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漏夜结霜

已经走出几步的秦陌回头一笑：“知道了。多谢。”

看起来……他一个人过得也不错。看到那张虽然有点起皮可神采奕奕的脸，安启南稍稍感到安心。

两个人分开之后好像还没说过话。他知道秦陌不喜欢写短信，又怕直接打电话过去会被误会“有需要”才找的他……思来想去就一直保持沉默到今天了。

这种关系还真是难以定义，从一夜情到长期床伴然后到同居情人到现在……一个完全不知道算什么的状态。连说是朋友都勉强。

唯一能够维系的也就是……同行了吧。

吼、呵、呵。

这样是不对的。安启南知道有些事情不应该瞒他，尽管他被明确授了意要这么做。

他感觉自己已经远远过了线。

“小姐，这是您的找零请收好。凭小票可以参加今天的抽奖活动。”

有意思。来的时候就见到超市楼下的一角被堵个水泄不通。秦陌拉了拉围脖，饶有兴味地夹着小票晃了晃：“……在什么地方？”

收银的姑娘显然被这个雄性荷尔蒙饱满的声音吓了一跳：“一楼A区前台。不好意思……先生。”

“……没事。谢了。”秦陌心情好地笑笑，把小票和零钱塞进钱包，然后拎着两大袋东西撤离了超市喧闹的卖场。

东西安顿好，坐进车里喘口气，顺手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2个未接电话：展媛。

想也没想就拨了回去：“Auntie？”

“秦陌……”

“我刚才在超市太吵没听见，怎么了？”

“……”

“喂？”

展媛的声音沉重而严肃：“秦陌，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发生什么了？”

“……你妈妈走了。”

早……早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吧。一点也不奇怪。反正一直以来关于亲妈的重要消息都是从展媛那里听说的……嘛。

秦陌用另一只手扶了扶电话：“什……什么时候。”

“大概45个小时前。”

都差不多两天了。秦陌竭力保持平静：“……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有个人，你要见见。”

CHAPTER 53

梅子屋的和式包厢的门被急躁地打开，屋里的三个人应声望了过来。

“路上堵车了我就……”

展媛，安启南，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秦陌看到他就把因迟来致歉的话咽了下去。

展媛站起来笑眯眯地向他招手：“来，秦陌，给你介绍一下。”

另外两个男人也都起了身。安启南更是走出了座位给把秦陌让了进去。

“这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应该知道的……秦永烨。”

看起来其他人已经知道很久了。比如一直扮石像的安启南。

秦陌定定地看着展媛旁的中年男人——光头，身高都不及自己。脸上带着生涩却温暖的笑容，其貌不扬甚至说得上有点丑，可是散发出的气场却令人心生敬畏。

妈妈……你对男人的品位就是个谜。

这估计就是自己个子一直没长过展岚的原因了。

于是……所以……这个人就是自己二十几年都没见过面的……爸爸了？

展媛很确定这次展岚玩笑开大了。

看一眼秦陌表情就知道接下来对话一定不好进行了。茶包下沉了一些。麦茶泡得太浓就很难喝了。

“咳。你们应该想单独谈谈吧。”展媛拿起外套，“安老师我们去外面吧。”

“嗯。”

安启南礼貌地站在门前等展媛。

好像约定好的戏码一样。好玩么。

秦陌有些反感地扫了一眼走出去的两人。

“秦陌。坐。”秦永烨微笑地看着秦陌，拿过一个新的杯子，拎起水壶为他倒茶，“你们安老师说你很喜欢这里的三文鱼，我就订了这里了。”

听起来你们很熟？

秦陌皱皱眉。插着口袋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是无声地看着秦永烨的动作。

很久没想过今生还能再见到自己亲生父亲呢。以至于到这一刻完全不知道应该是个什么态度。

要是早几年，也许还想过会揪着这人的领子责问他“这些年你死哪去了”这样的话，可是现在……怎么想，都觉得无所谓。本来就没在生活里生根发芽过的人，又何来的苦大仇深。

秦永烨投来了期待的眼神。

看起来是要叙很久了。秦陌脱掉鞋子，踩上榻榻米，坐进桌子里。

“你跟你妈妈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秦永烨感叹道。那种不加掩饰的喜悦眼神还真让人承受不住。

秦永烨仔细地端详，即使看过秦陌束起的马尾也依然保持微笑。许久，自言自语道：“嗯……也就耳朵像我。”

