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楼台第几重 上——玉案青

别想小爷给你作引见人了！”

慕青淡淡道：“告诉你也无妨，我进九霄宫只是为了一个人。”

无邪微微一怔，脑海中电光火石闪出一个人名，当下脱口道：“卿尘？”

慕青缓缓点一下头。

无邪没来由的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恶声恶气道：“我也想问竺高那句话，这人究竟是杀了你亲爹还是抢了你的老婆

，你怎么如此紧张他？”

慕青豁然起身，目光如电冷冷看向无邪，一字一顿道：“无邪，你记住，什么人什么事你都可以开玩笑，我都可以不

与你计较，但唯独只有他不行，我不许你说他一个不字。”

无邪登时气得七窍生烟，连珠炮般骂道：“姓慕的，你凭什么威胁我？小爷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我说话的

！你当那人是宝，他对小爷来说却屁都不是，我理他是猫是狗张三李四！你要想小爷不说他坏话，除非你有本事直接

杀了我！”

慕青怒不可遏，一个挺身从地上跃起，冲上前去就想给那横眉立目恶言相向的少年一个耳光。

无邪毫无惧意地昂首以对，如同一匹呲牙炸毛的小狼一般，似乎只要慕青一伸手，他就会张嘴与他狠狠撕咬一番。

慕青的手悬在半空中终究没有落下去。

卿尘在他心目中是神一般的存在，但对无邪而言只是一个不具任何意义的姓名符号罢了。无邪说的不错，他凭什么威

胁他？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是不认识卿尘的，如果每碰到一个出语不敬之人他都要出手教训一番，那他可能会一辈子

纠结这个问题什么事也做不了了。

假如此时此刻卿尘也在这里看到他为了这种事情与他人做意气之争，想必也会对他感到失望吧……

慕青深深呼吸数下，抚平内心的愤怒与激动，一言不发转身倒在草铺上闭上双眼。

预料中的狂风暴雨没有降临，无邪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道：“怎么突然就哑火了，什么毛病！刚才不是还嚣张的很

么？”

慕青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片刻后竟然发出轻微的鼾声来。

无邪顿感无趣，只觉自己仿佛用力出拳却打在一团棉花上一样失了劲头。

又过了一会儿，无邪听着慕青有规律的呼吸声终于也感到眼皮涩重困倦不堪了。

四处张望一下后，没无奈只得走到慕青身边的草铺上躺下来，中间隔着两尺的距离。

条件有限，他也只能这样将就了，总不能让他后半夜一直站着吧。

慕青翻了个身喃喃说了一句什么，无邪没听清，只模模糊糊抓到一个字眼——师父。

无邪撇撇嘴，心中暗自腹诽，野人也有师父么？那估计也是个野人，而且是个脾气更加怪异的老野人。

这么一想，他禁不住噗哧一声乐了，先前的怒气也消散大半，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竟然也没觉得躺在地上垫着野

草睡觉有任何不适。

慕青在野鸟的啁鸣声与清冷的江风中醒了过来，刚想伸展一下四肢就觉得不对劲，右臂酥麻不已，身上还沉甸甸地压

着什么。

睁眼一瞧，居然是无邪缩在他身边枕着他的胳膊抱着他的腰，兀自闭着眼睛睡的正香。

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想必是夜里篝火熄了无邪觉得冷，就下意识将他当作暖炉一样靠了过来吧。

此时的无邪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唇边似乎还挂着一点淡淡的笑意，看上去像他的名字一样干净无邪，如同最纯真的稚

子一般，慕青自然而然就想起几个师弟来。

他们几个师兄弟小时候经常滚在一个铺上睡得天昏地暗，长大了虽然不似幼时那般没个正形，但偶尔夜里开卧谈会聊

得太晚也是会躺在一处胡乱对付一夜的。

想到此处，慕青心中不由柔软下来，也不忍起身惊了无邪的好眠，就由他抱着自己继续一动不动地躺着。

过了片刻，旁边草丛里扑楞楞飞起一只大鸟来，慕青怀里的少年微微动了一下，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慕青低头朝他打趣：“怎么样，露宿野地的滋味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难受吧？”

