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东宫的太子今岁二十,?长身玉立、脸圆而龅牙,?是个只可远观而不可近看的大个子。
太子名唤秦昭,?身边时常跟着个阴阳怪气的老太监,?老太监说东,?太子便向东,?老太监说西,太子就朝西,和他父皇一样乐此不疲的听着话,?身份尊贵的有限,于是在某些人面前不由自主的卑躬屈膝,?还甚是自然。
太子这会子正在和太子妃说话,你侬我侬好不惬意,然而听闻相父进了宫,?顿时一蹦三尺高,?推开依偎在怀里的太子妃就走向后头要换衣裳,说:“相父既然来了,孤怎么能不陪着,那实在是太不孝了。”
老太监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慈眉善目的笑着,说:“太子实在有心,?燕相大人若是知晓,?定然也是极高兴的。”
太子不仅长得像个圆脸兔子,?行事作风也颇有些疯癫,?只要是关于燕相的事情,?那必定是耳朵都要竖起来。
东宫才修建没有两年,因着前太子也就是大皇子犯了事儿,所以太子的名头就落在了二皇子秦昭的身上,秦昭一朝得势,深知若是没有燕相便没有自己,早八百年前就将父皇忘在脑后,屁颠屁颠的讨好燕相,以求保住自己如今的地位。
太子穿戴整齐后特意在镜子面前转了转,他视力天生的有些不好,但他从没和任何人说过,这是个秘密。
然而因为这个秘密,他看谁都仿佛雾里看花,每个人都长得好看,看自己也是十分的满意,觉着自己也算是风流倜傥的俊美人物。
太子感叹了一下,美滋滋的出了门,风风火火的带领一堆宫人前去侍候燕相。
然在路过一个四通八达的岔口时,忽而瞧见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宝公公领着一个瘦小男孩与自己对面行来,太子看不太清楚,然而脸上笑容却是绽放的非常迅速,说话道:“宝公公,您后头这位是……”
宝公公没有直接回答,一如既往的抱怨起来:“哎,别提了,我这儿正忙着呢,还得赶紧送他去梁国公主的马房那边呢。”
太子心里猜想了一下,认为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人,倒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他其实只是想和宝公公套个近乎,宝公公这人是个宝贝,是燕相一手提拔上来,送到皇帝身边的,那身份就同其他太监不同,明摆着的高人一等啊。
“那孤就不耽误公公差事,孤也去前头拜见相父了。”太子非要提一下燕相,好展示自己和燕相关系亲密,拉拢宝公公,宝公公抿唇一笑,点了点头,没有上钩。
这一段小小插曲实在算不得什么,太子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此刻他心里装的都是相父,生怕自己去的晚了,让相父觉着他没有孝心。
终于,太子到了魏国使臣暂住的椒棠院,这椒棠院在半个月前就打扫干净,如今魏国使臣一入住,瞬间便能收拾妥帖,太子进去时只见有几个行路匆匆的宫女在来回走动,右边的小院子里安安静静,左边却是热闹非凡,太子心中一喜,抬脚便走进去,只见里头是好些个官员在一堆堆一圈圈一团团的说话。
而最惹人注目的当然是燕相的嫡子们所在之地。
太子也不注意自己的身份,偏喜欢挤过去,对着那好些时日没见面的燕家大公子燕千明拱了拱手,说:“哎呀,是燕都尉,都尉可还好啊?”
燕千明生的高大威武,在军中混迹时间极长,站在这群酒囊饭袋里头,十分显眼,更何况他身边还跟着个样貌出众的燕二爷。
年轻的都尉冷冷淡淡的回答说:“好,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就是想念相父的紧,这些日子为了父皇的寿宴,燕相忙前忙后,实在是过于操劳,孤看在眼里,只恨没有本事帮忙,心里惭愧,惭愧的很呐。”太子这边委屈上了,然而话锋一转又对着燕二爷笑,“最近听闻二弟弟身子不适,现在可是大好了?”
燕千绪原本被大哥揽着,百无聊赖的站在一堆说奉承话的人中间发呆,骤然一个圆脸凑到眼前,下意识的就后倾了一下,他大哥手更是微微一紧,燕千绪便瞧着像是依偎在大哥怀里头。
燕千绪连忙不动声色的从大哥怀里头出来,生怕有人瞧见自己和大哥这样诡异的亲密,又要传些恶心的流言,纵然不是真的,燕千绪也不愿听到,他知道名声有多重要,一朝失去那真是跌入谷底万死不得翻身,他上辈子就是吃亏在这上头,所以哪怕在府里愿意和大哥虚与委蛇的亲密起来,在外面却是和任何男子都不愿意接触,女子就无所谓了。
“好了,只是偶发梦魇,忘掉就好了。”燕千绪敷衍的和太子说话,没说两句就想跑掉,不愿意同这些人呆在一块儿,没意思的很。
燕千绪等人和燕相进宫是来见魏国舅的,然而魏国舅作为魏国使臣,架子不是一般的大,这么久了,也只见了燕相一人,其他送礼的和燕千绪三兄弟则全部等在外头。
等的太久了,燕千绪便觉烦闷,不由自主的又开始想起父亲的烟草来。
那烟草是他半月前所得,拿去找人鉴定,竟是罕见的葵毒!
