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玄幻仙侠]——BY:烟波人长安

作者:烟波人长安  录入:09-28

  只有我和九枝站得笔直。神仙而已,又不是没见过,九枝自己就算半个。
  “连我的真身都没看出来,白有灵,你比起你爹娘来,还差些啊。”梅里仙君笑吟吟地对我说。
  “仙上见过我爹娘?”我惊道。
  “我不喜在天上闲居,常在凡间走动,”梅里仙君说,“早年间和你爹娘,是见过两回的。”
  “那仙上缘何要假扮做世间女子,还甘心受这多年的苦?”我问。
  梅里仙君长叹一声。“此事本同我无关,奈何动了恻隐之心,想放手不管,良心上实在过不去……”
  三年前,这仙君在三重天上无事,下凡闲游,途径嘉佑一带,在那村子外遇见一个女童。
  她见这女童一身脏污,自己在水坑里玩耍,像是无人照管的模样,便驻足问女童,是否与家人走脱。
  女童回说,她家就在村里,但娘亲很早前跑掉了,爹爹不在意她这个女儿,都是放她一人随处去。
  仙君又问她娘亲为何跑掉,女童答不出来。
  心里疑虑,仙君便化作男身,假作行商,去村里探询了一番。
  由是她才得知,这村子里多半女子,竟都是从别处略卖而来,饱受折辱,也因此,隔三差五就有女子寻机逃走,不少孩童长大了,全不知自己生母是谁。
  仙君常涉人世,心知这样的略卖之事,背后必牵扯众多,官家是指望不上的。为了能救下村中的女辈,她又化成了女身,装着是被人掠来的女子,还给自己编造了一套身世,以“落梅”之名把自己卖进了村里。
  李英表那牙子倒是没说谎,他确实不算认得落梅,仙君是趁他运送女子入村时,混入其中的,以神仙的本事,从他手上拿走个扳指,也轻轻松松。
  自此,仙君,或说落梅,就在村里过了三年。
  虽然常常挨饿受打,但对神仙来说倒是无关痛痒,她自己不许,也没有男子能让她怀上身孕。
  村里有前车之鉴,看管女子看得很严,慢慢地这些女子也就失却了逃跑的心,仙君想劝说她们,就先试着自己跑了两次,以示真想跑,一定是有时机的,就此渐渐将村子的女子联结在了一处。
  直到借着祭典,她带十余名女子真正逃出。
  “那仙君是否料到,途中会遇上我们?”我问。
  “那我料不到,”仙君说,“遇上你等,实在是个意外。”
  我又一想。“不对啊,狼群见了九枝都害怕,为何会困住你们?”
  “我以人相示人,藏起了神通,狼群也认不出我真身元灵,”仙君道,“当时事出突然,我还在犹豫间,若不是你们恰好赶来,我本也准备自己把狼群喝退的。”
  “那仙君就打算,带她们逃到安全地界,叫她们各回各家?”我又问,“你是神仙,有大神通,直接收拾掉村里的人不好么?”
  都不用她动手,只要她现出神相,村人肯定会唯她是从啊。
  “你以为我不想吗?”梅里仙君道,“可神仙有神仙的规矩,我这么做,已经是有失审慎,再进一步,就该受天罚了。”
  ……这都什么破规矩啊?
  梅里仙君看出了我的不忿,她摇摇头。
  “有灵,你是玄师,你该懂的,”她说,“虽说我是神仙,但世间之事,我本就不该插手,能做到如此地步,我已尽力了。”
  我想起来,从前在不破山,大盛元君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
  人间的事,神仙一概不问,那要神仙有什么用?
  但我又不好直说出口。
  “好在这些女子都已安置妥当,我也算了结了心事,”仙君说,“不枉费我耗去这些心力。”
  “仙上要走了么?”我问。
  仙君颔首。“本想偷偷走的,谁知道这位将军步步紧逼,倒是我小瞧他了。”
  谢将军没吭声。
  仙君又看看九枝。“这就是你夫君?”她微微一笑。
  “仙上也认得他?”我问。
  “三重天上,也没几个不知道你俩的了,”仙君说,“白三娘和李修德的女儿白有灵,还有她树做的夫君,只是我这三年都在凡间,不知道他已有了人形,还有了名字。”
  “九枝已经不是我夫君了,”我说,“我俩已经……把婚约解除了。”
  “是么?”仙君扬起眉毛,“这倒是个大消息,那我倒要快些走了,回去告诉道祖,兴许北辰星君大人,还能少在瑶池里泡几天。”
  她说着,自顾自一捏下巴。“不过,此事道祖想必也知道了吧……”
  我想说北辰星君犯了这么大的糊涂,让他多泡几天也无所谓的,但梅里仙君冲我一躬身,已腾空飞远了。
  一直到她飞得看不见,跪拜在地上的玄衣军众人才敢起来。
  他们都是第一次有这种遭遇,不免相互间窃窃私语,谢将军轻咳两声,立时大军肃静。
  “走了。”谢将军沉声道。
  我们重新起行。云卿一路都不住地看我,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你和九枝,不再是夫妻了?”
