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随时可以背,”吴越调笑:“就怕师兄脸皮薄,叫人看见又嫌丢脸。”
一句话戳中柳言卿死穴,不甘不愿的同意吴越去借毛驴。
不过他得承认,骑驴虽不好看,但还挺舒适的。
名满天下的仙门贵公子,锁月楼少主柳言卿,身着粗布麻衣,跨坐在毛驴背上,嘴里衔着一根稻草,吊儿郎当进了城。
好巧不巧,城中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祥和,以为是什么盛大的节日,一问才知原来有仙门高人造访,百姓像供神一样供着仙君。
柳言卿顿感不妙,和吴越对了个眼色,互相质问对方:“你用灵力了?”
“我没有啊!”柳言卿先交代:“那晚我只是吓唬吓唬网罗,都没敢掐诀,就怕引来追兵得不偿失。”
吴越道:“我的鼻子就够用了,一样没用咒法。”
“那是怎么把人招来的?”
两人异口同声,决心一探究竟。
柳言卿逮着路人八卦,蓦然松一口气,道是:“还好,来的是七星斋。”
“七星斋怎么了?”吴越不耻下问。他入门时间尚短,暂不了解仙门百家的门道。
柳言卿冷嗤:“全是趋炎附势之辈,一窝饭桶。”
“是么?”路人惊骇:“还指望他们来除魔呢!”
柳言卿再问:“这附近闹邪祟?”
“对啊!要不怎么会去请仙君,费老多银钱!”路人夸张比划:“近来好多人看见山里有巨大的章鱼出没,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网罗!”吴越含恨咬牙。
柳言卿再问:“它吃人了么?”
路人挠头:“那倒没听说……”
柳言卿悬起的心落回腹中,看来网罗还挺乖。于是转而替它鸣不平:“人家在深山出没,也没有伤人,你们大费周章请修士来除魔作甚?”
“因、因为……”路人被问傻,磕磕巴巴的答:“它是邪祟啊……”
“是邪祟就该死么?”柳言卿质问:“那邪祟眼中,人是不是都该死?”
见路人答不上来,他便继续嘟囔:“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之间的血海深仇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那人一脸茫然,大概想的是小公子生得人模狗样,怎么是个傻的。
吴越看不下去,牵起毛驴的缰绳拖走,不叫犯病的师兄继续折磨无辜的路人。
……
“师兄。”他们在茶楼坐下,吴越递给他一包瓜子,幽幽发问:“师兄有事瞒我?”
瓜子壳“嘎嘣”一声裂开,蹦到舌尖的果仁一点都不香。
柳言卿机械式咀嚼,最钟情的炒瓜子也味同嚼蜡:“没有的事……”
“自那晚之后,你一直不太对,”吴越叹息:“问什么都不说,也不爱我问。”
“咳咳!”柳言卿慌乱咳嗽,欲盖弥彰:“我要收拾网罗还不简单么,就是骂得它主动放人,然后自己回来了。”
“是么?”
吴越的眼眸眯成一道细缝,似锋刃的寒芒,满脸写着不信。
他笃信柳言卿心里有鬼,叹息:“我对师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师兄却对我遮遮掩掩。”
“哎……”柳言卿没招了,看这形势铁定瞒不过去,扭捏回应:“我也不是故意遮掩,就怕你知道了要生气。”
吴越皱眉,不知有什么不好的联想,惊问:“网罗威胁你了?”
柳言卿骂:“它也配!”
吴越松一口气,转而再问:“师兄有没有中奇奇怪怪的毒?只有它能解的那种……”
“你当我脑残么?还能着了它的道!”柳言卿额角有青筋在跳,对于被师弟看作生活无法自理的弱鸡相当愤慨。
“那就好……”吴越长长吐出一口气,讨好的去握他的手:“那我就不担心了。”
“哼!”柳言卿继续闹脾气。
吴越百思不得其解:“那我还会因为何事生气?”
“反正……就……不好的事情。”柳言卿眼神闪烁不定,顾左右而言他:“怕你知道了要生我的气……”
“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吴越握紧他的手,卑躬屈膝倾身过来,执拗的要哄好他的师兄。
“你……你先松手!”柳言卿好面子,对旁人的围观尤其敏感,呵斥:“坐好了再说话!”
吴越置若罔闻,一味自说自话:“毕竟以师兄的性子,做不出让我生气的事情来。”
柳言卿面红耳赤:“我跟你讲,话不要说太满!”
