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路人:“澶州的学堂都在这里了吗?”
路人说是。
我又问:“澶州小孩子很多吗?”
路人说:“不多,澶州人少。”
我更奇怪了,“人少,学堂又这么密,招生怎么招?”
路人很平淡地回答我:“谁抢到就是谁的,不过一般是冰堂赢,因为冰堂后院养了一群打手。”
我很害怕,我从前上的是私塾,是请先生到家里来的,我不知道原来外面的学堂这么可怕的。
我犹豫了一番要不要去把两个孩子带回家,惊鹊还小,先生说什么听什么,应该比较安全,我怕的是越别枝不听话,会被先生叫打手按在地上打。
然而我也怕我去了,打扰先生上课,被按在地上一块儿打。和人打人犯法一样,神打人也犯法,我不想被抓回去天条论罪,并且我也不知道,人打神究竟犯不犯法,毕竟好像没有听过哪个神沦落到要被凡人吊着打。惆怅。
我想一想,旷课是不好的,我从前旷课,就要被母亲抽板子,所以即便是先生养了打手,越别枝也要上完今天的课。大不了明天我让他带云中君去上学。
这么一想,我心里就轻松很多,开开心心地又绕回去三条街,路过冰堂去赎我的坠子。
路过冰堂的时候我停了停脚,里头只有读书声,没有惨叫声,越别枝看样子还很好。我如释重负就走了。
到了当铺,老板还记得我,跟我说:“不好意思了公子,那块坠子被人买走了。”
我问:“谁买的?多少钱买走了?”我不信那个人比我还有钱,他多少钱买走,我要多少倍买回来,让他知道,我的东西,谁也要不起。
老板说:“是一位裴姓公子,出了五十万两买走的,他说这个坠子值得起这个价,不满您说,小的我这几天打点完仓库,准备关门养老去了,五十万两,够小的吃喝几辈子不愁咯。”
我心想这个人还识点货,他山石的坠子不说是五十万两,五万万两也值得起,只有他出的价钱配不上我的坠子才对。
老板补了一句,“那位裴公子交代了,若是公子找上了门,让小的转告公子,有缘便相见,不必强求。”
当然不必强求,我掐掐指头就知道去哪里找人,一点也不勉强。
我算了算,五十万两银子,我要出五十万倍买回来,就是两千五百万两。
算了。我叹了口气,浪费可耻,我还是原价买回来吧。
第11章 近朱者赤,近墨者非
观颐
我说掐掐手指能找到人,当然只是个比喻,掐指一算的掐指对神而言只是个象征性动作,他山石跟着我熏了四万年神气,早就通灵了,顺着灵气很好找。
坠子在三条街外一座酒楼里,就是我跟人问路的那条街。我一早上净在这儿去三条街回三条街地转悠,不仅费时而且费力,而且显得傻,我就有点不开心。
不开心的我再次去到三条街外,气势汹汹地往酒楼里闯。
进门的时候撞到一个人,我脚步不停,道了声歉就走,还没走开就被人拉住,“在下姓墨,单名欧,字非鸿,想与公子交个朋友。”
我却没空和他交朋友:“我和你做朋友,我的运气会变差,我只和姓朱的人交朋友。”
“这样啊?”那人语气失落。
我心硬如铁,道:“就是这样的,麻烦阁下放手。”
那人于是把我放开了,我挥挥袖子,继续往楼上走。
他山石在二楼靠窗的位置,那桌坐了一个绿衣服的青年,配着绿腰带,蹬着白靴子,我现在不高兴,我看他不顺眼,我觉得他像个翠绿大蒜。
我走到大蒜对面坐下,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大蒜对我微笑,“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我回他:“因缘际会,不必相识。”
大蒜道:“在下裴珏衣,公子可称呼我表字楠尔。”
他都自我介绍了,我也不能输,我说:“我姓楼,你可以继续叫我公子。”
“楼公子是为这腰坠而来?”大蒜从善如流。
我颔首,“是,你可随意出价。”话是这么说,但他要是真的狮子大开口,我就就地打死他。他山石虽然是无价之宝,但他也不能真的漫天要价,因为我一旦买不起,就会不高兴,我一不高兴,谁也别想高兴。
“有缘千里来相会,更何况裴某此举也算是横刀夺爱。”大蒜道,“这腰坠便物归原主吧。”
我不信他,“当真?”
大蒜把坠子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当真。”
我一把抓起坠子就跑,“那谢谢,再见。”
“公子且慢!”大蒜追上来,“裴某想同公子交个朋友。”
一个两个,都想同我交朋友,我最怕和人打交道。我问大蒜:“你姓朱吗?”
