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帝做的滴水不漏,我没有找到证据,是他亲口承认的。”常悟看沈凛骁神色还算平静,就知道他已经有所怀疑。
“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常悟想着,他被派来南部军之前。
沈凛骁隐约察觉事情有些脱离自己的掌控,他紧盯常悟,似乎想看穿他所言真假。“你没有证据,本将要如何信你?”
沈凛骁对常悟的质问合情合理,毕竟元帝是打着议和的旗号派常悟出使的。
元帝如果要议和,就不应该激怒沈凛骁,常悟深知元帝的秘密,除非元帝真的非常信任常悟,否则不可能让常悟担此大任。可观元帝行事作风,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但若说常悟对元帝有怨,故意编造了这样的消息,那也很奇怪。元帝杀了那么多世家,为什么偏偏信了这个对他有二心的常悟,这根本不合理。
沈凛骁觉得,元帝和常悟之间,似乎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常悟明白沈凛骁在想什么,很可惜都不是。
常悟解释道:“你会信我的。因为元帝根本没想要议和。”
沈凛骁眼神一凌。
“他布好局,已经把整盘棋都下完了。京都有四万守军,他本可以提前带兵撤退、逃离京都。可他却选择坐守宫内,等着你们攻进去。”
常悟嘴角勾起一抹讽笑。“当年害他母妃的世家已经尽数死绝,先皇最在乎的江山也在他计划中全然破碎。他杀了那么多世家,老弱妇孺皆不放过,西南大旱的人患也是他一手促成的。那个疯子,你觉得他会在乎生死吗?”
常悟的说法,意外的有说服力。元帝是个暴君,不折不扣的疯子,但凡他登基后不要那么激进,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他想要什么?”沈凛骁神色严肃,声音低冷着。
“我之前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常悟回道。
他曾经以为,元帝想要的只是为母妃报仇、报复先皇,还企图抓住这点来拿捏对方。
可是接触得久了,他才发现,情况或许根本不是这样。元帝对其母的感情,或许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深。元帝报其母的生恩,就像收到别人礼物、自然而然要回一句‘谢谢’那样。
复仇只是元帝计划中的一环,他骨子里根本就看不起他们这些人。
“大概,是想看蝼蚁挣扎,讨些乐趣吧。”
沈凛骁不傻,察觉元帝和常悟关系很可能并非他们所猜想的那样,有关郭奇之死,肯定要问个清楚。
沈凛骁吞咽压下心中怒火,问常悟道:“郭奇、是怎么回事。”
常悟面露痛苦,回道:“是我之过。我本以为,能反了元帝,宰相与我一同谋划,不料我们的所作所为皆在元帝的注视之下,元帝故意激怒郭奇……”
常悟陷入回忆。郭奇是很鲁莽冲动,但能让郭奇在乎的东西并不多,沈凛骁就是一个。郭奇重义,元帝用沈凛骁设套郭奇,郭奇一股脑钻了进去,最终……所以,当事情败露后,他对郭奇其实是有所埋怨的。
他们三人同为兄弟,可郭奇总是更偏袒沈凛骁一些。以至于因为这样的误会,直到郭奇临死,他也没有给郭奇一点好脸色。
常悟对此非常自责,将一切归结到自己身上。他们三人友谊的裂缝,是从自己身上开始的。如果他们三人齐心协力,至少能够同仇敌忾,不至于被元帝逐个击破,玩弄于股掌。
元帝杀人诛心,先是郭奇、现在是他,很快,就要轮到沈凛骁了。
有些话,常悟不想沈凛骁从旁人处得知。
元帝派他来见沈凛骁,就像当初派他去给郭奇送毒酒一样。元帝深知,他肯定会如其所愿。与其让郭奇身首异处,不如他奉上毒酒;与其让沈凛骁误会自责,不如由他来说个明白。
“元帝伪造利用你的名义联系郭奇,说要趁皇后外出礼佛,将皇后带走。郭奇没有详细验证真假,便给你出了头,暴露了宰相派给他的隐卫。”
“但是这跟你并没有关系。”常悟迅速解释道:“我们的谋划注定是失败的。元帝,只是想让我们误会郭奇,要郭奇到死都自责难安。”
沈凛骁想起在生辰宴上为自己说话的郭奇,他咬牙克制着怒火,问道:“你让他如愿了。”
常悟眼眶微红,点了点头。
当时他误以为全部的计划败于郭奇之手,他……
沈凛骁一拳锤向书案,看着常悟的眼睛里冒着杀气。
常悟心中有愧,也并不觉得沈凛骁此刻的反应有什么不对。当时他知道郭奇为了沈凛骁鲁莽行事,他也同样恨不得要杀了沈凛骁。即便他知道,郭奇只是被骗,沈凛骁并没有参与到这件事中来。
恨一个人,有时候不需要什么理由。
“元帝就是这样的疯子。”常悟道:“他用爹娘威胁我,留下我,也不过是想看我挣扎痛苦。还有……”
“还有?”