吴越终于放开他,摇头:“师兄究竟是不信我……还是不信自己。”
“这跟信不信没关系!”柳言卿顶嘴。
“行吧,”吴越让步:“那就等师兄想告诉我时再说,我不问了。”
即便他这么说了,柳言卿还是惴惴不安观察他的脸色。
“宝宝,”吴越顷刻间换上嬉皮笑脸的德行:“要不要去看热闹,看七星斋来的谁?”
“不准喊宝宝!”柳言卿只顾掐他,哪还记得刚才剑拔弩张的尴尬。
被制服后继续骂:“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还想往人家枪口上撞!”
吴越历来胆大,道是:“你说七星斋是饭桶,但网罗可是当今世上最厉害的大妖,我倒想看看是谁想出名想疯了,这活都敢接。”
听他这么一说,柳言卿也开始好奇了。
吴越继续怂恿:“再说就你我现在这狼狈样,只要憋着不使仙术,谁认得出我们是仙门中人。”
“好吧……”柳言卿被说服,“那就去看看吧。”
一挤到台前柳言卿就乐了,那不是一直上杆子想与他做朋友的七星斋少主杜子腾么!
这货样貌平平无奇,野心倒是不小,忙于四处钻营左右逢源,从未见他消停。
杜子腾端坐在台上,身边跟了一溜人,俱是打扮体面的仙门子弟,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县令唯唯诺诺伺候着大仙,更加助长了他的威仪。
“这谁啊?”吴越在耳边问。
“七星斋少主,”柳言卿跟他咬耳朵:“名字很滑稽,叫肚子疼。”
“噗嗤!”吴越忍不住笑了一下,又问:“你们熟么?”
那可太熟了——不过那要等我黑化之后。目前柳言卿和他并没有什么交情。
“还行。”柳言卿公正的说:“他喜欢缠着我。”
“缠着你?”吴越霎时警惕:“他喜欢你?”
“是喜欢缠着我!不是喜欢我!”柳言卿服了这个醋缸,耐心解释:“七星斋小门小户,仙术平庸,缺乏安身立命的本钱,所以才削尖脑袋钻营,老是想抱锁月楼的大腿。”
“哦……”吴越嘟囔一声,看向杜子腾的目光仍透着敌意。
“别气啦,”柳言卿在人群的掩护下揪了他一把:“他长得不帅打架不行,我才不会喜欢他。”
吴越又笑,在这么近的距离里,鼻息会喷入耳道,非常撩人。
只听他问:“那宝宝的意思是,我长得帅又能打咯?”
“你……还凑合吧。”柳言卿扭头躲开:“但是比我还差点。”
“那是自然,师兄可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从网罗手上全身而退,你看杜公子的阵仗,可是把家里的打手全带来了。”吴越笑得更厉害,将捧杀贯彻到底。
“各位乡亲!”杜子腾表演欲甚重,聊着聊着还喊上了,“大家不要怕!区区邪祟而已,我七星斋全力出动,定能保一方安康!”
“区区邪祟……”吴越笑不动了,开始为那愣小子担忧:“他来之前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情况?”
“现在我们七星斋子弟已在城外结阵,网阵绵延上百里,定叫那邪祟躲无可躲,逃无可逃!一刻钟之后收网,将邪祟一举击溃!”杜子腾越来越嘚瑟:“大家若有兴趣,也可登上城楼观看!”
柳言卿悚然,除魔不清场就算了,还胆敢邀请人看?
换谁是网罗也咽不下这口恶气啊!
“不好!要出事!”柳言卿当机立断,拖着吴越便跑。
吴越更担心他的腿脚,惊问:“去哪?”
这会再去找网罗传话肯定来不及了,又不能使用仙术暴露身份,柳言卿只能靠腿。情急之下跑得比兔子还快,根本顾不上解释,断然下令:“去城楼!”
“咦?”
杜子腾站在高台上,视线一览无余,被柳言卿的背影吸引,突然当众忘了词。
旁边的师弟发问:“师兄,怎么了?”
杜子腾指着某处,小声道:“那个人……长得好像锁月楼的柳公子。”
师弟顺着他的指尖看去,人流如梭,争先恐后,全急着上城楼,辨不清谁是谁。便直言:“不会是柳公子的,柳公子是个残废。”
杜子腾猛的瞪过来。
师弟不解风情,继续道:“再说柳公子被邪祟掳走,已经丢了一个多月,一直杳无音信,许是早就没了。”
杜子腾满腔愤恨,懒得理他。猛的跳下高台,追着人流而去。
“杜师兄!”师弟在后边喊:“你要去哪?”
