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杭有个迈步过去的坎,就是无法拒绝别人的好意。喻席林轻飘飘的几句“它会保护你”“我们是队友”“我发誓不害你”立刻让他不好意思起来,甚至有些自惭形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害妄想症太严重了。
他任由喻席林割了他一缕金发扔在洞底,刺破了他中指的指腹连同整只画满符号的手臂全伸进洞中,再把周围的土重新掩埋。
“你想象这是在海边沙滩上。”喻席林说。
这感觉依然很奇怪,宁杭边帮忙埋自己的胳膊边感叹,心里没有来觉得荒诞,他这算不算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好了。”喻席林说。
什么好了?
宁杭的话还没问出口,只觉地下有股强大的力量要将他全身的血液全部吸走。
第14章 SW-Castle-8
喻席林是个有魅力的人。
他祖母绿般的眼睛认真地望着你,恳切而真诚,说出的话总容易让人相信。
宁杭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抚摸他的脸颊,背着他穿过幽暗的丛林,用温热毛巾擦去他身上的泥土。他懒得去一探究竟,太累了,浑身只剩下疲惫。
他要好好睡一觉。
这个念头刚起,他就醒了,因为卢卡正用手指蘸了水涂抹他干白的嘴唇。
“伍迪,你醒了!”卢卡激动地说。
是啊,但噩梦还没有醒。
宁杭慢慢睁开眼,望着斑驳的屋顶露出苦笑。
“我再睡一会儿。”他哑着嗓子说。
“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卢卡说。
宁杭不好意思再赖在床上,撑着上半身,发觉身体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疲惫。
卢卡的眼睛亮闪闪的,在他喝牛奶时兴奋地告诉他,父亲决定让他成为凯丽夫人的养子,从明天起他就要在城堡生活了。
宁杭祝贺他,递给他空的牛奶杯。卢卡帮他把空杯放到厨房,回房间开始收拾东西,直到明天去城堡他们没再见面。
太阳升得很高,从清晨起就叽叽喳喳的鸟鸣沉寂了。他站在窗边,握着自己手臂,让温暖的阳光滋养苍白的脸庞。
疼痛如此真实,宁杭甚至觉得遥远的现代文明才是一场梦。
那本字大行稀的日记本被喻席林随手放在桌角,他早没了刚来到这个空间时的探究心,缓慢而厌倦地将它拿在手中翻看。
写着提示语——Save my sister(救我的妹妹)——那页之后,出现了新的内容,对他而言并非是新的提示,孟以丹已经告诉过他了:
“白昼正渐渐消逝,昏暗的影子,解除了大地上面一切生物辛劳的感觉;
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准备着应付双重战斗的任务——
道途既遥远,心中又惶惧不安——
这一番经过,我将要忠实地叙述:
啊,诗神,崇高的灵感,给我以支援!
啊,记忆,你曾写下我亲身的闻见,如今该轮到你显示你的尊严。”
宁杭几乎扎进书页里,仔细地反复分析,却只读出了祈求的意味。
他忽然憎恨起这种摸不着头脑的日子,接二连三的不明白、想不通让他无比痛苦。起初的好奇心和兴味在心念摇摆间消失殆尽,他很怕再次见到喻席林。
楼下传来敲铃声,代表午饭的时间到了。
卢卡和西斯都没有出现,宁杭如同行尸走肉般下楼,随意坐在了靠边的位置上。
今天城堡没有宴请,木屋这边只捞到两道剩菜,其余的就是稀烂的沙拉和玉米汤,和给孟以丹送去的差不多。
对了,他得救出孟以丹,救出她任务才能完成。
他握着勺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午餐吃到一半,木屋的门开了。外面风雨交加,清新的空气夹杂着雨水涌了进来,两个女仆费力好大力气才将风雨再次关到门外。从来人是一个大块头,近乎有两个卢卡那么高,有三个卢卡那么胖,强壮得能让卢卡成为计量单位。
从女仆和他的对话中,宁杭知道了他就是兄弟中的老大,伊万。
伊万脱下潮湿的外套,随手扔给女仆。
他的一脚泥泞,下摆沾满苔藓,不像是办事回来,更像是刚刚走出森林,以及他不是生活在城堡么,怎么来木屋了?宁杭不由多看了几眼,立刻得到伊万的瞪视,他恶狠狠地拉开椅子坐在宁杭对面。
仆人盛来同样的食物摆到他面前,欠着身子站在一旁。伊万立刻拿起勺子向嘴里送食物,面前的盘子几乎瞬间空了,然后立刻被装满。
如果不是伊万的眼神太过凌厉,宁杭快要以为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头猪。
就在这一刹那,他突然找回了玩游戏的感觉。
他何必多想,对方不过是个NPC啊,喻席林又怎样,不过是个玩家嘛。
“你在想什么?”伊万感觉到了宁杭的变化,突然开口问道。
宁杭只是摇摇头,擦擦嘴,准备离开。
“坐下!”伊万说,接着他赶走了侍候在旁的仆人。
宁杭拽出领口的餐巾,又坐了回去。伊万没再说什么,整个餐厅只有他大嚼特嚼的声音。宁杭耐心地等着,不时瞥瞥餐厅的方向,开始盘算能不能通过传送带再去一次石屋。他需要一些帮助,比起喻席林,他感觉更信任孟以丹。何况没人知道结伴的两人最后会经历什么,如果终极考验是杀掉最亲密的人呢,如果对方已经在提前准备了呢?