……如果不是苦情戏，那也应该是个温情脉脉的重逢场面吧，就算两个人没能参与过对方的过去，至少也能依靠血缘找到某种归属感。

只是秦陌不想往那方面去想罢了。甚至还想再拉开点距离。

可是这个男人……好像又让人根本讨厌不起来。

“看起来我们要互相了解……还需要点时间。”秦永烨执着地化解着尴尬的气氛，“好吧……我叫秦永烨，今年51岁，目前在G国北部一个城镇的私立中学做老师，教艺术。哦，那个地方叫做……”

谁关心了。秦陌想。“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吗？”

“什么？” 秦永烨对于秦陌的第一句话颇感意外。等听清他刻意咬重的“应该”两个字，隐隐才觉得有些尴尬。

“我没能第一时间得知她的死讯就是因为你对吗？不如说说这个吧。”秦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Auntie是这么跟我说的。”

秦永烨的笑容终于由热情变得勉强。他清了清嗓子，有些为难——这么快就切入主题要从何讲起呢。

“算……是吧。”秦永烨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你妈她……希望我能亲自来传达一些事情。”

“您三天内就能赶回来还真及时呢。”

“提前办的手续，本来还可以再早一点回来。”秦永烨没听出话里嘲讽的语气，只是一本正经地回复。

真无趣。好吧。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秦永烨迟疑地看了看秦陌：“……没有。”

“没有？”

“嗯……这个也是要告诉你的。后事我都已经办好了。你就不用费心了。”

秦陌脸色一变：“办好了？什么时候。”

“在……在她最后那段日子，和我商量……嗯。她不希望浪费你的时间。”

“她是我妈。”秦陌坚决地表态，“我想我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确定你是在传达她的意思？”

秦永烨显然是有备而来。从身边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个软皮文件夹，工工整整推到秦陌面前：“这是她的授权。包括葬礼的相关事宜，对遗产的处理……都……交代给我了。”

“也就是说没我什么事了？”秦陌扫了一眼文件夹，动也没动，“她把我赶回来就是为了和你商量这些？怪不得呢。秦先生请问，这些年您都在哪逍遥？你真的觉得你够资格承担这么大的事？”

秦陌越说越激动，接着看到秦永烨又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哆哆嗦嗦地递到自己面前。

“她还留给你一封信，也许你看完就能理解……”

秦陌冷笑着抱臂：“我还以为她根本不会想到我呢。”

“别这么说。”秦永烨严肃地看着他，脸色有些难看，“这些年我们一直都保持联络的。你们的每件事我都很清楚。可是她一直不让我见你……我也没办法。她那个人你也是了解的。”

早该想到了。秦陌抵触地盯着秦永烨。

“我们离婚早，这对你很不好。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我的错。我和展岚是大学一届的校友，一起入了摄影社团，很快就好上了。然后大二新年那晚……一不小心……”

秦陌别扭地别过头：“你们的事我没兴趣。”

“可你应该知道。”秦永烨突然提高了声调，引得秦陌怪异地侧目，“你妈妈真的不容易。当时我们都没准备好，很多人都在背后说三道四，她又很执着地要把你生下来……思来想去，我们就偷偷注册结婚了……连家长都没见过，也没有婚礼什么的。”

“然后我们就租了间房子搬了进去，日子过得很辛苦不过挺开心的。毕竟还是年轻。”说到这，秦永烨脸上浮现了怀念的表情，“到了毕业，没想到家里人早把我的工作和对象都安排好了，才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所以就果断离婚了？”

秦永烨负疚地低下了头：“……我争取过。只是……只是……家里……”

“算了。”秦陌不屑地撇撇嘴。

CHAPTER 54

真挚的爱情最终都会败给残酷的现实。

秦永烨的母亲非常地不喜欢展岚。见过一面后秦永烨就知道这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与此同时，展岚的父亲态度也很强硬，一方面嫌弃展岚不知检点，一方面指责秦永烨不负责，为此还大闹过好几次，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事情很快就由婆媳不和上升到了亲家间的战斗。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秦母想霸占着孙子又看着展岚碍眼，无疑扮演了一个无耻婆婆的角色。秦永烨受着夹板气却也无可奈何。一边是自己脆弱不看的新婚家庭，一边是家里为自己未来指明的康庄大道。这个选择题，身为任何一个男人都要仔细权衡才能选出答案。

