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放下筷子,意有所指地看向烈成池,说:“花在什么季节开?”
烈成池起初未反应过来,直到联想起伏?是只狐狸,才明白他话中之意。
“妖族不讲究道德伦常,随性而来,尽兴就归。花朝节这种时候,与美人快哉云雨就当过了节。”
“你每年也过花朝节?”
伏?回忆了一下,皱起眉头,答他:“不,我不过这个破节日。”
“为什么?”
伏?还未答,冷月环从外面走进来,怀中抱着不少东西。
她将杂七杂八的东西往桌上一放,见到桌上香喷喷的兔肉也忍不住发馋,低身拿过筷子尝几口,直夸:“阿池,我就知道你会把它烧得很好吃。”
“你去城里买的什么?”伏?问她。
冷月环坐下来,托腮笑道:“什么都有,好吃的、好玩儿的,还买了酿酒用的酒曲。”
伏?一听酒字,眼睛就亮了,说:“等下快快去酿。”
“你们刚才是不是在说花朝节?”
烈成池点点头。
“阿池,火狐狸以前风头可盛了。”
“有多盛?”
伏?一把捂住她的嘴,说:“她又要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冷月环掰开他的手,插着话隙说:“火狐狸风流水性,妖界爱慕他的男男女女,花朝时能把他洞府的门踏破。”
伏?咬牙切齿地说:“什么风流水性?是你四处说二钱妖币就能与我睡一觉,害我洞府不落清净,有家不敢回。”
“那是你自己的风流债。”
“你从中捞了多少钱,难道你是债主?”
冷月环摇摇头,说:“我只是攒点儿钱,拿去买一串东海夜珠做的璎珞。”
“买璎珞,我的好姑娘。”伏?将字挤出齿关。
“后来火狐狸把我的首饰全拆了,珠宝扔进粮仓里,挑灯找瞎了都找不回来。”
“自作孽不可活。”
“本姑娘凭着在红尘风月中练出一双慧眼,专封你为妖界第一头牌,你不高兴?”
“我高兴个屁。”
“嘘,嘘。”冷月环用一根手指拦住他的唇,说:“第一头牌不能污言秽语。”
伏?额上青筋跳动,抄起筷子想动手,冷月环灵动地起身躲过一击虚晃,往江素问的方向跑去,还不忘回头笑着对伏?说:“好狐狸,下次花朝节要接着让本姑娘发大财。”
伏?放下筷子,回过头来,正好对上烈成池的视线。
烈成池的眼神颇为不可捉摸,慢慢问他:“你的风流债?”
伏?气极反笑,说道:“再风流也不及某人胆大妄为,逮着别人的嘴巴就亲。”
“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怎么不见你道歉的诚意?”
“你想看到什么诚意?”
“我听说鲥鱼鲜美,唯独可惜多刺,不如下次给我端上来一盘没刺的鲥鱼。”
“…………”
将入夜时分,薄云覆银盘,月下可见几人闲坐在碧桃林的池塘前,夏花摇荡,水雾浮轻,碎叶散落在衣间,那些人影散发抽簪,言笑晏晏,逍遥世外。
懒怠如伏?本是不愿动弹,冷月环是拿着酿酒的由头把他给勾出来的。
此时,冷月环正在爬树摘桃子,倒是三个男人坐在树下呆呆地看她爬得像只猴子,近看满地都是被咬过一口的青桃。
“赶紧下来,别人家的姑娘都是仪静体闲,你怎么就不行?”伏?看着冷月环抱着树枝还往上爬的样子,忍不住说道。
“闭上你的嘴。”冷月环一个桃子砸下来,砸到伏?头上。
“嘶。”伏?疼得龇牙咧嘴。
“姐姐,我来摘吧。”这次轮到烈成池劝了。
“阿池你别急,我不信今夜摘不到两颗甜滋滋的熟桃子。”冷月环伸出手够枝头一颗沉甸甸的桃子,伸过去的手是柔荑,露出来的小臂是白藕,唯独动作是只见桃急眼的皮猴子。
“别理她,今晚让她放纵做猴。”伏?招招手,把烈成池的目光招回来。
烈成池收回视线,看向伏?,月光下的狐妖有股说不清的风情,红发衬得他的容颜更白皙,烨然若天仙,金瞳熠熠,叫人看了就挪不开眼,只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你看什么呢?”伏?觉出他的视线,问道。
“你的额印代表什么?”烈成池略微一指伏?额头上的流火纹,问道。
伏?了然,答道:“这跟族系有关,冷月环额上的像一朵梅花,其实都是族印,拿细针硬是纹上去的。”
“那你会不会哭?”烈成池想象了一下伏?小时候的样子,会不会是一只分外娇气的小狐狸。
“我从来都不哭。”
“如果有人欺负你呢?”
