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卿有点噎得慌。
才刚开始就次次被他拿捏,以后还敢想?
等会……什么以后?柳言卿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你特么可一定要清醒!不要被他绕进去啊啊啊!
……
虽然是遁世隐居,该修炼的课业还是要练。
荒山野岭没有长老讲课,柳言卿便把这些年积攒的咒法倾囊相授。
——哪怕明知日后大概率是你死我活的下场,偏还是信了吴越的邪,对他没有一丝防备之心。堪称亲手递刀的活雷锋。
为了避免灵力的波动,吴越不能练习,只能死记硬背,但也乐在其中。
背着背着,会冷不丁抬头来一句:“师兄对我真好。”
“怎么就好了?”忙着绕圈的柳言卿停步质问,气喘吁吁的模样莫名诱人。
“这些啊,”吴越扬了扬手里的宣纸,每一页都是柳言卿的手迹:“这些高阶咒法乃锁月楼秘术,长老可舍不得一次教这么多。”
柳言卿嘴硬:“那是长老贴心,怕你猪脑子学不会!”
“师兄言之凿凿你我日后注定是死对头,教我却掏心掏肺,一点都不含糊。”吴越比猴都精,柳言卿担忧的事情,他一件不落全想到了。
“嗨~”柳言卿自欺欺人:“许是他们胡说的呢,我也不能因为这些风言风语,就趁早把你弄死啊。那也太草率了是不是?”
吴越突然就忍不住了,忍不了师兄离他那么远。
他撂下潦草的教科书,迈步朝柳言卿走来。
病人的敏捷程度比康健的混小子差得远,来不及逃跑就被人揪住。
“宝宝真是傻得可爱。”吴越在他耳畔腻歪了一句,又牵他坐下,心疼道:“快歇会,别累坏了。”
“好啊!”柳言卿成功找茬:“我费尽心力要把你教好,你却挖空心思阻碍我康复,到底安的什么心?”
一句话吓得吴越差点把刚倒好的茶水洒了,委屈道:“我没有……我真的只是怕师兄累着。”
“知道啦。”柳言卿赶紧抢救,接过摇摇欲坠的茶杯,想不通这皮糙肉厚的泼猴怎的这么不禁说。
吴越心有余悸,侧目观察了半天,见他面色如常才稍稍放心。一改嬉皮笑脸的模样,怯懦请求:“师兄别不信我。”
“我没有……”柳言卿都不知该从何解释:“我逗你玩呢,要是信不过,我能教你那些?”
“师兄!”吴越的身子突然矮下去,原来是冷不丁蹲坐在他膝前。
在柳言卿的角度看,只能看见他向上仰望的瞳仁里闪烁着恳切的光,几乎等同于下跪了。
“你干嘛!”柳言卿绵软无力的手臂拉拽,可惜收效甚微,强壮的师弟岿然不动。
然后缓缓的,垂下高傲的头颅,躬下桀骜的脊梁,伏在他膝头。
像归家的旅人,更像依恋的孩童。
“师兄今日信我,日后也要信我。”吴越很满意这个姿势,浑身肌肉全放松,把撒娇的本事用到极致,像个软趴趴的面袋子,最是叫人无可奈何。
就着这个滑稽的姿势赌咒:“我绝不会伤到师兄。”
“知道了。”
鬼使神差的,柳言卿在他后脑抚了一把。发质顺滑,流连忘返。
吴越赖了一会,终于把脑袋抬起,却不急着挪窝,手掌在师兄的大腿上弹动揉捏,摸索着要给他按摩。
柳言卿只觉得又痛又痒,难以忍受,更怀疑他在借机吃豆腐。
“走开!”他推着吴越的肩膀往后撵,急于脱身。
“师兄忍忍吧。”吴越抵死不从,认真游说:“听闻按摩会恢复得更好。”
“道理是这个道理……”奇怪的感觉直冲天灵盖,柳言卿想哭又想笑,骂他:“可关键你个赤脚大夫并不会啊!”
吴越货真价实的苦恼:“可我看门中医修也是这样给伤者按摩的啊……”
“这玩意看看哪学得会!”柳言卿拗不过他,只能继续受刑,扯着嗓子干嚎:“要是你看一眼就能学会,他们的饭碗早丢了!”
“我能学会,”吴越盲目自信,手上的劲更大了,只道是:“我学什么都快。”
就在柳言卿觉得快被他玩死之际,终于从惨绝人寰的刑罚中品出诡异的舒爽。
他急着指出:“就那!”
