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将尺玉拽到怀里,撞得自己向后趔趄了好几步。
尺玉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搂住式粼的腰,抬手间金铃在风中叮当碎响。
“干什么去了?”式粼问过话,张口将尺玉的脸颊肉吸到嘴里咬住。
尺玉瞳孔一震,因吃痛一动不敢动,他拿不准式粼抽什么风,反正咬猫肯定是不对的!
只不过式粼现在身体格外虚弱,他若动手推人,估计式粼九成九会摔个大腚墩儿,而且他也下不去那个手,于是小口型解释说:“我去给我阿姐报个信儿,你干嘛咬我啊?”
式粼对尺玉的解释相当不满,把猫猫脸皮吸得更紧了,还用嘴唇狠夹,这个“粗暴”的动作持续了数秒,才在力道萎缩下啵地一声松开。
这时尺玉的脸蛋红了一整圈,但牙印几乎不存在,说到底式粼还是舍不得下重口的。
可尺玉蒙了,他的脸好痛。
加之心里很委屈,眼泪滴溜溜在眼眶里打转。
“你给我咬疼了!!”尺玉尿尿唧唧地松开式粼的腰,他好生气,哪有这样无缘无故欺负猫的。
这次式粼非但没有像以往那般承认错误,请求得到猫猫的原谅,相反冷着脸用不带感情的语气训话,“不疼不长记性。”
阿安识趣地退到十步开外,生怕式粼气大伤及无辜。
尺玉又挨咬又挨说,野猫脾气噌地直冲天灵盖,“你什么意思?你咬我,你还有理了呗?”
“不跟姬乌一起回来为什么不托他传话?出去两个回来一个我又会如何胡思乱想?你进城有些日子了小午,话本看了一书橱,也清楚我们的关系有多密切,这点基本的考量都没有吗?”
式粼一口气说完,视线所及的一切都成了双影,他单手扶住石桌边缘才勉强站稳身子。
面对式粼的咄咄逼猫,尺玉瞪大眼睛不服,“我没有考量?我要是半点都没站在你的角度思考,就不会跟阿姐说完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话本我是看了不老少没错,可那又能说明什么?你们人族天天吃饭,难道个个都能烧得一手好菜?”尺玉嗓门越嚷嚷越大,他一边去解手腕上的蛟髯,一边咬着牙忍住即将喷涌的眼泪,“式粼我告诉你,你对我要求别太高了,如果你试图用相恋的关系捆绑我,我们也可以不相恋!!”
尺玉怒冲冲地将解下的蛟髯丢还给式粼,跟着头也不回地奔出院子。
他不想让式粼看到他没出息地掉眼泪,他不是非式粼不可,他乃修仙的妖族,谈情说爱他无所谓的……
尺玉抬起袖子抹净脸颊上的眼泪,被泪水浸过的皮肤火辣辣的刺疼,心里更是拧劲儿似的。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一溜烟跑出布庄,等了两分钟都不见式粼追上来,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转过头狠狠瞪了一眼东来布庄的大门,吸着鼻子抽噎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有种你别来寻我,请我都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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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玉跑了,阿安傻了。
他战战兢兢地上前想要扶住式粼,被式粼抬手挥退。
他原本想冒险违命的,但见式粼心神恍惚的样子,总觉得上前也很多余。
他眼看着式粼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回卧房,房门关严时,式粼高大的身影滑落在了门后。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式粼这样了,式粼自打接手了东来布庄,似乎就没有脱离过意气轩昂四个字,而现在的式粼很像早年间在式家受了委屈,独自消化的孤独模样。
他的东家,仿佛一下子又没了可以依靠的人。
怪……可怜的……
第53章 那他问我了吗?
式粼在门内孤坐良久,不曾聚焦的双眸始终呆视着手里的蛟髯,他这回结结实实被尺玉伤到了,能够轻易说出分开二字,于尺玉而言,他或许只是过客……
思及此处,式粼血染的眼眶瞬间吞没了黑白分明的眼睛,他心如刀绞,疼得透不过气来,紧握成拳的手大力敲击着发闷的胸口,泪珠被震得如落雨,一颗颗砸在衣襟。
门板的振动声令守在门外的阿安手足无措,他很想自作主张地代式粼把小仙猫追回来,又担心期间式粼会唤他。
正当他进退两难时阿泰前来谢恩,他连忙上前捂住阿泰的嘴,贴耳嘱托了两句,跟着撒丫子往布庄外跑。
但跑出布庄,街道两旁空无一人。
他低头细细一琢磨,漭城可去之处不多,小仙猫即便是负气离家出走,也该是去游府找另一只仙猫了。
靠着一双腿跑怕是赶不上的,他出身卑微学了门赶马车的手艺,眼下唯有先斩后奏将人追回来,事后再向式粼禀明缘由了……
阿安作势折身往马厩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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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式粼唤阿安去牵狗,想与姬乌了解一下回布庄途中与尺玉有无其他交流,不料在门外搭话的人是阿泰。
阿泰听见式粼吩咐,忙不迭将干饭的姬乌从后院牵至式粼卧房门前。
房门应声开了条缝,姬乌的真身挤进去。
姬乌一进门便幻化回半人形,九十度鞠躬向式粼承认错误,“姬乌不知公子已有对策,此番怕是要给公子惹祸了。”
面对姬乌的大礼,式粼干白的唇瓣微微翕动,哑声问道:“此话怎讲?”
