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道 上——小白老鼠

这儿？不就是南湖县野鹿林？莫非是和下仆走失的公子少爷，怎麽连自己在什麽地方也不知道？众人还没

回话，他又问：
「这是……什麽…朝代…………」
　
此话一出，大伙都松了口气，安静破去嗡嗡声四起，都道：
「哈哈～原来是个疯子！」
「小鬼！今日你撞见爷爷们的好事，算你倒楣！」
雷鸣大笑，五指成钩就要剜了少年如珠如玉的眼睛，忽然颈後一阵腥风逼来，雷鸣大惊，连忙抽出铁拐，

正正封住萧湘去一掌，这一击震得他气血翻涌，回头一看陈友信倒在地上抽搐，脸上一片紫黑，雷鸣破口

大骂，
萧湘去充耳不闻，轻飘飘地滑步到少年身边，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强硬地抬起来，看了又看，伸手袍袖擦

著他的脸，阴阴笑赞：
「好一个漂亮的娃娃。」
少年不自然地仰著头，彷佛没看到萧湘去随手杀人一样，脸上一丝表情也不著，虽然脸上仍是斑斑血迹，

但看他长眉大眼鼻挺唇柔面如芙蓉，众人心一跳，先前看著是个疯子恶鬼，现下却是哪里来的一个可爱金

童？
萧湘去越笑越欢，越看越爱，手指慢慢划著少年的眉目，声调奇异地软魅起来：
「好孩子～你叫什麽名字啊？和伯伯一起回去吧？让伯伯疼你？嗯？」
　
少年怔怔站著，不怕也不应，没听到一样，萧湘去自怀里摸去一枚朱红丸药，小心拆去封皮，又捏开少年

牙关，温柔劝哄道：
「好孩子，你乖乖的，把这颗锁骨心吃了，让伯伯好好疼你。乖乖的……」
锁骨心之天下七大阴毒之一，一经服下就得终生听令施毒者指挥，神智昏乱生不如死，青玄子身为武当掌

门，虽暂和魔教联手，却也不愿见萧湘去在眼前如此，正要出手阻止，青冥子、青森子将他袍袖一扯，低

声道：
「掌门师兄，拿东西要紧，何必多生枝节。」
正自犹疑不定，萧湘去已捏住少年喉管，趁他呼吸不畅口纯张开之际，手掌一送，就要硬灌，忽觉眼边风

声有异，急忙矮身，堪堪避过一柄飞掷劲剑，剑势不绝钉在地上，剑尾鲜红丝穗飘飘，萧湘去咬牙按住手

背伤口，恶狠狠地道：
「易、冰、消…………！！！」
左臂挟住少年，右掌黑气连现三次，飞身而起猛然朝易冰消扑去。
易冰消半撑身体，昂然怒目，心中却暗暗叫苦，好容易凝聚了半天功力，这一掷散了乾净，现下胸口十煞

阴毒逼了上来，哇地一口瘀血喷出，再无力抵抗。
「大夥儿并肩子上啊！！！先杀了这个姓易的。」
「杀了他！别让旁人得了东西！」
雷震、雷鸣深怕被魔教抢先，长林、八卦各门也作如是想，各出兵器乱刀齐下，眼看一个名满天下的少年

补头，就要被剁成一团肉酱。
众人刚要大呼得手，突然一串曲子也似的叮咚声过，众人只觉手上一轻，定神一看，萧湘去跌坐在地，一

脸的惊异，那一身是血的美丽少年，手里拿著一条小指粗细亮精精的银鍊子，长鍊的一端叮叮当当锁了十

七八件兵器，雷震手上至少有百钧之力，被少年鍊子一带，竟拿不住自己成名铁拐，直道：
「小子……你！使什麽妖法！？」
少年不去理他，眼睫轻眨，目光左一围，右一绕，把在场的人都看了遍，众人被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一扫，

就像一片冰在心口贴著一样，定力较差的登时激零零地打个冷颤。
他的声音小小的细细的，很客气地问一句：
「请问……是……哪一位说要杀人的？」
「他奶奶的！你爷爷要杀人，你崽子管得著吗？」
雷震海碗大拳头一攒，大喝一声，立定主意，无论如何先杀易冰消，一招虎啸猿啼，反身直取易冰消心口

