断肠的毒药,再加上外伤,活着也是受苦。"
少年心惊,师父的字字句句仿佛锤子,声声击在心口。活着受苦,纵是不受苦,又是为了什么而活?
老死在幽谷中?
"咳咳!"却是那孱弱身姿轻颤不已。
"师父,你的顽疾还没有......"颇为担忧,少年锁紧眉头。
"把汤药拿过来。"攒成拳状的手,在唇边擦了擦,"气虚败血,五脏亏虚,不待毒发也已枯槁。竟能活到现在,竟能......苟活到现在。"
长长嘘了一口气,淡色的双眸凝结在窗前。
微风"咝咝"地由窗缝窜入,拂着他苍色华发,一丝一缕飞扬在眼前。眼中凝着哀思,无比伤怀。。
无忧谷,无扰净地,四季常绿,不知何时卷入了江湖纷争。什么魔教什么正道,他是不懂的。只是这里渐渐失了清净,怜卿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渐渐变化着。
"师父,那个人......"少年欲言又止,眼色闪烁。
"这一回让你出山竟是惹了一身麻烦。"似乎有所指,怜卿的心口突坠。糟糕糟糕,难道是觉察我的寝屋来了不速之客?半低着脑袋偷偷暼去,师父依旧是淡然漠视的神情。
"师父!怜卿大意。"
"早该料想到,在这个世上哪有清净之地。小小的花儿能阻隔他?"冷笑挂在嘴边,苍白的面容更加憔悴。无奈?若只是嘘叹无奈怎会忧愁萦绕?岁月是最温柔的伤药,可以抚平痛楚的伤口。
再见伊人,胸口崩出的不是澎湃的激怒,而是阵阵抽痛的心绞。暗自讥嘲自己的无药可救,竟是看着那绝色倾城又一次心动。是,果然是凡夫俗子的孽欲,久违的怦然心动。
"师父好生古怪,变得不似你了。"
"是么?"
"嗯......"床上青年却是低吟一声。可称之为青年,明是十八九岁身骨,却瘦小枯干,遍体鳞伤。几乎有些萎缩的身躯看着让人心怵。只看一眼还以为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这厮着实有趣得很。明明是个半死不活的孱弱身子,在落谷那日惊呆了众人。竟然在昏迷间突醒,说着轻佻狂浪的呓语,口口声声要调戏魔尊。着实让观者汗颜。
果然是花残月,不顾他浑身血渍伤痕遍布,执意将其扔在冷硬的地上--伤势又加了一层,可悲。
"师父,此人的伤势虽是膏肓,却非难治。"捏着下颚深思道。
"呵呵,怜卿也是渐入佳境,愈发像个医者。"z
"师父。"少年艰涩地咽下了口津,有些颤音,"我......"
"嗯?"抓药的纤手顿时停滞了动作,扭转头看着少年。莫不是接连发生的状况让这个少年有些心境浮躁?莫不是与那人的纠葛让他心中不快?
"没,没什么,只是有些疲乏。"怜卿闪烁其辞,咽下了话。
"......"顾沧怡虽不作响,心中是浮想联翩,面上没有变化。
"吱......"木门轻响,推开了阻隔跨了出去。y
"怜卿!"蓦地唤着他,看见少年慢慢扭转身子,"今日发生太多,为师只想告诉你,眼前的不代表未来。亲眼所见也未必是事实,江湖多险恶。"
"呃,徒儿谨记在心。"步子顿了一下,低垂着头快步回了屋。
果不其然。
如月清皎,如虹艳绝。只是抬眉一瞥,令人心潮澎湃。万般风情只为屋中那一人,满眼情思只投向一处。
约莫好些时辰,这个人就此屈尊在门口。稍稍在门口徘徊,隐隐听得到他轻叹。
这二人的事,自己怕是无法插手的,还是罢了。b
怏怏转身去,忽听得背后风动。似乎是花残月轻咛一声,再回头两个身影闪过,一阵眼花缭乱,也不知腾云上天的是谁。难道是对那个武林盟主追杀?想到那人一身伤痕,该不会召来的正是与魔教的纷争?
