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那是腿受伤了,所以不能动啊!大哥哥,那等这伤好了,你是不是就可以走动了呢?”
银眸浮现一层黯灰的光,唇角勾起。“你还真是个好奇的小东西。”
“我不该问吗?”
“平七,把你方才玩的纸鸢拿来让我瞧瞧。”男子转开话题说。
“喏,在这儿。”
男子摸了摸纸鸢的骨架,扯了扯绳子。“做得真好,这么坚固,怪不得能击落其他的纸鸢呢。”
“嘿嘿嘿,比做纸鸢的功夫,村子里的孩子们谁能及得上我,我可是得到爹爹的真传呢!我爹啊,是村子
里最厉害的人,没什么事可以难得倒他,每个人都会来找我爹帮忙。”小男孩骄傲地拍着胸脯,满脸都是夸耀
的表情。
男子愉快地笑了。“那——平七,我问你,要是有一天纸鸢想要自由,你会不会切断它的绳子,好让它自
由呢?”
“咦?”嘟起嘴,对这个显然超出他所能理解的问题,小男孩皱起眉头苦思,片刻后,他回道:“我不要
,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做好的耶!再说,纸鸢就是纸鸢,又不会说话,大哥哥你好奇怪喔。”
“呵呵,我很怪吗?哈哈哈。”
“童稚的话语,就想久旱逢甘霖般,滋润了一颗快忘记“笑”是件多么容易的事的心,也把这颗心由苦牢
中释放。
自己说的话有这么好笑吗?小男孩看着他笑得停不下来,奇怪的和妹妹对看了一眼。
“抱歉。”了解自己笑得过火,失了态,男子把纸鸢还给他说:“是啊,你说得很对,这是你花费心思去
做的东西,当然舍不得放开它。不过,你可以和我约定一件事吗?”
“约定?”
“对,约定。”伸出自己的小指导男孩的面前,男子绽露一抹璀璨如金的笑容说:“即使未来这纸鸢坏了
,或你玩腻了,不想要了,都千万不要丢弃它,要好好地珍惜它。不要忘记,是你不给它自由,那你就要扛起
责任,一直好好地保存它,好吗?这是男子汉的约定喔!”
“好。我答应你。”这个大哥哥真的好特别,他没有把自己当成“孩子”,还和自己做“约定”。平七一
直以为大人只肯和大人做约定,根本不会理他们这些小孩子呢!
用力地勾住那根比自己大上一倍的指头,再大力的摇晃几下,平七咧开少了门牙的嘴说:“我一定会遵守
约定的!”
“我可以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冰冷的、压抑而低沉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后方响起。
平七吓了一跳,他仰起头,只见一个非常高大的黑影笼罩在上方,对方的模样在日晕下根本看不清楚,但
他却着实感受到一道强烈得要把自己射穿的目光。
“你怎么来了?”
大哥哥很诧异地说着,一副和那人熟识的模样。
“我回到别墅内,就看见月大婶匆忙得跑进来,还说你摔下车椅子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听到的,我摔下车椅子了。”
“没有别的应该让我知道的事吗?”
“司珐尔,我不是三岁的娃儿了,不需要事事向你禀报,我也不会有事的。我要到哪里都派月大婶跟着我
,这样你还不满足,莫非还想要我亲笔写一份详文奏章呈给你不成?”
好凶。和对自己说话的和蔼口吻不一样,也和对大婶发号施令时的口吻不一样,大哥哥简直像要找人吵架
似的……平七想起以前自己跟爹爹到林子里打猎时,看到两只正在对峙的山猫,竖起背上的毛,龇牙咧嘴地在
一小短距离内恐吓着对方……现在的大哥哥,就像那两只山猫一样。
不行,现在大哥哥腿不能动,打起架来一定会输给别人的,他得帮帮他!
平七跳到了前方,横开双臂护卫着说:“喂,你是谁啊?你不要欺负大哥哥,你这坏蛋!”
“小鬼,然开。”
“不要。爹爹教过我,看见有人恃强欺弱的时候,一定要挺身而出,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怎么样,爹
爹常说的那些艰深的话,他也会说上两句,不是他要自夸,这可不是普通“小鬼头”能做得到的呢!