，忽然眼前人影一晃，少年不知用了什麽身法，已挡在面前，雷震一不作二不休，手势不停，要这少年一

起毙於招下。
「雷施主手下留情。」
青玄子话才出，众人忽觉眼前一花，雷震瞪大眼睛，拳头停在半路，向下看去，只见一只白生生的手掌拿

著方才易冰消掷出的长剑，剑尖亮晃晃地正没进胸口，少年大眼睛很诚意地看著喉间格格作响的雷震，用

他好听的声音，轻轻慢慢地道：
「非常……抱歉……我刚刚才……所以…再来一次，我不能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杀人………」
雷震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挣扎地吼一声：
「鬼…………」
少年抽手收剑，这西北大豪再站不住，砰然仰倒，少年手腕轻轻一振，剑上血珠飞散，碎花一样赛暗在长

长碧草间，姿势好看之极。
这下事起非常，众人不约而同退了一步，雷鸣和这师兄感情淡薄，此时也不怎麽难过，心心念念只记挂，

他们倾全派之力追补易冰消一人，一路死伤惨重，此时好不容易这名满天下的四捕头已无招架之力，断不

能就此错过，虽然冒出这小鬼阻拦，可他一个人又能成的什麽事！
心念至此，恶胆偏生，振臂大呼：
「蠢木牛马的东西！杵在那里看什麽，还不给我砍了他！！」
弟子们左顾右盼，刀剑出鞘，喊了一声杀，却齐齐退了一步，显是怕了这小小少年，雷震气的吹胡子瞪眼

睛，铁拐一顿，就要发难。
「且慢！」
青玄子较为持重，眼见这男孩子虽然装扮怪异，神智又似清似乱，但看他小小年纪，竟能举重若轻地摔倒

当今人人闻之色变的魔教长老萧湘去，加上他飘身出剑的身法，姿势流利，必是名家子弟，实不愿得罪，

遂问：
「小兄弟，尊师何人？来此何事？」
少年一颤，却不答话，视线在重伤的易冰消身上溜了一圈，易冰消煞毒发作，剧痛麻痒如被洗髓刮骨，但

对上他彷佛能出水的目光，心莫名一动，痛苦竟一时缓了，咬牙挣扎坐起，指著少年手上长剑，低喝：
「还我！你快走。」
「谁都不准走！」
萧湘去厉啸一声，黑袖横张，枭一般扑到两人面前，一张僵尸脸涨成酱紫：
「好，好，好，真想不到，脸长的漂亮，身手也俊，真好一个妙人儿。」
　
话里明是称赞，听起来却怨毒的恐怖，在众目睽睽下被一个娃娃摔倒，出此大丑，萧湘去又羞又怒，直打

算要擒住这娃儿，用尽九八十一招酷刑，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少年看一看萧湘去，看一看青玄子，开口：
「两位老先生……您们也是要杀人的麽？」
青玄子意态踌躇，这易四捕头身上藏的东西，不但和他武当一派存亡干系重大，也和在场崆峒、长林、八

卦……七门、八帮、三十堂，魔教、少林的阴事相关，若流了出去，各帮会小则颜面扫地，大的就要毁门

灭派，中原武林翻江倒海，处理上不可不慎，这东西要是落在一个无名小卒手上，大伙一涌而上把他灭口

了就是。
偏偏易冰消是江湖上武功最高声誉最著，连自己都矮上几辈的馀生老人纪馀生四弟子，手上双剑纵横大江

南北，又是当今圣上亲封名捕，
因此就算己方现正大占上风，也不能一剑砍了他，易冰消性子又硬，威逼利诱软磨硬泡都是无用，事情本

已难办，怎麽又扯进这样一个古古怪怪的漂亮小孩来？
青玄子长眉低垂，神情凝重，蓦地向少年掠去，手足不动，但目光已笼住他周身大穴，少年恍若不觉，青

玄子心一宽，想这孩子虽然身法特异，但看著甚少临敌经验，倒似不足为惧，只道：
「小兄弟不肯告知师承姓名，那也无妨，我们和易少侠还有要事相商，只要易少侠配合，我们断不会与他

