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消!你教他杀人家!?」
易冰消眼神略略动摇,话头一顿,游如梦挥手暗器一招蜂拥而上,百十朵毒莲花兜头冷清射去,一朵却直
击易冰消心口。
「!」
易冰消见她神色不对,早有防备,无力接下,只能朝旁一滚,金色莲花射断蚊帐勾子,纱帐兜头笼下,就
听冷清一声惊叫,急急扯下帐子,只见那男孩按著左腿蜷在地上,游如梦手一振,鞭柄弹出一柄短刀,狠
狠往冷清捣下!
「小崽子看人家剁烂你的脸!」
易冰消想也没想,胡乱捉起冷清掉在一边的枪,也没拿稳,朝游如梦就扣板机,子弹远远偏过,谁也没打
到,他咬牙,定定神,对准了她的心口,扣扳击发,後座力震得他手一抬。
「呀啊啊!!你……你………!!」
游如梦痛叫一声,不可置信地按著肩膀,红豔的血一下子染红了她半件白衣,红唇抖的不能自己,颤声道
:
「你是真的要杀人家呢……冰消……」
易冰消盯著她,手里的枪管直直对著她,稳的像石头,他的表情也像石头,最硬最硬可以磨灭金钢钻的那
一种。
她的眼泪蓦地涌了出来,顺著眼框滑下滑进鼻子那儿空空的黑洞,握紧了鞭子,转身踉踉跄跄奔进空洞黑
夜里,尖厉的惨叫把夜撕得七零八落:
「我会回来!我要你的东西!我要你死!我要你!」
确定那抹被染红的白影去得远了,易冰消喘著放下枪,只见冷清倒在墙角,动也不动,急要看他情况,下
床时下盘无力,膝盖一弯,仆倒地上,弄了满面的泥沙,奈何中毒之後,连站也勉强,心一横,咬牙用双
肘顶著爬了过去。
易冰消在江湖第一人纪馀生门下,大了又是名补身份,处事老练明快,人人敬服,几曾这麽狼狈万状,连
头都不曾向谁低过,现在不但身无缚鸡之力,还蛆蛆一样在泥地里爬,真是二十馀的年来所有屈辱都一日
受够。
「小鬼!醒醒!小短腿!」
好容易来到那男孩身畔,一把将他翻起,但见他双眼紧闭,脸色灰白,幸好还微有鼻息,撕开他裤管,两
枚金灿灿的莲花钉在大腿上,易冰消浓眉紧皱,食中两指包上布片,看准位置一拨。
「呜!!……白!别……咦……?易……易……呜啊!」
冷清一声惨叫,身子大大弹了几下,暗器离体,一股黑血跟著冒了出来,冷清神智略复,迷乱地看著易冰
消,嘴唇开合:
「四、四……他们………他们没伤了你麽?」
四捕头只觉啼笑皆非,这小鬼命都要没了,还在挂意著别人呢!不自觉按揉按柔他圆圆脑袋。
「哼,你没死才算好运气呢。」
话说游如梦暗器上毒虽非见血封喉,也不容小觑,阴错阳差冷清先前服了一颗春水浸云丹,勉强遏制毒力
漫延,加上从前白每天每夜要他服少量砒霜,等閒毒药还不至於要了他性命。
「痛………」
易冰消捏住他脚伤上方,狠狠推拿几下,黑血往外流淌更急,冷清皱紧一张俏脸,咬住一声吃痛叫唤,眼
底则是迷蒙了。
「忍著点。」
易冰消知他痛的难捱,但毒血不清除乾净,待得钻到骨里那一条腿就废了,因此虽见他难受还是不住手压
揉,浊血不停地流,却迟迟不清,易冰消越是担心,一咬牙,把住他的大腿,俯身凑近………
「呜!」
冷清神智昏乱,突觉腿根处热热湿湿……还痒滋滋的……猛然睁大眼睛,四捕头的後脑杓就在腿间,大惊
失色,反射性揪住易冰消头发,把捕头扯得一呛,差点把满口毒血咽了下去。
「你、你…………!」
冷清手指揪著易冰消的发丝,看那男子在自己身下大力啐著唾沫,仰起头来,月光下,一道紫黑血痕顺著
唇角分割那坚毅下颔,心头乱撞,不知怎地好慌,胡乱推著他,只道:
「我、我自己来…你…你不要……我……」
说著拼命要低下头,往伤口凑,易冰消一掌压住他的肩头,力道好大,冷清後脑磕在墙上,痛得昏得不能
动,易冰消按著他的小腹,重又低下头,用力吮吸。
「呜………」
痛……头上的身上的腿上的,让冷清眼里看出来都有点模糊了,腿内又是热又是痒,呻吟著微微发抖,难
受却给四捕头制得紧紧的,一动也不敢动,手指挪了挪,轻轻拉住一小根易冰消飘散的发丝。
「这…有毒啊……」
废话!没毒我这是在干什麽!?易冰消捉著他大腿的手劲重了点,没抬头理他。
呸!!