让他来见沈凛骁,下完属于他的最后一步棋。常悟道:“白、姑娘死了。”
常悟哽咽着、眼眶更红,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不由得握紧拳头。
沈凛骁眼前一黑,手撑在书案上稳住身体,没有将自己的失态暴露出来。
常悟说的白姑娘是谁?不可能,常悟骗他!
沈凛骁说服自己镇定下来,但常悟描述中的元帝,令沈凛骁不由得浑身发寒。
常悟眼中,恨意和歉意交加。他向沈凛骁说了那么多,其实也是百般小心,铺垫着最后这件事而已。
他来时,元帝告诉了他两个消息,一个是沈太师死因,一个是白夕兰之死。他没有选择,这两个消息只能由他带给沈凛骁,否则,元帝会让这两把刀、将沈凛骁刺得更深。
“白姑娘被送到庵里,路上身体就有些不舒服,我派去伺候的人留了个心眼,请大夫为白姑娘诊断,白姑娘已然有了身孕。”
常悟说到此处,是深深的悔恨。或者,从看见白夕兰面对休妻崩溃失态时,他就意识到自己犯错了。白夕兰不可能爱上他,他只是欺骗着自己,在得知白夕兰有孕后,更是陷入自责和愧疚中。
“为避免事情暴露牵连白姑娘,她到庵里的第三个月,我就秘密派人将她接走,留下替身在庵里引人耳目。我将白姑娘安置在母族的长辈手中照料,可是没多久,白姑娘就失踪了。”
小黑炭有孕了?
沈凛骁思绪发懵,脑海里、四年前的白夕兰,矮小瘦弱……那样小姑娘,他发现自己根本想象不出她身怀六甲的样子。
沈凛骁红了眼,他想起自己半年期满派人去接白夕兰。所以她那时就不在了?他为什么那么蠢,没有更早去行动,但凡他快一点……
常悟也是被逼行动,白夕兰怀里的是沈凛骁的血脉,沈凛骁休妻自保,那个孩子却逃避不了‘驱逐外建’的判决。如果被发现,白夕兰别说半年期满回京,反而会立刻被送往驱逐地。当时白夕兰怀孕身体不好,长途奔波必定母子不保。他也只能冒险接走她。
好在当时薛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让他钻了空隙,可是谁料……
郭奇死在他手,双亲亡故后,常悟其实已经生了死志。但是为了找到白夕兰,他忍受元帝的羞辱,宁愿背负着天下人的猜测和恶意,当起元帝的走狗。
“当时,白姑娘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我派人遍寻不得,只查到可能是元帝下的手。”
常悟的第一次谋反,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我也以为,元帝会拿她当筹码,没想到他……”
常悟话没有说完,沈凛骁就猛然起身拔出了剑。沈凛骁怒意翻涌、直面常悟,他失态下两眼猩红,根本不愿意听完后面的话。
“我来前,元帝才告知我她的下落。”面对沈凛骁的威胁,常悟没有停。他必须说,要不然就没机会了。
沈凛骁突然扑向常悟,常悟闪了沈凛骁一剑,侧身抓握住沈凛骁的手。可惜他根本无力阻止沈凛骁,被沈凛骁轻易甩动,一脚踢倒在地。
利剑落在颈侧,常悟没来得及起身,喘息与沈凛骁对峙着。
常悟是个武将,原本武功就比沈凛骁高。可是这次交手,常悟却没有丝毫的抵挡能力,他的身体,比想象中溃败得更加厉害。
常悟眼中浮现一丝薄怒。
这一瞬间,让两人仿佛回到了四年前,彼此都是个怨怒就动手的少年,直白了当。
“你阻我,我也得说!”常悟道:“元帝把她的养父送去了辛城。沈凛骁!你连两个平民都除不尽,让姓林的那个混蛋跑了!”