葵毒这个东西不是好的,和所有大烟一样,能上瘾,瘾头却是比大烟更厉害,戒不掉,不但戒不掉,一旦要是没有了葵毒每月续上,那简直能疯,严重者更是直接自杀。
燕千绪死活猜测不到爹爹是在哪里染上这么个玩意儿的,可也不敢问,他无法说清楚自己是如何知晓,更何况他心里有数,这个事情是爹爹的秘密,恐怕就如同他重生那般,是个见不得光的。
燕千绪如今越是开始认真过活,开始思索未来,就越觉得从前的自己简直浪费时间浪费大好资源,一点儿本事也没有,才落的被人随便欺辱的下场。
如今虽然是活了过来,可也不见得有多好,总还有阴影飘在他头顶,是不彻底掀开就不见天日的威胁。
那威胁想要他死,或者不是想要他死而是让燕家蒙羞,不管怎么样,他就好像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不知道被谁捏着,又会被谁吃掉。
燕二爷偶尔会感觉自己被淹没在深水里,正是要死不活的样子,左边一根浮木是赵虔那个疯子,右边一条小船是大哥那个暴君,他哪个都不想上,可又暂时丢弃不了,真是希望来个什么事儿让这两个人打起来,顾不上自己才好。
当然了,在此之前他必须把自己从某个棋局里抽身出来,以后再也不入局了,继续过他简单任性的生活。
燕二爷就盼着害自己的幕后黑手被揪出来,出来后一切就好办了,可大哥和赵虔那两人至今没有多余的线索查出来,害他一直悬在半空,已经渐渐没了耐心……
他厌恶和大哥这样继续和好,大哥害了他,他却还要去哄着对方,任由大哥对自己做些连小孩子都觉得不应该做的事情。
他也不再喜欢赵虔,他看透了赵虔疯子的本质,虽然自认为暂时能把控住,可也只是暂时。
燕千绪自重生来,头等大事就是复仇,然而混了大半个月,结果是一事无成。
他不大高兴,连带这里的喧嚣都听着聒噪,像是几十只青蛙在此起彼伏的发请。
燕千明虽然一直在和其他大人客套说话,可总也分了一半的心思在弟弟身上,他见弟弟脸色不好,很是自然的捏着燕千绪的下巴抬起来,声音很平淡,:“怎么了?不舒服?”
燕千绪身体看着弱不禁风,教人生怕他害了病,实际上燕千绪身体一直很好,出了不举,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嗯……”他撒谎,“大哥,我想去旁的地方歇息,那魏国舅大约还会和爹爹聊上许久,见不见得我们也两说。”
燕千明试探着在燕千绪额头上用唇瓣挨了一下,惹的不少人目瞪口呆的同时又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看,所以表情甚是古怪。
“没有发热,那便去旁边歇息,若有事,我会和爹说。”燕家大公子端的是坦坦荡荡,燕二爷也只能装作‘这没什么’的两三步离开此地,留下一个漂亮的影子供人欣赏。
……
皇宫守卫情况十分的差劲,犹如一个筛子,只要是身份到了位,那便哪儿也能去得。
燕二爷就是其中一位,连后宫那种地方也能去,还能趴在王贵妃的腿上撒个娇。
王贵妃未进宫前,是王家的大爷的大姑娘,生的虎背熊腰又是个男孩的性格,所以在今都是出了名的风云人物,时常带领着一堆小小二世祖东边掏鸟蛋,西边打群架,成日和男孩子们厮混,混成了老大。
王贵妃比燕千绪大七岁,小时候感情非常要好,也正是因为王贵妃,燕千绪才和王弟围认识的。
王贵妃今年有了孕,正怀着,已经看得出肚子的形状,可手放上去,里头的小皇子还没有力气动弹,所以燕千绪把手放在那肚子上好一会儿也没有得到回应,还被王贵妃嘲笑。
王贵妃姐姐因为怀孕,吃的更多,也就显得更为壮实,揽着燕千绪这么个纤细的少年,若是用太子那破眼神瞧,绝对会以为是个大汉搂着小娇人。
‘小娇人’燕二爷不住的叹气,藏在王贵妃这里有好些事情想要说,可又不能说。
贵妃一面吃着荔枝,但又因为不能多吃怕上火,所以吃的慢条斯理,做一副秀气模样,说:“我的好弟弟,又有什么不如意了?你身边的那位小世子没能帮你摆平?”