“那边的护院应该是看到我狗尾巴了,尺玉说会有捉妖师进城。”姬乌神情傻里傻气的,“我打算近日出去躲躲,你帮我跟阿泰说一声呗……”
“路上呢,他跟你说别的了吗?”式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但他克制不住想要了解的心。
“还说我傻,说我自私。”姬乌憨憨道。
式粼失望地低垂眼睫,不甘心地讷讷:“还有吗……”
姬乌挠了挠后脑勺,很努力地回忆了好半天,被闷不吭声的式粼忽而叫停。
式粼不想听到姬乌说“没了”,便叫姬乌收拾收拾出城避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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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粼在门口发呆到丑时,夜色已经很深了,屋内比被月光照着的庭院还要漆黑,他扶着门板缓缓起身,游魂般不知不觉踱步到了马厩。
尺玉如今将蛟髯丢还给他,城内没有安身之所,最大的可能性便是离开了漭城。
假使尺玉出城后没回妖岭,那便是随尺夏去了游家的狩猎场。
他想去瞧瞧,仅仅瞧瞧而已。
将缰绳从拴马桩解开,式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跃上马背,曾几何时尺玉要么在身后搂着他的腰,要么被他背在胸前吃肉干……
他眼圈又红,蓄了一汪要落未落的泪。
这一路走走停停,式粼几次三番因头晕目眩险些坠马,终于在天空泛亮的卯时到了狩猎场。
远远望去,大帐方向的火盆内还有橘色的火光,狩猎场的下人见他缓缓靠近,连忙上前打招呼。
式粼垂着疲惫的眼问道:“游止叶可在?”
“回式公子的话,少东家在的。”下人客客气气地目送式粼打马而过,同时心里直犯嘀咕,“奇怪,也没酒气啊,怎么感觉恍恍惚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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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粼的马一靠近帐篷,尺玉便睁开哭肿了的眼泡,他倒不是会什么听声识人大法,而是帐篷的门帘透风,风带着式粼的气味叫醒了他的鼻子。
其实他也没怎么睡踏实,就打了一个浅浅的盹而已。身下这张发硬的破床他以前和式粼一起睡过,躺在上面眼睛一闭,那张熟悉的脸自动浮现在脑海,心脏跟犯大病似的直突突,突突得他头晕眼花。
他不确定式粼是来找他的,离家出走时都没得到式粼的挽留,所以他不敢擅自出门欢呼我在这里。
假使答案是否定的,那狂躁的心脏恐怕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
敞篷外的风呼呼作响,吹得他心里长草一般,式粼的脚步声是奔着游止叶的大帐去的,即使他竖着耳朵也听不到什么动静来。
他蹑手蹑脚地跑到帐内靠近游止叶大帐的那一面,耳朵无限靠近,隐隐约约听见游止叶咋咋呼呼在说些什么,不一会儿那边大帐跑出个人来,脚步声急得很,吓得他身形一晃回到自己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紧接着他这头的帐帘被粗鲁掀开,人和风一块进来,只不过那股最为张皇失措的劲儿一过,失灵的嗅觉又回来了,他嗅出来人是尺夏的那刻,被子刚好被尺夏扯开。
他回过头与脸上挂着起床气的尺夏对视,理亏地小声嘀咕,“他来跟我可没关系啊,你别往我身上赖,他又不是来找我的……”
尺玉嘀咕完,用滴溜圆的眼珠子斜尺夏,试探道:“他没说来找我吧?他来干啥的?”