说起来,难道常悟对沈凛骁就没有恨吗?一个年近不惑的平民,沈凛骁一个太师之子,竟然都杀不死他。
“你斩草不除根,姓林的为了替自己妻子报仇,夜里闯门追杀她。她被逼落水溺亡,一尸两命,尸体被元帝的人送去义庄,在里面待足七日,无人认领,最终弃在乱葬岗……”
“你胡说!”沈凛骁彻底崩溃,他的剑划伤常悟侧颈,弃剑扑上前动手。沈凛骁抓着常悟的领口拳拳到肉,常悟没有还手,被沈凛骁打得发晕,嘴角和鼻子都流了血,眼角也挂着青乌。
“还手啊!还手啊!”沈凛骁揪着常悟大喊,常悟却如同落地的风筝般,任由他推动。
常悟最终还是落下泪来,他摇头道:“我来不及去找……骁哥,对不起。你去找找她吧,将她带回来。”
“不可能,不可能。”沈凛骁茫然放开常悟,起身踉跄后退。
他想起自己曾经派人去追杀林家夫妇。他明明成功了,回禀的人带回了两只耳朵,只是……他嫌恶心,并没有细查。
不会的。
沈凛骁越想越慌。
这是元帝的阴谋,常悟在骗他!他肯定处理好了……
沈凛骁惊惧后悔,他想不通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拒绝母亲的建议,为什么不要爹的人。他太过自负,不想爹娘觉得他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
不,他不能这么想。
沈凛骁红着眼睛,左眼续满泪,右眼一滴泪珠直直砸落下来。他坚定地望向常悟,强忍喉间酸涩,与常悟道:“你骗我。”
常悟艰难坐起身,低头苦笑,道:“我也很希望是在骗你。”
可是他太了解元帝。一个连死都不怕的疯子,确确实实能做出这样的事。他报复了他们所有人,怎么可能让人沈凛骁在南部逍遥,坐看他起势。
元帝早就夺走了沈凛骁最重要的东西,安排白夕兰的养父,让沈凛骁自责后悔一辈子。
常悟直到今日,才知道白夕兰原来是白家的亲女。常悟觉得非常可笑,白家亡族是他们自己该,而沈凛骁显然知道内情,却还那么待她,错失所爱也不冤枉。只是可怜那个从始至终被他们丢弃的白姑娘。
就连他常悟,在其中也没有扮演什么光彩的角色。
他的下场,他甘愿受着。
“元帝布下天罗地网,将林家那个畜生送去,都是他计划好的。” 常悟冷静下来,他已经眼睁睁看着郭奇愧疚死去,不想沈凛骁再重蹈覆辙。
沈凛骁很想回些什么话给常悟,结果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听出了常悟话里的意思,是不想他太过自责。
可是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小黑炭不会死的。他已经走到了这里,马上就能接她回家了。
都是常悟,一定是常悟将她藏了起来,故意撒谎想要骗他放弃。
休想!
