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风上有我亲自设下的法术,只要你穿着它,旁人看到的就是我的模样。”梅疏影目光幽深而凌厉,“走了就别再回来了,也别让王上找到你。我不想杀你,可我更不能让王太后娘娘陷入危险的境地。”
傻姑娘。
澜澈摇了摇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骗子的话怎么能相信呢。下一刻,他趁着月色踏入了烟波浩渺殿。
华丽宏伟的内殿之中,金尊玉贵的应龙城王太后霜靖河一手支着头,斜斜倚靠在塌上,姿态娴雅美丽,表情宁静温柔。
自上次刺杀霜靖河失败后,聆渊就加强了烟波浩渺殿的守卫。澜澈一路走进来时遇上了无数侍女随从,但因梅疏影的术法之故,此刻他们眼中的澜澈就是梅疏影的样子,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加以阻拦,让澜澈径直进入了内殿。
澜澈转眼间就已站到了霜靖河的床前。
霜靖河的五官其实和他的母亲很相像,明艳美丽,令人很难移开目光。澜澈居高临下细细打量着霜靖河的睡脸,想从她的眉宇间寻到些许记忆中母亲的模样。
可她和慕云柯虽然五官相像,眉眼间的气质却天差地别毫无相似之处,慕云柯美丽大气,霜靖河温婉柔和,冷眼看去,竟丝毫唤不起澜澈的任何记忆。
澜澈本就不是什么优柔寡断感情丰富之人,对霜靖河更是恨之入骨,有了上次刺杀失败的教训,他片刻也也不愿耽搁,倏然抽出夜绮罗的骨刃,想了想又拉开颈间的抽绳,脱下身上披风,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
“可惜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否则我真的很想问一问你,这些年来对母亲、对瀛洲是否有过半分后悔愧疚之意!”澜澈淡漠地开口,掌中泛着幽光地骨刃毫不犹豫地抵在霜靖河的胸口:“百年前就该杀了你,延宕至今,我很后悔。今日,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说话间,手起刀落,骨刃凌空划下一道夺命弧度,直插霜靖河心口!
倏然!骨刃刀尖在一个外表圆润的物体上猛地打滑,只堪堪划破了霜靖河寝衣上的一片布帛。
“叮琅——”一声脆响,一粒拳头大小的明珠从霜靖河胸前寝衣的豁口处掉出,滚落在地。
丝丝缕缕银蓝色的灵光从珠子里溢散而出,像被某种力量吸引一样,尽数朝澜澈这里涌来。
是鲛珠!
澜澈几乎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垂首一看,果然看见自己掌心方才被骨刃划破一个小口子,点点鲜血从豁口处流出,引动这些蓝色灵光的纷至涌来。
鲛珠可以存储鲛人的记忆,霜靖河尚未身死,却强行将自己的记忆封入鲛珠,记忆不全,怪不得长久以来会受疯病折磨。
血脉同源之人可以打开鲛珠中的记忆幻城,霜靖河的记忆之中必然有母亲的影子……
即便只是在幻境之中,他也想再见母亲一面。可是如果在此耽搁太久,怕是来不及在天亮前离开王城,到时候如果被聆渊发现,他又该怎么办呢……
澜澈犹豫一瞬,最终还是没能抑制住对母亲的思念,鬼使神差般地伸手触上了面前蛛网般丝丝缕缕纠缠在一起蓝光,记忆幻城刹时在他眼前铺展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没逃掉就等着小黑屋呗
第67章 错恨
掌心的皮肤触碰到蓝光交织而成的忆念之网时, 一副由鲛珠主人过往记忆组成的记忆幻城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在澜澈眼前铺展开来。
澜澈微微仰首间,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掌下的光网里伸出,把他猛地拽进幻境之中。随着脚下一个踉跄, 犹如平地踩空,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之后,周围景象彻底改变了。
房间里张灯结彩,明晃晃的红色喜烛燃烧时发出细微的声响,铜镜之中映出一名女子姣好柔美的面容。
霜靖河一身大红嫁衣坐在妆奁前, 她的脸上完全没有待嫁少女身上的那种雀跃和娇羞,相反, 她的眉心微蹙, 隐隐竟带着些许无奈和不悦。
澜澈像一缕荡拂在半空中的幽魂, 旁观着一屋子侍女为霜靖河上妆梳头。
“好了,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自己待一会儿。”片刻后, 红妆已成, 发髻高束,喜娘为她戴上了红色盖头, 霜靖河疲惫地一挥手,遣散了房中侍奉之人。
人群散去后不久, 身后隐隐传来殿门被人从外推来的声响,一道稳健的脚步声悠远及近,一点一点穿进澜澈耳中。
这是霜靖河的记忆,若非主人有所动作, 澜澈身为旁观者也无法先她一步看清身后来人,
澜澈难掩心中好奇, 在他记忆中, 霜靖河曾与瀛洲的护城大将军订立婚约。而今已是霜靖河的大婚前夜,来者必定不是霜靖河的未婚夫婿,可是如果不是霜靖河未来的夫君,又会是谁呢?