无邪瞪着眼睛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有点发蒙，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这，这他妈的是个什么情况？他怎么会和这个野人抱在一起的？

慕青忍不住催促道：“睡够了吧？睡够了就赶紧起来，我胳膊都快被你压断了！”

他的声音透过胸腔传出来，听起来醇厚而有力。

无邪脸色一下子暴红，耳根子烧得厉害，心跳乱得如同怀里揣着一只小兔子。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了起来，然后

转过身去背对慕青整理衣衫，以免让他见到他脸上尴尬的红晕。

真是丢人到家了！

不过，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慕青对两人四肢交缠相拥而眠没有表现出丁点嫌恶与不适，为什么？

难道……

无邪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偷眼瞄一下慕青，那人表情却一派光风霁月坦荡自如，没有半分淫 邪暧昧之处，他又疑惑了，这人到底什么路子？

22

慕青并未发觉无邪的异样之处，伸臂踢腿活动了一下筋骨后朝巨江上望去。

江面上雾蒙蒙的，远远地可以看到几个早起的渔民驾着小船在江上打鱼。威远镖局的大船还停在江中，只不过只剩了

一条副船，想必昨晚竺高与佟关已经将装有桃花玉石的主船连夜开走了。

慕青疑惑道：“九霄宫的杀手不是向来只收钱杀人么，你们三个怎么会劫威远镖局的镖？”

无邪尚未从先前的旖旎猜测中脱离出来，仍旧背对着他随口答道：“我们看上那块桃花玉石了呗，那么大一块，世上

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块了。”

慕青继续不解，“就这么简单？这石头又不能吃又不能喝，你们抢来做什么？换成银子花么？”

无邪转过身来，神色恢复如常，对慕青的猜测嗤之以鼻，“野人就是野人，就知道吃吃喝喝，真是粗俗！小爷明白告

诉你，再过半个月是宫主的五十大寿，他素来喜欢桃花玉，我们献上这么大一块他肯定会很高兴。”

说后一句话时，无邪收了鄙夷不屑的神情，眼中透出崇拜与仰慕的狂热。

慕青见一向眼高于顶的他流露出这种罕见表情，心中不由起了玩性，忍不住想就昨晚的不快报复一下这个毒嘴毒舌的

少年，于是故意说道：“听说你们宫主常年都戴着一张银质面具不以真实面目示人，你有没有见过他究竟长什么模样

？有人说他又老又丑十分猥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无邪顿时气炸了肺，跳脚骂道：“哪个王八蛋说的？小爷要撕烂他的臭嘴！”

转头又瞪着慕青，狠狠道：“这世上不会有比鹤九霄更加高贵优雅的人了，那些所谓的正道之士对付不了他就胡乱污

蔑他，真是卑鄙无耻至极！济怀远那老匹夫算什么，连我们宫主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慕青挑挑眉，揶揄道：“这么说你也没见过他长的什么模样了？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然后随口问问罢了，你这么紧张干

什么。”

无邪气得不善，待要再骂，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关于卿尘的一番毫不客气的说辞来，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慕青是故意找

个由头来打击报复自己的，真是睚眦必报小肚鸡肠！

嘴上是骂不出来了，无邪只有在肚子里问候了一下慕青的十八代祖宗过下干瘾。

慕青出了一口气心里舒坦许多，拉拉无邪的袖子道：“不是说要做我的引见人么，现在应该是时候了吧？”

无邪气咻咻地将袖子一甩，“既然想入九霄宫，就该对宫主礼敬有加才是，如果你以后再胡说八道，不用小爷我动手

，竺高和佟关就首先不会放过你，其他人更是会将你撕成碎片！”