他已经放弃了她一次,绝对不能再松开她。
可难为常悟了,编了这么一套谎言来骗他。让他差点被骗了去。
沈凛骁表情坚毅,用冷漠的双眸注视着常悟。他叫来士兵,命人将常悟押下,自己则缓步走向地上的佩剑,两手微微发抖,失神捡起它。
……
沈凛骁和常悟在营帐里的动静不小,常悟被押下去后,外头候着的沈凛骁副将便请示入帐。
副将进帐时,沈凛骁正回到案旁,将佩剑送回剑鞘。
副将见沈凛骁神色冷峻,不敢多言,拱手传话道:“将军,士兵们都很不安。林三老爷托人来打听,想要知道将军对议和之事的态度。还有,沈参将那边已经有不少怨气,希望能尽早攻入京都,以免夜长梦多……”
林沈两家作为南部大族,在南部军中颇有影响力,若是以往,两家心有疑问,早就直接找上沈凛骁,不会绕这么大弯子来试探他。
近两年,沈凛骁培养了不少心腹,即便沈凛骁重情义,对林沈两家始终礼待,但他手下的人,还是会主动为他关切防备这两家。
沈凛骁将剑放回书案,强迫自己稳定心神。
他不能因为常悟几句话就自乱阵脚,这样岂不是如了敌人的意。
沈凛骁道:“你去回禀沈参将,就说、大军不会进城。等范歧的兵马进京都后,再行商议。”
范歧,西南暴民起义军的首领。
副将有些不解,问道:“将军,这是何意?是与那元帝使者……”
沈凛骁坐回位子,思考有些停滞,但好在、这件事是他早就决定的。他道:“与议和无关。”
其实,不管元帝是否派人来与他协商退兵,沈凛骁都不急于攻入京都。元帝派人来,不过是给他一个止步的借口而已。
“北部蛮族已经攻破了匣关,北部世家迟早要求援。”
风水轮流转,四年前,北部起兵对抗蛮族,借西南的粮草压了南部一头。如今蛮族见大齐内乱,再度生事,可北部世家已经无人可求。他们最理想的求助者当然是元帝。只是元帝被两军围堵,小小的京都已无逃脱生还的可能。
北部当年就是靠西南的人命保下来的。西南起义军视北部为仇敌,不可能帮忙。
南部虽然打着推翻暴君的旗帜,但毕竟曾经不少人都是大齐的臣子,杀帝夺权、来位不正,还不如将这样的肮脏事交给西南暴民来做。
等范歧带人杀入京都,北部求到南部军来,南部军就能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入主京都。
范歧手下都是暴民,战力装备都远不如南部军。南部军这些年稳扎稳打,吞下京都再和北部协商取利,仍留有余力。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领着人去和元帝的兵马血战,给自己惹一身骚。
沈凛骁没有和副将细说。哪位沈参将是沈凛骁的堂哥,掌权的沈家堂伯中最优秀的儿子。
他的那位堂哥为人耿直,但行事有些莽撞,所以堂伯为堂哥安排了不少谋士在身边。他点到为止,自会有人为堂哥解惑。若是他说得太明白,反倒有说教之意,引来别人反感。
如果堂哥不接受他的决定,堂哥的那些谋士也自会将消息带给堂伯,由堂伯来阻止对方。
至于他那位三舅。
沈凛骁心下一沉。“将三老爷请来,就说、本将有要事与三老爷相商。”
其实沈家对林家有芥蒂不是没来由的,因为沈夫人之死,沈家总担心沈凛骁更偏心外祖。而且当年救沈凛骁离京,也确实是林家冒更大风险,出力更多。
林家子嗣缘薄,虽然都是大族,但直系能力却弱于沈家。
私下,林家三舅总说托当年之福,令他得沈凛骁信任,跟着沈凛骁水涨船高,拿下林家掌权。他的那些堂辈,到头来都不如他一个行商多年、半路出家的家伙。
不过林家三舅本身就是个有能力的人,也是如此、才镇住了林家。
沈凛骁很巧妙的平衡着林沈两家,他重情义、也懂得怎么利用人心。
沈凛骁没有自满,他知道林家三舅掌权,他的原因只占部分。林家三舅毕竟是外祖父嫡子,即便再外行商,当年京都的事也还是交给他,可见对他的信任。
而沈凛骁不停表现出对林家三舅的信任和依赖,无非是想人心、情理皆占,让林家三舅在长辈的身份上爱护,在臣属的身份上效忠他。
抛开亲戚关系不谈,林家三舅也算是沈凛骁的心腹了。
……
沈凛骁会见林家三舅,请他帮自己秘密到辛城跑一趟。
提起白夕兰,林家三舅印象颇深。他早知沈凛骁的心思,如今听闻沈凛骁要他到辛城打听接人,他也没有多怀疑。