没等澜澈好奇多久,霜靖河悠悠开口: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她一把掀开头顶红布转过身去,来人的面容也猝不及防出现在澜澈面前。
出乎他意料的是,来人不是那护国大将,更不是后来霜靖河的夫君,九幽城主君震鳞,而是瀛洲仙岛当时的国相、霜靖河的义兄——谈千秋。
“阿兄!”霜靖河看见来人,眼中迅速泛起点点泪光,根本不及掩饰自己的激动,当即扔了盖头,三步并作两步奔了上去,一头扎进谈千秋的怀中,“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我还以为阿兄不要霜儿了……”
“傻丫头,你这是何苦?”谈千秋伸手抚上霜靖河的后脑,叹息道:“大将军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与你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你有何不满之处呢?”
霜靖河在谈千秋怀中迅速摇头,娇声应道:“他很好,可是我不喜欢!我喜欢的一直都只有兄长你啊。阿爹阿娘着实可恶,为何阿姐可以嫁给她真心爱慕的王上,我却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谈千秋眼神微闪:“我年长你太多,先头夫人已逝多年,长子雨儿都与你差不多年岁了,实在——”
“我不在乎!”霜靖河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谈千秋,“我喜欢的是你,你年纪多大、孩子多大、旁人会怎么看我,我都不在意,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兄长,我们走吧,离开瀛洲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人,再不会有人对你我指手画脚,我们可以非常幸福地度过一生……”
谈千秋垂下眼眸,脸上的神色莫测:“可是我们走不了啊。”
“为何?”
“瀛洲有大阵守护,不知阵心如何离开。霜儿,到此为止吧,往后你我各自安好便是。”
霜靖河急道:“阵心而已,我知道呀,我告诉你……”
澜澈万万没有想到霜靖河竟与瀛洲国相谈千秋还有一段过往。他对霜靖河的过往实在没有兴趣,逃离王城之前浪费时间进入她的记忆也不是为了窥探她的情史,可是鲛珠中的记忆非是由他掌控,他不想看可以脱身而出,却不能加快记忆的流速。就在澜澈差点要抽身离开却冷不防听见二人谈及瀛洲大阵阵心,一时瞳孔紧缩,心中充满了震惊和怀疑。
一直以来他只知是霜靖河对君震鳞心生爱意,将瀛洲护城大阵阵心泄露给九幽。可是依他今日所见,霜靖河钟情之人分明就是谈千秋,阵心也是她告知谈千秋的,可最后为何君震鳞知道了阵心,霜靖河也成为了九幽城的贵妃?
此间必定还有自己不曾知晓的之事!
与此同时,凭空而现的烟尘席卷而来,忽如其来的夜风很快又把它们吹散,却见四周景致陡然生变,红烛高悬的喜房渐渐在光影交叠的时光流逝中退去了颜色,在此出现在意念幻境中的霜靖河拥着一条身形俊伟的人影睡在高床软枕间。
“你说你喜欢我。”房中光线幽暗,面容朦胧不清的男子支着头垂目望向霜靖河,眼中满是探究和犹疑,“我怎么不觉得呢?”
“怎么会……”霜靖河像是喝了酒,又像是犯了困,双目都无力睁开,慵懒地往男人的方向靠了过去,凑在他耳边,娇声软语道:“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怀上你的孩子了,阿兄……”
“阿兄?”男人猝然变了声调,一把甩开霜靖河娇软的身躯翻身下床,怒声斥问:“谁是你阿兄!”
澜澈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抬眼去看那男人的面容,果不其然看见了君震鳞的脸!