“这里么?”吴越又在他并不了解的穴位上按了按。
畅快感排山倒海而来,闭塞的经脉被打通了。最初百蚁挠心的痛苦过后,如同熨帖的春水在经脉里奔腾,带来前所未有的体验。
“没错,那里。”柳言卿大口呼吸,感受力量的涌动。
事实证明吴越真不是来吃豆腐的,因为他自始至终都秉持着专业的服务态度,柳言卿稍加提点,很快找到窍门,并且坚定执行,绝不含糊。
柳言卿麻木多年的脚底板烫热起来,脚趾在靴中弹动,努力适应来之不易的掌控感。
他觉得差不多了,便吩咐:“换另一边吧。”
“好。”吴越敏捷起身,换到右侧跪好。精准重复左腿的操作,半点差池不敢有。
柳言卿心服口服,心想这混蛋果然聪明,做过一次便能记得毫厘不差。即使不入仙门修炼,大概也能成为一名出类拔萃的按摩技师。
“你看,”吴越炫技:“一开始不习惯,等适应了还挺舒服吧。”
“唔……确实是。”柳言卿这会爽得想哼唧。
可他不够纯洁的脑子又不合时宜的生出联想——师弟究竟在说什么啊?
是说按摩的事?亦或是别的?
可怜吴越埋头苦干,穷尽所能探索按摩技法,柳言卿脑海中自导自演一出少儿不宜的小电影,把自己窘得不行。
……
病人享受完五星级服务,刚才的疲惫一扫而空,双腿轻巧得如踩在棉花上。
“好了,”柳言卿撵走意犹未尽的按摩师,自言自语:“我觉得现在能跑两步。”
“师兄悠着点。”吴越担心叮嘱。
柳言卿置若罔闻,玩性乍起,当真跑起来。
他身姿轻盈,找回一点制霸篮板的感觉,只是身高好像短了几公分。
吴越欣喜的看了一会,才后知后觉站起,膝盖上满是灰土。
他随手掸掉,并不在意,笑道鼓劲:“宝宝加油!莫要摔了!”
结果当然是讨了一句训斥。
但吴越不在意。
第26章 逃不开梦魇
天寒地冻,荒郊野外。
嶙峋的枯枝酷似邪祟的指爪,奔逃的人视野摇晃,那些枯枝仿佛是活物,挡在必经之路上,预谋索命。
吴越被藤蔓绊倒,摔在一丛荆棘里,钻心的疼痛随之他的挣扎扩散。
“师父!师父!”吴越哀嚎。
可他愈是着急,愈是不得要领,藤蔓缠得愈紧。
长着酒糟鼻的糟老头子回头,惊呼:“野猴子!”
“师父,我疼!”一见师父朝他奔来,吴越的泪珠子便止不住往外冒。
他只有六岁,离成为男人还差得远。半吊子的坚强大抵是没人看时咬牙硬扛,可一旦有谁施舍一点关爱,所有的娇惯孩子气都要捧出来。
师父火急火燎扯开藤蔓,手掌被刺破皮也没皱一下眉头。
他心疼握着吴越鲜血淋漓的脚踝,问:“野猴子,还能走么?”
虽然是在问询,可他已经把包袱甩到胸前,预备把后背留给非亲非故的小乞丐。
“我能走!”吴越死倔,坚定摇头。
说罢,他爬起来,一瘸一拐向前跑去。
师父拿他没办法,追在身后叮嘱:“你莫再摔了!”
在更远的地方,网罗的百只触手在山谷蠕动前行,带来不祥的气息。
他们师徒两已经逃了三年,永远都在疲于奔命。
上个月师父带他去了七星斋,跪求收留。可他们一个是一条腿迈进棺材的糟老头子,一个是看不出任何慧根的小叫花,门童甚至懒得通传阁主,不客气的把他们撵走。
因为在山上耽搁的这一日,穷追不舍的网罗离得更近了。吴越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因而在夜里也辗转反侧,不能安睡。
“师父……”吴越困得要死,心脏却惶恐跳个不停,惴惴不安的问:“真的不走了么?”
“走不动啦,”师父轻轻拍他,哄他入眠:“睡一会吧,一会我叫你赶路。”
师父身上稻草的清香和浊酒的醇厚混在一起,杂糅出一味心安。
吴越贪婪的往老头怀里钻,想讨更多庇佑,却依然无法治愈心悸,只能小声表示担忧:“可是邪祟会追过来……”
“没那么快。”师父许是累坏了,拧开酒葫芦,大方的痛饮一口。
然后意犹未尽晃了晃,只剩空响和叹息。
老头觉得孩子苦,孩子觉得老头累。吴越暗自发誓等以后出息了,要给师傅买好多好多酒。
“师父……”吴越睡不着,开始碎碎念:“为什么不告诉那人我开慧了啊?我要是表现得有用一点,他是不是会放我们进去?”