慕青摸摸鼻子道：“真恐怖，说的九霄宫好象鬼门关一样。行了，多谢提醒，我以后会注意的。”

无邪见他如此顺从心情总算好了一点，当下抬脚就往前走。

慕青跟上去问道：“去哪里？”

无邪头也不回道：“找条船去九霄宫啊，要走十天水路才到。”

慕青霎时苦了脸，哀叫道：“还要坐船啊，要人命了！”

无邪唇角禁不住上扬，愉快地笑了。

叫你乱说宫主坏话，小爷偏不走陆路专走水路，整的就是你！

要在以往，无邪肯定直接杀人夺船，但现在旁边跟着一个古板保守的慕青，无邪只得掏了一锭银子跟一户渔民买了一

只还算整齐干净的小船，省得他在耳边聒噪不休。

开了船后，无邪禁不住揶揄道：“你进九霄宫难道不是要当杀手而是打算去做仆人的？如果你下了不狠心，趁早断了

这个痴心妄想，做你除暴安良的大侠去。”

慕青靠在舱壁上闭着眼睛懒洋洋道：“杀手也可以有节操有选择的吧？否则跟一具行尸走肉有何分别。我自然也会杀

人，但只会杀该杀之人。”

无邪哼了一声，冷笑道：“好一个有节操的杀手，小爷头回听说，真是新鲜！进了九霄宫还由得你来选择？小爷倒要

看看你怎么个有节操法。想要加入九霄宫，第一件事就是完成外堂主交待的一项杀人任务，如果你挑三拣四连这一关

都过不了，那一切免谈。”

慕青睁开眼来，“外堂主？话说九霄宫还真是神秘的很，外面的人似乎都不清楚你们的行踪与架构。”

无邪一脸得色，“那当然，九霄宫是什么地方，凡夫俗子哪配了解！”

慕青饶有兴致道：“来来来，讲来听听，你看我马上就要进九霄宫了，应该算得上半个自家人了吧？”

无邪哼了一声，“谁跟你是自家人？少没事套近乎！”

话虽这么说，他忍不住还是想震震慕青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山野村夫，于是继续道：“也罢，看你还算有点诚意，

小爷不妨跟你透露一些。我们九霄宫自下而上一从至九共分九级，初入宫者不管本事有多大，都必须从一级杀手开始

做起，完成每级组长分配的任务熬够资历后才能逐级晋升。宫主鹤九霄自然是唯一的九级杀手，这些年来能够劳动他

老人家亲自出马的任务已经没有了，所以现在基本处于隐退状态。”

“八级杀手也只有两人，就是内外两个堂的堂主，他们的级别只是实力的证明，并不需要亲自执行任务。要进九宵宫

，你首先要面对的是他们两个。外堂主紫澜负责对外联络接洽上家以及考核新人，内堂主黄粱负责内部整顿人员调动

与奖惩事宜，两人权利都很大，九霄宫里有九成事务都由他们分理主持，只有特别重大或棘手的事情才会去请示宫主

。”

“七级杀手共有七人，就是一至七级具体执行杀人任务的杀手组长，你要是够格，以后就会与他们一一打交道。如果

普通杀手觉得自己本事比组长还高，也可以向组长发出挑战，胜者可以成为新一任组长，并自动升为七级杀手。所以

组长这个位置很不好坐，但是一旦坐上那自然是极厉害的人物了。”

“杀手级别越高，所要完成的杀人任务难度越高，所得花红相应也越高了。表现优异者偶尔会得到宫主的亲自嘉奖与

指点，那会比自己修炼三五年甚至十年还要强，因此很多杀手努力表现力求将任务做的完美漂亮，倒不为多赚酬金，

只为获得宫主的认可与青睐罢了。”

慕青听的津津有味，末了赞道：“厉害，涨见识了。那竺高与佟关是哪一级的杀手？你又是哪一级？”

