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也还是救了我,多谢你那次替我免去艳鬼之忧。”
“艳鬼?”伏?才是记起来,当时有个披头散发的艳鬼,精心谋划要与那书生沈贤结成阴婚。
“她每夜都来梦里与我讲,沈郎,只余一百多天了,再等等,沈夫君,只余十几日了,这样每夜倒算着日子,吓人得很。”
“魅魔找你,艳鬼找你,你难道是什么香饽饽?”伏?抬起他的下巴,左右细细端看,无非是皮相端正的和尚。
烈成池到嘴边的话停了,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回看伏?。
伏?端看个够,才一抬头,对上烈成池艰深晦涩的眼神。
太近了,近得能感到对方体温,鼻息间充斥的唯有古刹里的旃檀香。
伏?觉过味来,收回了手,继续道:“许是她们见你神魂清净,才动了私念。”
彼时是他烈成池神魂清净,这一世,烈成池的神魂可不甚清净。此生他夙夜梦回,朝思暮想,饱受相思之苦,早已心乱如麻,安能留存清净六根?
烈成池挪开视线,说:“冷姑娘说过几日城中有寒灯节,叫我们去看。”
“寒灯节是什么?”
几百年前,烈成池无从得知消失在火海的伏?去了何方,是否还会回来。这鑫朝太平喜乐,人寿年丰,留给他的唯有帝座上的无尽寂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坐拥天下,却感觉自己贫瘠到只有留在锦悠城的回忆。
在他还小的时候,冷姑娘说过他亲爹为他娘造秋千的故事。他那时好奇地问伏?,皇帝是谁,为什么皇帝只是为一名女子造了秋千就会天下皆知。伏?当然没有好好回答,照旧变着花样地骗他,敷衍他。
时过境迁,坐在帝王皇座上的人成了他自己。
他总是在想,当帝王思念一个人时,应该如何做。
后来,烈成池立下寒灯节,定在伏?离他而去之日。
那天,家家户户都要手糊纸灯笼,灯壁上画有赤色瑞狐,向苍天企盼阖家团圆、离散人重聚。
每逢此时,烈成池总会站在紫薇城的最高处,一个人静静地看这万家灯火,期盼心中的人能看到。
“怎么不说?”伏?问他。
“…一个放灯的节日罢了。”
……
第二日清晨,冷月环想去集市上买些东西,凌烨子在打坐,烈成池在看书,她不便多打扰,就敲响了伏?房前的窗。
“火狐狸!陪我去集市!火狐狸~陪我去集市!”
伏?向来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梦中只听冷月环的声音喋喋个没完,他掀起被子蒙住头,躬着腰埋在被子里继续大睡。
“火狐狸!太阳升得高了。”冷月环不肯罢休,好似还记着那一酸桃子的仇。
“滚…”
“你说什么?”隐隐约约的,冷月环好像听见伏?说话,又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大点儿声!”
“滚!”一个瓷枕头砸透窗户扔了出来。
冷月环早有所防,灵巧避开这一击,瓷枕碎裂的声音引得凌烨子睁开了眼,烈成池望向窗外。
“谁家的男狐狸,睡觉不穿衣服?春色要冲出窗了。”
冷月环顺着窗户破的大洞向里看去,见得伏?只管拿被子蒙脑袋,顾上不顾下,窄腰、翘臀和长腿都在外露出一大截。
烈成池放下书,他读不下去了。
冷月环扒着窗子向里望,伏?却仍然身在梦乡。
“要不本姑娘进去帮你盖好被子?”冷月环出语调戏伏?,转过身见烈成池走了过来。
“阿池,你陪我去集市可好?”