展岚开始还会哭会抱怨，等她先一步看出了秦永烨骨子里的懦弱，似乎就瞬间成熟了起来。先是回家安抚了怒气正中的父母，表示自己可以解决，只是要先把孩子放在家里寄养一段时间。然后便带着坚强起来的心去找秦永烨。

大局已定，问题也只是双方要怎么妥协了。

秦永烨最后窝囊地交出了抚养权，并且遵守约定再也不见孩子，然后就踏上崭新的道路去了异国他乡。

大概在两个人又或多或少累积了些阅历后，才开始恢复了联系。毕竟……年轻时一时冲动的代价早已还清了。

可笑的是秦永烨二婚也是离婚收场。那时候他和展岚的关系更像密友而不是情人。展岚很多事都会跟他说，只是鲜少提及秦陌，因为不想引他思念带来麻烦。

故事大概就是这样吧。

秦陌却丝毫没有动容——为什么能担当的人这么少呢。肖杰如此，亲爹也是这样。

说到肖杰，那家伙也消失了很久了，说好打电话也没动静。

哼。

“不过……你很不错。不像我这样。”秦永烨自嘲道，脸上满是欣慰。

“你是指什么？”

“你的理想，你的……喜欢的人。你能顶住压力去坚持这些……很难得。”

秦永烨别有用意看了看门口。秦陌想他指的是安启南。

“我们分手了。现在跟他没什么关系。只是我妈一厢情愿而已。”

“哦……是吗，那还，那还挺可惜的。”

“你们还真奇怪。我找一个跟你们岁数差不多大的你们不觉得尴尬吗？反而倒是总干涉我想做的事。乐队就是这样。后来毕业……”秦陌想起高中那段就不可避免地烦躁了起来。

“那是你妈妈不希望你做。我可没有……再说她想你能稳定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现在还说什么好话。秦陌不耐烦：“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你当时考试考差了嘛，然后去找那个音乐人要入行，这个我知道。然后你妈说你毕业都很成问题，还想去做音乐……之后我劝她说孩子都成年了，也该放手了。”

秦陌半信半疑：“真的？”

“嗯。你妈怎么都不同意。我是觉得趁着年轻去闯一闯没什么不好，就说干脆我出点钱让你做点想做的好了。”

“那10万块钱是你给的？”秦陌心里一沉。

秦永烨愣了愣：“嗯……是的。”

难怪后来那人答应得那么爽快啊，果然不是自己的钱不心疼。人啊。

“谢谢。”秦陌僵着脸，停顿了一下，“我会还给你的。”

“那没什么，应该的……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欠你。”

“这怎么能说是欠呢？”

“你别管了。”秦陌拿过早已冷掉的大麦茶一饮而尽，“我回去了。”

秦永烨更慌了：“三文鱼……饭不吃了？现在可以叫他们上餐。”

“你请客？”

“那当然。”

“那就不吃了。”秦陌蹭到一边开始穿鞋，一副看开的样子，“既然她把事情都交给你了，我想我也没必要再给自己找事了。”

“你别这样……我们还可以谈谈，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能理解。”

“你理解？”秦陌勒紧了鞋带打好结，“你能理解什么？你知道我前段时间联系不到她我有多着急？现在还来听你们陈年的破事，你是想让我觉得安慰吗？”

“我没有，没有……”

“还是我妨碍你们在一起了？不然你们为什么拖了这么多年。”秦陌直直地站起来，手又插回口袋，“真抱歉。”

“秦陌。你冷静下，别想太多……”

秦陌美目一瞪：“不然我应该怎么想？嗯？感谢您千里迢迢过来跟我说我妈其实一直想着你，而我什么都不是？”

“孩子，不是这样的……”秦永烨急忙站起来，手足无措地想去拉他，可秦陌摆明了不合作的态度简直让人无法靠近。

“你们把我当什么了？”秦陌低下头，一边往门口走，一边低声怨念着，“她犯病时候挨打的又不是你。”

街道上车水马龙，璀璨的霓虹在雨水浸润过的夜色里，显出迷人的光影。

秦陌抬手拦出租车。尽管知道安启南正在快步地追上来。

还以为他走了呢。原来一直在大堂里喝茶。真悠闲。

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副驾座上的妖艳女子正不紧不慢地扣着皮夹。

“秦陌我送你吧。”安启南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听起来还有点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