无邪白皙的脸颊可疑地红了一下，清咳一声道：“他们两个都是六级，我是三级——不对，我上次在玉河府杀了人完

成了晋级任务，这次回去应该可以升为四级了！”

见慕青看着自己要笑不笑的模样，无邪急忙辩解道：“小爷的本事做六级杀手肯定够了，只是我入宫较晚，资历还不

够！你要进了九霄宫就是最低等的一级杀手，比我还低几级呢！”

慕青装模做样地抱拳笑道：“原来阁下是四级杀手，失敬失敬，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在下这个初出茅庐的一级杀手才是

。”

无邪听得格外受用，昂起头来一脸舍我其谁的表情，“好说好说，以后就由小爷罩着你好了，包你吃香喝辣不受人欺

负！”

说罢，两人绷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他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尽管性情为人与处事方式天差地别，时时被彼此气个半死恨不得痛揍对方一顿，但偶尔又觉

得对方契合自己的脾胃相谈甚欢，今后一路有彼此作伴想必旅途绝对不会枯燥无聊。

23

隔了片刻，慕青又道：“对了，你在玉河府杀的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钝刀子割肉一般慢慢折磨他，你也不嫌麻烦

。”

无邪霎时冷下脸来，“怎么，又要来教训小爷的不是了？那家伙是什么白沙门的门主，自创一套狗屁剑法叫‘白鹤舞

沙’，凭他那五大三粗的狗熊样还敢叫白鹤？真是笑掉人大牙了，与宫主比起来连只翻毛鸡都不如！老子就是瞧他不

顺眼，就是要一刀一刀活剐了他才舒坦！”

慕青皱起眉头，“就为这个你就要那般折磨他，你行事也未免太残忍了些。”

无邪冷哼道：“光凭这一点，就算没有人出钱买他的命，他就已经死有余辜了。我这手段还是轻的，要是换作竺高与

佟关，肯定要把他大卸八块再挫骨扬灰了。”

见慕青沉着脸明显不悦，无邪终究没有继续嘴硬下去，忍不住道：“你可知道他仇家为什么会斥重金请九霄宫做掉他

？”

慕青瞟他一眼：“为什么？”

无邪的表情变为极度鄙夷厌憎，“那人平日里道貌岸然一本正经，骨子里却是个有娈童癖的下流胚子。某日见到一个

友人十余岁的儿子长得清秀俊俏，竟不顾念与友人十多年的交情而兽心大发将那孩子诱 奸了，这种人渣你说该杀不该

杀？”

慕青闻言一惊，旋即咬牙道：“的确该杀。”

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人真是死有余辜，先前是我错怪你了，抱歉。”

无邪唇角上挑，似笑非笑道：“哟，您一个嫉恶如仇的白道义士跟我这个为人不耻的九霄宫黑道杀手道歉，那不是折

煞人嘛！”

慕青无语，这少年是逮着一切机会从言辞上打击报复他啊！如论口舌之损，无邪若认了第二，天下只怕没人当得起第

一了。

无邪见他第一次被自己挖苦而无力还击心中不由暗自得意，接着不屑道：“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大抵如此，表面上一

个比一个光鲜堂皇，背地里做的事情却一个比一个肮脏龌龊。”

“就好比那个济浩天，贪生怕死软骨头一个，连他手下最普通的镖师也不如。竺高昨晚虽然放过了最后五名镖师，但

他们十日之内必死无疑。还有你，日后他再见到你，必定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你相不相信？”

慕青很想摇头予以否定，但自己也清楚这不过是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想法罢了，于是叹息一声算作回答，心中对无邪

年纪轻轻犹带稚容、见事却异常老练透彻又有了新的认识。

回想自己踏入江湖的初衷，慕青颇有些感慨，计划不如变化快，他原本是打算借由江北济氏的影响与威望来达到自己

在江湖上出人投地的目的，如今莫明其妙得罪了一个济浩天，这条路多半是行不通了。