大蒜道:“在下姓裴。”
“哦,那不要。”我说,“我只同姓朱的交朋友。”
裴大蒜追问:“为什么?”
我回答他:“不姓朱,姓付姓财也可以,你这个姓氏,听起来很容易亏本。”
裴大蒜脸色一滞,像是陷入了深刻的反思,我趁机溜了。
回到庄子已经过午了,午膳明岳已经打发了人给两个孩子送去,家里只剩我一个人吃饭。
我指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空盘子问明岳:“这是什么?”
明岳回答:“主人要的糖藕。”
“只有一个盘子?”
“不要糖也不要藕,只剩糖香,主人可以凑近闻一闻。”
我把盘子端起来闻,真的有,甜甜的,带一点微苦的香味,闻得出来糖融得很刚好。
我问:“融了的糖呢?”
明岳诚实道:“倒了。厨娘本想留着给两位小主人做点心,但糖浆留到小主人下学就不新鲜了,于是倒了。”
我开始反思究竟自己究竟选了一个什么管家,居然宁可把糖浆倒了也不呈给主人。究竟我是主子他是主子,他怎么比我还狂?
明岳退出去之前还说:“主人慢用。”
我感觉他这一句话语带嘲讽。气死我了。
第12章 转朱阁,低绮户
观颐
越别枝和惊鹊下学时仍是我去接,明岳安排了一辆马车,素色的车帐,车厢不大,刚够三个人的位子。
车夫准备了小凳子,惊鹊踩着凳子,我把他抱进车厢。越别枝不要我抱,自己爬了上来。
我于是没有把惊鹊放下,顺势把他放在腿上,一边问越别枝:“今天课上得怎么样?有没有听先生话?”
越别枝点头,“先生课讲得很好。”
“讲得好就好。”我再次强调,“你还是要听话,不要让先生揪到错处,否则要被罚的。”
越别枝问我:“被罚了会怎么样?”
我忧心忡忡道:“被罚了,你就要被先生叫打手按着打。”
说完,我怕越别枝吓得不敢去上课,又道:“不过没关系,你明天可以带云中君去上学。”
“可以用它砍人吗?”越别枝挑眉。
“不可以。”我说,“不过你可以用它吓人。”
出门前我交代了明岳不必准备晚膳,我带着两个孩子在外面吃,于是此刻马车并没有回头,而是在车夫驱赶下慢悠悠地往前走。
越别枝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去哪儿?”
我老实道:“不知道,我让车夫往酒楼去。”我告诉车夫去最大的酒楼,但我也不知道澶州最大的酒楼在哪里,万一在澶州城另一头,那路上还有得走。
所幸酒楼并没有很远,车夫很快叩响了车门边的木框,“主人家,酒楼到了。”
我推推越别枝,“下车吃饭了。”然后跟在他后面把惊鹊也抱了下去。
我站在酒楼前,看着头上写着“转朱阁”三个大字的门匾,“明岳明明告诉我,转朱阁是个当铺。”
越别枝越过我,反手拉着我往里走,“转朱阁是当铺,也是酒楼,还是布庄,他们什么生意都做。”
我笃定道:“那他们主人一定特别有钱。”开最大的当铺,做最大的酒楼,十有八九还有最大的布庄,什么生意都做,什么生意都做最大的。我真是太佩服这些能把有钱变成更有钱的有钱人了。
越别枝不接话,他拉着我,我拉着惊鹊,一家人串成一排往里走。
落座以后,过来点单的是个熟人,穿着白衣服,配着白腰带,蹬着白靴子,从大蒜变成了白菜。
我下意识捂紧了腰上的他山石挂坠。
白菜笑着对我摆手,“公子误会了,在下裴珏尔,公子上午见到的那一位是家兄。”
白菜还是大蒜,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我道:“那你替你大哥来做什么?”
白菜解释道:“在下不是替兄长来的,在下是这家转朱阁的主人。”
我问他:“你就是转朱阁的主人?”
白菜道:“只是这一家转朱阁的主人。”
我“哦”了一声,顺口问道:“那你兄长是那家转朱阁当铺的主人?”
白菜说是,又道:“公子之前当腰坠的那家铺子,也是家兄的私产。”
我能感觉得出来他在跟我套近乎,说实话我并不是很能懂这两兄弟的思维,难不成真的是因为他们姓裴,所以才铁了心的要在我身上赔一笔么?
