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能吵醒师兄。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两年前,他随方砚之下山修行时,某天晚上, 他第一次尝到了这种感觉。
那天恰好是他十五岁生辰。
也就是在那一晚, 他第一次知道了自己身为魔族而非人类的事实。
突如其来的眩晕和心口处撕裂一般的绞痛,五脏六腑仿佛被灼烧了一样,肌肉如同从骨骼上融化下来,痛得他根本无法保持清醒。他张了张嘴, 一声痛苦的惨叫马上就要泄了出来,可他硬是忍住,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师兄, 师兄,我好痛啊。
额头右侧的痛感尤为明显,渐渐地,一个太阳形状的花纹浮现了出来。他抱住了头, 轻轻颤抖着, 身体几乎弓成了一直虾米,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的心脏跳得极快,仿佛下一刻,心脏就会爆裂开来。
过了好一会,这种剧烈的疼痛感才渐渐小了下去,额头上的太阳花纹也随之消失。
莫思归粗喘着气, 汗湿的身体不停颤抖着,身体冰凉。他伸出手,想要抱紧近在咫尺的人,可就在手指快要触碰到他的身体时,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猛然收回,默默抱紧了自己。
刚刚就在花倾楼洗澡的时候,这种痛感就来过一次。好在有屏风挡着,他才没有被花倾楼看出什么端倪。而且好巧不巧的是,花倾楼的思想偏差了不止一点,还以为他是少年思春了呢。
的确少年思春9" 师兄他闭月羞花8" > 上一页 11 页, ,思春是你。
他朝花倾楼那边躺了躺,将头埋进花倾楼的怀里,依恋地拱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花倾楼先动了动身子,随后发现自己的右胳膊抬不起来了。
他低头一看,发现莫思归的脑袋正搁在他的右臂上,他的左臂还环着莫思归的腰。莫思归的身形比他高了许多,这时候却像个小孩子一样把身子蜷缩在他的怀里。
怀中温香暖玉,堪称人生赢家。
只不过这“温香暖玉”是个男人。
莫思归眯了眯眼,昨晚全身上下的酸痛感还未完全散去,他撑起头来,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师兄,起得好早啊……”
花倾楼甩了甩自己酸麻的胳膊,道:“这可不早了,比之前在木萧山起得晚多了,还不快点下去,你的师兄师弟们估计都要等急了。”
一开门就正对上沈禾子那张倾城绝色的脸,花倾楼被吓了一跳,问道:“你这是要吓死人吗?在别人门外站了这么长时间还不说话?”
沈禾子眼下一片乌青,眼中藏不住的疲惫之感,看样子是一夜没睡。他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怀疑苏师兄那方面不太行。”
花倾楼挑眉:“怎么不太行了?”
沈禾子满脸幽怨,隔着一层面纱都能感受到他那股强烈的怨气:“昨天晚上好不容易共处一室了,好不容易同榻而眠了。我衣服都脱的差不多了,可他就是目不斜视,连多看我一眼也不肯!”
也不怪沈禾子说,昨夜他终于如愿以偿和苏入画分到了一间房里,正当他宽衣解带风情万种准备和苏入画翻云覆雨之时,苏入画直接死尸一般躺在了床上。等他脱得差不多的时候,苏入画居然已经睡着了,任凭他怎么戳都醒不了。
花倾楼无奈道:“苏师弟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百八十个姑娘脱了衣服在他面前跳舞他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当年那个魅妖看上他,使尽千方百计都没让他入了套,你呀,来日方长吧。”
这沈禾子和苏入画是同花倾楼一起进木萧山修习的,就因为在考核大会上苏入画对沈禾子出手相救,沈禾子就对他一见倾心,并且死缠烂打了这么多年。比他们小了好几岁的赵星河和叶蓁蓁都修成正果了,唯独他俩,这几年一直保持着近而不亲的关系,任由沈禾子多次明示暗示,苏入画都不为所动。
这种情况,要么是真的不喜欢,要么……就是不行。
第一种情况可以基本排除,苏入画那点小九九他早看出来了。
花倾楼蹙眉,想着该怎么给他的苏师弟补补身子壮壮阳。
昨晚他们坐的桌上早早的就备好了精致的早点,许是看他们穿戴不俗的缘故,就连老板对他们很是殷勤:“几位客人路途劳累,这顿早餐是我送与诸位贵客的,小小心意,还望诸位客人笑纳。”
说这话时,他忍不住多朝沈禾子那边看了几眼。沈禾子一身粉衣,骨架又小,再以一轻纱遮面,更是男女莫辨。他看入了神,忍不住道:“这位小姐生得如此标致,不知……有无定亲呀?”