易冰消口里苦麻刺辣,手下人儿薄薄的肌肉一阵一阵地抽,让他的心也忍不住一点一点地动,好不容易伤
口流出的全呈鲜红,这才住口,手背抹著嘴,自怀里掏出金创药和解毒敷料,在他腿上薄薄敷了一层,这
外敷解药刺激的很,冷清痛的全身乱颤,眼泪终於抵不住跌了下来。
月光柔柔的,水波一样荡漾,润白光晕下,看他抽著鼻子,泪光纵横可怜兮兮的脸容,微微想笑又隐隐有
些心跳,伸手在他脸上来回擦著,他的手脏,一抹就把他抹成了大花脸,易冰消忍不住嗤笑一声:
「你真狼狈。」
「你还敢说我!」
解药见效,就有气力回嘴了,冷清抓起袖子往脸上一阵乱擦,然後抬头见易冰消自己也满脸灰泥,衣衫破
烂,活像落难从煤坑里爬出来,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笑了出来。
「我成功了……你没死呢………易…四…四…四哥…呵……」
第七章
力战又中毒,冷清有点儿虚脱,笑过後一阵无力,迷迷糊糊地看著易冰消近在眼前的脸庞,眼睛死命睁的
老大,生怕一霎眼眼前人影就花了、挂了。
易冰消看著他这样,那种又好笑又心疼的感觉浮了上来,轻轻摸摸他的头,冷冷又温柔地唾一口:
「呸。」
谁都没力气爬上床,只能在墙角柱子边彼此依靠,手臂贴手臂温度传递,黑夜慢吞吞地走到了尽头,很静
很静,隐隐有凉风在满屋血腥中流转,带走浓浓死亡息气,换来窗外老桂树一点点清甜的香。
他拉著他的裤带,头靠著他的肩膀,睡得挺沉,易冰消没有睡,冷清柔软的发丝搔著他的下巴,微微痒,
不很好受,却不想把他推开,
行走江湖不是没有人靠在他身上睡过,出生入死的兄弟老是横七竖八地乱躺乱靠,偶有秦怀名妓在他肩头
留下一朵温情的泪花,前者极硬後者极软,而现在依在身边的触感两者皆非,不是女人又还没长成男人,
不大不小,却很让人心动。
易冰消从屋顶大大破孔看上去,月儿不知何时收了行踪,天光渐灰亮,隐约透进晨露的凉,不自觉把身边
的身子搂紧了些,大姆指一点一点擦著他脏兮兮的脸,听自己的心跳怦哒怦哒。
「好冷清………………」
小镇一夜紧闭门窗,人人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两只耳朵,心惊胆颤地听街尾悦来客栈那头传来的震天杀声,
骨软筋酥外也忍不住奇怪,这窝劫匪好好的黄百万家里不搜、万宝斋当铺不抢,踹这麽个小客栈做啥子?