白菜诚恳道:“今天这桌菜,就当在下替兄长给公子陪个不是,还望公子不计前嫌,在下想和公子…”
我明白,“交个朋友。”
我说:“好啊,那上菜吧。”完成裴氏兄弟的这一心愿对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当然如果他们还想要后续服务的话,我也不介意帮他们把家产都赔光。
第13章 不急,不急
观颐
转朱阁确实是名不虚传,我吃得很开心。
白菜添了一把椅子,就在桌边坐着,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们吃饭。
我停下筷子,“裴老板,你看着我们做什么?”
白菜道:“公子若不介意,可以称在下楠杉。”
我叫了一声“楠杉”,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白菜,裴珏尔道:“转朱阁的酒菜能得到公子的青睐,珏尔不胜荣幸。”
裴珏尔倒是比他哥哥沉稳一点,也中规中矩一点,比起裴珏衣,我还比较喜欢和他聊天。
我不喜欢拐弯,直白问道:“你们看上了我什么?为什么非要和我交朋友?”
裴珏尔道:“并非对公子有所图谋,只是公子气质高雅,让人忍不住心生结交之意。”
我震惊追问:“你只觉得我气质不凡?”
裴珏尔点头:“是。”
这个人是瞎吗?我无价的美貌摆在这里,他只感觉到我气质不凡?裴珏尔不油嘴滑舌,代价就是也没有多舌灿莲花,哎,有点失望。
裴珏尔又说了一会儿,见得不到我的回应,于是转移话题,“两位小公子也是人中龙凤之相。”
我挺胸道:“当然。”
裴珏尔看了一眼乖乖喝汤的惊鹊,视线挪到越别枝身上,仔细打量了越别枝一番,他的目光并不露骨,但我就是觉得不太舒服,于是挪挪位子,把越别枝往身后藏了藏。
裴珏尔道:“大公子骨骼清奇,适合学武,公子有什么想法吗?”
我很干脆地回答他:“没有。”
裴珏尔劝我:“公子不要一念之差,浪费了大公子的天赋。”
这个话题就有点超过了,我莫名其妙,“裴老板开的究竟是酒楼,还是相面摊子?我带我家孩子来,是来用餐的,不是来让他们呗评头论足的。”
裴珏尔道歉:“是在下多管闲事了。”
我“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裴珏尔多坐了一会儿,称酒楼人多事忙,先走了。
越别枝和惊鹊很快吃完了,我一手一个,牵出去路上走走消食。
马车跟在我们后面,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惊鹊手里还拿着酒楼伙计送他的山楂糕,但他实在吃得撑了,于是拿在手里小口小口地舔。
越别枝突然道:“我想学武。”
我问他:“你想学?”
越别枝说是。
在我的计划里,越别枝学武也是其中一环,毕竟要成为一个完美的男人,就该样样精通,全面发展。但我此刻牵着他的手,稍微一用力,还是能摸到薄薄皮肉下突兀的骨架,这令我有些犹豫…毕竟,我也不急于一时…
越别枝说:“我想学。”
我叹气道:“想学就学吧,明天让明岳去给你找教习师父。”
我告诉他:“以后像这样的要求,你要想清楚,是发自你本心吗?若是,你可以尽管告诉我,但凡能答应的,我没有不答应的。”
越别枝看着我,说:“好。”
惊鹊打了个喷嚏。夜间风凉,我对后面的车夫招招手,结束这场散步。
越别枝今天难得多话,问我:“你觉得裴珏尔是好人吗?”
我说不好,“好人坏人,总要了解过才知道,我并不打算了解他。”
越别枝点点头,沉默半晌,道:“那最好了。”
第14章 我们家有日月同天
观颐
我最后一次问越别枝:“你确实想要学武吗?”
越别枝说是。
我无话可说了。明岳办事很可靠,昨日说要武师,今日应征者就在院里站了一排。我帮越别枝向学堂告了一天假,带着他一起挑人。
站在院里的都是明岳挑过一遍的,都有真本事,这一次不过是要主人家选一个顺眼的留下。
我偏偏看谁都不顺眼,一个一个地筛下去,最后剩下的只有三个人。
越别枝捏一捏我拉着他的手,低声道:“你若不愿意我学,就算了吧。”
我不愿意么?大概也没有。我只是觉得还不急,但转念一想,不急于一时的人是我,而我不急是,因为我的寿命有可供挥霍的富余。但越别枝没有。
我不敢再胡乱挑剔,把越别枝往前推了推,道:“是我无理取闹了,你自己选吧。”
院里只剩三个人,越别枝其实也无人可选,于是随便指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