可杜子腾已经跑远,没有理他。
第29章 第二个小弟
托跑得快的福,柳言卿抢到了不错的观景位。
凡夫俗子看不懂阵法,他和吴越还是能看懂的。目光所及处,灵力组成的绳索铺开一张巨网,三里一修士守住阵眼,一直蔓延到天边。
柳言卿尚不知道如此劳民伤财的办法能不能制服网罗,但绝对够格惹恼它。
“劳驾!劳驾让一让!”
杜子腾紧随其后挤过来,身上的仙家道袍好不打眼。
柳言卿暗道不好,直往吴越身后缩。
杜子腾惊鸿一瞥间看清他的脸,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唤道:“柳公子怎会在这?我们找得好苦啊!”
“仙君认错人了!”柳言卿斩钉截铁:“我不姓柳!”
“我们兄弟两乃城外樵夫,从没离开过家乡,今日专程进城看热闹的,”吴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敢和仙君攀亲带故。”
他自认是仙门新秀,从未串过门,总不至于被认出来,应该能给师兄打掩护。
“你快别瞎扯了!砍柴的能长成这样?”杜子腾确实没认出他,也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因急着要人,居然上手硬抢:“柳公子,你该不会中了不干净的邪术,把我忘了吧?”
从吴越手里抢人,他怕不是疯了。
吴越身形占优,一使劲就把柳言卿拽回来,换了凶神恶煞的嘴脸:“你干嘛呢?别对我兄弟动手动脚!”
柳言卿感觉自己像个彩头被人扯开扯去,晃得头晕。撞进熟悉的胸膛之后,便再也不肯挪窝,死死搂着吴越不撒手。
“柳公子!”杜子腾急得跺脚。
他投鼠忌器,不能用仙术对付这山野莽夫,只能行泼妇骂街之策,叉腰呵斥:“你是何方妖魔,竟敢掳走仙门公子,还洗去他的记忆,究竟在图谋什么?”
他是县令花重金请来的仙家,泼出的脏水非常有分量。摩肩擦踵的人群一听“妖魔”二字,纷纷惊惶退避,硬是在拥挤的城楼上挤出五尺空地。
柳言卿恐事态失控,不能再放杜子腾大放厥词,逼问:“你说的柳公子有何体貌特征?为何非说我是他!”
“柳公子乃锁月楼少主,三岁开会,咒法无边,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神童……”杜子腾口若悬河,越说越没谱:“尤其长得那个俊哟!但凡看他一眼,甭管男的女的都得把心肝掏出来——”
“行了行了!”柳言卿粗暴打断:“锁月楼谁没听说过啊,可听闻他家公子是个残废,出行需得坐轮椅,你看我这四肢健全的,和他哪里有半点相像?”
说完怕他不信,赶紧蹦跶了两下。
杜子腾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可眼睛粘在柳言卿脸上了,死活挪不开。
三人对峙中,忽而灵力汹涌,呈惊涛骇浪之势往人脸上拍。
柳言卿猛的扭头,看见修士踏剑飞行,阵法迅速变换,巨网徐徐收拢。
不好!误大事了!
“柳公子,”他惊悚的表情落在杜子腾眼中,那厮得意调笑:“樵夫可看不见灵网!”
柳言卿顾不上演,质问:“你是怎么想出这个馊主意的?”
“这主意馊么?”杜子腾大感意外:“虽然耗时耗力了点,但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啊!否则我人都来了邪祟没抓着,多丢脸啊!”
柳言卿抓狂:“可你知不知道这邪祟几百岁了?”
杜子腾实力懵逼,愣道:“我不知道啊……”
他们身处巨网的正中央,随着收网,空气中浮起墨色的瘴气,有什么东西从地底呼之欲出。
柳言卿欲言又止的拿指头在姓杜的傻子脸上点了点,恨铁不成钢的骂:“世上大妖千千万,网罗是我所知最厉害的。你用一张网把这些人和它网在一起,全都会被你害死!”
杜子腾的下巴直往下掉,凝固在一个非常难看的表情。
说时迟那时快!
网罗被逼到绝境,触手破土而出!
百姓惊惶四散,互相踩踏。触手上遍布巨目,显然很清楚谁才是幕后主使,只有碾死他方能逃出生天。于是扫开那一片蝼蚁,直直冲身着道袍的杜子腾奔来!
“妈呀——!”
杜仙君一秒破功,鬼哭狼嚎。
吴越飞速幻化出灵剑,预备斩断。
“不要!”
柳言卿侧挪一步,大无畏的横在中间。一时间叫人看不懂他是替杜子腾挡着网罗,还是不许吴越砍杀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