赶紧地回了屋子。
人已经不在?推门开竟是倒抽凉气。
"呀。"嘴被捂得严实,从未有过的强烈惊恐。
"嘘......那二人竟在不远处。"湿热的气流从脖颈蔓延至耳垂,少年稍有不适。听得是那个人的声音,没有来由浑身一松,几乎软倒在他怀中。
"你在躲着他们?"低问。g
"......"手放开,几乎能听到风解忧的轻轻嘘叹,"只是不想与花残月再起纷争,扰了此处清净。"
"扰了师父。"喃喃自语不知念给谁听。少年推开过分贴近的男性躯干,背对着自己所救的人,"你们的事情竟是我猜不透的。"
"怜卿,在江湖立足,知道得越少便是积福。沧怡......咳,你师父他正是知晓了一些武林所需,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正是因为那时自己的不择手段,才使得一个原本与世无争的普通少年沦为异类。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你......似乎还没有告诉我名字。"
怔了一下,有些赧然:"风解忧。"
"你的伤,该是那个魔教人所致吧。"
"只是一些旧恨。年岁也这般了,还是......"透着些许无奈。
怜卿叹息,动手为他解开缠绕的纱布。
"莫非那个人你也认得?"
"那个?"
"似乎是个高大的身形,武功高强,来去无形。"嘴巴撇了撇,细微之举被风解忧尽收眼底。果然只是相似,他不是过去的沧怡,他是怜卿。
"他也出现此处,却是出乎意料。该是与花残月所救之人不无关系。"
"咦?你......你竟知道一切?"惊愕地抬头。
"呵呵,你说近日来这里好不热闹,我怎么能闭耳不闻?"
"啊!对呀,无忧谷不似从前,最近越发嘈杂了。"
"怜卿不喜欢?"
沉寂了半晌,少年浅笑道:"其实,我是喜欢热闹,也好谷外的那种平常生活。只是......"
"只是?"能看到少年眼中一丝落寞。
"师父对我有恩,我该在这里陪他终老。"
风解忧看着他缓缓包扎好,摸了摸伤处。行至榻边坐下,看着面前烛泪滴落。有些苦涩的笑意:"可你不知他心中最想要终老一生的未必是你。"
怜卿只觉身子一僵。心头有些冷意:"我也是想过,他与花残月不似一般情结,只是想不透男子与男子会有什么样的纤绊。"
"果真还是孩子。"
"我!我已经不是孩子!我已经打算好出师行路!"
"呃?"
"......"怜卿涨红面孔,本是压抑在心底的话怎么就呼之而出?况且还是这么一个算不得熟捻之人。捂着嘴巴,瞪大泪眸怒视着他。
"哦?原来是有这个心思,看来你也是不甘在此一生一世。"
"才......才没有!"少年愈发生气,"我怎会离弃师父。"
"可我总觉得,是你渐渐被你师父离弃呢?"风解忧也不知为何,看他倔强硬挺的情状竟是想好好讥嘲,许久未曾生发的调侃竟是这样源源不绝。
"我,怜卿怎会被离弃......怎会......"不由想到过往,那个饥寒交迫居无定所得孩童时,不由想到满脸癞疮遭人唾弃的情状,禁不住浑身颤抖。
"怜卿?"显然是触动了少年不堪的过往,风解忧心底一丝抽痛。毕竟是个孩子,自己也不能调笑过了份。
细密的羽睫上沾染了雾气,湿漉漉的,让人心痛。
"抱歉,风某无意......"
"你的伤势也好了六七成,若是可以运功,便早早离了去!"几乎是怒不可遏地低嘶着。什么武林盟主,这风度还不如魔教了!
"想随我一起走么?"颀长的影子只在窗前斜着。
"什么?"吓了一大跳。
"这句话我也曾对你师父说过。"那人的面孔原来是这样俊逸,怜卿倒是看得痴愣。先前光顾照料看护,怎不见此人原是个非凡之人?
"师父?随你出去了么?"有些说不清的压抑难受。
"是,你师父之所以病态孱弱,正是因为我将他欺骗出去,强加折磨。"
"咦?"
"怜卿,你所救的正是害你师父的人,你后悔么?"
这夜怎变得如此漫长。
睁着眼睛在榻上翻来覆去,却怕惊扰了榻边的另一人。不错,另一人。
与个陌路男人同榻竟是怜卿没有想到的,而听得他一席肺腑直言更是觉得脑中扰乱无措,"嗡嗡"闹得厉害。
"......"同样睁大双眸的男子心底叹息。
原是追逐沧怡身影至此,却不曾想又遇花残月。残月剑护体的那人武功愈发了得,招招至人命门。果是拥有了号令天下的武功,果然,是陨日。
随着心绪深幽,胸口也渐渐窒闷。
忽听得身侧少年翻覆着不安宁,索性支起身子,道:"对不起。"
"......"怜卿倒是僵住了,视线始终凝视着正前的黑暗处,不见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