为难，小兄弟与易少侠非亲非故，不需淌这浑水，请了。」
第三章
说罢向林外一指，青冥子青森子目光闪动，手按剑柄，一丝奸笑抿不住，只待少年离开易冰消，就要毙他

於剑下灭口。
好一个名门正派！！
易冰消伏在地上，但听青玄子口气，知他言不由衷杀意已动，急运内力逼毒，可萧湘去毒术诡异之极，他

越想压制伤势，身子却越僵冷，想开口叫少年小心，喉间只发出一串咯咯声响，眼前一团白雾飘来飘去，

视野已渐渐模糊起来。
「萧长老，你这毒可有解药的？」
雷鸣看易冰消俊脸发稍都结上了一层薄霜，惊怕之馀也不禁暗暗嘀咕：
「莫要把他整死了，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东西不知他藏在哪里还拿不到手。」
萧湘去阴阴地抽动唇角：
「要你多事。」
我施的毒自然我解得，反手摸摸腰际，眼光又飘回那怔怔望著手中雪亮剑锋的少年，脑里不觉就想，这剑

在他白细的脖颈画上几道，他会怎麽好看地扭著身子哭叫？
少年浑不知自己已成众人砧上鱼肉，慢慢环视在场人等，一步一步往林边峭壁死角处退，几不可闻地叹了

口气，剑交左手，右手一张，那长长银鍊猝地横空飞出，一把圈住易冰消身子，手腕一抖，竟把他七尺身

躯扯了过来，想是惧他身上剧毒，少年不敢伸手去接，足尖在他腰际轻轻一点，卸力将他放在地上。
「你－－你这－！！」
易冰消心高气傲，出道多年几曾被当成沙包在空中丢来丢去，惊怒交加，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要晕了过

去。
少年对他抱歉地眨眨眼，又看回那一大群目瞪口呆的武林人士，平平静静地道：
「……我，不要看到有人在我面前杀人，你……」
「好狂的小子！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奶奶的，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房来了！」
　
「毛都没长齐的小鬼还敢………」
　
一众汉子不等他说完便破口大骂，雷鸣震怒如狂，铁拐舞的狂风暴雨一样冲了上去，一拐就拟击烂少年脑

袋。
「看老子打死………！！！」
蓦地眼前一花，少年脚步不动，长剑从几不可能的角度刺进双拐之间，雷鸣只觉胸口暖暖的，湿淋淋的，

一张口吐出几个红泡子，砰然坐倒。
「这小子有妖………妖法啊！！！」
一名胆小弟子惨叫一声，众人立时骚动不已，方才少年连败两人，还能说是他们大意轻敌，但眼见他举重

若轻击败全力出击的雷鸣，这可不是什麽碰巧，一时人人心下大怯，林中乱成一团。
「这小鬼是什麽来历！？」
「怕什麽！大家一起上啊！」
「上什麽？你为什不上！」
「小施主，这事你是定要插手了。」
这边你推我挤乱成一团，青玄子目光闪动，袍袖鼓起气流窜动，少年薄唇紧抿，横剑当胸，剑刃微纹颤动

，衬著阳光，闪的他精致脸上晶亮晶亮的：
「我不是要插手，我不管你们要做什麽，我只是不要有人在我面前杀人。」
青玄子意态烦躁：
「我们不会杀他，小兄弟忒也多虑，还是快快让开让我们谈正事才是。」
少年丝毫不为所动：
「你们确实会杀，我从你、你、你、还有你眼睛里看到的。」
青玄子心中一凛，脸色大变声色俱厉道：
「小兄弟，你是真要逼我们出手了。」
少年不再答话，静静举起剑，一阵凉风吹过，吹的剑下殷红丝穗飘飘，吹的骄阳一收云起云涌，天色一下

子阴了，胭脂色花瓣雨一样飞落，淋了林中人一身，没伤著的也满身血似的，正僵持，巧之又巧一朵落花

正正跌在少年鼻尖，他眼一眨，青玄子萧湘去同时飞身而起，齐齐向他扑了过去！
易冰消伏在马上，煞毒正在他四肢百骸乱窜，直似冰块一寸寸粗砺地在神经上碾磨，血还流不出来就结冰