林家和沈凛骁原本有桩婚事在,虽然谁也不提了,但见沈凛骁立起,林家内部还是有不少人有了动这桩婚的心思。
林家三舅膝下没有适龄的女儿,沈凛骁不怕他在这上面打自己算盘。沈凛骁和白夕兰的情况,林家三舅了解最深,沈凛骁能将如此重要的事托付给林家三舅,可见其信任。林家三舅没有拒绝的理由。
相反,林家三舅还很高兴,他深知白夕兰对沈凛骁有多重要,这样的差事交给他,他必定事要努力办好的。
沈凛骁只说让林家三舅去打听接人,半句不提常悟的叙述。这样等林家三舅调查回来,他就可以对照两人说法,知道真假了。
得到林家三舅应承后,沈凛骁又跟他议事商讨对京都的打算,稳住林家。
为避免他私见林家三舅的事让沈家多想,在送走林家三舅后,沈凛骁还将有关沈太师被害的事告诉了沈家。
他就是要让沈家猜测拿不准元帝的用意,让沈家陷入困惑中,分不出心神去关注林家三舅的情况。
他要把白夕兰接回来,不仅要防着林家,还要盯紧沈家。
他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丰硕的果实,即便他不想吃,为了稳定也只能他来拿。
不是谁都愿意他将果实分享出去的。
……
沈凛骁只是本能的在安排这些事,他也不敢说,自己就全部计划周全了。他反复思考推演,常悟的话却总是无端在他脑海里浮现,影响着他。
沈凛骁内心不安,决定再找常悟询问一番,看看能不能趁机找到他话里的漏洞。
沈凛骁到达看管常悟的营帐,刚入帐,就看到倒在书案上的常悟。
沈凛骁的心陡然悬提起来,他急步跑向常悟,身后的士兵见状也连忙跟上。
沈凛骁掀看常悟,常悟发白的脸色和书案上黑色的血迹尤为明显。沈凛骁抓着常悟的肩膀,这才发现,多年未见的好友,身体已经单薄到可怕。
难怪刚才交手,常悟显得那么的无力。
沈凛骁看到常悟身下压着一封信,他去探常悟的鼻息,手微微发抖,脸色越发惨白难看。
跟进来的士兵见状,连忙磕头请罪。他们在外面守卫,根本没有察觉里面的异样。
沈凛骁拿起常悟留下的信,常悟虽然出身武将,但总是表现得像个文人,他的字也透露着一股温柔清雅的气息。
常悟信中对沈凛骁叙述了当年之事,充满追悔自责之意。宰相查到西南内情时,常悟就明白了沈凛骁当年阻自己前往西南的用意。连郭奇都明白的道理,那时的常悟却看不懂。其实他可能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出于对沈凛骁的嫉妒,让他宁愿放弃淡化这些原因。
是的,常悟嫉妒沈凛骁。他总是没办法承认,沈凛骁比他更优秀,更聪明。他只看到了沈凛骁不学无术的一面,将沈凛骁拥有的一切,归结于沈凛骁的好出身。他忍着对父亲的不满不敢反驳,把这些怪罪到了沈凛骁身上。
他原本应该更专注于提升自己,却将时间花费在了嫉妒身上。他人生的不如意,在看到白夕兰时再也无法忍耐。他也想要一个全身心付出、满心都是自己的人。他渴望放下身上的枷锁、不戴面具的活着,实则也是在嫉妒沈凛骁,想要成为像沈凛骁那样的人。
可是他的这份心,太过自私,没有考虑到白夕兰,甚至因此害了她。
常悟心中的愧,不比郭奇死时少。
沈凛骁看着信,得知元帝派常悟出使前就逼他服了毒,内心越发的慌乱。
“将军?”跪着请罪的士兵见沈凛骁失神久未言语,担心的唤了声。
沈凛骁神情略有些茫然,他拿着信,想起郭奇和常悟、想起他们兄弟三人从小到大的情谊。
得知郭奇之死与常悟无关时,他就没想再杀常悟。可是,常悟还是……
沈凛骁疲倦僵硬地弯腰,将信放回书案上。他身体有些虚弱乏力,便撑着书案顺势坐了下来。
沈凛骁红着眼眶,压下内心的苦涩,哑声吩咐两个士兵道:“将人、送去厚葬。在常家墓地,找块风水宝地立碑……”
沈凛骁这一生已经送走了太多的人,但仍旧没有习惯离别。
沈凛骁余光注意到常悟右手握着什么东西,他撑开去拿,发现是一个与他怀中一模一样的香囊。
沈凛骁看着香囊上姿态略微扭曲的松鹤,悲痛之余竟然笑出声来。沈凛骁打开香囊,里面装着一块平安符,还有颗小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