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弟围出门问了小二点儿问题,回来就有些神情不定,幽幽的看着燕千律一把将人拎起来,又做出一副讨好的模样,笑嘻嘻的滋着大白牙,很是爽朗帅气。
燕千律是不喜欢王弟围的,可喜欢被这么奉承讨好着,此时见王弟围和以前一样了,又放心下去,让王弟围伺候自己穿好衣物,做回桌边就开始恶狠狠的抱怨:“你刚才预收了好处,这回如果再不能把燕千绪拉到泥土里面让我踩两脚,我们就不必好了。”
“而且马上就要月末,燕千绪找父亲要了差事,肯定又要靠着他那糊弄人的皮相找几个冤大头成天和他要好。”燕千律没有那种奇妙的本事,可他二哥却邪了门了,不过就是好看些,怎么就那么讨人喜欢,净是些气势不俗的男男女女围着他转,要星星给星星的架势真是让他恨极了。
王弟围听了这些总是要跟着点头附和,然后又问了燕家大爷处理下药之人的事情,待燕千律走了,他才懒洋洋的活动了一会儿颈脖子嗤笑了一下。
王弟围近日来没有太多事情可做,领着一班巡城的将士在各个衙门转悠一圈确定天下太平后就回了王家。
回去前路过一品楼,闻着从里头飘出来的糕点香气,鬼使神差的走进去买了一提,可走到王家门口瞧见几条恶狗乱吠,又干脆的把手里的糕点丢出去砸在那些狗身上。
叫的最厉害的狗乃是一条身上秃了毛的癞皮狗,被挑衅后顿时反过来朝着王弟围怒吼,王弟围看着它,眼神里是跟看燕千律差不多的神色,那癞皮狗试探了半天不敢贸然拼命,还像是被吓到,呜咽的叫着,夹着尾巴跑了。
王弟围走到王府门口,抬头就看见金光灿灿的匾额,门口不少家丁见着他也是恭恭敬敬的称呼:“围少爷来了!”
王弟围点点头,走进去,可没走几步就碰见迎面过来脸色不大好的王罗晋。
王罗晋是王大人的第十个儿子,王大人十八个儿子里,十六个都是个少年人模样,只有两个还在吃奶。
这王罗晋是个庶子,可这庶子见了王弟围也是要冷嘲热讽一回:“哟,最近可真是难得一见啊,我还以为哥哥你又不知道饿昏在哪儿去了,被尿了一头尿不好意思躲着我们兄弟哩。”
在外头,王弟围总是可以很体面的,可是在在王家小辈私下里王弟围就低贱的让人咬牙切齿了。
——不过是个落魄大房的庶子罢了!
王大人是王家二老爷,名王如柳,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子,骨瘦如柴,然而精干万分,瞧着像是还有一百年的活头,眼睛炯炯有神。
二老爷王如柳年轻时候据说是个纨绔,然而因为大老爷更加荒唐所以就显得比较讨喜。
王家大老爷传闻是马上风死的,死后只留下一个五岁的庶长子,这庶子又是长子,身份非常丢王家的人,可总不能不管,于是王大人就将其过继到无儿无女的三老爷膝下,但暂不改名,还是叫王弟围。
王家总共就三位老爷,一个死的不光彩,一个中期发奋图强权势滔天,一个成日病歪歪的不见人,可谁知道王大人最疼那病歪歪的三弟,连带着也对三弟这过继过去的儿子好,多少好东西都有王弟围的一份,这也就遭了王大人那众多子嗣的嫉恨,可王弟围似乎不管怎么欺负都从来不告状,这也让王家正牌儿子们更加心安理得的欺负起来,直至今日。
不过如今他们也不大敢明目张胆的欺负,所以只能捡那陈年烂芝麻的‘好事’折磨王弟围。
那是王弟围还小的时候,大约七岁,得了王大人一句夸赞,半夜就被人拖到后巷子里群殴一顿,揍人的没听见哭喊,很是不得劲儿,于是一人撒了泡尿高高兴兴的走了,因为知晓王弟围是决计不会告状的,所以众人决定替王弟围解释给王大人听,说是王弟围自己饿昏在后巷子里被狗尿了。
——他们也没发觉竟是无形之中把他们自己比做了狗。
王弟围听到十少爷说起这个事情,好像比十少爷还幸灾乐祸,也笑出声来,说:“哈哈,是啊,挺不好意思的,十弟就不要再取笑哥哥了啊。”
王弟围好像很大方,比谁都大方取笑自己的过去,十少爷这边见王弟围还是那么的没脸没皮恶心透顶,冷哼了一声出门。
王家没有分家,无数主子下人住在一起,复杂又规矩大,所以纵使私下公子爷们都不待见现在越来越有出息的王弟围,可下人们却不会有样学样得罪王弟围。
王弟围回到潮汐院去见三老爷,三老爷王如雪此刻正舒舒服服的躺在大丫头腿上和王大人下棋。
王弟围进去后发现王大人这个在外威风凛凛的王大人跪坐在地毯上,对面执棋之人是个秀秀气气的小姑娘,那常年不见人的三老爷闭着眼睛缓缓说着下一个棋子落在哪里,那小姑娘就立马听话的动一下,看样子是下了好一会儿了。
王弟围对这两个长辈的相处模式已经见怪不怪了,然而外人见了恐怕是要大吃一惊的。
见王弟围来了,那躺在雪白大腿上的王如雪撑着身子起来,坐在床边,身子的确像是弱不禁风,看上去像个高高瘦瘦的小白脸,然而眼皮一撩,那内敛的气势便硬是压着王大人都矮了三分,眸子里不时流露出阴狠的光色,说起话来却云淡风轻,是个大好人一样。
现在这大好人看着王弟围,问说:“上回在我这里拿了药,你用到那燕家宝贝蛋身上去了没有?”
