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很实诚地回答我:“我叫三两。”
哦,真是个朴实的好名字。
我摸他的头,捏一捏他的发髻,“给你改个名好不好啊?”
“好啊,主人说什么都好。”童子仰起脸冲我笑,小脸白白净净的,就是太瘦了,腮边都凹陷下去。
我没有过过什么苦日子,但越别枝和三两却都是吃着苦长大的,不知道有多辛酸,我叉着三两的腋下把他举起来掂了掂,果然没多少重量,可心疼死我了。
“叫惊鹊好不好啊?”我哄道,“明月别枝惊鹊,刚好是我们一家人。”
“哪里有明月?”我闻声回头,越别枝不知在我后面站了多久。
我把更名惊鹊的三两放下来,转过去面对着越别枝,认真道:“虽然没有明月,但我有明月一样的美貌。”
越别枝变了神色,扭头就走。我叹了口气,找时间一定要和越别枝好好谈谈,好让他知道,小孩子太成熟,是讨不到大人喜欢的。幸好我是个不偏心的大人,否则此刻越别枝早就失宠了。惊鹊? 2 页, 攀谴笕俗畎哪强钚耐啡狻?br /> 虽然有了惊鹊,但我总不能让这么小一个孩子打扫庄园,于是我给了惊鹊一把碎银,让他去买糖吃,另一边又托这庄子的卖家找了一群人来,准备选几个家仆。
我从前,姑且算是个纨绔子弟。掌家并不指望我,享受我会,其余的,我一概不通,但现在不一样了,一家三口就我最大,我只能硬着头皮上。
护院最好挑,个大块壮的,我闭着眼睛点了几个,马上就发配去了干活。
护院以外的,侍女要温柔体贴,小厮要机灵懂事,还有管家大厨采买等一干职位,我空有理论基础,实际上阵却一个也挑不出来。
我皱着眉头,和一群候选人在大太阳底下一起晒干。
终于有个将要撑不住的青年上前了一步,“主人家,您有什么要求就明了说吧,大家伙在这儿晒得快不行了。”
我问他:“你来应哪个职位的?”
青年道:“我来应管家。”
“哦,”我点头,“那你叫什么?”
青年答:“小的明岳。”
哦,明月有了。我对他招手,“你过来,来我这里。”
明岳到我身边站定。我拍着他的肩膀,道:“明管家,换你了,主人家累了,接下来换管家干活了。”
并不是我不想学掌家,只是半路杀出来一个明岳,夺了我掌家的职权,我只好继续当一个富贵闲人。哎,我也不想的,我也是有理想的,只是理想总要被现实阻扰,我只不过选择妥协。
庄园还没收拾,厨子也没有上任,我打发了一个护院出去买午饭,自己到处溜达着找越别枝。
花园里有副石桌椅,越别枝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我,看样子是在发呆,但也可能是在思索,不过我不认为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对人生多深刻的见地,再者,思绪过重的人通常命途多舛。无意义的思考,对谁都没好处。
我走过去,越别枝边上的石椅干干净净的,我就不客气地坐下了,“新管家叫明岳。”
越别枝挑一挑眉毛,没有说话。
我自己先“嘿嘿”地笑起来,“我们有家了。”
越别枝打击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不受他影响,依旧自顾自地笑。
我是真的很高兴的,香车宝马,前呼后拥的奢靡日子已经离我远去很久了,虽然那样的过去到现在杳无音讯,但是和这么一大群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有人气的场景,我也阔别已久,并且甚是想念。
这么热闹的场景,不算泽灭木之战,我已经四万多年没经历过了。
所以我是真的很高兴的。
第8章 哪有人生来注定要受难呢
观颐
晚饭是厨娘准备的,庄子已经收拾好了,饭后明岳带着厨娘过来,问主人家满不满意。
我挺满意的,但是两个小孩最大,得要他们满意。我先问越别枝:“别枝,晚饭合不合口味?”
越别枝点头。
再问惊鹊,惊鹊也点头。
我又忍不住开始心疼,这俩可怜孩子从小吃不饱穿不暖,有口吃的就开心了,哪里还顾及合不合口味呢?
我把惊鹊抱到膝上,捏一捏他的小脸,“惊鹊最喜欢刚才哪个菜啊?”