霜靖河爱慕谈千秋,告知其阵心的秘密,后来又将九幽城主错认成谈千秋并和他有了孩子……那么向君震鳞泄露瀛洲阵心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澜澈头疼欲裂,纷至而来的信息一股脑充斥他的脑识,让他一时不知从何理起。鲛珠中的记忆尚未看完,可是澜澈在心中默算了一下时辰——他的时间不多了,不能继续在幻境中耽搁下去,只好先行脱身,把珠子带上日后有机会再慢慢查看。
澜澈下定决心,心念一动,瞬间就从忆念幻境中抽身而出。
烟波浩渺殿还是一片寂静,然而窗外的天际隐隐泛着青白,已是黎明将近——不知不觉竟在幻境中耽误了如此之久!若不加快动作解决掉霜靖河迅速离开此地,等到天色大亮,大婚典礼开始后,他就再也走不脱了。梅疏影或许可以在夜晚代他留在房中掩人耳目,可天亮后她去到聆渊身边,就绝对瞒不过聆渊的双眼。
可是想到霜靖河,澜澈忽然犹豫了——霜靖河真的是他的仇人吗?当年令瀛洲仙岛覆灭的罪魁祸首真的是她吗?瀛洲的阵心究竟是不是她泄露给君震鳞的?事情真相未明之前就杀死她,会不会过于冲动了,如果当年向九幽城泄密的不是她而是谈千秋……
思量再三,澜澈还是决定先缓一缓,查明当年真相再徐徐图之——而且他也没有时间了,天色渐亮,如果被聆渊知道,他怕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必须要尽快离开王城!
收回骨刃前,澜澈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却冷不防和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的霜靖河双目对视。
澜澈:……
霜靖河睁着一双懵然美目,看到澜澈垂头望过来的时候忽然弯起嘴角笑了一下:“阿姐,是你来带我走的吗?”
“……”澜澈皱着眉,漠然道:“我不是她。”说完,手腕一翻想要收回骨刃,没想到却被霜靖河伸出纤纤玉手徒手握住刀刃。
“阿姐,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瀛洲……”
澜澈眸光一凛,冷然道:“当年的事真的是你做的?”
然而霜靖河像是根本听不见他的话一样,自说自话道:“阿姐,我有听你的话……好好活着、好好赎罪……我还、我还用你的鲛珠的力量稳定了地脉……瀛洲幸存的鲛族也算有了安生立命的地方……阿姐,你原谅我……赐我一死好吗?若能死在你的手中,也算上天对我的眷顾……”
澜澈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猛地抽出骨刃,锋利的剑锋在霜靖河掌心划过,留下一道狰狞伤口。
他凑了过去,直勾勾盯着霜靖河的脸,厉声问:“你什么意思?那之后你还见过我阿娘?是她、是她让你用鲛珠救世?她还说了什么,她有话留给我吗?”
刀刃划开皮肉带来的痛苦把霜靖河逼出了泪光,泪水从眼角滑过,化为颗颗明珠落在床间。
霜靖河像是根本听不明白澜澈的话似地,口中絮絮碎语越发迷乱而破碎、不知所云。远方天际渐渐亮起,澜澈心中急怒,却不得不暗骂一声站起身来。
他必须走了。
像是察觉到他要离开,霜靖河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蛮力,猛地扑了上来拽住澜澈的衣摆,流着泪哀求:“阿姐,杀了我吧……我的罪已经赎完了,杀了我吧……求求你。”
“你——”昔年旧事因果未明,澜澈已放弃在这时候杀死霜靖河的念头,可时间紧迫,他也不能在此与霜靖河纠缠,便当机立断在霜靖河后脖颈处落下一手刀把人打昏,同时把之前那颗鲛珠揣进怀中,步履匆匆逃离烟波浩渺殿。
天色已近乎全亮,宫殿山上隐隐传来鼎沸人声,君聆渊的大婚典礼就要开始了——这是澜澈离开王城最后的时机了,至于霜靖河是否是当年泄密的祸首、是否该为此偿命,还需等他看完鲛珠里的记忆再说……
锣鼓唢呐之声渐起之时,澜澈身形如风,已然穿过大半个喧嚣热闹的王城来到边境之地。
他早已打听得清楚明白,宏威将军剑藏锋授命镇守边境,有他接应,应该能够安然离开,除了没杀死霜靖河,一切都按先前的计划有序进行……
可澜澈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把霜靖河打昏后不久,一道身裹黑袍的人影鬼魅一样从殿中池水中化形而出,悄然靠近昏迷不醒的霜靖河,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在霜靖河胸口狠狠扎下一柄利刃!
第68章 逃婚(二)
一道笔直的白玉长阶直通宫城正殿前, 城中的所有显赫高官、魔域七十二城受邀前来的各族大魔分列长阶两侧,城中百姓聚在宫殿山下,已成一片熙熙攘攘的人海, 在场每个人脸上都尽是喜悦好奇之色。
君聆渊面朝众人立于长阶最高处。他身穿一袭红色的喜袍,长发高高束起,头顶赤金如意冠,在熹微的天光下更显玉质金相,意气风发。
今天是他的大婚之日, 他就要当这魔域七十二城所有人的面迎娶他所爱慕的澜澈为妻。
此间人头攒动,城中子民、宫中显贵、魔域宾客成百上千。即便如此, 脸上带着满足和欣喜神色的聆渊的还是人群中最醒目耀眼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