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楼台第几重 上——玉案青

第一人。

慕青微微一笑，将石磨放回原处，然后朝捧场的围观群众一一抱拳还礼。

罗二爷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对慕青点点头，“小兄弟，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倒是有一把子好力气

，初试这一关就算你过了。”

慕青拱手应道：“多谢罗二爷。”

罗二爷转头对旁边吩咐道：“大生，带这个小兄弟去校场复试。”

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应声而出，对慕青做了个手势，“请。”

复试当然也是毫无悬念地通过了。

慕青点到即止，三十招一过就收了剑势。

尽管他刻意隐瞒了自己的真正实力，与之比试的镖师赵有德仍然紧张得出了一头汗，心知此人修为远胜自己，难得的

是慕青没有一般年轻人的狂傲张扬，更没有下狠手让他在众位兄弟面前出丑，当下就对慕青生出不少好感。

接下来是例行询问慕青的出身来历，慕青心知卿尘为人低调不喜张扬，因此只简单回答自己是孤儿一个，以前一直跟

着师父在乡下闭门学武，现在艺满出师了想要寻一份可以安身立命的差事，正巧见到此处招募镖师，于是他就欣然应

之。

做记录的师爷对慕青的交待很满意，镖局最欢迎这种无牵无挂没有家累之人来投靠了，万一走镖途中有个好歹，善后

事情处理起来也简单得多。

于是慕青的江湖生涯就从一名普通镖师开始，当晚就住进了威远镖局陈设讲究齐整大气的镖师独苑，领到了三套崭新

的镖师统一衣物。

随后数日，慕青与同时招选的另外八名镖师的任务就是了解熟悉镖局的人事架构与走镖的一应规章制度，对于从未真

正涉足世事的慕青而言倒是个新鲜体验。

玉河府的威远镖局只是江北济氏遍布天下的镖局分部之一，此处的当家人济浩天是济怀远老爷子的一个族侄，不过三

十余岁年纪，做事极有魄力，仅用四年时间就打响了名号扯起了自己的队伍，将镖局打理得井井有条业务蒸蒸日上。

现在局里加上新招的九人，一共有五十余名镖师，垄断了方圆八百里内的整个走镖行当。二当家正是罗二爷，年轻时

跟着老爷子闯过天下，后被调拔到济浩天身边助其建立分局，具体负责安排押镖事宜，逢到重要任务也会亲自出马，

比如即将到来的一次押镖任务。

慕青为人爽朗豁达而又谦虚谨慎，显露出来的实力不上不下刚好居中，所以很快就与新老镖师们打成了一片，其中尤

与赵有德最为投缘，两个都是爽快之人，很容易就走到近了。赵有德感激慕青当日手下留情，所以对这个新进的小兄

弟颇多关照。

16

赵有德年近三旬，很早就出来江湖上讨生活了，在进入威远镖局做镖师前就一直走南闯北四处打拼，因此江湖阅历见

闻颇为丰富。此人十分健谈，喝点小酒后话就更多，慕青也乐得捧他的场，只当听说书一般津津有味。

有回饭后闲聊，慕青照例听赵有德讲了一段往日惊心动魄的走镖经历，末了照例又夸奖一番威远镖局的威风气派与赵

有德的英勇无畏，然后随口问道：“赵大哥，小弟原来一直在乡下呆着实在是孤陋寡闻，很多事情都是头回听说呢。

我进镖局前听人提起过九霄宫，似乎挺厉害的，大哥了解么？”

赵有德眉头一跳，露出一个嗤之以鼻又颇为忌惮的表情，“九霄宫，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邪教组织，里面的人都是些

不可理喻的疯子！不过还好他们一般只杀人不越货，跟咱们镖局没什么直接冲突，不然我们走镖可就多一重麻烦了。

”

慕青饶有兴致地追问道：“那九霄宫里有哪些名头比较响亮的杀手，成名绝技又是什么？小弟想多了解一些，以后万

一遇上了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赵有德摇头道：“这个我倒不大了解，还就只知道他们的老大外号叫鹤九霄。其实咱们正道中人对九霄宫那些杀手都