奇怪归奇怪,可是月黑风高,一阵一阵金铁交鸣、枭啼凄厉,又有谁有胆子到窗边去看上一眼,生逢乱世
,什麽都比不上小命重要,捣的不是自己的窝就要谢天拜佛了,悦来里的掌柜人客只能帮他们在心里多拜
两句,盼他们能留个全尸就是祖宗有积德了。
直到老晨鸡软弱无力地拉了一声长啼,才渐渐有男丁打板门後探出脑袋,左顾右盼,乡勇队集结拿了长棍
铁耙,灌了好几口烧酒,强提胆子,往镇西去了。
「乖乖这、这是怎麽搞的!?」
拖拖拉拉来到悦来客栈,看清眼前,众人俱是瞠目结舌,悦来客栈坍了半边,一地的血,还有好几十个重
伤滨死的凶神,躺在地上哼哼,大夥儿正是不知所措,断垣残壁间,转出了,互相扶持,又是血,又是泥
,一大一小两身影。
和乡民们大眼瞪小眼了一阵,高个儿从腰里掏出一道令牌,沉声道:
「找县令来。」
「四捕头……这个…那个……小地方……我们这只是小地方……」
小县令牵来了一匹黄马,小地方本来就不苛求能带出神驹,易冰消也不罗嗦什麽。
「那四捕头,昨夜匪盗留下的摊子吾还得处理啊,咱们就此别过!」
小县令把缰绳一丢,草草揖了揖,没等回礼就一溜烟躲回自己堡垒一样的衙属,冷清一声谢字卡在嘴里,
望著闭的比死透鸭子嘴还紧的门板,口唇有点合不起来。
「别看了。」
易冰消冷哼一声,这等用民脂民膏浇盖出来的东西,也不用指望他有多硬的骨头,牵过马,一拍冷清肩头
:
「走了!」
「唷……唷,好。」
狼狈回神,冷清抓紧了包袱,转身要上马,平时他虽然个子小,手一搭脚一勾就上去了,这会儿脚不灵便
,几次用力都很不体面地溜了下来,还顺带扯下一大把马鬃。
这马虽然不骏可是脾气挺大,张开了鼻孔呼拉呼啦地喷气,冷清憋红著脸还待再试,易冰消已看不下去,
上前就著他的腰一托,却忘了自己有伤在身,力道使得不对,一推把冷清推了个踉跄,一头栽进了道旁灌
木丛!
「冷、冷清!?」
易冰消雷打不动的脸上难得掠过一丝慌张,忙忙抢上,拨开东倒西歪的枝桠,灰头土脸的男孩正拼命呸著
整嘴泥沙,易冰消微感内咎,却忍不住嘴角微扬,掩饰地低哼一声把他扯起来,顺手弹去他发上毛虫两条
。
「我去找把凳子还梯子的………」
虽然丢脸可是也管不了这麽多了,冷清东张西望,正要去借。易冰消看他一拐一拐的,走得勉强,脸一沉
:
「不要麻烦了。」
说著重心放低拎住他後领微微一提,冷清反应快,没伤的右脚在易冰消屈起的膝上一蹬,总算是上去了。
抹把汗,喘口气,坐稳了,冷清朝底下的易捕头伸手道:
「哪~~换你了。」
易冰消横他一眼,没动:
「往後坐点,不然我坐哪儿?」
冷清一愣:
「你受伤呢,当然我坐前头控缰啊,来的时候不就这样吗?」
「罗嗦。」
此一时彼一时,何况你这小鬼头也不是三安六泰,脚本来就短,现在还带上了伤不是?连马蹬也踏不著的
家伙还想逞强?
易冰消轻轻地哼了声,手一挥,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冷清激零零地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屏气噤声,乖
乖挪到後座去。易捕头慢虽慢,却仍很有气派地上了鞍,交待:
「坐稳点。」
鞭子轻轻一抽,瘦马嘶叫一声,颠颠倒倒地出发了。
冷清坐在後头,前边的视野都给易冰消挺直宽大的肩背遮了个严严实实,他不敢找他攀话,只能游目观望
两旁身後的景色,渐渐的把小镇抛得不见影了。
马蹄滴答,从十丈官道变成了黄泥小径,黄泥小径走完则是荒山野岭,绿沉沉的山头一座又一座,21世
纪他的世界哪有这麽多这麽野的山?