“那就从他们身上加倍讨回来。”
原来小时候就报复心这么重了,烈成池想着。
“虽说我爷爷一直放养我,但他以前是狐王,所以没人敢招惹我。冷月环一闯祸就往我的洞府跑,毕竟她爹娘也要看我的三分面子。”
“摘到了!”冷月环在树上欣喜地喊到。
伏?和烈成池抬起头,看见冷月环的怀中抱着两颗红透的桃子。
“小叶子…我好像要站不稳了。”冷月环澄澈的眸轻微一转,前面还爬树爬得气吞山河,这会儿又柔弱得不禁风。
伏?看一眼就知道她在卖什么药,这药卖得太明显,烈成池也看出来了,二人在池边坐得不动如山,看她卖弄柔弱,只有江素问当真站了起来。
“这两颗桃子太沉,你能接住我吗?”冷月环抱紧桃子,问道。
桃树本来就没长多高,摔下来都毫发无损的程度。
“能。”江素问答她。
烈成池和伏?二人在池边看戏看得分外泰然,两眼勾勾,目不转睛。
“好,那你…”冷月环的话说到一半,忽然没了音。
伏?也没料到,惯在男人丛中取乐的冷月环居然红了脸面,变得有些磨磨蹭蹭了。
他与冷月环相识九百多年,都是老狐狸,彼此肚子里的汤药就有如天明下雪,明明白白。
伏?在暗中抬起二指,托引一股清风,夹携片片玉花徐徐而来,在月色下勾出一道幽芳弧线。那风拂过满树枝叶,发出飒飒之音,冷月环正觉这风有异样,就蓦地被从桃树上推了下去。
冷月环一声惊呼,怀中抱着两颗大桃子,跌落在江素问怀里。
玉花纷纭下落,落了满头,融入红泥。
伏?轻啧一声,低声感慨:“女大难留。”
“她遇到了意中人,你不替她高兴?”烈成池问他。
“我替这个道士感到同情。”
66 64. 散作人间照夜灯
冷月环面色赧然,从江素问身上下来,把桃子塞进酿酒的罐子里。
伏?看见冷月环在酿酒,起了几分兴趣,凑过去看。
“酒家白天说的,桃儿酒这样酿就能成。”
“你的桃核取出来了吗?”伏?问她。
冷月环的神情一滞,尴尬地说道:“忘记取了。”
伏?看着冷月环加了酒曲,胡乱往里塞了两颗没去核的桃子,对这酒能不能酿出来感到担忧。
“接下来呢?”伏?又问她。
“接下来…”冷月环把罐子放进伏?怀里,开始在树底下用手刨坑。
“你…”伏?无言,不忍直视。
“你还看着,就不能变成只狐狸帮我?”
“我可不想丢这个脸。”
“你好意思裸身敞着窗睡觉,却不好意思变成只狐狸挖坑,你的脸皮究竟有是没有?”
伏?忍无可忍,问她:“你是狐妖,难道不能借点儿妖力?”
冷月环却对他卖关子,说:“现在还没到借妖力的时候。”
烈成池此时道:“这个坑需要多深?我来吧。”
“好阿池,不用太深,二尺半就可以。”
烈成池蹲下来帮冷月环继续挖土,清雅绝尘的江素问也蹲下来帮她。
伏?无奈地旁观着这诡异的一幕。
直到那不规整的土坑被挖好,冷月环把大罐子埋进土里,重新把土填回去,堆成一个丑陋的小土堆,还在顶端插了一只小野花。
“这就好了?”伏?问她。
“还没有。”冷月环坐下来,沾着红泥的玉指掐出一个诀,闭眼念到:“好桃儿酒,快快发酵吧。”
“在念什么?”
“你坐下来跟我一起念。”
伏?看着冷月环一脸信誓旦旦的模样,只好也鬼使神差地坐下来。
“小叶子,阿池,你们也来,我们四个把它围住,它就不敢不听话了。”
三个人都面色古怪地坐好,围着那差有一朵小花的土堆,跟着冷月环念到。
“桃儿酒,快快发酵吧……”
“桃儿酒,快快发酵吧……”
今夜月儿静悄悄,水汽缥缈,烟波苍茫,颗颗青桃繁赘枝头。枝繁叶茂间,四人围坐于蓁蓁草丛中,有人白衣胜雪不染尘,有人僧袍飘逸超乎世外,有人金纱裹妙身国色天香,有人眉宇妖野勾动心魂。
几人将此语念了快十遍,土堆中竟然当真溢出一缕轻微的香甜酒气。
冷月环的喜悦飞上眉角,俯身凑到土堆前,轻轻嗅了嗅,说道:“好桃儿酒,你可真听话。”
“桃儿酒,桃儿酒…”她摸着土堆上的那朵小野花,轻声说道:“既然你这么灵,能不能保佑我们四个永远自由快活?”