三老爷王如雪年纪比王大人小上许多,比之王弟围也不过只大十岁。
“用了,交给燕家老三,可没闹起来。”王弟围低眉顺眼的,好像很自责。
“啧,便宜那老烟鬼了。”王大人也在这里愁眉苦脸,“那老烟鬼就等着把那宝贝蛋送给魏国舅,魏国舅用葵毒控了他十几年,这回他怕是要脱身了。”
“那可不一定……这条线还深着呢,挖不出来就留着吧。”王如雪不着急,好戏慢慢的上演才有意思,他身体坏了这么多年,要是轻易让燕相那老贼被魏国舅弄死了,那才是可惜呢。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我累了。”王如雪说话慢悠悠的,眼里有不少血丝,像是常年熬夜。
王大人二话不说的出去,在外间同王弟围私下聊了聊,说:“三弟算的仔细,你不要擅自行动。”
“是的,二老爷。”
“嗯,你最近像是又长高了些。”王大人摸了摸胡子,很欣赏王弟围现在的英武听话,觉得当年三弟的眼光果然是没有错的,“你也不要着急,我和三弟会给你爹讨个公道的。皇帝是没几年好活的了,燕家捧的那个二皇子呵呵……”他笑了笑,颇具深意。
“一切都安排的很好,你也休息休息,趁着皇帝寿宴,和梁国来的那个小公主多走动一下。”王大人说的不是请求,是平静的命令,“那公主会喜欢你的。”
王弟围一如既往的答应:“好的,二老爷。”
王大人满意的拍了拍王弟围的肩膀,当真是对王弟围寄予厚望了,王弟围好像也很不在乎自己的事情,全身心都奉献给王家,然而回到房间里,枯坐半晌后,王弟围忽然冒出个奇怪的疑问:那公主不知道长得有没有燕千绪好……
然而又平静且笃定的自问自答——不会的。
后来见了那公主,果然是一般般,连燕千绪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如,燕千律好歹还算一个指甲盖呢。
第22章
三月二十,上午,从东边浩浩荡荡的来了一长条的队伍,压着大大小小的笼子,笼子罩着厚重的灰布,间歇可听得里面传来嘶吼的兽声和锁链的声音。
队伍里头还有好些雪白的挤着胸部的红发女人,各个高昂着脑袋,头上的羽毛随着步伐一晃一晃,叫围观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路人瞪直了眼睛,看了个好大的热闹。
队伍中间是一辆未曾见过的奢豪马车。
行八匹马,挂着彩色的琉璃珠子,十分的大,好似能在里头塞满七八个大汉。
马车有彩色的玻璃窗,煞是罕见,待玻璃窗被里头的贵人推开便能看见里头当真塞满了人,但不是大汉,而是好些个眉眼如画娇娇滴滴的小公子,唯独做在中间的男人从眼角横了条刀疤下来,一直裂到嘴角,原本应当是个普通相貌,硬是因为这条刀疤变得骇人可怖。
然而再恐怖也是轮不到围观的百姓置喙,更何况当这些队伍进了皇宫后紧接着又有另一队入了城,正是梁国的使臣队伍,这队人马虽不比前头夸张,却有个怪事,乃是金枝玉叶的公主骑在马背上,牵马的则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
那男孩穿着朴素,赤脚,风尘仆仆,低眉顺眼的垂着眼皮,麻木不仁的模样好似丢了灵魂。
梁国使臣队伍相比较之前魏国的,稍显逊色,然而这也没有得到多少围观百姓的在意,他们迫不及待的看着后头紧跟上来的队伍,乐此不疲的看着热闹,这是大沅国今都人的天性。
燕千绪一直站在城头看队伍的背面,瞧着人山人海的大街和身旁的赵虔说话:“那个公主倒是有意思,年纪不大,爱出风头。”他是随意感慨,他需要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些无聊的事情上,以免心里总在乎他查出来的烟草效用。
“可那男孩是谁?”燕千绪歪了歪头,认真想了一下,然而没有头绪,“用那样小的孩子来牵马,也不怕摔着。”他又是简单的感慨,可是一直没有得到身边人的回话。
“你看够了没有?”燕千绪侧头看向赵虔,他发现这人很是有些得意忘形的势头,不过是前些日子为了糊弄一下,造成赵虔以为自己和他心意相通的假象,这赵虔就开始以一种微妙的身份开始粘着他了。
从前也是会在一块儿玩,也不会黏的这么紧密。
此刻赵虔的手是有意无意的碰着燕千绪的手,眼睛则长久的看着他,好像能看出一朵花。
“抱歉,我……”赵虔听见燕千绪的不悦声音,笑了笑,嘴上说着抱歉,却好像笃定燕千绪不会很生气,所以稍微捏了捏燕千绪的手指头,一边放开,一边解释,“我没控制住。”他是真的控制不了,控制不了的开始以阿绪的男人的身份自居。
一句简简单单的没控制住就能让燕二爷任由被吃豆腐?