“都喜欢,”惊鹊摸摸吃得滚圆的肚子,我也上手摸了两下,还拍了拍,“最喜欢鱼。”
方才桌上有一道清蒸鱼,大概是顾及两个小主人的原因,只用了柔软无刺的鱼肚肉做,我很满意,因为我也不会挑刺。
我又问越别枝,越别致也不说喜欢什么,只说都好,这倒霉孩子,就是不懂跟大人撒娇,像我这样好脾气的家长,就算他说要吃龙肝凤髓我也要想办法给他买,前提是他先开口。
我抱着惊鹊轻轻地晃,一面问越别枝:“那还吃龙须酥吗?”
越别枝说不要。也是,我前几天才给他买了几十份龙须酥,等回来时看一点也不剩,一下吃了那么多,现在肯定是看也不想看到龙须酥了。
“行吧,不吃就不吃,换一种。”我对明岳招呼,“以后多准备几样点心,给两个小主人房里常备着,小孩子不禁饿,要让他们随时吃得上。”
明岳请示我:“底下人的月钱怎么安排?”
我也不懂这个,我想了想,对明岳说:“你稍后过来找我,我再跟你谈。”
明岳领命退了下去,惊鹊被我摇得生了困意,打了个小哈欠,我揉揉他的小肚子,发现还胀着,就把他提起来放到地上,“惊鹊乖,先不睡,晚上吃多了,让那个姐姐带你出去走走,消食了再睡觉。”
惊鹊乖乖地点头,被侍女牵出去散步,我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跨过门槛出去,内心油然而生一股如山的父爱。没想到我年纪轻轻,临时上岗当了孩子王,居然能把孩子养得有模有样的,我果然天生适合当个慈父。
惊鹊走了,我对还坐在原位的越别枝说:“你也来,你也过来,让我抱抱。”
“做什么?”越别枝不进反退,还往后躲了一下。
我就知道他不会过来,山不就我我就山,我搓着手扑过去,“摸摸你有没有积食啊。”
越别枝猝不及防被我抱了个满怀,我揉了一把他的肚子,有些微鼓,吃得饱了,但还没到吃撑的地步,分量掌握得很好。我抱着他像晃惊鹊一样地晃了晃,气氛正好,周围也没人,我正好跟越别枝来一场家庭谈话。
我清了清嗓子,叫他:“别枝。”
“做什么?”别枝背对着我被我抱在怀里,声音有点闷闷的。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最擅长撒娇了,想要什么,闹一闹,哭一哭,没有拿不到手的。”我说,“小孩子嘛,谁还不是大人的心头肉呢?”
“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什么事情不高兴了,都可以跟我说,我既然带你走了,就要养你,要对你好,你不要怕。”我轻声哄他。
越别枝没有出声,也没有什么动作。我继续说道:“我没有养过小孩,惊鹊不懂事,我做得不好的地方,只有你能告诉我,你们两个,都是这里的小主人。可能你以前吃过很多苦,所以比别的小孩成熟,但我觉得,现在你在这里,你是这里的小主人,我很有钱,可以惯着你没关系,你可以像别的小孩一样,甚至过上比他们更好的生活,你就不要逞强了。”
我说着说着要把自己感动了,我没吃过苦,这番举动也不是在施舍怜悯与同情。我接近越别枝是别有用心,但是我想让他过上好日子,也是真心实意,我希望我们能在最和平的情况下,各取所需。况且…哪有人是生来就注定要在这滚滚红尘里磋磨受难的呢?
我并不强求越别枝想通,天色不早,我用力地抱了一下越别枝,然后放开他,“去沐浴更衣吧,早点睡,明早让厨娘给你们做蛋羹。”
第9章 坐吃山空是全世界共同的梦想
观颐
肉体层面解决了温饱问题,灵魂方面的教育也要得到重视。
我和越别枝商量:“你是要去学堂,还是要往家里请先生?”
“有什么分别么?”越别枝问我。
“没什么分别,只是一个要往外跑,一个就呆在家。”我说,“我比较提倡小孩子多结交朋友,但如果你不乐意,就呆在家里也没关系。”
越别枝很懂事地选了学堂,又问我:“惊鹊呢?”