师父斥责:“你还小,开什么慧!过几年再说!”
“可我明明开慧了!”吴越执拗。还隐约记得开慧那日师父叹为观止的神情。
“此事不要再提,仙术不许再用。”师父不再轻拍,而是恶狠狠打在他屁股上,可谓相当严厉。
吴越吃痛,朝他龇牙,是只有脾气的野猴子。
老头只好改用缓兵之计,好声好气讲道理:“师父都是为你好,你要听话。”
“嗯。”吴越闷闷低头,咬唇思索小小的自己能不能派上其他用场,帮师父分忧。
想着想着,他终是困了。眼皮打架,陷入久违的梦乡。
他是被网罗叫醒的。
百只巨目齐睁,闪烁着幽幽紫光。旺盛的妖力照亮血盆大口,呈现出骇人的红。
“师父!师父!”
小吴越哀嚎啼哭,眼睁睁看一只触手提溜着师父的脚踝靠近巨口。
“野猴子……快跑……”
死期将至,老头是平静的。
“往东跑,不要停……”
他离血盆大口又近了一些,留给他说遗言的时间所剩无几。
“勿使仙术,勿用灵力……”他说了最后一句:“切记,切记……”
大口合上,骇人的红光消失。
吴越矗立在黑暗中,周遭有不怀好意的巨目环伺。
他逃不掉。
谁曾想,红光再起!
这次不是邪祟张开巨口,而是它身上的肌肤都皲裂开了。
霸道灵力扑面而来,将妖力织就的巨网迸裂。
吴越目瞪口呆,从未见师父用过这么厉害的咒法。
但他很快知晓了,这是老头押上毕生修为的奋力一搏。
天地间归于沉寂,再感受不到灵力的扰动和糟老头子的味道。邪祟的断臂残肢弹跳蠕动,试图把自己重新拼在一起。
吴越向东奔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顾不上擦。
……
“师父!师父!”
柳言卿半夜惊醒,竟是身边的吴越在梦呓。
不知他做了什么噩梦,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混蛋,这会瑟瑟发抖的模样却好比冰窟里捞出来的鹌鹑,男人暗哑的悲啼比少女梨花带雨的哭泣更招人疼。
“师弟?”柳言卿想把他叫醒,但没起到效果。
他只好换了个叫法,尝试着喊:“阿越?”
吴越好了一些,下意识寻求温暖,搂住师兄的腰肢便不肯放。
力度之大,几欲将其箍断。
柳言卿疼得龇牙咧嘴,论蛮力,他绝对无法和这混蛋较量。在施咒给他点教训和以德服人之间踟蹰良久,终是心软选了后者。
哎……仔细回想,也没哪次动真格揍过他。
柳言卿无奈捋着师弟健硕的背脊,感觉自己像个含辛茹苦的老妈子,只剩哄好孩子一条路可走。
吴越闹觉闹了好一会,脑袋扎在师兄怀里不肯出来。直到他浑身的肌肉逐渐放松,蜷缩的双腿变得松弛,才算从可怕的梦魇里挣脱。
“阿越?”铁臂的禁锢堪比上刑,柳言卿不胜腰力,抓住机会又喊了一次。
这次吴越醒得比较轻松,在半睡半醒之间应声:“嗯?”
意识到自己险些把师兄折断,他自觉调整了姿势,让两个人都能舒服些。
柳言卿痛苦扶腰,不忘关心:“做噩梦了?”
“嗯。”吴越点头,大手探过来,懂事的握住他遭了大罪的腰。
按摩师非常专业,跟柳言卿自己瞎揉的那几下不可同日而语。他感受腰窝处惬意的指法,于是生出一丝这小子还算懂事的熨帖,两颗脑袋凑到一起酥酥软软的耳语:“梦到师父了?”
“可能是太想他了吧。”吴越苦笑。
柳言卿呢喃:“梦里看看也好。”
“不好,没什么愉快的记忆。”吴越摇头:“打我记事起,就一直被邪祟追杀,东躲西藏,风餐露宿,从不敢停留。”
“可怜那时我什么都不懂,竟不知师父最后是替我受难,还时不时掉链子喊累。”
“没事了……”柳言卿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重复哄孩子那一套:“都过去了……”
“没事,”吴越自我安慰,没按摩多久,又毛手毛脚抱上了,还拿脸瞎蹭:“现在我有师兄。”
柳言卿对闹情绪的孩子无底线纵容,不仅没骂人,还顺势搂住,藉此安放没着没落的胳膊。
吴越还没彻底摆脱梦魇,抱了一会,心有余悸的问:“师兄不会被邪祟掳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