烈成池面露迟疑,看一眼室中睡得酣然的伏?,道:“等他起了,肚子会饿,我不能不在。”
“小没良心,以前我在集市给你买过多少好东西?”冷月环气不过地抬手捏烈成池脸颊。
“冷姐姐,下次一定。”烈成池低下脸来任她捏,只是被捏得口齿不清,嘴上搪塞道。
“信你个鬼。”冷月环只好罢休,回过头见那窗子破洞实在是太大,伏?那春光泄得实在敞亮,便道:“这被子你去盖吧。”
烈成池颔首。
冷月环离开长廊,烈成池推门步入室中,伏?听见脚步声,烦躁地眯起两眸冷瞥向来者,见来者是烈成池,又偏过脑袋继续蒙头睡。
那脚步声停在伏?身前,停顿了足足一刻钟。
伏?这会儿睡得不实,知道那人一直没动静,也不知视线在盯着哪里看,这一刻钟如此漫长,他在等烈成池给他盖上或离开,而烈成池毫无动作。
静默之中,竟是伏?自己先熬不住脸皮,忍无可忍,抓起被子自己给自己盖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考试最后一天~
64 62. 散作人间照夜灯
门外,冷月环唉声叹气,看向天色,这浓云不散,好似要下雨,连老天都不带她出门。
一包钱袋子在她指尖打转,左思右想,独自杵在屋檐下,想出门的脚步多了好些犹疑。
算了,还是去吧。
她思来想去,收起钱袋子,正打算往外走,几滴雨水落在庭院中,转眼就润湿了整片泥土,这雨忽然下了起来。
荷月的烟雨如同一层薄纱,随风飘渺,朦朦胧胧地笼罩着满庭的千日红,雨珠在屋檐往下接连不断地坠成珠帘。
冷月环将手伸出去,接了满掌心的雨水,这到底是去不成了。她无声叹息,回过身打算进屋,不想刚一回身,就看见江素问已然在她面前,手中还持着一把油纸伞。
“下雨了,我随你同去。”江素问说道。
冷月环一怔,看着江素问,许久才反应过来,问道:“你不按时打坐了?”
“但是外面下雨了。”
冷月环蓦地笑了,对他弯起眸,两眸像天际勾月,睁眼对着那细细烟雨道“唉,这瓢泼大雨,我真是好愁呢,多亏有道长你啊。”
江素问撑起油纸伞,遮住檐下雨柱,低头问她。
“要买什么?”
“我想去药铺里看看,找一种叫鱼梦花的东西,把它捣碎融进颜料里,可以让其不被水轻易溶掉。”
“听说过此种药草,难得一见。”
“我前些天打听到锦悠城的药铺里就有,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冷姑娘想作画?”
“是,画一支金碧桃如何?我见老狐狸养的那些碧桃,煞是美艳的。”
江素问侧首看向她,意识到冷月环发间常在的香气,原来就是庭外碧桃香。
“怎么?”冷月环见他看自己,牵住他的衣袖,不由回看他,一张美面明艳动人,调侃道:“难道要夸我比碧桃更绝艳?”
“原来你发丝间是碧桃的香。”
“碧桃香…我都没觉出来。”冷月环笑意盈盈,她攀住江素问的臂肘,追问:“你何时觉出来的?”
“很久前闻到过,只是很淡,不好辨别。”
“这大抵是由于我们白狐族的那个传统,白狐族的女娃成年之前要熏沐花浴,我家洞府外有很多碧桃,奶娘图计省事,就常用碧桃给我备花。老狐狸以前总去我家,他知道我最喜欢在碧桃林玩耍,当初为了哄我答应他养大烈成池,还包了锦悠城外边儿这片碧桃。”
“你们认识许久?”
“很久很久。”冷月环看向不远处的桃林,又说:“我刚出生时他就认识我了。”
“小叶子你呢,从来没听你谈论过家乡昭陵,那是怎样的光景?”
“昭陵…”江素问缓缓回忆,却是模糊一片,“我实是记不清,大抵家里从前是经商的,隐约记得有人喊我江二少,那时我也就只有五六岁。”
“二少,江二少。”冷月环细细念着,笑说:“不,还是凌烨子好听。”
“这些都是身外之名。”
“小叶子就不是身外之名,这可是我给你的起的名字。”
二人对话着,走进烟雨薄纱中,天地悠悠,悄声万籁。
……
下雨了,风拂烟雨,透过窗飘进屋中,打湿窗前一株银莲。
伏?感到几分冷意,他彻底醒了,只是不愿意起。
烈成池替他将被角掖得更紧,问道:“你还不起吗?”
伏?闭着眼,直说:“天王老子也休想叫我。”
烈成池但笑一声,也不多言,只道:“冷姑娘逮的兔子只能晚上再吃了。”
伏?睁开眼,不太相信地问道:“她什么时候逮的?”
“一早就逮了,一雌一雄,把夫妻都逮回来了。”
“那你还不去给闷了?”伏?说道。
“杀兔子太残忍。”烈成池故作为难,说:“我可下不去手。”
“别扯,昨天的鱼你都杀了。”
“昨天是为了哄你消气。”
“你以为我这就消气了?”