不怎么清楚，那些家伙跟地底老鼠一样总是躲躲藏藏神神秘秘的，一般鲜少在太阳底下出没，而且从不对外亮出自己

的名号，杀完人最多只在附近留个黑鹤图形的印记表明自己的身份罢了。”

慕青犹不死心，决心做最后一次试探，半真半假道：“我来镖局应征前一晚不巧遇到有人在巷子里打斗，两人武艺十

分高强，小弟怕被他们发现了殃及池鱼，于是就在旁边躲了起来，想等他们打完离开了再走。后来无意中听其中一人

提到九霄宫数年前曾经出过一个厉害的年轻杀手，名叫卿尘，此人赵大哥听过没？”

赵有德一脸茫然，“卿尘？没听过。”

略顿一下后，他疑惑地看向慕青：“哎，我说你小子对九霄宫的事情怎么如此感兴趣？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为正道之人所不耻的，你可别动什么歪脑筋。年轻人想要出人投地是可以理解的，但切莫走了邪路，否则可就是与正

道为敌自毁前程了。”

慕青打着哈哈掩饰道：“小弟这点微末道行能动什么歪脑筋呢？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赵大哥你可别吓唬小弟哦！”

赵有德也笑道：“大哥看你是块好料子才提醒你，哪里是吓唬你。咱们镖局的大当家可是济怀远老爷子从小一手培养

起来的，年轻有为能力超群，你跟着他好好干一定会有出息的。”

慕青连连点头虚心受教，从此再不提九霄宫之事。

除了赵有德外，罗二爷对慕青也很有好感，对他应试那天单手举石磨、尔后笑对观众揖的画面印象颇深，有一天见到

他甚至拍拍他肩头说：“小兄弟，好好干，镖局不会亏待你的。”

慕青连忙施礼表态：“多谢二爷栽培，属下一定努力！”

罗二爷颔首离去。

慕青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说实话，他并没把镖师一职当回事，现在暂时依附玉河府的威远镖局不过是权宜之计罢

了，他接近江北济氏之日应该就是离开威远镖局之时，所以他注定要辜负罗二爷一番美意了。

十日后，罗二爷从镖局目前未出任务、可供选择的镖师中挑出近三十名佼佼者，与济浩天一起亲自带队押镖，慕青与

另外四名新人也荣幸入选，第一天应试时打过交道的大生与赵有德也在其中。

这次任务是半个月前突然接手的，受本地首富之托，运送一块价值连城的桃花玉至望郡，做为恭贺望郡王新王府落成

的贺礼。

原来玉河府境内有一条玉河，河底特产一种罕见的极品美玉，质地较之一般玉石更为细腻温润，尤为难得的是玉上生

有片片粉红斑痕，犹如桃花朵朵盛开，极为娇艳美丽，故而得名桃花玉。

因这桃花玉产量极少，经过数十年的疯狂采挖，目前处于濒临绝尽的地步，以致市价一路水涨船高，碗口大一块璞玉

都被炒到天价，所以非有万贯家财者根本把玩不起。

本地首富何金贵在玉河府境内自然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不爽的是上无祖荫下无功名，只能算是上不了大台面的土财主

，何金贵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前阵子听说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七皇子被封望郡王，不久即将离京前往封地望郡，他就

有心想要与之巴结攀附高枝。

七皇子堂堂天潢贵胄什么样的珍宝没有把玩过，何金贵挖空心思想了许久，还是决定用本地特产桃花玉来当敲门砖，

既风雅又体面。恰好数月前他从玉河府民间搜刮到一整块足有一人来高的巨大璞玉，本想留着给自己雕一尊玉观音，

如今为了巴结七皇子只好忍痛割爱了。

这趟镖因为价值极高，且托镖人与受镖人都有来头，一个不便得罪，一个不容怠慢，因此两位当家人一同出马亲自押

镖以示重视。

这一天，威远镖局的队伍押着装有桃花玉石的巨大木箱与几大车用于混淆视线的上等茶叶与丝绸启程上路了。无惊无

险走了十天陆路后，队伍出了玉河府来到巨江边上弃车登船，接下来会走一个月左右的水路。

玉河府到望郡之间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只是中间横亘莽莽群山难以通行，一般人均会选择走水路溯江而上，虽然比较