孩子懂事了,知道关心弟弟了,做父亲的我很是欣慰,“你想去学堂,惊鹊和你一起去,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顾弟弟。”
越别枝似乎松了口气,我不知道他方才在紧张什么,难到担心我不把惊鹊交给他照顾么?越别枝这么懂事,一门心思地要替我分忧,我真的是很高兴。
高兴的我把越别枝拉进怀里,照着头一顿揉搓,“我可太喜欢你了。”
越别枝僵硬了一下,我猜他是害羞。
后来我再一想,越别枝那一问,或许担心他出门上学后,惊鹊成为家中独子夺走我的全部用心。我还挺喜欢越别枝的这种小心计的,简直可爱得让我没有追究责任的欲望。不过那时我也没有可追究的对象了,人要活得任性且愚昧,总该付出点代价。
带下凡的大半珍宝我都给了明岳,让他当了银子存在钱庄里,一部分当做仆人的月例,一部分作为府里的开销,明岳这几日的表现很好,做事很有条理,我便放心地全权交给他。
剩下小半的东西我大多存了在纳虚袋里,少数精巧稀奇的就拿出来当做摆件。
我掰着指头算了算,典当财物虽然能换来一时丰衣足食,但毕竟老话有言坐吃山空,况且我听人说养孩子样样费钱,何况我还一养养俩。
两个孩子打发出去上学了,我一个大人也不能闲赋在家,但我自我定位很准确,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不会舞刀弄剑也不能弹琴赋诗,基本是个百无一用的米虫,唯一擅长的一样是吃,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花钱看我吃饭。
并且饭也要他出。
我很惆怅地叫来明岳,想了解一下我们家还能坐吃山空多久。
明岳跟我说了一个数字,由于它太长了我并不能记住,但这不妨碍我吃惊,“这么多?”
明岳道:“转朱阁是五十州最大的当铺,掌柜识货,也出得起价。”
我不禁要为能干的明岳鼓掌。我又问他:“那么仆人的月钱,你怎么安排?”
明岳又是一样一样地给我数,这位管家的能力是很好的,就是总有点错误地高估他主人的能力,我边听边“嗯嗯啊啊”地胡乱答应,他就真的以为我能听进去。
我一边听一边忘,看明岳说得实在辛苦,又不好让他对主家绝望,于是装模作样问,“我们家的月钱,算是多的还是少的?”
明岳低着头,“主人家慷慨,小的自作主张,把月钱往多了算。”
“哦,”我再问他,“那你一月多少啊?”
“普通管家一月一两银子。”明岳道,“小的不敢自作主张,还要主人家安排。”
我道:“有什么不敢的,其他人的月钱你就安排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我觉得明岳好像在发抖,看起来又像在笑,又像在怕。我又不知道自己说的哪里不对,只好继续说完,“月例就按你安排的来发,至于你的,普通管家一月一两,我不是普通人,你也不是普通管家,一月…五两吧。”我很满意明岳办的事,满意就要有奖赏,如他所言,我是个大方的人。
明岳谢了恩出去,厅中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四顾看了看,庄园是仓促布置出来的,细节肯定做得不是很好,边边角角澧还有积年的灰尘和污渍。虽然邋遢,确是生活的感觉。
诚然我活了很久,但生存和生活毕竟还是不一样的。对常人来说,活着才能感受到快乐,但活着却是我不快乐的根源。这好像是个无解的难题,我想快乐,就要活着才能感受,但活着这件事本身已经使我极度的不快乐了。
然而此刻我在这个偏僻的庄园里,看着这个陈旧大厅角落的朽木与尘泥,竟然有一种:我也可以有我的生活。这样的可怕念头。
第10章 冰糖莲藕不要冰糖不要藕
观颐
明岳找的学堂在城里,离庄园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名叫冰堂。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甜。
明岳说:“大先生姓林,名炽,字融冰,所以学堂叫冰堂。”
我且听且点头,“中午做糖藕,多放冰糖。”
明岳告诉我这个季节没有藕。
我问他:“那这个季节有什么可以做糖藕的?”
明岳回答我:“有糖。”
我感觉他就是在糊弄我。我微笑道:“那中午做一个糖藕,不要糖也不要藕。”
明岳答应了。明岳居然答应了。
我生气地左牵惊鹊右牵越别枝,亲自送孩子去上学。
融冰先生是一个很温和的中年人,一手一个接过两个学生,还和我寒暄:“这两位是公子的…?”
我在心里暗笑,面上正色,“我是他们父亲。”
融冰先生看看惊鹊,再看看越别枝,并特意多看了两眼越别枝。
越别枝看看我。
我怂怂地改口:“开个玩笑,我是他们大哥。”
“三兄弟感情很好啊。”融冰先生笑道,“恕在下失陪,学堂要开课了。”
我摸摸惊鹊的小脑袋,对越别枝叮嘱:“照顾好弟弟,爹…大哥走了。”
险些狂过头,幸好我脑子快。
门都出了,该办的事也索性一次性办完。
我不记得路。当铺没有名字,我只能一路打听庐家铺子,转过三条街才有人告诉我,庐家铺子在学堂街。
我问学堂街是哪条街,他告诉我就是开着冰堂的那条街,街上还另有三家学堂,所以叫学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