沈禾子本就心情不佳,没好气道:“没有!”
老板搓着手,凑近道:“那……小姐感觉鄙人如何?鄙人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可这客栈还算开得不错,家里也有点存银,肯定不会亏待小姐。小姐看样子不是本地人,若小姐不愿意在这里待着,那鄙人愿意跟随小姐去小姐的家乡,小姐意下如何?”
“噗——”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花倾楼的鼻孔里喷出两条阳春面。
莫思归忙给花倾楼递过去一杯水:“师兄,呛着了?快喝点水。”
花倾楼接过水,旁若无人地从鼻孔里拉出那两条面,甩在桌子上:“这位小姐尚无婚配,我见老板也是个豪爽之人,老板若是喜欢,大可以好好谈一谈。”
老板的身子都快贴到沈禾子身上了,沈禾子嫌弃地往旁边坐了坐,谁知老板直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深情道:“昨日小姐一来,我便对小姐一见钟情。若是能娶小姐为妻,无论上刀山还是下火海,鄙人在所不辞!”
沈禾子刚想反驳,便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苏入画把他的手从老板手中抽了出来,淡淡道:“这位小姐有婚配了,在下便是她的未婚夫。”
老板瞠目结舌道:“这这这……明明那位公子说这位小姐是没有婚配的!”
苏入画淡定地撩起沈禾子的头发,放在手里细细把玩道:“婚配之事,岂是他人说了算的?我与这位小姐自小便有婚约,刚刚她只是一时赌气才让那位公子说她未曾婚配。”
老板看向了桌上众人,花倾楼在喝水,莫思归眼里只有花倾楼,剩下的柳探尘和解清远,都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
他掏出袖子里的手绢,擦汗道:“是鄙人莽撞了,还希望公子与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苏入画面不改色:“多谢。”
沈禾子从落入苏入画的怀抱开始就是懵着的,直到他的面凉了,他才反应过来,锤了一把苏入画的胸口道:“哪位小姐与你自幼就有婚约了!痴心妄想!还有!我是男的!”
苏入画慢悠悠喝了碗面:“有就是有,何须多言?”
众人吃完早饭便收拾行李启程,昨日老乞丐说的那些话在他们心头挥之不去,若不尽早探个究竟,恐怕要酿成大祸。
他们走时,那老板依旧恋恋不舍,送出去他们三里之外,还给沈禾子硬塞了不少糕点:“小姐虽马上就要嫁做人妇了,但还请收下鄙人这一点点小心意,鄙人……鄙人实在是……还请小姐公子莫要介意,鄙人只是想……想祝二位天长地久,若以后还来我们长安镇玩,尽管来鄙人这里,鄙人一律不收任何费用!”
眼看着他马上就要潸然泪下,花倾楼忙道:“老板如此风流倜傥,走了这位小姐,还有许许多多好姑娘在后面排着队等您呢,您不必太过忧伤。”
老板含泪摇了摇头,给他们指了指路:“从这条路过去,下了山便是太平镇了,诸位路上一定要小心,顺着太平镇城墙根过去就行,千万别进去,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花倾楼点点头:“知道了,谢谢老板。”
他们按着老板指的路一路走过去,前半段还算平整,依稀有马车经过的痕迹,看上去像是经常有人过去。可后半段便杂草丛生,有些草甚至长到了半人多高,地上沟壑纵横,十分难行。
柳探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艰难地撩起自己红色外袍的下摆,道:“怎么回事?刚才路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就不能走了,那些车辙印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走一半就飞了?”
花倾楼神色凝重,盯着杂草丛里不易被发现的几根断车辕:“柳师弟,你看看这些,你感觉马车的车主都去哪里了?”
草丛里的马车部件不止这一个,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茂密的草丛之中,他没有说出原因,但众人心里分明有了两个答案。
好的答案便是马车偶然坏在了这里,车主步行通过。而坏的答案,便是这车并不是偶然损坏,车主多半尸骨无存。
他们并没有在此多做停留,穿过这片草地,下了山就看到了太平镇,它坐落于一片凹陷的小盆地中,三面环山,一面靠海,远远的就听见了东海波涛汹涌的声音。
他们到了。
☆、太平镇四
城墙斑驳破败, 依稀能看见“太平镇”三个大字。
解清远道:“这还真挺像传闻里那个死镇的。”
不知什么时候, 他们已走入一片浓雾之中。原本红色的城门已经褪成了青黑,城墙上也是缺瓦少砖的,仿佛有人故意将砖抠掉了一样, 上面溅着大大小小的暗红色污点, 让人不禁联想到血的颜色。
还没进去,就给人一种“此地不宜久留”的感觉。
城门大敞着,颇有一种“欢迎光临”的意味。雾气太浓,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 几人只能将剑拔出来,摸索试探着前进。
柳探尘有些害怕,拽紧了离他最近的解清远的腰带:“这什么穷山恶水啊, 雾这么大,隔壁长安镇比这里好多了……诶哟!”