他的指尖轻轻点着桌角,没发出一点声音,却已经牵动了伊万的神经。他变得更加不耐烦,半块土豆送进口中后似乎直接进了胃里,吃饭的速度也更快了。
“我又去了森林,”伊万扥出餐巾抹抹嘴,“爸爸把尔文葬在了那里,但是我没有找到墓碑。”
宁杭从容地听着,不置可否。
“我警告过你,离文森特远一点。早晚有一天,”伊万指着宁杭稚嫩的脸庞,用力地说,“早晚有一天,他会害死我们所有人,包括你。包括你!”
角色的命运打动不了一个满脑子都想着下线的玩家,所以宁杭只是无动于衷地点点头。
伊万很不满意他的反应又无可奈何,赶苍蝇似地挥挥手说:“滚吧。”
宁杭毫不介意地起身离开,他要再试试,去找孟以丹。
从木屋“偷渡”到石屋地下牢房的过程不比上一次更艰辛,孟以丹正在等着他。
“你想象不出我在这有多可怕多无聊。”孟以丹试图隔着铁牢拥抱他,没能成功,只好把自己尽力贴近他,那姿态直接能拍铁窗泪的MV。
宁杭竟然忍不住笑了笑。
他毫无保留地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孟以丹,包括喻席林是他的队友、弗瑞斯特的家族献祭以及喻席林带他到林中的事。
孟以丹沉默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宁杭有些失望。
“我不清楚这些,这里太诡异了,已经超出我对维度缝隙的认知。不过,说起来,我了解的也不多。我的队友一直没有出现,他也许死了,这里有没有人死了?哦对,尔文。”孟以丹叹气道。
“不会吧,尔文在4" 多维过客0 ">首页 6 页, 我们来之前就死了。他像是‘前情提要’里的人物。”宁杭说。
孟以丹敷衍地挥挥手,懒得和他解释。
两人隔着铁栅栏丧气满满地坐了一会儿,宁杭又爬回了木屋。
转天一早,他在鸟鸣寂静前溜出了木屋,一个人走进森林。他绕着晨雾转了好几圈,却没找到那棵树。手臂的伤以奇迹般的速度恢复了,现在连事发地都不见了。
宁杭盘腿坐在地上,仰着头,任由林叶间的光洒在脸上,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大脑更是一片空白。他呆了一会儿,一声不响地回去了。
浑浑噩噩地过了好久,喻席林/文森特还有卢卡都成了回忆中的人,宁杭又偷偷去见了一次孟以丹,他渐渐能体会到囚禁在笼中的感觉。他们大多数时候什么都不讨论,就静静地坐在一起发呆,束手无策的感觉几乎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宁杭想,如果他现在有个选择——以今后的前途为代价离开这里,他会不会选?极大的野心在他心口鼓动,他要做到最好,他要让所有人另眼相看,他甚至想改变外界对这个行业的看法,放弃前途与放弃生命的力量相差无几。但是为了离开这里,逃离这种束手无策、惶惶难以终日的感觉,他动心了。
他猜,在最后一秒他会咬着牙选择放弃希望,回到现实后再无穷无尽的后悔。
真是太可怕了,还好他没有这样的选项。
他始终没想着去城堡看看,那仿佛是一座食人血肉的魔窟,轻而易举让他产生生理性的厌恶,直到收到卢卡的邀请。
卢卡托仆人送来一张烫金的邀请卡,最下面龙飞凤舞地印着“卢卡·弗瑞斯特”,邀请他去城堡共进晚餐。
宁杭正反看了一遍,问:“邀请家人不用需要这么正式吧。”
仆人不置可否,但宁杭察觉到了他的一点点默认,想想也是,卢卡这小子没什么朋友,除了跟他哪还有显摆的机会。
宁杭摇头笑了笑,愈发觉得卢卡天真得可爱。
晚餐定在了转天下午五点,地点是城堡的小会客厅。他翻出一套尚未发白的衣服,跟着前来接他的侍从离开了木屋。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从正门走进城堡。
第15章 SW-Castle-9
在浓雾中沉睡的怪物,有一张血盆大口,宁杭站在它面前,仿佛自投罗网。