“是吗?那你了不起的爹爹,有没有告诉过你,随便插手他人的事,会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司珐尔,你跟个孩子在一般见识什么?竟说出这种威吓的话。”
“他很碍眼。”
高大的男人两大步走到男孩面前,揪住他的衣襟,在男孩哇哇大叫,手脚乱舞地抗拒时,已经轻而易举地
,像在捉小鸡一般地将他提到身后去。接着,屈下身子,将失去保护,孤立无助坐在地上的男子打横抱起。
“喂,你、你想对大哥哥做什么?”被丢到地上的平七,锲而不舍地起身,扑上前去。
男人不耐烦地吐了口气,而被抱起身的大哥哥则低下头说:“没关系的,平七,他不是要对我怎样,只是
要带我回家而已。天色已晚,你也快带着妹妹回去吧,不要让你爹爹担心。”
“大哥哥真的不会有事吗?”平七还是有点信不过。
男人冻人得冰蓝眸子眨也不眨地,和小男孩的在低空中正面交锋,连胜负都称不上的对决,在刹那间就结
束,平七咽下口中干燥的唾沫,双膝抖颤起来。
“走了。”
丢下简洁的一句话,男人就这样带走了双腿不能动的大哥哥,而平七咚地瘫坐在地上,妞妞不明白哥哥怎
么会突然间像是盆被灭了的火,哒哒地跑上前抱住哥哥说:“哥格?哥格?肥家啦!快肥家啦!”
“啊,嗯。好,哥哥带你回家。”牵起了妹妹的小手,撑起还有点无力的身子,平七晃了晃脑袋,还晃不
开背脊发冷,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恐怖感觉。
拥有举世皆歌颂的无双美貌的男子,高大身形中蕴藏着绝对的力量,一双强韧的双臂,颇为轻松的怀抱着
双腿不能动弹的青年,踏过草原朝着不远处的一幢大屋走去。
“似乎不管在哪里,不论年龄大小,您颠倒众生的本领还是一样高明啊。”说是揶揄,口气却有过度毒辣
之嫌;说是赞美,还比较接近反讽。
西琉飒亚人虽安分待在他的怀抱中,但并不意味着已经宽大到可以不计较他侮辱的话语。“你说谁在颠倒
什么,司珐尔?”
“怎么,不承认吗?”嗤鼻一笑。
和别人说话时,连多讲一个字都是觉得是在浪费时间,但只要对手是飒亚,他就特别长舌。是的,他享受
和飒亚唇枪舌剑、斗智对招的过程,光看着深浅色泽变化多端的银眸……愠怒的灰银、暴怒的白银、狂怒的亮
银,就是无上的乐趣。为了延长这样的乐趣,他是话不嫌多。
“废话,谁会……”承认如此荒谬的事,不等于承认自己像只散发媚意的发情狐狸,专门魅惑终生吗?
“你的弟弟禧沙、以前的贴身护卫长阿山、被放逐的前宰相之子东野智,都是可以为了你而赴汤蹈火、肝
脑涂地的人,不是吗?接着,竟连一个半大不小,结识没多久的小鬼也挡在我面前,夸下海口说要保护你不被
我欺负,我还能说什么呢?你为我制造情敌的速度,远超过我一一铲除的功夫。”
“你!”
“要我说,当初切断你的脚筋,还真是错误的选择。早知道就把你毁容,最好拥有一张鬼神不敢接近身的
脸孔,这样谁都不会轻易地靠近你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是不可理喻——在遇上和你有关的事情时。若假装自己是心胸宽阔,看着你对别人抛媚眼,还能无动
于衷的那种好男人,就会落得被你抛弃,丢到角落去啃自己指头的下场。你想,我会是那么愚蠢的人吗?”