，痛得他把牙咬的格格作响，这魔教果真不用刑具就能把人折磨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你、你还行吗？撑著点。」
那个漂亮玲珑少年回头，眼底又是惊骇又是担心，拉紧缚在两人腰间布带，脚跟在马腹一挫，抢来的健马

吃痛，奔的更加快了。
黄泥小径荆棘交横，尽管少年马术还过得去，但仍免不了马背颠簸，易冰消下巴在少年肩上磕得发痛，极

力忍不住晕过去，嗅著少年发间血腥，隐约想起方才。
他一直不知道这小鬼是怎麽做到的，他的剑如流星，一剑一个不偏不倚刺进敌人的左胸、心脏、下方偏右

三分，乾净俐落，中者立刻倒地，不致命，可从此再无回手之力。
他每一招都狠辣，易冰消自己以剑法名动江湖，可哪一个杀手会这般，杀一百个一百个都杀不死的？要一

个杀牛的来搞不好都比他准些。
　何况他伤青玄子、萧湘去等人又是用了什麽……魔法？
话说当下青、萧两人联手围攻，易冰消剑本沉重，时间一长，少年更是运用不灵，不数招长剑已被萧湘去

一弹脱手，虎口鲜血长流，右首青玄子拂尘已到，少年左手一翻，迅速握住一柄薄如蝉翼直似透明的水晶

匕首，锵锵两声脆响，生生将拂尘削成三段。
「好匕首。」
「好机灵的娃娃。」
　萧湘去、青玄子两人口里称赞，手上不停，少年虽仗著兵刃锋利，但不久也是左支右绌，易冰消情急担

心，只是手脚不能动弹，咬的嘴唇鲜血淋漓，总算这两大宗师都欲拿活口，才一时不伤性命。
「今天要让人看看魔教手段！」
只听萧湘去一声厉啸，林中功力较低的登时头昏脚软，少年脸色惨白，手不觉一震，萧湘去双手大张，指

尖已搭住他肩膀，少年一咬下唇，翻手又自怀中掏出一支黑黝黝的铁管，对准了萧湘去，萧湘去不明所以

，双手握住少年脖颈就要扼，就见得少年手指一勾。
一声小小的「砰」。
空气中飘著一丝丝淡淡烟火气。
萧湘去脸色狰狞，喉间乱响，唇边突然噗哧噗哧冒出一大串血珠子，少年手臂一推，这狠厉阴毒老人就仰

天跌倒，众人清清楚楚看得他胸口深深一个小洞，正骨露露地冒著浓稠稠的暗红。
「……这…这…………」
这番变故骤起，萧湘去摔倒在地死活不知，青玄子心中微怯，挥手招呼两位师弟，三人大喝一声，少年已

落入剑网之中，连一招也递不出去，众人正要欢呼得手，忽然又是三小声的「砰」「砰」「砰」。
武当当代武功最高青字辈三人，带著难以置信的表情，捂著胸口，锵锵锵三柄长剑落地。
「别逼我。」
少年站得直挺挺的，手上拿著那黝黑的小铁管，管口灰蓝烟雾上飘，目光很冷，人人心中一懔，他转动手

腕，管口对上的都忍不住打个激零，也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群龙无首的帮众就做鸟兽散，林中人马杂躂

，几个豪勇汉子鼓勇向前厮杀，都被少年一剑一个击倒地上。
古木长林连山绝壑，枯黄长草竟在一弹指间换成了赭色，半是落英半是血，红的如此凛冽，空气里很寂寥

，寂寥的少年收起夺命的剑，一偏头，一颗汗珠水晶一样从发间滴滴滚落。
他细细地喘，无声踏过地上横七竖八抽慉呻吟著的武林群雄，细细印了一串小小的豔色鞋印子，他弯下腰

，吃力地撑起白花花冷冰冰雪人儿也似的易四捕头，轻轻告诉他：
「你……我叫冷清，请不要在我眼前死掉，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