耗时，但胜在平稳安全。

一行三十人分乘主副两船，主船船坚帆阔，由济浩天带着大部分镖师坐阵，装了桃花玉石的巨大木箱藏在舱底，船面

上堆着装有茶叶丝绸的普通箱包。

慕青被分在副船，与赵有德及另外十名镖师一起由罗二爷领着为主船开道。

巨江之上多的是靠江吃江的水匪，不过因为威远镖局名头响亮靠山够硬，向来少有人敢打它的主意。济浩天这次虽然

耐不过何金贵数次登门缠磨才答应亲自押镖，但其实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度。

船一开慕青就觉得不对劲儿，头晕眼花脚底打飘，差点跟迎面而来的赵有德撞个满怀。

赵有德狐疑地打量他一眼，讶然道：“我说，你该不会是晕船吧？”

慕青扶额苦笑，“呃，看来只有这么解释了。”

赵有德一把揪住他领口压低声音怒道：“你怎么不早说，万一撞上水匪怎么办？出发前二爷不是问过这个问题么，你

当时为何不提出来？”

慕青一脸无辜，“二爷只问会不会游泳，我的确会游啊！但我没坐过船，哪里知道会晕船……”

赵有德一听倒也无可奈何，既然已经开了船，断没有让慕青再下船打道回府的道理。好在一年来威远镖局走惯了这条

水路，成气候的水匪们大都比较给面子，至于不成气候的水匪也就无需紧张。

这么一想赵有德也放松下来，捶了慕青一拳笑骂道：“死小子，你总算也有不如哥哥我的地方了！行了，这几天你多

休息适应一下，今晚值夜我先替你上吧。”

慕青连连作揖感激不迭：“是是是，多谢大哥关照！”

好在慕青只是脸色有些不佳，没有晕到呕吐的地步，否则丢人扣钱不说，还要连累罗二爷在济浩天面前吃个用人不当

的挂落。因为有赵有德替他顶班，他吃了晚饭后就早早入舱睡下了。

慕青做了一个梦，梦里卿尘白衣胜雪乌发如墨，在云端含笑向他招手：“慕青，你来。”

慕青心花怒放，一个纵身跃至半空，想要抓住那只修长如玉的手，不料刚刚触及那润凉的指尖，卿尘就蹙起眉头怫然

不悦，宽袖一拂将他打落于地，淡道：“你不尊师重道，我不能留你了。你走吧，你我从此恩断义绝。”说罢转身飘

然而去。

慕青急得出了一头大汗，在地上一边追赶一边忍不住高声叫道：“师父，你别走！徒儿敬你爱你，从来没有不尊重你

！”

话音未落，忽觉地动山摇，一团浓雾冲天而起将卿尘隐在其中，而地上骤然裂开一条地缝，一下子将慕青吞噬。慕青

手足并用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止不住往无底深渊跌落的下坠之势。

17

“慕青，你醒醒！”

一声大喝将大汗淋漓的慕青从噩梦中惊醒，他睁开眼来，对上赵有德焦急凝重的脸，同时听到舱外传来呼喊打斗之声

。

慕青惊道：“水匪来了？”

赵有德沉声道：“来人很厉害，应该不是水匪那么简单。你撑不撑得住？”

慕青抹了把额头的汗，冷静道：“应该没问题。”

赵有德点点头，“那好，赶紧跟我出去应战！你头回走镖，当缩头乌龟可不成。”然后调头朝舱外走去。

慕青抓起身旁长剑跟了上去。

出舱前，赵有德不放心地回头叮嘱一句，“小心些，别太勉强，若是撑不住就跟在我后面好了！”

慕青心中滑过一道暖流，低声道：“多谢大哥关照，我没事的。”