反正认识也非一天、两天,到现在才掩藏自己的本性又有什么好处?司珐尔就是这样一个能把是非曲直,
全都拗到迎合自己的需求,而心中毫无“疑惑”、“困扰”,把“自我”发挥到淋漓尽致的男人。
“和你讲话,没有半点强韧的心志,绝对会黑白不分,因错乱而疯狂。”和这样的男人较量多年,再笨也
该学会成长。飒亚下结论说:“总之,我不想看你有如狂犬一般,凡是和我接触的人,你都要把他视为敌人,
欲除之而后快。我不都已经退让到这种程度了,你为何还不肯相信我?我不会离开你身边的。”
对。为了换得司珐尔的相信,这双不能动弹的腿,正是付出的代价。
纸鸢断了线得到自由,人断了腿——只有不自由。
一年多前,自己明知是四珐尔的诡计,依然跳进他所设下的陷阱中,以这双腿做抵押,背弃人民的托付,
做出了身为一国君主最不可原谅的行径——把江山交给他人,撒手不管国家大事,自己却与司珐尔淡出朝廷中
心,过着如今与世无争的日子。
若说午夜梦回时,列主列宗质问他:“你把皇朝霸业置于何地?”没有引起他内心的愧疚,那是骗人的。
十五岁那年,历经兄弟阋墙的悲剧,缠绵病榻已久的先皇临终所交付的皇位,成为飒亚心中唯一要保护的
目标!为使西琉皇朝永世安泰的基业,要他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选择吞下腐蚀自我的“毒酒”——司珐尔。
籍助司珐尔当时在朝中的力量,仗着司珐尔强大的军力,巩固了岌岌可危的皇权,也排除了朝中的异端,
对飒亚及地位有所不满的人都被司珐尔给消灭或放逐。但时在诸多将军中,被誉为明日之星的司珐尔,也同样
在这场交易中获得了无量的前途、不可一世的地位,以及皇帝——飒亚。
朝廷上,号令天下、接受万民膜拜的天只骄子,在四下无人的寝宫内,却摇身变为司珐尔的禁脔。罔顾君
臣伦常,倒错的角色,司珐尔百无禁忌的恣意凌虐着、侵犯着、蹂躏着,以原始的雄性欲望加诸在同为男儿的
皇帝飒亚身上,并且有如猛狮占据地盘般,独占着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位子不放。
纵使在飒亚迎娶妃子后,也不让觊觎着龙种的女子靠近,夜夜都在皇帝寝宫中度过。
耳语在宫中散播开来,不名誉的绯闻甚至流传到了民间……
但,这可曾让司珐尔有过半点迟疑、犹豫,或是愿意交出皇帝呢?——没有。
因为,他早已经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了。
对司珐尔而言,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他万万没有想到,想要囚禁人的狱卒,实际上才是真正被铁笼所幽
禁的人。
他染指飒亚的意图,由原先想要凌辱飒亚所表征得“至高无上”皇权,竟不知不觉地演变成他对飒亚个人
的眷恋。萨亚的影子已经在他的灵魂中渐渐扩大,到了不能没有他的地步。
假使有失去飒亚的一天……光是有这样的想法,心中就仿佛被刨开一个大黑洞,填满无尽的虚无。飒亚在
他心中所占据的空间越大,他就越是无法想象没有了他,整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倘若名为“飒亚”的雏鸟翅膀硬了,想要飞出他这个唤作“司珐尔”的巢穴,那么就亲手斩断他的翅膀,
教他永远都只能留在自己的羽翼下,接受保护与疼爱,又有何不可、有什么好迟疑的呢?
一切都是名之为爱的暴力,深植在他的灵魂中,不肯将他释放的缘故。
“也许,到我死的那一天,你还在我身边的话,我才会相信这是真的。”伏下长睫,经年都镇锁冰意的幽
深蓝眸,怀着浓浓深情说。
飒亚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是这个男人太痴傻,还是自己太愚蠢?
竟挑上这样的男人做对手,要不是自己也同样了解到,失去司珐尔会是件多么痛苦的事,现在他恐怕像是
身在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中,呻吟挣扎哭泣尖叫,直到他们之中的一方被逼疯,或死亡分开他们为止吧!
但令飒亚难以理解的是,司珐尔那份根深蒂固,无法“信赖”任何人、事、物,除了他自己以外,仿佛天
下万物没有一件事能让他相信,这样的偏执心态,是从何而来的?
即便是我,也无法将他从那冰冷的地狱中拉出来吗?
飒亚不是未曾遭受背叛,甚至可说“背叛”在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面前是家常便饭,他国的阴谋、大臣的
不轨,连兄弟因为觊觎皇位而互相残杀的事,都在他周遭活生生上演过。
那伤害亦非一朝一夕能被抚平或遗忘的。
这些飒亚都知道、能体会,就是无法理解——一旦失去“相信”任何事物的心,那么这偌大的天地中,剩
下的就只有永恒的冰冷与孤独,不是吗?将自己孤立起来是件容易的事,只要拒绝外界任何东西进入自己的心
扉就行了,可这么做不就等于把自己放逐在世界之外?
无法置之不理,一想到自己放弃了司珐尔,那司珐尔也必定会一并放弃这世界的!他就是无法坐视这种荒
谬的结局发生。
“司大人,亚少爷,您们回来了。”
在门扉敞开的大屋里,大婶与一班仆人都规规矩矩地分列两行,郑重其事地迎接。
“去准备一盆热水,好替亚少爷净身、更衣。”
“是,大人。”
这间庞大的屋宇,是司珐尔在西琉疆域的南端,靠海边的城镇上所购置的别墅。
起初买下这里,单纯是基于“狡兔有三窟”,万一在朝中发生什么状况时,能让敌人无法找到自己落脚处
的理由所买下的。
他并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与西琉的皇帝,到此过着隐居的生活。
众多奴仆们只知道司珐尔是朝中位高权重的人,但他们并不晓得自己口中的“亚少爷”,他真实的身分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