  “本来也不算是,”我说,“是神仙指婚指错了,何况我也不想要什么婚配,以现在的身份和九枝相处,我反倒更舒服些。”
  “九枝怎么觉得?”云卿又问。
  我们两个一齐看向九枝,九枝压根就没听我们说话,他一边骑着马一边弯下腰去,在尝试自己能不能在策马飞奔的同时,还能摸到自己脚后跟。
  “啊?”他察觉到身侧的目光,猛地抬起头,“在叫我吗?”
  “……没事儿,你继续。”我翻个白眼,云卿在旁边偷偷笑。
  “我还是第一次见神仙,”她笑了一会儿,说道,“原来神仙也有很多不能做的事吗?”
  “嗯,根本靠不住的,”我说,“我都习惯了。”
  云卿叹气。“我还以为,神仙见到世间不公之事,会主持道义,结果如今看来,还是要靠世人自己。”
  我点点头。“所以你一定要回京城,做皇帝。”
  “你都看到了,所谓太平江山下,究竟藏着多少腌臜之事,”我又说,“你爹爹已经是很厉害的皇帝了,大嬴律也不可谓不严苛,但女子要受的苦,还是没变过,这里略卖成风,那里要给亡夫陪葬,且不说神仙不能管,就算神仙能管,管得过来吗?”
  “可我做了皇帝,不会也一样吗?”云卿问,“庙堂高远,下面的人要存心隐瞒,我一样是不知道的。”
  “不一样,”我摇头,“你有志向,要让女子读书,招她们为官,给她们多一些路走,这一定可以改变她们的命途,也许短短几年里看不出来,但长此以往,必会有成效。”
  云卿沉默了。
  “如今我的想法也变了,”我说,“之前我是觉得,作为好友,你要回京继位,我就陪你走这一趟,但眼下我想,既然只有你有希望颠覆天地,那我就是赔上这条命,这要保你安然坐上皇位。”
  “别乱说,”云卿赶紧说,“我们都要平平安安的。”
  我们交谈时,衔玉打马在我们身前,她一直听着,此刻也不时地回头看。
  见过梅里仙君之后,她看我的眼神就变了,好像终于发觉我不是个江湖骗子,现在的神情,又仿佛对我多了一份信任。
  云卿意识到了她的视线。“衔玉,”她打趣道,“你听到没?我做皇帝后,天下女子都要念书!你也去给我好好读个书!”
  “她没读过书?”我有些惊讶。
  “没有,”云卿说,“她是我小时候出宫游玩时,在路边遇到的,我瞧她瞧得欢喜,定要随行太监把她带回宫里,为此我爹爹还骂了我一顿。”
  她想一想,脸上露出笑意。“那时候我才十岁,衔玉只有七岁,后来她就和我一起在宫里长大,做了我随身的侍女,但侍女不可学文习字,她就习了武。”
  “你们宫里的人,瞧上谁就可以把谁带走?”我不知该说什么。
  ……你们这样不也是明抢吗……
  “当然不可,”云卿说,“但衔玉不同,她……无亲无故,我遇上她时,她就在街边蹲着,给自己插了个草标,要卖身葬母。”
  “……啊?”
  “她娘亲刚过世,”云卿黯然道,“母女俩孤身在京城讨生活,周围也没有亲人,衔玉听人说,她那个年纪的女童能卖个好价钱,就想把自己卖了,换些钱,好歹给她娘亲买口棺材。”
  “所以你等于是救了她?”
  “嗯,”云卿说,“当时已经有青楼的龟公在和她谈价钱了,我晚到一步,她就要去做艺妓了。”
  我听得心里发凉。看衔玉的模样,我还以为她是个王公贵族家的大小姐,想不到还有这样崎岖的过去。
  “话说,她爹爹呢?”我问,“早去了?”