燕千绪不乐意提赵虔,又是一声叹气。
贵妃笑了笑,伸手拿了颗荔枝抵在燕二爷唇瓣上,说:“再叹气,看我不堵住你的嘴!”
燕千绪最近见不得荔枝,连忙从贵妃腿上起来,那荔枝即刻掉在地上滚了好远一段路,落在来人的脚边……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弟围。
王弟围身着暗黄色的绸缎衣裳,行路带风,手上端着一个锦盒,看着脚边的荔枝,又看了看和贵妃坐在一块儿却比贵妃更像个宠妃样子的燕二爷,笑了笑,说:“阿绪,你也来看贵妃啊。”
燕千绪怔怔的看着王弟围,脑袋里全是王弟围那日在楚馆和三弟鬼混的声音,那种淫丨荡下丨贱粗俗不堪的话就是从王弟围那张形状单薄的唇里吐出来的。
他当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和王弟围见面,还没有想好,所以前段时间王弟围和那群二世祖们的数次邀约他一回也没有去,在家里当大哥的乖二弟。
“嗯,父亲来宫里有事,我有些不舒服,就来贵妃这里蹭个休息的地方。”其实他到哪里都能休息,只不过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不来瞧瞧被关在宫中的贵妃对不起多年的交情。
王弟围点点头,一边走过来坐在两人的对面,一边说:“贵妃总是这样搂着阿绪,外人要是见了,都以为阿绪才是贵妃的亲弟弟了。”
贵妃美滋滋的捏了一把燕千绪的脸蛋,玩笑说:“人家都说要多和好看的人呆在一块儿,孩子出生后才漂亮,我当然要和阿绪抱紧点,才不要和你这个黑炭挨着。”
平心而论,王弟围不是黑炭,是极其健康的肤色,健康而充满男子汉的魄力,是个十分威武强大的形象,然而他苦笑,好像当真觉得自己不堪入目,点了点头,说:“很是这个理。”
燕千绪没和王弟围说话,视线落在对方抱着的锦盒上,又幽幽的滑到王弟围粗糙的手上,心不在焉,总想直接问王弟围和三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不像上辈子那样没心眼,别人说什么都信,所以知道自己是问也白问。
“贵妃,我是代替二爷来送东西的,二爷收了好些珍贵的玩意儿,但这个是您用得上的。”
贵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招了招手对王弟围说:“拿来我看看是什么。”
王弟围站起来,然而突然跌了一脚,摔的结结实实,锦盒更是直接甩开,里头的东西好巧不巧的落在燕千绪腿上!
燕千绪眼前一花,低头就看见腿上的玩意儿,他顿时就愣了,耳尖绯红。
这是个玉质极好的玩意儿,长比燕千绪手掌还长,粗比他手腕还粗,是个毫无杂色,勾勒了无数青筋细节的玉器。
然而这玉器被雕刻的栩栩如生,一眼就能教人明白是用在何处。
燕千绪闹了个大红脸,碰也不敢碰一下,就这么僵硬着身子盯着那东西。
气氛一时是尴尬的,至少燕二爷恨不得现在就走了,可他腿上这东西至少还是要还给贵妃。
贵妃也是脸红的不行,拿着团扇半遮着脸蛋,骂王弟围说:“瞧你办的什么事儿,蠢货!”
王弟围摔的很惨的样子,似乎崴了脚,赔笑着走到燕千绪面前捧着那锦盒对燕千绪道歉:“真是抱歉了,麻烦阿绪能把东西放回来吗?”
燕千绪秀气的手指头瑟缩的藏在宽大的袖子里,佯装淡定的拿起来,他的手和玉器放在一起,是比玉器更加漂亮的莹白,水润的很,指尖缀着粉色,一把握不住那东西,迅速的放回锦盒里去,然而天知道这个动作让他有多羞耻。
王弟围似乎看出燕二爷的羞涩,笑着大方道:“阿绪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一件死物罢了。”
燕千绪点点头,知道自己脸上肯定是红的露馅,再装淡定别人也不信,索性说:“我不和你们呆在一块儿了,免得贵妃姐姐不好意思。”
说罢自顾自的走,留下王家姐弟相顾无言。
贵妃对王弟围这个异母弟弟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因为王弟围这些年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是因为长大了,总之是不同她像往年那么亲近,藏着许多事情,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内里却面目全非,让她总有些无法适应的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