燕千绪不理他了,很烦赵虔这样的小动作,然而他现在是‘也喜欢赵虔’的,不能直白的表示反感:“大哥可不会管你是不是没控制住……他会打我。”于是他把这个坏人自然的推给大哥。
说着,燕千绪也没等赵虔回话就自行走了,好像是避之不及的害怕态度。
赵虔看着阿绪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手指头还在无意识的搓揉指腹,仿佛是在回味方才摸到的触感……
燕千绪在城头乱逛,一下去就被小厮东土求爷爷该奶奶的催促着,让他赶紧回府,和燕相一块儿进宫。
本来应当是明日才进宫的,可谁知道怎么改了时间,燕千绪也懒得和赵虔说一声,上轿子就回府,回府没片刻又换上另一座轿子,燕家父子四人一同进宫。
宫里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简直犹如过年那般喜庆。
然而皇宫的某处却冷冷清清,只一个惫懒的小太监领着那刚从马房出来的瘦弱男孩走在红色的长廊里。
长廊弯弯曲曲犹如剧毒的蝮蛇,男孩身在其肚,每一步都踩的鲜血淋漓。
小太监走的慢吞吞,并不对身后之人上心,其间碰见前去伺候使臣的另一位公公,还笑嘻嘻的停下来说话,言语之间好不羡慕。
那小太监说话时,男孩便也不动,站在小太监的身后,犹如隐形了的人一般,盯着自己的赤脚,像是块木头。
去伺候使臣的公公指了指男孩,问小太监:“宝公公哦,您这是什么差事?”
被叫做宝公公的小太监苦笑一下,惭愧的说:“哎,谁知道,反正陛下总是支使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还是喜欢在燕相那里做事,轻松着哩。”
两个太监互相说笑,旁人见了也不斥责,仿佛是习惯了。
宝公公最后终于好像想起来不能太过分,和另外一个公公道别后继续领路,穿过好几道宫门和花园,走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把男孩送到御书房外,声音继续懒洋洋的说:“进去吧,陛下在里面等着呢,四殿下。”
这小太监并未低头,反而直勾勾的看着男孩的眼睛,笑容里的审视不言而喻。
男孩忽然明白了点儿什么,给这太监行了礼,站在那年久失修的书房门口,缓缓推开门,走进去,再轻轻将门关上。
男孩走进去,深入书房,绕过一个赝品屏风,就看见一个硕大的胖子坐在相比较他身材显得窄小的椅子上,在黑暗里坐着,静静的看着他。
胖子年纪不老,然而头发花白,不笑的时候病容满面,是将死之人的模样。
男孩一步步的走过去,走到三步之遥的地方,突然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给胖子磕头,狠狠的一磕,没有起来,他沙哑的喊:“父皇,儿臣回来了。”
在那微弱可见的光线里,胖皇帝浑浊的眼滚落下两行泪,他捏着座椅手把,渐渐用力,好像竭力控制他无法承载的痛苦,胖皇帝对质于梁国十年的孩子,露出了隐藏了一辈子的凶狠笑容:
“回来就好,父王不行了,你其他兄弟都他娘被那些狗日的养废了,你要替我报仇!要替大沅国报仇!要守住祖宗的江山!要杀光他们!杀光!!!”
男孩依旧跪在那里,缓慢的直起身,手握成拳,那双漆黑的眼深深的看着皇帝,说:“儿臣明白,儿臣永生永世,不忘此命!如若放过一人,便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