  云卿没说话,似是不想说,但衔玉忽然放慢马匹,强行挤进我和九枝中间,也不看我,平静地目视前方。
  “是我爹爹把我和娘亲赶出来的。”她说。


第44章 衔玉(四)
  二十年前,衔玉生在一户殷实人家。
  她原籍便在平州地界,爹爹家里世代做木工活,虽然手艺一般,但养家糊口倒也无虞。
  她爹爹二十三岁时,经人说媒,娶了她娘亲,成亲后第二年,有了她。
  不知为何,生了衔玉后,衔玉娘亲便无论如何都怀不上身孕了,一直到她七岁,家里就只有她这一个女儿。
  木匠行当的规矩,同大嬴朝多数行当一样,都是传男不传女,她爹爹也没那个气魄,要打破规矩传给她,只能年年带父母妻小上山上庙里求子,盼着自家营生能有个后继之人。
  尽管如此,她爹爹待她和她娘亲还是好的,对这个女儿也算疼爱有加,衔玉幼年时倒没吃过什么苦。
  待她六岁那年,有一日爹爹远赴邻县做工,深夜归家,却带回一名女子。
  据他说,这名女子是他在返家时遇到,孤身一人,腿还被野兽咬伤了,体力不支,昏倒在山中。
  好歹一条人命,她爹爹不敢不救,娘亲见这女子的惨况,也没说什么,腾出一间空屋教这女子休养,隔日又请了郎中来替她治伤。
  女子好些后,自云是从南边州县而来,家中被强盗劫掠,父母身死,她也饱受凌辱,好不容易才逃出,预备往北投靠远房亲戚。
  她行动不便,求衔玉爹娘收容她多住几日,等伤完全好了,她便会离开。
  时隔久远,衔玉已不怎么记得她的容貌,只大概记得,这女子有种夺目的美,又带一点凄楚,笑起来格外动人。
  于是便把她爹爹的魂勾走了。
  起初还相安无事,从某一日起,爹爹忽然就住进了这女子的卧房,日夜不出,连活儿都不做了,衔玉还小,不懂发生何事,看着娘亲屡屡叹气抹泪,更不知为何。
  此后,那女子就像彻底进了她家一样,与他们同吃同住,入夜便和她爹爹睡在一起,伤好了也是如此,衔玉娘亲试着提出,既然她伤好了,便送她去投奔亲戚,被衔玉爹爹一顿臭骂。
  她爹爹性子大变,以前从不会发脾气的人,也开始对衔玉和她娘亲横挑鼻子竖挑眼。
  那时家中还有衔玉的祖父母,二老素来宠溺这唯一的儿子,虽看在眼里,却也从未阻拦。
  到衔玉七岁时,那女子忽然说,她怀了孩子。
  她说她很确信,她怀的是儿子,衔玉爹爹又请了郎中来,郎中也说必定是儿子。
  由此全家大喜,对这女子多方照料,而衔玉和她娘亲,渐渐就无人过问了。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大嬴律,普通人家不可纳妾,木匠当然一样,只是收容个女子在家,倒还好掩饰,但孩子要生了,就必当有个名分。
  衔玉爹爹便生了休妻的心。
  可衔玉娘亲在这家里勤勤恳恳,百无一疏,要休妻,也没有由头。
  谁想到,一日衔玉同娘亲上街买布,回来时,看到卧房站满了人,床铺被翻得乱七八糟,从床铺下,衔玉爹爹翻出了一件男子的贴身衣物,还有一方汗巾。
  原来是那女子和衔玉爹爹说,她几次晨起,都看到有男子从衔玉娘亲的卧房内翻窗而出,忍了许久,还是照实相告。
  衔玉爹爹就带着父母和徒弟,大肆翻查。
  衔玉娘亲自然没做过苟且之事,更不知道那衣物和方巾从何而来,但事实俱在,她百口莫辩,立时被拖去了官府,衔玉爹爹禀明知县,当日,就写下了休书。
  那夜雨雪交加,衔玉和娘亲被逐出家门,只祖母尚有些不忍,偷偷给了她们一些钱。
  女子因偷情被休,说出去娘家人也没有颜面,母女两个无处可去,衔玉娘亲听闻在兴州北部,朝廷织造司正广招女工,为卫所驻军赶制过冬衣物,就带着衔玉一路北上。
  省吃俭用走到京城,娘亲却病倒了,没两日,便撒手而去。
  这就是遇到云卿之前,衔玉的经历。
  我忽然明白了,之前衔玉为何对我不友善,不仅仅是因为我身份特殊,也是因为,云卿是她此生唯一的依靠,被我分走了关注,她当然会介怀。
  只是眼下我更在意一件事。
  “听描述,”我皱紧眉头,“那名女子不像是人啊……”
  “不像是人?”云卿一愣,“是妖吗?还是鬼?”
  “不确定,”我说,“我只是有些怀疑,看种种迹象,她都不像是寻常人,若她真的和妖鬼有关,那衔玉的爹爹,很可能是被魅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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