当一回镖师能够结识赵有德这样够义气的朋友，也算是个不小的意外收获了。

两人一奔至甲板上就被眼前惨烈的景象震住了，主副两只大船上皆是满地鲜血一片狼藉，总共将近三十名镖师，船上

倒着十多具尸体，皆死状可怖，或肠穿肚烂或身首分离。现在仍然站立着的不足十人，其余失踪的应该已经坠落巨江

了。

两边船上各有一名灰衣人，一个高瘦，一个矮胖。高瘦者执单斧，矮胖者握双锤，如地狱出来的厉鬼一般面无表情地

收割生命。场中呈现一边倒的局势，活着的镖师们没有一个退缩，全在咬紧牙关前仆后继着，奈何实力与来犯者相去

甚远，冲上前去也只是白白送死。

此时罗二爷正在副船上与矮胖者交手，看得出来支撑的比较辛苦。

罗二爷身材高大，使一把开山大刀，按说身高体型上比对方占优势，但矮胖者身法出人意料的灵活，跟个陀螺一般绕

着罗二爷飞快地滚动打转，使罗二爷的大刀频频落到空处以致焦躁不已满头是汗。

而矮胖者显得好整以暇游刃有余，不慌不忙等待一个最佳机会给罗二爷以致命一击。

这时，主船上的高瘦者巨斧一挥，一名镖师的头颅霎时冲天而起，然后“咚”的一声响，砸在尚未从眼前惨状中醒过

神来的赵有德与慕青脚边。那颗头颅兀自瞪着眼睛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赫然正是大生，而他的身体还跟木桩一样直

挺挺立在主船上，颈中鲜血激射向天。

赵有德脸色倏然惨白，眼中浸出一抹血色，吼一句“操你大爷的”，握紧手中大刀就要跃到主船上去。

慕青急忙伸手将他拉住，沉声道：“赵大哥，别冲动，你不是他们对手！”

赵有德目眦欲裂，满脸悲愤：“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兄弟们全部杀光？！”

慕青正要答话，忽见主船上蓝光一闪，是济浩天出来了，他立即低声道：“大当家出马了，先看看情况！”

别怪他现在束手束脚跟缩头乌龟一般，他虽有热血，却不是只知冲杀的莽汉。那两名灰衣人端的是十分厉害的角色，

就算在平地上他也没有完全把握能够打败其中任何一个，更何况他此时还有晕船的不良反应，他与赵有德此时冲上去

不过是再添两具死状恐怖的尸体罢了。

说话之际，济浩天一杆长戟蛟龙出海般斜剌里刺了出来，出奇不意力贯千钧，“当”的一声格住了高瘦者再次挥出的

大斧。

高瘦者眉头一皱，正要抡斧再劈，济浩天已经朗声开口道：“两位好汉，在下济浩天，有一事不明，可否暂停一下为

济某做个解答？”

高瘦者转头与矮胖者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无所谓地说道：“行，你说，老子就卖个人情给你，让你也好死个明白。

”说着收了巨斧大剌剌地斜靠在桅杆上。

副船上的矮胖者也拎着锤子一脸轻松地坐到了船舷上，而罗二爷则以长刀支地喘息不止。

赵有德本来松了一口气，听高瘦者如此大言不惭全然不将济浩天放在眼里，眼中再出喷出怒火，恨不得冲上去咬那高

瘦者一口。

济浩天脸色虽然有些微发白，但看上去仍然十分镇定从容，不疾不徐道：“二位看着眼生，不像是巨江上讨生活的朋

友。未敢请教二位高姓大名，为何要与我威远镖局过不去？”

高瘦者挑挑眉，说出来的话如刀刮锅底般刺耳难听，“姓济的，别拿威远镖局的名头来吓唬老子，你这问的是三个问

题了。也罢，老子今天心情不错，一并告诉你得了。听好了，老子叫竺高，那矮胖子叫冬瓜……”

话音未落，矮胖者已经跳起脚来破口大骂道：“竹竿我干你娘！老子不叫冬瓜，叫佟关！下次你再这么叫老子，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