尺夏全程黑脸,等尺玉念完经立马劈头盖脸一顿说,“我告诉你尺玉,你俩咋回事跟我没关系,我好心好意收留你,不是为了让你打扰我睡觉的。我这刚调整好的生物钟要是因为你错乱了,我就叫傻大个把你轰出狩猎场。”
“到时候别说我这个当阿姐的不照顾你,让你来白吃白喝两天已是仁至义尽,当初你和那个人族是怎么把我轰出布庄的,如今我依旧历历在目!”尺夏叉着杨柳腰,小嘴叭叭叭说得可溜。
尺玉寄人篱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现在他没有家了,捡石头赚的银子也花完了,除了忍气吞声,他不知道该咋办。
男人真的靠不住……
他抱着膝盖将下巴垫在上面,可怜兮兮地跟尺夏认错,“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尺夏看着尺玉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相当着急上火了,“你能不能有点正事儿,为了个人族把自己弄得跟哈巴狗似的至于吗?你还真打算生生世世与之相守?”
“那他问我了吗?”尺玉将冥顽不灵展现得淋漓尽致。
尺夏实在看不惯尺玉这副臭德行,顺嘴说了个谎:“没有,他什么都没问。”
简简单单的只字片语,如一记重拳砸在了尺玉鼻梁上,酸得眼泪吧嗒一下掉了出来,他捡回被子重新将自己包裹其中,继而闷声大哭。
猫心实在太痛了,纵然用手死死按住,还会有鲜血溢出指缝,那些宝贝啊,喜欢啊,可爱啊的话都是假的,人族太会骗猫了,他比松鼠精还要惨……
他被式粼骗得猫财两空,到底傻乎乎地在等什么?
他不该留在这里继续自取其辱了,是时候回妖岭了。
尺玉吸着大鼻涕泡,使劲抹了抹淌泪的眼睛,猛地掀开被子与尺夏说:“不用你跟我念经,我不在你这里住了。”
跟着挪了挪屁股,赤脚下床。
尺夏未曾料到尺玉一时风一时雨的,上前拉住尺玉胳膊,“你干嘛去?”
“回妖岭,你自己在城里逍遥吧。”尺玉拨开尺夏的手,回敬一句,“希望你记住今天与我所说的话,他日你若被游止叶骗财骗色,休怪我原封不动将这些话奉还给你。”
尺夏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她抬臂拦住尺玉去路,“你自己上当受骗与我何干?我一早便提醒过你不要看那些闲书,那些话本无一不是人族撰写,现在你被洗脑,被人族骗得团团转,难道不是自食恶果?”
“我自食恶果?”尺玉被彻底激怒,大声反驳,“草木皆有情,你扪心自问姓游的他日死在你面前,你是否能够做到无动于衷!!”
“尺夏你别太自负,你不过是一只正在被人族驯化的猫而已,等有朝一日你反应过来,必定会发现妖岭再无你容身之处。”
尺玉死死顶着尺夏的眼,如同看穿百年后的掌管命数的仙官。
他的话,还没说完。
“不如你设想一番此时此刻回到妖岭,石床上的草席可还能安放你的睡眠,枝上的麻雀比撒着调味香料的羊腿哪个更为诱人,是随时随地都能喝到的上等茶叶解渴,还是冬季彻骨的河流好喝。”
“然而这些不是最可怕的,你会在无数个‘突然’中怀念这样一个人,他曾让你衣食无忧数十年,他一旦西去,上至九万里苍穹,下至极黑魔境,再无人问你冷暖。而这个人如同神魔双生一般,以好梦的形式令你夜夜难眠,你会害怕梦到他,害怕梦不到他,你能明白吗?”
尺玉说完这些淡淡笑了,这种笑执拗且狼狈,正如他湿漉漉的脸,像极了被狠狠踩踏过的点地梅。
他没有凋零,他还会重开。
但他必须要让尺夏明白,理性并不高人一等,更何况尺夏所谓的理性不过是后知后觉罢了。
尺夏张了张嘴,半晌未发出一声。
似乎她从未想得那么远过,又无法否认会为游止叶的命短感到可惜。
城里住久了,或许真的回不去了。
嘴边那句“我跟你一起走”又因何难以吐露?
那个答案,太可怕了。
第54章 跟哥哥和好了
尺玉前脚刚迈出帐篷,猝然被捉住了手腕,下一秒身子直直歪了过去,咚地撞在不堪一击的胸膛上。
那一秒的四目相对兵荒马乱,无暇探究彼此憔悴的缘由,早已濒临极限的式粼控制不住失衡的身体,接连向后踉跄数步,跟着仰面栽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尺玉用手捧住了式粼的后脑勺,但仍未避免双双摔向地面,垫底的式粼胸腔发出一声空响,紧接着歪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样子不像是装的,尺玉立马撑地起身,奈何式粼死死搂着他的腰不放,似乎想要同他说什么,话却被停不下来的咳嗽声一再打断,连一个开头都没讲出来。
尺玉怕被看穿般避开式粼的眼,就这样保持倒地拥抱的姿势良久,直到余光内式粼咳嗽到发紫的脸色,有了些许缓和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