不多久,酒香浓郁的从土壤中彻底溢散了出来,几人将酒罐子从土中挖了出来,那桃儿酒果然已是酿成了。
他们用芭蕉叶折成酒杯,分喝这罐桃儿酒。
伏?的酒喝到一半,余光瞥见烈成池的一只手中捂着什么,他问:“你手里是什么?”
烈成池摊开手,一只萤火虫从他掌间震着翅膀飞出来,点亮方寸的夜。
伏?抬起头,上百只萤火虫徘徊在远处水岸,四散作点点星火。
他提着酒杯,凝望眼前之景,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再来比一次吧。”
伏?将残余甜酒一股脑地咽进去,舌尖还留恋地添了下唇齿,带着些许酒气对烈成池提议到。
“比什么?”
“比打手背。”
这哪里还需要比,烈成池铁定没有胜算,于是他问:“输了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伏?笑了,偏过头看他,金瞳晃悠悠,“跟你玩玩儿。”
于是,烈成池伸出手,伏?有如戏耍般地逗他,手心不停地搭上去,却一次都没让烈成池打着。
一次次触之即离的轻碰,招惹得烈成池的心尖发烫。
“火狐狸,再添一杯。”冷月环抱起酒罐,从不远处探过身来,为伏?又满上一杯酒。
伏?配合地伸过胳膊去,乖乖等她满酒,伏?的芭蕉叶扯坏了一角,酒液成流地漏了出来,淌到他的手上,伏?立刻抬手喝个干净。
不知伏?那夜喝了多少杯,一大罐桃儿酒八成都是让他下了肚,搭在烈成池掌中的手也忘记抽走,被人翻过手来握在掌心里。
酒已经空了,冷月环和凌烨子有说有笑,虽说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冷姑娘在笑,但若是仔细看,也能看到凌烨子眼底的浅淡笑意。
待至夜色阑珊时,冷月环这才想起伏?,发现他喝得衣冠不整,已经舒坦地倚在烈成池身上睡着了。
……
转眼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已然到了第二日。
烈成池背着伏?回到庭院中,伏?、烈成池、冷月环三人睡了一整个白天,唯有江素问在静心打坐,直到暮霭将至,那三人才是渐渐地转醒。
冷月环没忘记这一天是寒灯节,醒来就坐在铜镜前为自己梳妆打扮,催促着几人快些出门看灯。
他们走在金幼城的主街上,记忆中的土路铺设了青石砖,华灯初上,烛火沿街高悬,人影拥挤攒动。
一阵锣鼓喧天声传来,伏?看到不远处有一伙杂戏班子,一名十岁出头的男孩儿头顶彩釉大花瓶,左右晃动引来阵阵掌声。
伏?驻足,津津有味地看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烈成池说:“最初你我就是因为一伙杂戏班子才来到锦悠城。”
烈成池不明所以地看他。
“那时候我问你天南海北向往何方,可你不会讲话,楼下刚好有一伙杂戏班子把你给逗笑了,我想这也算一种缘分,便往西行,来了锦悠城。”
“幸好,你那天不是把我卖给杂戏班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伏?先是被逗得哈哈大笑,随后又是懊恼:“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我就命苦了,要像这个小孩儿一样去顶花瓶。”
“这也难不倒你,你那棍法不是也能练得炉火纯青?还有枪法、剑法……”
“这不一样。”
“一样的,一样的。”伏?忽悠着,忽然听到冷月环叫他。
“伏?,看我!”冷月环从一家专卖面具的杂货摊上拿起一个白狐面具,兴致盎然地戴在脸前,面具眼尾的红色花纹显得分外妖异。
“好漂亮的白狐妖。”伏?一语双关,夸道。
冷月环心中欢喜,转过身与老板娘讨价还价,伏?不懂她身携数两白银还讨价的乐子,转过眼看向周围的景致。
几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用棍子高高地举着七彩的鱼灯笼从伏?面前嬉笑着跑过,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后面跟着一条长长的金色游龙,摇头摆尾地随着他们在喧闹中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