冷清看著群山叠翠,虽是新鲜,可神经却来紧紧绷著,这四周老林参天静的安详,谁知道什麽时候会有一
中队的杀手挂著勾索跳下来,没头没脑地杀杀杀!身边越静他的心就越杯弓蛇影,直到易冰消第八遍喊他
没回应,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提高声线:
「小短腿!」
「什!什麽事………哇!?」
冷清中箭一样跳了起来,险些摔下马去,赶忙抓住鞍头,易冰消瞥了他一下,放慢马速,声音听不出什麽
喜怒,只是问道:
「想什麽?一声不出的?」
後边一点声息也没,加上他又这麽轻,马背颠簸什麽时候晃掉了都不知道。
「没想什麽……发呆呢……」
怕说了话你又嫌吵,看易冰消冷冷的一张脸,冷清突然很想拿熨斗把他双眉间的紧皱烫平了,会不会这样
就变成了另一个认不出来的人?
「坐正一点。」
忍不住一把拉住他的手,粗鲁地往自个儿裤带上放,用力要他捏住了。确定了那小鬼没落在路上後,又转
头回去安静催马。
冷清怔怔地瞧著易冰消衣领的皱折,说也奇怪,这样一个冰山也似的人物竟然不会让他感到害怕,不说话
也罢,感觉挺好,风吹的很柔,腿上的伤在妥善包扎下,有一丝丝细细的发痒,大约是要好了。
易冰消不著痕迹地挺直了脊梁,後头那小家伙的视线在自己背上纠缠不去,他颇想和他说上一两句,听听
他流水溶溶乾乾净净的声音,听他说说奇想天外的身世,可是要怎麽启口呢?
四捕头沉默了,倒是背後的小人儿轻声问:
「四……四…四………」
「四什麽?」
听起来和死一样!忒地晦气!
易冰消回过脸去,只见冷清脸上淡淡染著红,对著他质问眼色,舔舔唇续道:
「在道上还要好一段日子呢,你上回还没和我说,我究竟该叫你四哥还是四
叔呢?」
你该叫我大人,阁下,或……这几个词在嘴里滚了一圈,易冰消哼地一声,瞥他一眼:
「随便你了………你自己没兄弟?」
冷清唇角抽了一下,咽了口唾沫:
「……我什麽都没有。」
只有白………。
风劲了,他长长眼睫轻轻颤起来,那颤栗漫延到他尖俏下巴,眼看他脸色苍白,呼吸不畅又发作,易冰消
紧皱眉头,半回身,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狠狠摇:
「什麽叫什麽没有?」
「就是什麽都没有……我…我………」
他想告诉他,自己零岁就被从婴儿房掳走,被当成杀人机器和宠物养,过得不像人,把他当人的人都没好
下场,连尸体都不全,他抱过那些头,所以他知道,可是这些他怎麽和易冰消说?
四捕头定定看著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抖的快散似的骨架,伸出手,捏住他的唇,慢慢地不带一丝感情
地道:
「我二岁过中秋夜,全家都死了,二姐在我面前被二十几个人轮著上,被放狗吃了,剩我一个,凶手是当
世称颂的仁义大侠,这些和你的感叹比起来怎样?」
「易…易…………」
我没有要争这个……冷清紊乱地看著易冰消,嘴有点合不上,易冰消脸容依旧英俊冷漠,他一手轻轻捏紧
他的腮边,命令道:
「叫四哥。」
「四……四哥………」
他声线有点哑,好不容易才低低叫了一声,易冰消唇角扯出一计几难查觉的弧,抚乱冷清眼前的发:
「听著,你有手有脚,使剑也有点模样,什麽叫什麽都没有?……我不是你四哥吗?像男人一点,过去的
就过去,不然人怎麽活?不要动不动就哭!懂不懂?」
他想说话,却说不出口,只能点头,用手背胡乱擦脸,易冰消闷哼一声,拿袖子在他脸上用力抹,这时天
边闷闷的一声轰隆。
「………要下雨了?」
易冰消点点头,看著风流云动的天,不一会儿就将雷雨交加,躲在树下野宿是不成了,正想找个岩洞暂时
避避,身後冷清轻轻推了把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