与外面的阴沉晦暗不同,宁杭立刻被城堡的巨门后富丽堂皇的大殿慑住了目光。在这座幽林深处的城堡里,它的主人毫不掩饰其所有的财富和奢华。金灿灿的灯架上插着一百零八根白色蜡烛,下方吊着透亮的水晶,目之所见仿佛一切都裹上了金饰。简洁质朴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妨碍主人想营造出的高贵华丽的氛围,更何况在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带有神谕的壁画。宁杭对宗教了解有限,依然可以看出这些壁画不同于以往所知的西方神话故事,出现最多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穹顶完全就是一棵有着巨大华盖的神树。画中的神树点缀着金色、蓝色和白色,仿佛树冠中拥有天空和夜空,让整个大殿看起来不会过于阴暗。四周则是常见的各种天使图,天使们穿梭其中,在殷勤地为树浇水,在大门上方的短墙上有唯一一个凡人,宁杭猜,他是弗瑞斯特家族的祖先。
“请跟上我的脚步。”侍者说。
宁杭只得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仿佛能通达天际的台阶上。
“伍迪,你终于来了。”卢卡的小脑袋从二楼侧面探出来,兴奋的说。
宁杭冲他笑了笑。卢卡没有像以往一样奔下来,扑到他怀里,而是矜持的站在二楼等他上来,用刚学来的状似高贵而矜持的语气说:“欢迎来到弗瑞斯特城堡。”又转头对侍者说:“你可以离开了。”
他亲自带着宁杭绕过了二楼的走廊,从侧面的小楼梯上到三楼,在三楼走廊最尽头是他的卧室。宁杭隐约记得这里曾是一间小的储藏室,旁边是凯丽夫人的卧室。
“旁边就是母亲的卧室。”卢凯的解说证实了他的印象。
卢凯邀请她走进卧室,从容的转身关上门。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两人了,他以为卢卡终于有机会表达他的兴奋和欣喜。卢卡只是邀请他坐在写字台前摇了摇铃铛,通过传声铜管向仆人吩咐,送来两杯红茶,然后看了一圈,小心翼翼坐在自己的床边。
“你在这里还好吗?”宁杭问。
“当然,好得不能再好了。”卢卡露出了一点点自内心的笑容。
“这里的环境是不错,食物呢?比木屋的剩菜好些吧?”
“木屋的那些东西怎么能相提并论?和这里比,那简直是、简直是……垃圾!你知道吗?这里的饭菜都是热的,有很多肉,沙拉也有很多种,饭后还有甜点。甜点!那些小蛋糕我一个人可以吃两三块,而且没有人会来阻止我,我现在已经是福瑞斯特家的少爷了。”卢卡越说越急,恨不得把那些场景灌进宁杭的脑子里。
“我相信,我当然相信。”宁杭说。
“就算你相信,你也想象不出来那样的场景。伍迪,我们根本没见过,我们这辈子都从没见过。”
他的急切和夸张的语气,让宁杭忍不住笑了笑,“怎么叫‘这辈子都从没见过’,你不是已经见过,还吃过了吗?”
路卡怔了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好吧,我们不忆苦思甜了。你邀请我来参加什么?还是说找个由头,叫我来见识见识。”宁杭问。
“不是白叫你来的。我是想请你吃饭,请你吃刚才我说的那些。”卢卡说。
宁杭有些感动了,在他看来卢卡还是很小的孩子,他能想到别人这挺不容易的。他有意逗逗他,问:“你能指挥得动厨房吗?我听说厨房可是一个城堡的核心。”
“当然!我现在已经是弗瑞斯特家的少爷了。”
“太好啦,那我就托你的福了。别忘了也多给我准备几块小蛋糕。”
那句‘托你的福’点亮了路卡的眼睛,他挺起胸脯,用力地点点头,仿佛说包在我身上。
晚饭前路还带着他参观城堡,这次他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在走廊上。早先他还有一点担心,担心会遇到喻席林,但是卢卡说他今天一早出去了,不到傍晚不会回来,他的一点点不安也不见了。
墙壁细瘦的窗户外,天色已经不明朗了,一二层都点起了蜡烛。侍者说晚饭已经准备好,问他们是否要去大厅用餐?
卢卡立刻拒绝了,说伍迪是他一个人的客人,但是他坚持不能在他卧室中用餐,理由是食物的味道会落着在他的衣物上,很久才能散去。好吧,他倒没发现这个生长在木屋的小子竟然有洁癖。
最后他们选定了三楼的一间小会议室,那里好久没有用过,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侍从先他们一步去清扫屋内的家具,他们二人则边走边说慢慢地跟在后面。两人那副派头仿佛不是吃一顿晚饭,而是两国元首会晤之后去享用茶点,做作得让宁杭好几次差点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