“那我们老规矩。”烈成池低下身来,伸出一只手,对他说:“打手背,输了我就去做。”
“跟我比这个,你什么时候赢过?”伏?坐起来,眯眼看他。
“虽说次次输给你,指不定这次就赢了。”
“行吧,速战速决。”他耐着性子伸出手,搭在他的掌心上。
烈成池掂量了两下伏?的手,熟悉的掌温令他心中的念想更盛,难以抵挡。
“我念三个数。”烈成池缓缓地说道:“一、二、三……”
话音方落,伏?反应迅疾,烈成池仍旧连个影儿都没打着。
他露出不屑一顾的笑,催道:“你就赶紧去吧。”
“三局两胜,我忘了说胜数。”烈成池又说。
“无谓的挣扎,成全你。”伏?不以为意,再次把手搭在了烈成池的掌心。
“一、二…”
伏?正在等烈成池说三,烈成池却反手牵住他的手腕,伏?拧眉看向他,却见烈成池抬手一牵掣,把伏?往怀中一拽,拉进得二人之间不足一尺。
二者对视,烈成池的眼神浓如稠墨,伏?正要发问,对方并不给他机会,直接压身吻住了他的唇。
伏?的唇很薄,唇珠很明显,因着晨起的缘故,初碰时有些干涩,轻舔两下就会湿润开,有如春雨遇着泥时润物无声地化开。
伏?没有阖眼,他的面上难掩猜疑之色。一世又一世,烈成池对他总是寸步不离、难以割舍,说是养父子之情十分合情,师徒之情亦合情,知己之情也合情,但说是情爱,也并不超乎范围。
这吻来得尤为短暂,因为很快就被伏?打断了,他意有所指地说:“你这就算犯规了。”
“不算。”烈成池反说。
伏?传给他一个质问的眼神。
“这屋中春色关不住,任谁也禁不住浅尝。”
伏?从枕边捡起衣物披在身上,敛住敞露的胸膛,冷声道:“那你问过春色允许吗?”
“你允许吗?”烈成池探过头问。
“允许你个头。”伏?一怼他脑袋,骂道:“赶紧滚去烧兔子。”
作者有话说:
保佑保佑,别因为一个吻就锁了这章。
65 63. 散作人间照夜灯
伏?穿戴好衣物,走到疱屋门口时,死兔子已经趴好在砧板上了。
伏?走过去,俯身去闻那只兔子,果然是新鲜的,刚死。
“少放盐。”伏?说道。
“多放辣。”烈成池接他的话。
伏?嘶了一声,瞥眼看他,说:“你记得倒清楚。”
烈成池抄起刀将兔子剖开,说:“狐狸口刁,不记不行。”
“那兔头…”
“兔头剁下来单做。”
“兔肉…”
“兔肉先下油锅炸一遍。”
伏?噤声了,心满意足地坐下来,翘着二郎腿在后面盯着他做。
疱屋的窗小,门又离灶台远,没多久大锅前的烟就弥漫得到处都是,辣椒直呛口鼻。
伏?昂起头看了眼,将烟气顺着飔风拂散。疱屋内重归清亮,还透着丝丝凉意。
“你以后也能陪我吗?”烈成池把木头锅盖扣上,问他。
伏?一挑眉,反问:“为什么?”
“这疱屋里乌烟瘴气,我如何缺得了你?”
烈成池以前就摸清了给伏?顺毛的门道,便是哄他夸他抬举他,要像哄小孩儿那般的,非常好使。
果不其然,伏?当真听进去了,他晃晃翘着的腿,看向灶台上源源不断喷出的烟气,说道:“倒也可以考虑。”
烈成池低下头,嘴角隐有笑意,专心闷那只让狐狸好等的倒霉兔子。
今日的柴火不够旺,兔子闷了许久也不成,伏?闲到去窗口听两只小雀吵架,听得百般无聊,却在兔子闷好之前都没离开这里。
等兔子终于好了,伏?口中生津,亦步亦趋地走到饭桌前。
烈成池放下那盘兔肉,对他说:“冷姑娘说寒灯节在明夜。”
“明夜?”伏?夹起兔肉,对节日之事心不在焉,“你们人族的节日可真多。”
“难道妖族没有节日?”
“没有。”伏?不假思索地回答,忽然一顿,转而又道:“不,也有一个。”
“什么节日?”
“花朝节。”
“人间也有花朝节,多是踏青赏红,原来妖族也是如此?”
“不尽然。”那兔肉没多久就下了半盘子,越吃越觉合胃口,他说:“赏什么都是次要的。”
“主要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