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解清远忙扶住他的身子道:“柳师兄,大雾天的就别跑得这么莽撞, 注意脚下。”
“我注意了, 可这雾这么大,我看不见也很正常啊!”柳探尘一边说着, 一边蹲下身子看是什么东西绊了他,“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娘啊!”
看清那东西是什么之后,柳探尘便像个猴子一样窜到了解清远身上,双臂紧紧地环着解清远的脖子:“地地地地……地上有……”
解清远十分受用地抱着他的腰:“地上有什么?死人?”
花倾楼也蹲下身来,细细查看了一番:“的确是死人。”
那是一具腐败的尸体, 已经肿胀了起来,看上去已经死了有些时日了。衣服上几乎都是血迹,左脚不知去了哪里,骨碴森森地露在外面,两只眼睁得很大,看得出来其死前的惊恐。
若这只是具寻常的尸体,估计柳探尘不会这么害怕。可巧就巧在,他们认识这个人。
正是前一天晚上,自称是从太平镇里逃出来的老人。
尸体的腐败程度完全不像前一天刚死的,柳探尘已不敢再看,双腿夹紧了解清远的腰,扒也扒不下来,紧闭着眼睛大喊:“这这这他娘的咱昨晚看见的到底是人是鬼啊!”
花倾楼仔细看了看那尸体,站起身道:“很明显,是鬼。”
柳探尘嚎的声音更大了:“那那那我们是不是要死了!我还没有继承柳氏家主之位呢我还不想死啊啊啊啊啊啊!”
沈禾子万分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若做了康原柳氏的家主,康原柳氏迟早有一天会栽在你手里。”
沿着长街走了一阵,越往深处走,天色越暗,雾气越浓。镇上真的如传闻所言,自从他们进来,还没看见过一个活人。空气中混合着腐败的气息,几乎每走一会,就会发现一具尸体。他们的双眼都是大睁着的,死不瞑目。
这些尸体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但都有着同一个特点。
他们的左脚都不见了。
花倾楼心道:“这妖难不成没有左脚,还非得要把人家的左脚砍下来。”
正这么想着,街旁的一扇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个缝,一个老妪探出头来,苍老古怪的声音传来:“是人……还是鬼啊?”
她的声音出现得太过突然,把这些人吓了一跳,就连沈禾子也吓得扑到了苏入画身上,一群人里只有花倾楼和莫思归还清醒着。两人对视一眼,花倾楼率先走上前道:“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
老妪笑了一声,那笑声听上去十分刺耳:“过路的?这年头还有来太平镇过路的?”
她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菜刀,尖叫着就向花倾楼冲来:“我和你们拼了!”
最前排的花倾楼和莫思归并没有动,那老妪没走几步就跌到了地上。隔着浓雾,所有人都看到了,她没有左脚,本应是左脚的地方是一团血肉,隐约能看见里面白色的骨碴。
花倾楼叹了口气,轻轻松松就将老妪手里的菜刀拿下来,把她扶了起来:“老人家,都说了我们只是过路的,误打误撞才来了这里。”
老妪仿佛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挣扎着要从花倾楼的搀扶中下来。她力气极大,花倾楼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竟然没有拽住她。她扶着墙,喘了口粗气:“我……我也受够了,甭管你们是人是鬼,我……我过不下去了!”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突然撞向了墙壁,当场身亡。
太平镇里,又多了一具尸体。
天灵山,无间禁地
此地散发着沉沉死气,四面被高山峭壁所包围,尖锐的石头从山崖上突出,无数魂灵的哀鸣在此聚集。这里本是魔族的聚居之地,曾经也并非是戾气深重的地方,三十年前仙魔大战,魔族元气大伤,无论是纯正魔族血统之人,还是修习魔道的人,都比从前少了许多,然而死去的魔族怨灵通通回到了这里,让本就异象众生的无间禁地更加具有威胁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